悄悄运息凝视拂尘,她嘴角不由地抽了抽,恨不得将舒赫推得愈远愈好。
那哪是拂尘?
细小银丝看似尘丝,细小尘丝里布满密密麻麻的蠕动中的虫蛊。
掩不去眼里诸多嫌恶,颜娧讶然问道:“是这些蛊虫维系了梁王的自然?”
头一回看清舒赫所沾惹的蛊虫,叫她对几个师兄不得不改观,难道几个师兄所控蛊虫全非寻常蛊虫?
本以为仅有方琛与闫茵俩人碰触,结果竟是她不上心了。
舒赫未置可否,将拂尘负于身后,脸上漾起一抹笑意,玄乎说道:“他如何不自然,便叫他如何自然,师妹再问下去,自然也不自然了。”
自当察觉蛊虫,她便没有追问之意了啊!
“师兄无需解答。”颜娧面有难色苦笑着。
再玄妙与蛊虫沾惹还是不太行,身上养着一只假仙已是最大极限。
能将道术与虫蛊融合形成拂尘,进而达成所想之事,爱蛊成痴的方琛能将徒儿引导至斯,心里只有满满的佩服。
不过这是否也代表着,日后与师兄们接近,要寻思着蛊虫藏哪儿了?
大事一了,舒赫忽地察觉室内有种清雅药香而不停寻嗅,凝眉问道:“什么香气这般诱人?”
“还以为师兄只爱美酒呢!”掀开冰镇在书案旁的沙漏型的萃茶白玉,颜娧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请莫绍雕琢好几日的白玉茶器,没有毁损在方才打斗中。
舒赫瞧着笔搁同高的白玉沙漏,一时没懂为何要置放这么大的沙漏在书房,而沙漏在厉煊离去一刻钟后,便传来阵阵规律的滴水声,随着滴水声而来的还有徐徐枣香与药香。
小师妹这又是搞得什么玩意儿?
舒赫拧着眉宇,低声问道:“这淡雅香气来自沙漏?”
“是呢!”取出冰镇在沙漏底部的白玉茶盏递上,眼底难得涌上了些许兴致勃勃,颜娧期待问道,“师兄可愿成为第一人?”
接过茶盏,轻闭双眼细品茶盏里馥雅香气,数种香气萦绕在胸臆间,叫他迫不及待想浅酌一口,舒赫讶然问道:“莫不是沿途找来的茶树?当真能喝?”
见颜娧毫不犹豫颔首又心塞了下,见过炭火焙茶,尚未见过冰镇酿茶啊!
舒赫眉宇蹙得能夹死飞虫般问道:“小师妹这又是那门子泡茶功夫?”
香啊!香气馥郁,淡雅怡人,细品茶香还有不同层次的细致典雅,南方酷夏能来上一盏定能舒缓暑气。
“没功夫。”颜娧再老实不过的回答。
冰镇滴酿哪有什么功夫可言?
舒赫举杯啜饮感受雍容芳菲溢散在口鼻间,随着口中缓缓提升温热缓缓释放数种不同香气,全然不舍得立即将茶汤咽下。
茶汤入了胃袋随之而来的清甜枣香与淡雅药香,从喉际缓缓溢散,几乎连吐纳都觉着是白费了香气。
这等心灵舒坦的快意,叫舒赫久久无法言语,迟迟找不回舌头评断好坏,直至颜娧期待不已的目光瞅得非发言不可,这才不舍地缓缓开口说道:
“没功夫?小师妹想逼死茗茶立国的东越人吶?”
听得毫不保留的称赞,连忙也给立秋递上,颜娧眼中尽是欣喜,期待问道:“当真如此?”
照足规矩品香步骤,那看似平凡无奇的茶香驻留于鼻息间,带来久久无法溢散的韵味,连立秋也臣服在这制程普通的茗茶里,全然颠覆了茗茶思维。
见中规中矩如立秋也露出了惊异之色,舒赫不可置信问道:“这当真是我们沿路捡来的茶树?”
“师兄说得自然,自然更自然些。”颜娧慧黠眸光滴溜地转了圈。
东越无人识得白牡丹茶树,跑遍山林的她能不识得?
感谢这异世并没有改变太多与现实交错的实际,否则她也无法找着稀罕少有的野生茶树。
“东越以茶立国,我们产茶上赶去给京城斗茗,没点特殊怎么成?若赛场需要斗技法、拼技艺,甫出第一批茗茶的晓夷山不可能占上半点风骚,想一举成名只能与众不同,师兄的自然正好。”
舒赫:......
不知为何自然二字从小师妹嘴里说出口,总有种脸皮肿肿的错觉。
惯用的话术叫她抄袭了?本以为没功夫仅仅玩笑话,此话一出不正说明小师妹当真没功夫?
“茶香带着淡淡蜜香,姑娘是如何办到的?”立秋也全然陶醉在茶品里吶!
“关键在于无为。”颜娧漾起了抹可人浅笑,提醒问道,“师兄可还记得沿路来晓夷山找了哪些东西?”
舒赫:......
到底谁才是道家?连无为都抢词儿?
未免失了里子,不得不清清嗓子,淡定答道:“茶树、树蛙、马齿苋。”
“茶树最容易受虫害,树蛙最爱小虫子,马齿苋除了能喂饱饥苦百姓,还能平衡两者生长,必要时也能给予茶树足够养分,带来茶树,引来茶虫,喂饱鸟蛙,以自然之力控制茶山平衡,又能叫这白牡丹多一分蜜香。”
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茶虫吸食了茶叶形成的自然防卫反应,是以这般浅白解释,要这蜜香可非易事,不破坏生态又得兼顾茶树美形,是拿着茶叶产量与自然换得的结果呢!
听完长篇大论,舒赫再次觉着这小师妹不简单,不由得皱眉苦笑问道:“小师妹啊!妳这小脑瓜子里究竟装的什么?”
“装银子吧!银票也行!”颜娧漾起可人浅笑。
第443章 难聊
瞧着以全然不同的冰酿释放浓郁毫香,芽头肥壮于白玉茶盏里恣意舒展与明显的毫毛共舞,甫入口便能感知毫香蜜韵。
因茶山覆灭而再无所踪的白毫银针再现也不过如此,如今晓夷山所产半点不逊于当年芳菲!
种植采收都与早年相似,仅烘焙与冲泡截然不同,竟能媲美贡茶?
若非归武山那几处庄子已种成了那漫山遍野的西域种子,今日指不定亦是诧异得瞠目结舌。
她家姑娘真是着实为看顾山林而生?
能得老夫人如此看重的姊姊,又怎可能是个简单角色?
思及此,立秋不由得勾起欣慰浅笑问道:“主子可想好如何命名了?”
“她本就有个娇媚华贵的名字,不需要我伤脑筋。”颜娧本想取下狼毫笔书写,顿了顿,又将笔杆放回去,缓缓沉着说道,“白—牡—丹。”
“好个雍容华贵的名字,衬得起这香馥雅香气。”捻着胡髯,舒赫醉于茶香又念上了好几回,如他这等飘忽于世道的方外之人,都忍不住动了欢喜念想啊!
欢喜不过一盏茶,立秋怔愣地看向主子,蹙起了娴雅眉宇,质疑问道:“主子莫不是动了进京的心思?”
被厉煊来这么一番闹腾,居然差点忘了斗茗这事儿!
来晓夷大泽都过份了,难道还要上京城?
落坐书案前,颜娧茫然问道:“去不得?”
“主子可有与王爷商谈过?”一时间立秋还真找不着人来制约。
自是清楚安危为上的立秋绝不可能放行,颜娧抿了抿唇瓣,苦笑问道:“来到晓夷山所为之事不正是这白牡丹?不参与斗茗如何广为之人知?”
没打算回答问题,立秋再次提问:“如此说来,王爷并不知情?”
颜娧被问得嘴角抽了抽,扶着发疼额际无奈叹息。
斗茗在即,叫她如何甘心错过?
……
无月星夜,凉夜料峭。
落坐在龙窑屋脊,承昀轻啜着冰镇于白玉瓶里香气淡雅的茶汤,不得不说小妮子又再次叫他出乎意料。
虽从未怀疑颜娧手底下的所有安排,当结果真正摆在面前那刻,仍是叫他啧啧称奇,不禁想问还有什么是她办不到的?
似乎只稍与山野有关之事,没有她不在行之事。
再次啜饮毫香甜爽的茶汤,承昀忍不住地闭上双眼,感受胸臆间那少有的蜜甘香气。
“真这么好喝?”厉耀看着那陶醉模样,一颗心都快被好奇虫给踏破了。
闻言,承昀祭祀天地般诚恳恭敬地将茶汤洒落在厉耀脚边,举杯邀饮说道:“皇祖父尝尝。”
厉耀:......
心塞得无言以对,不禁咕哝说道:“总觉得有天定会被你俩给气死透了。”
一个叫他看,一个遥祭他,上辈子是怎么得罪这俩人了?
全都这么用尽心思作弄于他?
承昀抿去取笑意,佯装正经地说道:“戏秘盒养着定不会有什么意外,皇祖父大可放心。”
“你个没安好心眼的臭小子,若不是瞧着你俩全在为百姓奔波劳苦,这么不待见我戏秘盒的所在之处,铁定饶不了你俩!”
厉耀说得叫一个锥心刺骨的心疼啊!
本以为俩人看在他贵为东越帝王份上,定会尽心尽力寻找躯体所在,未曾想俩人根本就没打算寻找戏秘盒所在。
整日忙进忙出全为各郡县百姓之事,在位时都未见得有他俩这番用心,光是亲力亲为地应付庐县那些染疫居民便叫他刮目相看。
疫病自他初登大宝至今,多雨多涝的东越还少了?即便那三个早已各自掌管封地的王爷,也未曾将这些事儿放在心上。
不由得叫他高看了俩人几分,原先对于颜娧提及这世间不需神后之事,心里总想着日久见人心。
这世上怎可能有不对权势起贪念之人?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不得不说真是他小人心了!
在那丫头宁静娴雅的性子底下,有着最不屈不挠坚强心性,尤其在她身边焙茶那几日,实话说没点毅力如何做得来?
本想再次举起玉瓶遥敬又做了罢,承昀举起玉瓶轻嗅着茶香,闭眼陶醉说道:“我家丫头在意的从来都是宝贵性命,定不会将戏秘盒之事抛诸脑后,皇祖父大可放心。”
“你又知道?”厉耀心里虽已信了八分,嘴上仍怀疑泰半。
“如若天谕真出自皇祖父手笔,那么可曾想过为何竟有了出入?”星眸里的高深莫测一闪而逝,承昀扬着意欲未明的浅笑问道,“皇祖父可记得,归武山那场水涝有多少人枉死?”
由厉耀口中得知归武山之事,承昀更加心知肚明,为何当年颜娧会选择在归武山落脚,天性使然在前,不忍百姓遭难在后。
以她的性子而言,即便没有裴家相助改变归武山,也定会想尽办法将灾患损失降至最低。
这点他看得十分透测!
打从接收百烈后,许多先前没想明白之事,如今已豁然开朗。
而他十分乐意陪她实践,改变目前东越百态的鸿图大愿。
如她所言,如若百姓安居乐业,还需要神后作甚?
唯有解决了东越的污糟事儿,他们方能有安宁可言。
回望如遇少年眼眸里那抹神采,厉耀实在看不过眼,想浇盆冷水的冲动不停捣鼓,讪笑提醒说道:“这世上绝无完人。”
“这点孙儿十分认同,不过丫头自小便陪着黎后生长在北雍皇宫里,如若真贪恋了大可选择久居宫廷,根本无须亲自帷幄归武山事务,更不用来到东越吃苦受罪。”承昀也不是没看清厉耀眼里的恶趣味,心里没忍住打报不平一番。
“你倒是清楚她。”厉耀没好气睨了眼,人不在都能表心思?不由得气哼哼问道,“我就不信了,那丫头真这么好?没贪点什么东西?”
沉吟了许久,承昀思忖许久,也不清楚该不该算?
“说不出来了?我就说!”厉耀嗤之以鼻地哼声。
“也不是说不出来,只是取之于我,用于西尧百姓,这样能算贪?”
“怎么取之于你?”
“从军数年所有的朝廷赏赐与军饷,全在丫头手上。”
厉耀:......
这话还真难聊。
第444章 窑业
看看梅绮城那番不与人知的作为,能承得了一个贪字?
若她真想要什么,按着黎太后对她的疼惜,权势有何难?
照着裴家老夫人对她的呵疼,什么东西不是巴巴上赶送来?
与她相识至今,每每想尽办法与天命搏斗,只为留下一方善土予以愿意勤奋付出的百姓,如若才情根骨卓越,更不吝啬予以改变的契机。
这样的她有什么好挑剔的?
听完小丫头这些年的几番作为,厉耀不得不说还真没见过,如她这般冷情果断之人,与她外表荏弱无助模样全然大相径庭。
如若不是亲耳听得,他也无法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娃,能这般悄无声息地掌控各处经济命脉。
若非亲眼所见几副往北送的金丝头面真出自她手艺,真无法相信那精湛的掐丝技艺来自于她,大内专司金玉珠玑的尚宫局都不见得能有这般巧手。
“好个取之于你,用之于民。”跟着落坐在龙窑屋脊上,厉耀感慨万分地叹息说道,“瞧瞧我那三个儿子都干了什么事儿?”
这段时间借着指环上的牵丝引,自由来去在他俩所在之处,见着原本富庶殷实的晓夷大泽成了饥荒之地,若非找不着躯窍,心里这阵阵酸楚与忧心,定足以将他由沉睡唤醒。
“皇祖父这是知道了什么?”承昀嗅出了那语气里的不寻常。
“还能有什么?晓夷大泽挺够看了。”厉耀肘倚双膝,大掌交握,目光沉沉遥望远方,酸涩说道,“朝闻道,夕死可矣,他们几个倒好,叫我半死不活也不放心。”
如果那仨有半分那丫头的心思就好,何时能出现一个叫他能安心交付东越的真正王者?
“那就坐看云起时。”承昀以掌为枕,仰望浩瀚星空,冷然说道,“星灿之夜必定月色黯淡,皇祖父又何必着急想看清?”
若有所思地撇了眼一脸舒心的承昀,真忍不了不泼盆冷水的冲动啊!
“瞧着丫头巴巴地给你送来茶汤,这份心思不单纯吶!”厉耀凝眉撮着下颌似乎思量着。
“丫头查探消息的脉络网可不比承家差,东越态势想来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否则如何敢派遣私军来到此地?”
眉宇里虽焦心难耐,承昀唇际勾了抹无奈浅笑。
“莫不是你早猜到她会进京?”瞧着似乎半点不在意的神情,厉耀心里尽是讶异,不谅解地纠结说道,“真是个肆意妄为的性子,你也不拦栏?”
胸臆间吐出了口长长叹息,承昀仰望星空苦笑说道:“去年约莫此时,裴承两家长辈拦着,希望她切莫涉足东越,皇祖父看看现下如何?”
厉耀:......
想起她快马奔袭前来的模样,那哪叫拦?长驱直入了都!
“拦不住,只能相信她能应付得好。”承昀凭空将茶汤一饮而尽,闲雅悠然说道,“如若能将茶汤冰镇三日快马送达,汤色不失,茶香依旧悠然,皇祖父说,我该如何制止?”
厉耀被问得一噎,不停捻着胡髯沉吟许久,呲声问道:“你不想想法子?”
“藩王无召不得进京,皇祖父也不想想我现在带着谁的脸面,这是想坑害我?”飒爽起身,承昀淡然笑道,“与其想着如何阻止她,不如想着如何叫此地复苏得更快些。”
“你这脑袋瓜子里想得也不一般。”
“那是自然,否则如何匹配得上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