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甫闭眼受过利刃风势,被瘆得够呛,软了腿脚落坐在颜娧脚边,眼底有掩不住的怨怼,嘴里喃喃问道:“不是会保护在下?”
“护啦!”颜娧再无辜不过的眨了眨萌动的杏眼,瞧见又一刺客在船身冒了尖,旋即提气翻转掌心,迅疾风刃迸放而去。
噗通——
重物落水声在危机四伏的清夜里格外骇人,不光他身边两个女子下手狠绝,连覆着黑纱的相汯,鱼牙剑下都已收拾好几个没来得及发招刺客,舢舨两旁不停有重物落海之声,单凭剑气便叫刺客无法登船。
令栾甫又是一惊,顿时觉着勤练数年的武艺仅仅用来强身健体?
这一夜,看清了高深武学的迅疾凌厉,更是惊觉这辈子学了个心累……
数度差点攀上他颈项的银丝,在身旁两个女人护御下全然没有机会近身,海里那票人似乎看准他反抗能力最弱,抵死也要犯上一犯,他看着好欺负?
被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护着是什么感觉?
远方船只逐渐靠近,更多刺客借着船身腾空而来,相汯震地而起孤身飞入对方船只,几番剑影起落,鱼牙剑飞转,鲜血如骤雨般飞落舢舨,男人身法有如海中恶狼凶狠猛烈,在血沫尽落之前又开始一番屠戮。
自男人登船后,他们再也没有其余刺客叨扰,直至天际露白,栾甫惊愕得喃喃了几次都没说出话来,待敌船一切归于平静,相汯折返原处,卸下覆眼,将舢舨上所有尸身全抛回来处。
此时,停驻许久的船只终于缓缓启航,家卫们取来好几瓮鱼油并递上火折,相汯神色凝重的点燃几个沾满了鱼油的碎布,丢了几瓮鱼油往横尸遍布的舢舨。
轰——
下半夜的屠戮,在轰然而起的火势里结束,两船平行缓缓拉开距离,相汯面无表情地带着一众家卫陡然跪地朝着猛火行了三次叩拜礼。
整整紧张了一宿,至此终于放下一颗悬在喉际的心,看着相汯那袭湖蓝水墨绣面的直缀没有半分沾惹血腥,栾甫心里又是一震。
看似放荡不羁的调性与丝毫不掩饰的玩世不恭,若非火船上的证据使然,谁能相信他深藏这般无人可匹敌的高深剑法?
“相家主辛苦。”颜娧起身轻轻福身。
为他们方才的三个叩首颇为动容,至此也能懂得为何相汯要覆眼一战。
几不可见的眉间一蹙,相汯想转回任达不拘的神情,也被她眼底的慎重与知悉给击败,她懂得?
是,她懂得!
虽说这群人衔命只为取他性命,不论为何,这些人终究是织云岛的一份子,手刃岛民而且是陪着他一同成长的岛民,于心何忍?
织云岛从海贼而来,信的终究是强者为尊的道理,如若这些人能因他的随性,一时忘了他的来时,罚,还是得罚,弒主之罪何以相抵?
命,惟命而已。
岛上规矩不可破,如若池祯也能为其中一人,他实在不愿知晓有什么人也在其中……
他清楚那艘船上无人可以回返,其他人不论知情与否,终究只能沉沦于此。
再次看向颜娧,他收起了严肃庄重换上恣意浅笑问道:“小妹儿可好?”
“甚好。”颜娧回以温雅笑颜。
织云岛的那些门内事儿,有立秋在还有什么能不清楚?他能戴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过这些年,有再多的磨难他定也能一笑置之。
虽然东越之事裴家以往能掌握的甚少,重设陨阵后的这一年早已截然不同,神后窗笼的名号可不是平白得来,融入寻常百姓生活对于裴家人绝非难事啊!
是以便宜爹娘的邸报来多了,对相汯的了解也多了,这样的他是该多给一次机会。
给他肃清宵小的机会,这也是她愿意再踏上相家海船的主因。
有相芙之事在前,小池之事在后,如他所言,决心也更加强烈,想必再过些时日织云岛真能恢复以往荣光。
“小妹儿,可愿随我返回织云岛?”相汯试探问,深怕引了误会而急忙解释,“养伤,把伤给养好了,好不?”
“小伤,不足挂齿。”似笑非笑的睇了眼男人,颜娧打趣问道,“直说吧!相家主该比谁都清楚,在下时间并不充裕。”
这是拒绝了……
相汯欲言又止地再次抬眼看向船首那双饱含疏离的眼眸,虽没有初上船的冷淡,也仍仅是止于礼的客气。
扬手屏退左右,踏上船首阶梯,单膝点地蹲在她面前,低眉垂眸细声问道:“李泽的日子能否提前一些?”
他承认,私心所至,实在不愿看到相芙继续留在李泽府上。
“能快,也不能太快,关在海岛上,事宜之时再放回去谁都安心。”颜娧明白他心疼相芙,然而本意的确不想李泽太早返回北雍,容易作乱之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安全网撒得再密实,也难保有疏忽之处啊!
“再者,北雍的冬日可不比南方,这时节往北送,他若捱不过这个冬日,家中祖母可舍得?”
又被问得说不出话来,相汯垂头丧气地落坐舢舨。
“冬日来时,西尧摄政王已答应会将雨田城与织云岛所需之物送到,等待开春,他会是很好的答谢之人。”
能帮的,远在晓夷城的承昀不曾以私废公,逼着楚风半月内往返传递消息也是发了狠啊,难道是将不愿帮助相汯的怨气,往楚风身上撒了?
不过,该谢他啊!否则如何将这些事儿安排得有条不紊?

第579章 草率
思及此,颜娧又漾起了一抹顾念的浅笑,来东越迄今只有与他的距离拉近了几分,实际上仍是聚少离多啊!
她不后悔走这遭!
带着这些人戮力同心,都得在东越耗费那么多时间,真靠鱼雁往返,只怕他得戴着厉耿面貌多待好些年吶!
西尧那对爹娘对她所下的决定竟也丝毫不怀疑,都没来得及应用在本国,她张口喊要便答应送来应急,到底对她得有多放心?
“当真?”相汯眼底燃起希冀,本以为提及猛火油之事,西尧定会有所不愿,终究是他心眼小了些啊!
“一切必须在我裴家工队监视下炼造,这个要求不过份的话,大寒前后也正是各处采买购置年货之时,正好方便货物上岛。”颜娧大抵都有了盘算。
莫叔与聂师兄估计短时间内不会想离岛,她也能放心将此事儿委与。
“那是当然。”相汯哪还有半分难色?
这矜贵的猛火油资源谁不想一把抓?
能凭着几分薄面要来解了雨田城之危,相对于织云岛的门户不再危矣,不过就在小妹儿掌控之下进行又有什么?
“芙儿之事,她心中自有决断,即便李泽离岛,她肯去也定是为了织云岛而去。”颜娧勾勒了抹悉心的弧度。
她的心思始终向着织云岛,尤其得知李泽心思不若表面单纯,不光想要回北雍身份,更危及兄长岛主之位。
救命之恩是她欠下的没错,怎可能因她赔上整座织云岛?
“我以为妳能劝劝她。”相汯心塞得漾起苦笑。
“不能。”颜娧直接了当地说道,“你我都只是芙儿成长过程的陪伴者,她的心思你该比任何人清楚,如若她能为雨田城一去数年委身市井,为织云岛,为你这个唯一的兄长,我相信她会做更多,而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妳说的,我全都知道!”相汯紧握直缀衣襬,面有难色地说道,“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受芙儿恩惠?该是我照顾她啊!”
“时运之事,是你想如何就如何?也不是我冷心薄幸,而是芙儿遇上就是遇上了,在取舍之间,芙儿拥有如同你今日决定覆眼处理李泽手下般的果断,你下了决心,难道芙儿就不是?”
终于能理解相汯存着什么心态,决定亲自出岛寻她,原来竟以为相芙留在李泽府上是受了她的蛊惑?
是了!从一开始的怨怼之声,说她心知相芙好不好,都再再说明他心中有怨,以为来寻她能够劝回决心牺牲自身的相芙,谁知竟得到相同答案。
“按着李泽以为取魂针已渐渐改变芙儿心智,短时间内芙儿不会有危险,尤其小怡也在,定不会给芙儿吃亏的机会。”
这男人迷失在妹妹会吃亏的心念里无法自拔,又发觉妹妹全是自愿又为了他与织云岛牺牲,心绪自然更加堕落而难以自拔。
“赶紧让织云岛恢复往日荣光,才是真正将芙儿拉出泥潭的方式。”颜娧藕臂轻倚着膝,倾身看进相汯满是惆怅的眼眸,又添了把柴火。
栾甫再次定睛看向面前的小姑娘,几番长谈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儿能说得出口的?
不难听出,她将事事安排得十分妥帖,连带他的女儿也在其中,那一番要他认认新主子的话语,如今看来真的不是玩笑。
听得这番阐述,连他都好奇相芙究竟是什么样的奇女子,竟能有如此广大胸襟?
……
结束了一夜的纷乱,颜娧再次醒来已是月华初上,期间立秋抱着她转换了接应的船只也未见醒来,听得相汯带着寻女心切的栾甫已返回织云岛,心里又放下了几分担子。
有栾怡那个爱玩蛊虫的女儿相助,想必栾甫办起事来定能事半功倍,虽说东越不盛行蛊术,岛上对性质差不多的降术可是了解得十分透彻,能引出人性对无知事物的恐惧,又何必烦恼找不出岛上细作?
更何况栾怡哄骗人的伎俩也不差,两父女在织云岛上定能相得益彰啊!
颜娧轻靠在简陋渔船窗棂,似乎嗅到了当初与李婶一同捕鱼网的腥咸气息,猛地眼眶子便是一阵热度上涌。
那纯朴的小鱼村,因收留了不该收留的她而引来了灭村之祸,也差点害得承昀重伤差点没了命……
少了回春念叨,她不只一次想过,存在这个异世的意义是什么?
虽然她以能改善更多人的生存条件为心念作为出发点,看着相泽的痛苦,她也曾一瞬陷入了大爱小爱的难以抉择,但她坚信为多数人谋利益的心思没有错!
看着归武山的和乐,来到东越这两年不也看见晓夷大泽正慢慢的改变中?她更相信这些年的努力是正确的!
远眺着岸边飘忽不定的灯火,颜娧捂着肩际缓缓做起身子,还没来得急坐正,立秋便端了晚膳进来,见她自己起身差点着急得翻了膳食。
“姑娘!”立秋出声制止,叫她猛地一愣,一动也不敢动,安置好膳食,没忍住地蹙眉念道,“绵锦剑的伤势是妳能轻忽的?”
颜娧不确定地试探问道:“总不会真叫我养伤吧?”
“本来不需要养太久,不过泡在海水里几个时辰伤势更重了,在相家海船上有粗略疗伤,终究还是伤了根本。”立秋无奈叹息。
姑娘本就打着赌上一把的心思,接招了便能免去厉煊的疑惑,然而有那么好糊弄的?他铁定也是赌上她家姑娘定不会讨这皮肉痛而放心发招。
谁曾想,她家姑娘打小就是这么....讨皮疼!
受了剑,又没免去疑惑,这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看似轻飘飘的一剑,除了伤了肩膀,连带肩胛骨裂,没养上个把月哪可能好得了?
“有没有这么脆弱?这几年功夫练假的不成?”颜娧抿着唇瓣试着动动肩胛骨,没动还好,一动还真立即察觉伤口迸裂,有股暖意渗出了布巾。
厉煊下手会不会太狠了一些?虽然她疼痛感知差了点,也没必要这样提醒她啊!
更何况他定也清楚,她必然躲不过也不会躲过那杀招,至于这般要她命?
“本来没有,方才那么一动,又得好几日了。”立秋真是气笑了。
颜娧扶额摇头,草率了啊!

第580章 醒来
瞧着愈来愈近的渔村,渔船似乎即将靠岸,颜娧心头一惊,凝起黛眉,着急地忍着疼痛坐直了身子,慌张问道:“这是打算靠岸?”
“怎么着?”立秋被问得一愣,也跟着蹙眉问道,“姑娘没打算再回织云岛,不上岸能上哪去?相家主特意找了能信任的渔家送我们上岸……”
“相家自身难保,不可能有信任的船家。”颜娧着急地提气眺望海岸,入了夜的渔村怎可能留下十数盏灯火?
这逼得她不顾伤势,再次禀气凝神看清岸边周遭,戍卫们藏匿在岸边各处,甲冑被火光衬出浅浅银光,若没有承昀给予的异能根本无法看清藏了什么。
厉煊猜出她的身份怎可能无动于衷?果真设下了天罗地网等着,这不妥妥地运用在京城三郡的势力想搜出她了!
若不是实时醒来,非得落入他的圈套不可!
看着船行方向不偏不倚的朝重兵所在而去,颜娧慎重说道:“姑姑,我们得下船。”
“姑娘还受着伤,绝对不可。”立秋拦下说风便是雨的主子,肩上才包扎好马上又要作死了?于是沉着说道,“我来想办法。”
也是她大意了,竟忽略了这一层,如今真上了贼船,只能不打草惊蛇地悄悄离开。
没多久,立秋寻来了船家装填干净水源的木桶,趁着渔民们不注意朝海底一扔,巨大声响引来众人注意,连忙愧疚不已地撮着双手道歉。
“船家,是我不小心碰掉了木桶……”
船主瞟了眼海底载浮的木桶,丝毫不介怀地笑道:“没事儿!不就是木头。”将两人送回岸上,煊世子那的赏赐还少得了?思及此,那笑意更加灿烂地问道,“姑娘醒了?”
“醒了,进得不香,正想问问有没有清淡点的菜色。”立秋表现得忧心不已。
“这可难倒我了,我这艘船能备的不多,再半个时程刻便能上岸了,小姑娘忍忍啊!”船主佯装十分不舍得地应答。
“那好吧!麻烦船主给我家姑娘找个好安歇的地儿了。”立秋恭谨福身请托着。
“行!这小事儿。”船主热切地将人引回船舱,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将舱门落了锁,将钥匙安然塞回腰间才放心离开。
轻靠墙边听着船主离去的脚步声,立秋纤长指节置于唇间示意主子,确认走远也不由得松了口气,接着动作迅速地从小窗棂飞身而出,几近无声的踩着船身,轻松地将木桶子给捡回窗旁。
见立秋此举,颜娧心中不由得一暖,二话不说赶紧带上行囊跃入木桶,趁着众人没发觉赶紧趁夜离开。
冷冷看着船只徐徐驶向岸边的阑珊灯火,不约而同地终于松了口气,颜娧窝在木桶里,好不心疼地听得沉稳滑水声。
“姑姑,阿娧让您受累了。”颜娧抿了抿唇瓣,语调里满是不舍。
“我知道妳为的是什么。”立秋从来不曾怀疑过她的决定,此次来道东越也走得算憋闷了,在北雍虽然大伤小伤没断过,一向矜贵的姑娘也没受过这等待遇。
躲在人后不得擅用权势的日子,潜伏在四国各处的她早已习惯,她家姑娘愿意吃这等苦头,而且至今一句非议都没有已是十分难得。
“嗯——”面对立秋的贴心,颜娧拉长了尾音,不知道该不该说。
自个儿在木桶里啥也不能作,再指使人家往哪儿去,感觉有点过份啊!
“妳就说吧!该往哪儿去?跟我客气等上岸再说。”她可没有一双能微观的眼眸,在茫茫大海里的没她的指引能上哪儿去?都一同生活几年了,姑娘什么性子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