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娧听得嘴角抽了抽,后怕地问道:“师兄,让我同这么危险的东西共处一室那么长时间?”
“我应付厉煊才多长时间?不动它能犯得着妳不成?”舒赫睨了不知死活的小师妹,随后走向陆淮,衣袖一挥,提气动念,尘丝恍若有了生命般,将人缓缓打横悬浮于腰腹前。
自知理亏被念得脖子一缩,颜娧什么也没敢再说,见人终于被拉下横梁,赶忙来到陆淮身边,想问出口的满腔话语全绽在眼底。
被那想问又不敢问的眼眸给瞅得又气又好笑,舒赫不由得朝立秋瞥了眼,无奈问道:“你们养的骄纵任性,难收不难收?”
立秋被问得先是一笑,自知不妥地敛起笑颜,恭谨福身道:“姑娘一直都是个好相与的。”
“这哪是好不好相与的问题?这性子几个人能制得住?”舒赫脸上掩不住的愁苦,师父坑惨了几个师兄弟啊!说都不说一声就这样撒手人寰的?
原本无法理解师父的决绝,如今看来竟也是对他们几人的考验,考验何时能察觉小师妹是神后传人?
光想都闷啊!
“包括我们家姑爷,想的都是如何让姑娘欢喜。”
立秋说得极为恳切,听得舒赫又是一阵刺耳。
谁不清楚承昀那浑小子,什么不依,专依了摄政王承澈那套宠妻无极限的法子!小师妹说的就从没有过不字!
摇着头又将尘丝没入陆淮体内,舒赫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师妹,圆籽荷在他体内也有了年岁,能恢复多少我无法作保。”
“不管记得多少,能帮白露寻回一个爹都值得。”看着陆淮脸上逐渐有了血色,颜娧揪紧的心也缓和了下来,别有深意的眸光瞟向立秋,唇线勾了浅浅弧度道,“立冬在临辉城出的事儿,越城这里又参与的多少?答案定在他身上。”
亏得世人尚未得知归武山与剪忧山的关系,方琛临去收徒之事更无从宣染,北雍后宫之事又藏得极为隐晦,更别说十几年前早已安排师兄们入越,几人又从不曾自报师门,谁能得知有何关系?
小师妹那脸色变得忒快,忒认真、忒凝重,他还没骂够呢!
舒赫忍不住蹙起长眉,呲声问道:“小师妹又在臆测什么?”
颜娧抿了抿唇瓣,偏头睨着正在费劲救人的舒赫,讪讪问道:“宅内那么多奴仆厉煊偏偏只问他一个,哪需要臆测?”
“如此看来山门内真有东越的眼线……”立秋虽不愿做此想,也难逃事实摆在面前的事实,极度不悦地咬着银牙耐下满腔怒火,缓缓论述道:“淮歌两夫妻一死一失忆,立冬僵持多年也是难逃一死,可以见得在更早之前,就有人负责交换寄乐山的消息给东越!”
“是呢!裴谚吃个酱牛肉也能被延请至雍城,看来也是被意料中之事。”颜娧凝眉苦笑着。
人人皆想将寄乐山扯入自家朝堂,独独东越锁国封禁,对于裴家之事也不太热衷,甚至只想控制来人,不愿自家门内之事传回裴家,这又是为何?
不正说明东越有更好的依持?
想来肇宁帝生前没成功控制东越皇家众人的心思,偏偏死后被刨了根柢,以先祖之态把控了东越。
颜娧光想都觉着有意思啊!
厉峥以肇宁帝子孙之姿迎回先祖遗骨,按着承昀的性子怎可能会放过这样的消息?到底又在哪儿布下了死局等着?
一向不爱玩弄权势,玩弄人心的她,见着这番态势的确难以接受,偏偏也清楚着,是她这些日子有着小男人的陪伴,处处被安排得十分妥帖,压根忘了不想被权势作弄,必先作弄权势的道理!
“酱牛肉?”舒赫蹙眉不解,裴家少门主都多大人了,吃块肉也能被算计?
“师兄无须介怀,那是多年前的事儿了,只是现在把事儿给连接起来,似乎什么事儿都有东越介入的痕迹。”颜娧扬着无奈苦笑,黛眉轻蹙问道,“不过我到想问问,如果东越消息难以取得,师父当初又如何知晓东越百姓困苦?需要师兄们的协助?”
远在西尧极北的剪忧山,消息传递应更为闭塞困难,怎可能得知处于极南的东越近况如何?
舒赫的脚步忽地踟蹰,猛地抬眼看向小师妹,吶吶说道:“我们没问过啊!师父都几岁人了,他说的话自为圭臬,为何要问?何况当时晓夷大泽整座茶山干涸枯死没多久,靠茶山生活的百姓不可计数,用民不聊生来形容都轻了。”
正想低头继续拔除余毒,又猛地抬头看向师妹,蹙眉不解问道:“小师妹怎不问问回春?师父大小事儿都会同回春商量的,指不定就是回春告诉的。”
颜娧听得眉梢忍不住又跳了跳,居然要问那只假仙?忍不住蜷紧了粉拳,尴尬笑道:“好,我得空先问问,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同我说话。”
舒赫被那隐伏的怒火给吓得差点错失拔毒的时机,忍住捂唇的冲动努力克制内心的慌张,不得不赶紧低头佯装忙碌。
怎就忘了回春好些时日不说话了?这时候提醒她不正给她添堵?

第606章 得心
颜娧许久都没想透,为何回春会来到京城范围什么话都没了,低头撮着手上银戒半晌,仍没有任何回应。
没来得及宣泄满腹的不悦,忽地砰的一声,颜娧整个人失去意识倒卧在地,立秋再快也只接到头颅不着地。
轻拍了主子脸颊好几回也没见醒,“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舒赫手上还挂着陆淮,想帮也不能帮的面容也是愁云惨雾。
……
再次进到有如九霄云外般云雾缭绕的神外之境,颜娧诧异不解地盯着面前闭眼禅坐,不过八九岁的女娃儿,也没瞧懂怎么回事……
小女娃身上熟悉的气息,的确是那回春的气息无误,怎就突然化身为稚儿模样?
这么长时间不见难不成在孵化?
纤手不自主地对比着小丫头的颈项,不禁摇头苦笑,没想到再见回春居然是想着...掐死牠...
正想将抽回手同时,小女娃也正好半掀眼帘,缃色眼瞳绽着妖异的光芒惊恐回望着她。
回春纤瘦手臂撑着地面,不自主的退离了手心范围几大步,骇然不已地问道:“妳...妳...妳作甚?”
随着这个异世流转几千年,她终于换来一张可人的皮相,本以为换个面貌能得到她的青睐,但求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动不动想掐死她。
好容易熬出来皮相,第一个就找她来分享,怎么还是想掐死她啊!
这方琛到底收了什么徒儿?怎么能对一个小丫头下这样的毒手?
她没有抽回手,此时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装不来的!
是以颜娧坦然的负手于后,扬着意欲未明的浅笑走近回春,偏头凝望着惊恐的小女娃儿,讪讪笑道:“妳这是孵化了?”
“幻化!这是幻化!”回春稚嫩的嗓音抗议着。
藕臂撑在长腿上,皓腕撑着下颌,颜娧不解问道:“说到底都是一条蛇,不用孵?”
回春:……
这么说也是没错,还没自卑完,伤人的话便又传来。
“不是自诩为仙?怎么现在才有人皮囊?”颜娧丝毫不遮掩唇上的揶揄。
回春暗暗埋怨着:带不带这么埋汰人的啊?不能给点活路?
说是仙,也是在狐狸大仙的帮忙下,藏匿于异界的脱轨命体,又不可能生来便有与众不同的能力,要什么样的修为仍得靠自个儿磨炼修习。
“藏呢!居然用到藏这个词儿,你们究竟在做些什么?”颜娧环着双膝睨着小女娃,纤指轻弹了她的额际。
“天道啊!”回春捂着额际,心疼自个儿没有受到疼爱,可怜兮兮地说道,“天道如何,异世就该如何,妳不也尝到违逆天命所归的苦果了?”
“苦果?”颜娧听得黛眉都纠结了。
这话有意思了啊!难不成逆天而行还遭天谴了不成?
小娃儿脸上装出一脸老成更是叫人隔应,瞥见颜娧不悦的神色连忙收起风凉,正色说道:“如果一路南行都带着兽军,妳想想,清家能让妳受得那番委屈?”顿了顿,再次惋惜道,“明珠村都是好人啊!”
愣了愣,颜娧被说得哑口无言,揭不过去的伤疤,在牠恣意的随口说来,着实叫人不悦。
“妳救得晓夷城却害得庐县,救得织云岛却害得明珠村,看似毫无关系,实际却都是因果,不用我多说,妳自个儿细想便知。”回春拍了拍身上看不见的尘灰,提醒道,“我们的粮食来自什么妳更是清楚,什么能帮助我们加快修行,我想不用多说吧?”
颜娧被说得又是一震,异世里每一条生灵都是牠们的灵力来源,看来光是庐县的屠戮便成泰半仙身……
“加上雨田城寻回的两样神物,我们自是事半功倍。”回春也陪着双手环膝,大眼眨巴眨巴地瞅着陷入沉思之人,轻声细语道,“明珠村令妳有所动摇了,我觉着挺好。”偷偷摸摸轻触着皓腕,想学着她安慰人的模样,“妳在意的人命在眼前逝去的感觉很不好,但是这原本可以避免的……”
回春的话语有如根根专戳痛处的银针,疼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怎会不懂牠言下之意?如今不正是在意愈多失去愈多?
“都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上一句呢?”回春咬着唇瓣偷偷窥看着。
回春的小动作真是令她烦躁头疼,此番提醒多数也是想劝服她啊!
伦常乖舛,立见消亡,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说的不正是现下的东越?
伦理纲常没能上岗,身居高位却视百姓如草芥,此番言论说得好像一切全是她的错?
人性的贪婪执念,是她能够阻止的?
“妳的性子本就乖桀难训,现下又造了些难以善了的因果,实话说连大仙也无法预先知晓结果如何了。”回春偏头耸肩道,“在妳寿终正寝前,方琛的灵契都不会消失,我呢!始终是个妳要我往东无法往西的陪伴者罢了。”
“我又造了什么因果难了?”这没来由的指责她可不认啊!
“妳问了我又不能多说,总之起因动念在妳,如何收拾因果全在于你俩了,总之尝点皮肉痛在所难免啦!”回春作势起身打算离去,又被扯了下来。
“说了一堆有说跟没说一样,你们是怎么打算着?”颜娧真是被气笑了。
回春凝起秀眉无奈苦笑道:“我们才想问妳怎么打算呢!”
知天命却不循天命,他们这些方外之人又能如何?
难道能摁着她的头行事?
被她有意无意的搅和至今,该乱的国家也没能真正乱起,南楚也因她的以牙还牙,造就恭顺帝屈服于倾愿蛊之下,始作俑国也因她的来到而趋于安稳。
逼得狐狸大仙现在但求顺利终结乱事而非乱世了啊!
看似解迷的一趟路程,已令三王的和平态势逐渐土崩瓦解,对一群本不该在其位,又深具贪念之人,她的身份愈明显引来抢夺自然愈多。
失了因果,谁能得知鹿死谁手?
当初想着裴家在东越的探子全被三王给毁了,因此遣了谜离老人的座下弟子前来奠定该有的基业,如今她也用得挺得心应手啊!
大仙说的随她去的结果,至今也不知如何收场,此时不闭嘴更待何时?

第607章 应手
说的是仙,原来是还没进化完成的低等动物……
这些看遍三千大千世界的圣(剩)物,果真心念凉薄得狠!
一切竟是她太好心了!什么叫此时不闭嘴更待何时?
虽说她扯了不少麻烦,倒也是一贯的关关难过关关过,哪真造成问题了?
说起因果,她也懂,然而不想大环境改变太多,做决定之前,那次思考不是以大方向着手?怎么可能事先知道随后又牵扯出哪些?
她能做的,就是为了留下来的人谋求幸福!
开始初初照顾的仅仅是一个歸武山上的人们,随着游走各地帮助的人多了,难道能以恩为胁?
如此一来不就失去了助人之本?
这些假仙什么不好,拿捏她的性子倒是一把罩,天真活泼的小女娃她还真有点掐不下手……
“照你这么想,我还得谢你们啊?”颜娧忍下咬牙切齿的冲动。
回春小脖子猛地一缩,差点迸出眼泪来,太久没面对面说话了,居然没半点心里准备,便把大仙交待的事儿全给想完了!
颜娧拍拍那张天真可人的小脸蛋,唇际勾了抹冷淡笑道:“当真以为我会舍不得掐妳?”
回春每被拍一下,小颈子就缩一下,怎么她对境外之人就没这么狠了?
偏偏只对牠这般凶狠?
“因为我讨厌被欺骗。”颜娧重重拧了粉嫩脸颊,笑得叫人心寒。
“我也没骗妳啊!不是什么都招了?”回春说得那叫一个委屈。
“你以为知而不言,言而不尽在你们身上也算内涵?”望着回春久久不语,她扬起凉薄的笑颜。
回春没来由的嘴角抽了抽,陡然察觉在这危机四伏的东越幻化为人,好像不是件挺好的事儿……
她到底急着化形作甚?
“东越危险?”
颜娧唇际那淡薄笑意,着实令回春又抖了三下,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已感知她正想着,如何将她逼出神外之境,更是吓得她努力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敢想。
不单是人愈不想愈容易想,圣物也是如此!
下一瞬在她巧笑倩兮里,意识里飘过一句:“原来那么简单!”
牠被利落的扯出神外之境,立秋反应瞬即没被突来的人影砸到,更没有伸手接下飞来之人,小女娃重重地摔在尚未完全熄灭的丹炉上。
摔落的动静大得两人嘴都没来得及阖上,讶异地看着撞在丹炉又摔落在地的小女娃,互看了几眼都有相同的疑问:哪来的小娃娃?
“哇——”回春一落地,疼得哇的一声,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舒赫也吓得倏地收回内息颤抖了下,又将人给悬回梁上,暗暗啐了声:就没见陆淮这么倒霉的!不就是拔个毒?拔了几回都被中断,有没有必要这么倒霉?
八九岁的小娃儿已有绝世之姿,虽哭得凄惨可怜,也能看出有极好的教养,立秋率先来到小丫头面前,抚去小娃儿颊上的泪水,不知为何越看越发觉着有点面熟啊!
“怎么回事?”立秋落坐在一旁小杌子,抱起娃儿仔细审视着,不敢先问哪来的。
细致锦缎被丹炉烫破了个大洞,裸露地小身躯居然连发红也没有,叫立秋更是一阵纳闷,轻轻摇头给舒赫递了个眼色。
凭空取人性命他能行,凭空蹦出个小娃儿,这可不是他道术的范围了,不禁跟着忙不迭地摇头,深怕牵扯到他身上似的。
小娃儿落着泪,指着正从软榻上缓缓坐起的颜娧,软嫩的嗓音哭嚎道:“她好狠的心啊!我疼啊!又烫又疼啊!”
两人又互看了眼,也没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倒是颜娧径自挪个位子,似笑非笑的盯着小娃儿,风凉说道:
“姑姑啊!爱哭的孩子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舒赫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