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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越陷害的国仇你们能放下,妻离子散的家恨父皇不曾一日放下,父皇让我帮忙带句话,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黎祈忍着扑鼻的恶臭凑近敦睦伯,轻拍肩际,在耳旁细语道,“您应该庆幸有个好儿子,敦睦伯世子父王挺满意,您安心颐养天年便好。”
看着再也说不出话的敦睦伯,他轻轻挥开敦睦伯褶皱的眉宇,终于不再隐瞒情绪地扬起哂笑道:“很讶异我竟习得了一身武艺?后悔没支持我上位了?”
父皇隐忍了几十年,总以为得臣服在这君臣之谊里,虽然太姥爷不止一次苦口相劝,对父皇的隐忍仍不屑到了极致,直到太姥爷要他陪着入京科考,真正踏入官场体验权衡之术,心里的介怀才逐渐放下。
本以为人死灯灭也得将这口怨气咽了,未承想竟有今日机缘,曾几何时人人以为随时会殒命的他,竟能亲眼看着谋害母亲的罪人付出代价,虽不能斩草除根或是开怀高歌,为北雍朝堂政局稳定,于他们一家已是极好的结果。
年纪愈大愈能体会国与家的取舍,尤其看着颜娧连自身安危都没放在心上,几年来不畏艰险地致力民生所需,如若她都能舍弃名门望族的身份,他又怎能拘泥于数十年前的家恨?
如同幼时皇祖母告诉他的:留下来的人责任更大,没有母亲希望看见孩子活在复仇的痛苦里。
“我也能回宫述职了。”没管敦睦伯的噎在口中的喑哑不停的话语,黎祈潇洒起身无视他求饶的眼神,整顿了思绪,拍拍掌心尘灰又恢复爽朗稚气的笑颜,迎上一旁看戏许久的仨,脸上昂扬难掩心中快意。
“就把他丢这儿?”颜姒不敢相信地偏头。
怎么说敦睦伯也是朝廷二品大员,虽说谋划了今日之事,也该交由京兆府处置,能这么把人丢?
“姒丫头觉着街上有多少真百姓?”黎祈忍俊不禁。
父皇敢将敦睦伯交由他关进酒楼私下处理,自然前前后后连哪些人该在街上走全都打点过了,这场刺杀还是得有个受害人啊!
黎祈那意味深长的浅笑令她陡然一震,原来一切都在皇城那位的掌握之中?
这一局忠勇侯府尾巴藏得再好,身家都不再干净了,少了李泽作为中人,有多少事都得亲自去办?
偶然听到?吓得黎枢去父皇面前哭求救命?
这是塞功劳还是塞锅啊?真当父皇什么打算都没有?
“颜姑姑说,妳太过心善,偶尔该见世面。”黎祈话毕,敛手于后,便昂首阔步离开了雅间。
雍城各大世家还没全摘干净呢,他得好好看着忠勇侯府下一步的打算呢!
让参与海晏堂酒宴的所有世家,父皇一个也没打算放过,不着痕迹地去芜存菁与世代更迭,这是他们一家寄予北雍朝堂的希望。
——
东越‧晓夷城
初秋雨露风急,又逢南风返潮,位于地下三层的暗牢,墙壁潮湿如汗雨滑落,连歇息的稻杆堆也染上了浓浓的霉味。
幽幽烛火映着厉耿颀长身影,森冷目光凝视着看似心无罣碍地盘腿禅定的男人,不论如何言语讥讽或是再放入兰蜂螫咬,里头如同揣着傲骨铮铮的男人连哼也没哼一声。
承昀红肿眼周仍沾满了白兰花蜜,牢内兰蜂振羽嗡嗡盘旋,脸庞沾染了几个稻杆残枝,也不减隽逸尔雅之风,干裂蜕皮的薄唇抿着三分弧度,即便厉耿说什么也不曾移动半分。
忽地暗牢外传来急切脚步声,恭谨地递上加急文书,厉耿狐疑地拆封,阴骘眸光来回几次后逐渐染上欣喜之色,最后扬着阴冷浅笑烧毁了书信。
厉耿眼眸里难掩快意,蹲在牢笼前不怀好意地笑问道:“西尧鼎鼎大名的摄政王世子爷可想知道,方才梁王的八百里加急所谓何事?”
呵!有裴家撑着又如何?有北雍做靠山又如何?西尧摄政王世子妃又如何?身边有再多人簇拥又如何?在东越地界里无非就是个女人罢了!
“你能这般气定神闲,不就想着她能来救你?有梁王把持越城,你觉得那丫头有能耐逃出梁王手掌心?”见始终得不到回应,厉耿不由得阴沉沉地笑问道,“那丫头能有通天下地的本领来救你?”
信上说道,那丫头被关入戏秘盒,而且已在第一时间送达梁王府上,试问有多少女子入了梁王手里,还能保有完璧之身?
整个东越谁人不知,厉煊那性子随了谁?
思及此,厉耿忍俊不禁,这意味着梁王与厉煊都想沾染颜娧啊!
拜面前这男人之赐啊!叫他有机会了解那丫头的真实的一面。
那双看似清澈可人的天真眼眸底下,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精明?
听得她落入梁王手里,心中快意之外还有种出了口气的松快啊!
多好!掌握着目前晓夷大泽的一切,如今有鳄军为辅,梁王也得对他高看三分,更别说时不时想介入的奕王,还不得配合辅国的梁王旨意?
“如今她被送入梁王府,没人能来救你了。”厉耿笑得眼底泛起了一抹血红,虽然迟迟得不到男人的回应,心中仍有说不清的愉快。
此时,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由始终未削减的笑意里传来沉着话语:“谁说我等着丫头来救?”
第628章 眼缘
牢内灯光灰暗,承昀即使没有双眸,那洋溢着自信沉稳的笑颜仍寻着声源,无形中似乎仍与厉耿正面迎视。
被那没有瞳眸的迎视吓得够呛,荧荧烛光里,宛如能见着那双如鹰眼般锐利的瞳眸。
厉耿再定睛一望,灰暗里那双眼睛始终未睁开,明明只是白兰花蜜的隐隐折射啊!
这个男人仅仅一个回头,便叫他胆战心惊?
厉耿不自主攥紧了拳头,强压满腹惊恐,指背抹过了鼻侧,喉际溢出冷冷的嗤笑声:“小丫头与您的交情如何,本王岂会不知?昀世子又何必强作镇静?”
临行之前,梁王趁着夜色进入自己的寝宫,突然被人一把捏住了喉咙,他早把能说的、不能说的话全说出来了。
本以为梁王会震怒,谁承想竟什么话也没有,仅仅将花蜜与兰蜂交与他,要他想尽办法困住承昀,将届天命之年的梁王,对那丫头存的是什么样心思?
也不知梁王想的是什么,居然翻出数年前的圣旨,决心顺了皇祖父的意要将戏秘盒送到他这。
说来也是奇怪,皇祖父入盒数年始终没有离开的迹象,没人敢臆测究竟发生何事,也没人敢去碰触这个禁忌。
那夜来访,厉耿已大概知晓梁王的想法,按着当初颁布的圣旨来看,如若辅政进入第十年,皇祖父仍未见康复临朝,那么辅政的梁王即可择日称帝。
从圣旨来看梁王根本没有必要去争,又为何要兜这么大的圈子?
“丫头会做无意义的事儿?”承昀没有因为他的言语撩拨而损了淡定,泰然自若地扬着浅浅笑意。
撇去颜娧的过度乐观,她的行事那次没让事儿按着计划来?如若真入了戏秘盒,也定是参透了盒中关窍。
更何况传回来的消息,她已不止一次表达想入盒探究的意思,虽然直叫人又气又好笑,不也的确是能知道厉耀真实处境如何的唯一办法?
听得厉耿被问得迟疑了半晌,承昀丝毫没有处于下风的劣势,薄唇又扬起一抹戏谑浅笑问道:“难道靖王爷都没想过,为何奕王非要致你父王于死地不可?再来,梁王手里握有两王手足相残的实据,为何这么多年始终隐忍不发?又为何要隐忍?”
听过的!这些厉耿都是听过的,甚至有传言三王皆非皇家子嗣,他都坐享晓夷大泽税赋那么多年,这时候才冒出这种流言?
这是要让人笑话吗?
厉耿敛了敛心神,忍俊不禁地蹲在铁柱前问道:“想哄我放了你?”
“我想走,自然会走,不存在放不放。”
昏暗烛光,厉耿仅见薄唇扬着似笑非笑,心中又染上了一丝不快道:“不说这黑牢在地下三层,外头又有重兵把手,岂是你想走就走的地方?”
“你心里明明也纳闷着,为何梁王要以戏秘盒生擒丫头,种种迹象都显示不正常,难道流浪异国数载的你,半点为自个儿拼搏一次的心思都没有?”承昀全然未将他的不悦放在心上,又一次兀自问着问题。
被点出心中疑问,厉耿难掩心塞,虽试图不表现在脸上,突来的沉闷又引来承昀一阵低笑。
“你又笑什么?”至此,厉耿已全然没有掌控他的快意,明明处于弱势,总是三言两语便扯动心中不快,叫他情何以堪?
“笑你们东越皇族,竟得依靠一个北雍外臣之女坐上帝位。”承昀说得那叫一个凉情薄意,妥妥地践踏东越尊严。
其中最为可笑的不就是为了复辟的奕王?为了一本天谕忙活了半辈子,竟只是梁王设下的计谋,如若奕王得知此事心里能有多不快?
梁王因为无法坐上帝位,想方设法地藉由奕王寻找神后传人,奕王不正是这场闹剧里头的苦主?只怕至今他还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要跟梁王拼搏?
不正是坐上帝位的机会?
神国遗留下来的帝后之位,他本身已是神国遗属,即便没有颜娧亦能轻松坐上宝座,到底为什么闹腾?
“你...你...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厉耿本以为这坊间传言没什么可信度,如今被这么意有所指地说出口,不信也得将信三分啊!
“我知道什么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东越帝位你可有兴趣?”承昀语调如冷夜寒风般清冷。
他打好的根基在此地,如若真需要与两王一战,势必得扎牢了晓夷大泽的根,厉耿提前跑回东越的确叫人措手不及,却也不是无可转圜。
懦弱之人难道就没有贪念?激起厉耿的贪,这场皇位争夺定能迎来转机!
“你又想作甚?”厉耿拧起眉宇,一点儿也不相信,被他用计关在地牢里的男人,仍会存着帮助他的心思。
“难道你没想过,为何梁王为何困住我?”承昀再次提问,哪有将他的满腔憎恶放在眼里?
“我皇叔父想要什么样的人,都会想尽办法得到手,许是小丫头哪儿入了皇叔父的眼,有什么为何不为何?”话一至此,厉耿心里也跟着忐忑了几分。
什么神后不神后的事儿有几分可信?难不成三百年前消失的神后成了精怪?三百年后再次重返?
说到底他怎么也不相信,梁王父子花名在前,厉煊先下了手找世子妃,多半梁王心里也不悦到了极点。
“所以你甘心看着梁王登基称帝,身旁后座坐着娧丫头?”
“怎么可能!你当卓家吃素的?”厉耿看不清牢内男人的神色,嗤声道,“梁王妃与世子妃同为卓家族女,怎可能给娧丫头钻了空子?”
卓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啊!如若真有那么一日,岂会冷眼旁观?
“说你天真善良,你还真是。”承昀忍俊不禁地垂首,薄唇上的轻蔑正好能落入厉耿眼中,“为何卓家要安排两个女子入梁王府呢?还有府内王总管为何死心塌地地追随着你?梁王合了眼缘,厉煊也合了眼缘?王总管也与你合了眼缘?”
这趟回到晓夷大泽弄清楚的,正是这些事儿啊!
靖王真正的母族,正是奕王为祸之后,侥幸存活下来的王总管,也正因王总管心中存着,想认回王家亲族的贪念,导致靖王府后来的一系列的惨事。
第629章 点心
梁王隐藏在那斯文正派底下的手段如何,东越朝堂上无人知晓,他能不知晓?
养在皇后底下这么多年,本以为皇位唾手可得,到最后竟是一场空,有几个人能受得住?
更何况梁王自小受老皇帝称赞天资聪颖,天赋异禀,绝对是下任东越皇帝,如今都快接近登基之时,突然知晓自个儿不是皇家子弟,心里怎可能没点怨怼?
尤其当他知晓,奕王竟比自个儿还有资格登上皇位,叫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接手政务十数年来,梁王能不清楚奕王与单家的私下关系?
就如同梁王摆脱不了卓家,靖王摆脱不了王家啊!
如若不了解东越三王间的细微纠葛,能大费周章地将厉耿送到梁王府?
不费点心思引得梁王向厉耿自曝心中所想,如何挑动两人间细微的分歧?
厉耿真能对帝位不心动?
即便他不心动,面前处境也不是无法可解,梁王对他动用皇家园林的东西,也只能针对那些没有硬气功护体之人。
当初梁王将厉煊送到西尧,恐怕也没想到,他的硬气功居然能以凤鸾令同修,甚至修得得出乎意料地圆满。
如今,他以硬气功护体,成功断绝白兰花蜜与蜂毒入侵脏腑的机会,即便被兰蜂叮咬得肿胀充血的双眼,也只是表面难看,并没有伤害到眼瞳。
“奕王几乎灭绝了靖王府上下,梁王掌权卻视而不见,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他们登上帝位?当初你父王要你保命优先,乃因当时你们兄弟年幼,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反击,如今你坐拥晓夷城,又有鳄军傍身,还要继续将父仇抛之脑后?”承昀再次鼓动着面前男人内心的不平。
听着颜娧真被收入了戏秘盒,说不担心绝对是骗人的!
不过他相信颜娧有自保之力,所以才能安安静静的留在晓夷城,对付厉耿这个半信半疑又三心二意之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真无法照他的安排来,再以魅术控制也不迟。
在旁厉耿怎会不清楚牢里的男人想做甚?
东越不乱他如何伺机解救那胆大包天的丫头?然而如若真趁乱而起,得利的又会是谁?
到时候,他的封地都没了,又背负着叛国罪名,难道还能躲回归武山不成?
再说了,帝位啊!难道承昀会一点私心都没有?
以貌似和平的四国兵力来说,谁不清楚风尧军的盛世之名?
指不定东越一乱,西尧以剿灭乱源趁势而下,到时三王全成阶下囚,他不就成了罪人了?
“别以为三两句话,我就能被挑唆了,难道你就没其他念想?”厉耿虽有几分心动,光想到失败的后果,不免起了几颤抖。
承昀被问得忽地垂首轻笑了几声,明摆着嘲笑他的怯弱,笑得厉耿文弱俊逸脸庞都有了崩裂之相,不由得染上薄怒问道:“你笑什么?”
承昀正色转向声源,沉声说道:“笑你明明想要不敢伸手,笑你有机会不敢把握。”又笑了几声,“帝位?我难道西尧没有?”
厉耿被问得一噎,西尧帝位论理来说,的确应该归属承昀一家,世上真有能将帝位弃若敝屣之人?
“我们不求任何回报,将晓夷大泽双手奉上给你,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们的诚意?”承昀又沉沉地笑了笑。
他不着痕迹地提气,双腕上如婴儿臂膀大小的链条与手铐,在这一瞬间碎裂四散在地,牢门外都能听清铁器落地的铿锵声,门外几个戍卫全涌进了暗牢,执刀护在厉耿面前。
“退下!”
厉耿难掩心悸地故作镇静,佯装淡定地挥手屏退左右,“昀世子若要取我性命,又岂是你们这几把破铜烂铁拦得了的?”信步向前,强压颤抖的双手,亲自打开了牢门,倾身延请,语调里充满不确定,“有请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