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娧当真被那言不由衷的曲意讨好给逗笑了,不由得佯装妥协般垂眸,握了握略显紧张的大掌,“那行吧!你好好养着。”
承昀:……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不是该抱抱他,再好好安慰他?
颜娧话毕也当真起身就要走,反倒是男人不顾扯动伤口地凑近,一口一句道歉道:“错了,错了,我错了。”
“错什么了?”她佯装不懂地偏头。
这些日子太顺着他了?动不动就找她发发小性子?
“我头疼、手疼、背上疼,全身都疼,没有妳的陪伴,心也会一起疼。”承昀边说嘴上也跟着嘶声连连地装模作样,反正只有他跟媳妇儿,脸面这种东西一点都不需要!
“小样!叫你装!”颜娧拧了拧那张无法无天的俊颜,真能毫无顾忌地丢下?那还真是说笑了,她可不想日夜担心他的伤势如何……
“不装,不装。”承昀吃疼地捂着葇荑,降低脸庞被拿捏的尺度,喊得那叫一个凄楚可怜,难得有机会可以赖在她身边啊!
这种日子多么难得?
打从两人再度动身南北奔跑,什么时候有这般四下无人的时机?就算外头危机四伏,想抓他们的官兵到处流窜,他也想好好把握能蹭暖的机会。
“正经点!厉煊关到雨田城可好?”颜娧可没忘记要怎么安排那位即将成为先皇的男人。
对相汯亲自入宫带人,她心里还是有些顾忌的,唯一庆幸的是相汯的功夫不比厉煊差,真出了事要硬来,或是需要逃出宫,于他而言都不是难事。
“比起东越对待肇宁帝的方式,雨田城是个不错的地方。”这也是承昀没有阻止的原因。
当初的肇宁帝到了最后弥留之时,相传身边只有一个内监,一个侍女,之后所生的孩子,甚至全用各种方式夭折在襁褓里,还能有奕王这个意外的血脉,其实也是惊呆了所有人。
雨田城虽然地处江心,但是岛上百姓多数质朴易近,为厉煊寻得一处能和谐的人间净地,而不是失去自由的般圈禁起来,已是亡国帝王最好的结局了。
“厉煊那性子不会轻易消停的。”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颜娧本想为他梳理整齐凌乱的长发,考虑到手并没有那么灵巧,还是默默在他身边坐下。
“我以为妳会想赏他点什么。”那满是忧心的脸庞,令他不自主地伸手抹平轻蹙的眉间。
“想过,但是与其让他无意识的活着,不如让他清醒的赎罪,而且截至目前他似乎不觉得有错,要他赎罪更不可能。”颜娧清楚记得他在金凤阁里的张狂,甚至打算以母亲的命来相搏,打算要了他的性命,那样的人会知道什么叫赎罪?
“在高位上的人总会失去自我,离开了那个位置才会有不一样的思维。”他能帮的也是仅此而已,将他从那个充满诱惑的位置剥离,重新寻找迷失的自我。
终于见到男人深邃的眸光里有了几分释怀,颜娧勾了抹淡然的浅笑,赞同道:“就这么办吧!”
……
被暮色晕得霞光满布的皇城,不似平常有诸多宫人穿梭其中,为寂静幽暗的皇城迎来荧荧幽夜,仿佛是一座伫立在暗夜里的枯索鬼城,安静得全然不像是座该有活人居住的皇城。
宫门落下层层重锁,外头布满了持着长戟的戍卫,个个神色警戒地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全然不敢有半分大意。
微凉的夜风时不时涌来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落坐在皇城城楼桥梁上,相汯摇头失笑地看着少得可怜的布署,不禁怀疑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厉煊究竟手刃了多少人?
隐匿身形不敢大意地游走在各个宫殿的琉璃瓦上,越靠近金凤阁那幽咽的哭泣声就更加显着,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气也就更加明显。
趴伏在金凤阁殿门的屋脊上,殿内四散的残肢断臂差点把他吓得掉下飞檐,那些被砍断了四肢的男男女女,全七仰八叉地倒卧在地。
几个尚未昏厥的女子衣衫不整地被抛在一旁,双眼里分不清楚血与泪,颤抖的唇瓣不停的求饶,各种秽气腥气扑面而来,根本搞不清楚那一团狼藉底下,仍频频颤抖身躯究竟是死是活。
厉煊仍手持着绵锦剑疯狂挥荡,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咆啸声震耳欲聋地威胁着几个身穿朝服的男人眼前。
“看到了吗?”厉煊眼底闪烁着疯狂的快意,阴骘的唇瓣颤着冷森森的弧度,刀刃似乎随时会在其中一人手里,“你们费尽心思送进宫里的女儿,那是你们一个个借着各种名义塞给朕的女儿。”
厉煊颠狂的笑声,再次充斥在殿阁内,最后掐着眼前中年男子的颈项,磔磔怪笑道,“没想出法子,朕只能从你跟女儿的身上讨啊!”

第990章 怀柔
这是场单方面的屠戮,没有人敢开口制止,只能眼睁睁地受屠戮,明黄的龙袍上沾满了血渍,绵锦剑再次袭往一个在夜风中颤抖的身影,顿时血光飞溅,凄怆的哀鸣与呼喊声回荡在殿阁内。
底下老老少少的求饶声,令相汯拧紧了长眉,小妹儿要他救的还是个人吗?原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朝堂老臣,还有倍受宠爱的后宫贵眷,眼下全都犹如钻板上的鱼肉般任人宰割。
“圣上息怒啊!”
一众臣子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老泪纵横地看着散落一地的“女儿”,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嘴里只有一口一个圣上息怒。
倏地,相汯随手掰下一小片琉璃瓦,提气打在正疯狂挥剑的厉煊颈背上,一阵茫然的厉煊踉跄地回身,在失去意识前看到了飞檐上俊逸的男人,长剑一指就砰的一声倒卧在一片狼藉里。
在飞檐上犹豫地选了良久,相汯终于挑到一处没有血渍的栏柱,如救世主般飘然落下,瞟过那一地颤抖的男人,不由喝声道:“还不趁现在赶紧走!”
仅剩的几个男人愣了下,相视了一眼,就算跑了此时,他们还能逃得了城外的大军?虽然…虽然…南国的统帅投降可以免死,但是现在出得了城吗?……
“人长脚是为了走出活路来的,你们的脚打算跪在这?”相汯差点没被这群脑壳里装豆腐的老男人给气死,打算死磕在这了?
“我会好好安置圣上,你们尽管做该做的事儿。”看着趴在血泊中的男人,不由扬起一声叹息,连逃命都不敢?到底怎么吓的人?
一席话反倒让几个男人愣了下,再次相视了许久,真的可以逃?回望周身数不清的断肢,试着抬起颤颤畏畏的脚步,离开满室血腥的殿阁。
待踏出以为再也看不见的宫墙,几个老人牵着幸存的女儿,迈着仍打着摆子的步伐,三步并两步地离开宫廷。
他们要回家收拾行囊,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要到哪儿去?对!就往北去!谁说北雍积弱不振?
如今还不是国力强盛到能与东越一战,而且战都没能来一场,东越就已经被搞垮了,还有什么能与他国比拼的?
……
厉煊在狭小的马车内醒来已是后半夜了,身上沾满血腥的衣物已被随侍的内监换了下来,此时正无声地抹着泪。
他是自愿陪着上车的,梁王照应了他一辈子,如今他却无法陪着主子待在皇城直到生命的尽头……
厉煊没有子嗣,因此东越算是彻底亡了,如今大军压境,皇帝发狂后潜逃,这一刻开始也就没有东越了……
另一辆马车上随着夜风不停传来饱含惊惧的哭泣声,那是卓后不甘心沦落至此的哀鸣与不平,不敢相信她的本该辉煌的人生,竟落得这般下场……
厉煊召集了所有的妃嫔,独独没有对她动手,唯一如她所愿的是,再也没有人可以跟她争宠了,从此以后厉煊只属于她一人。
代价却是,她再也不是人人称颂的皇后了……
他们出城之时,南境的大军正缓缓入城,见到他们的马车到来时,竟立即开道让路,让马车在大军簇拥下离开了越城。
相汯本来也不想这么大张旗鼓的走,只是小丫头几个师兄,追着他的后脚进了皇城,看到那血腥恐怖的场面也不由摇头。
几个男人决定让定局更加定局,大军开拔进城的同时,夹道送走东越帝后,叫他们永远存在百姓的缅怀里。
没有皇家的车骑护送,只有寒酸得连坐都无法伸直身躯的马车,在静默的注视中送走帝后二人。
相汯也没那个打算跟厉煊来什么怀柔政策,还是把人打晕直接带走来得干脆利落,一个没有理智的人拿什么跟他谈论人生大道理?
拿他的命?嘁——当他傻吗?
况且,小妹儿也没说带走,打算怎么带走?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了!
离开越城没多久,厉煊就醒来了,褪去嗜血的疯狂,而是呆滞地翻开车帘望着缓缓移动的景物。
“圣上?”老内监见久久不动的男人,拿出羊皮水袋递上了水。
厉煊收回眸光,看着眼前跟着父王多年的内监,顿时觉得人生一片茫然,连问也没问马车打算将他送往哪儿去?
疯了一整天在被敲晕之后,现在完全清醒了,回想他造下那些恐怖荒唐的血腥,心里也不由得惊恐地震了震……
母亲不惜牺牲换命给他,他都做了什么?
接过老内监递来的水袋,随意地啜了一口,呐呐问道:“你不怕朕?”
老内监抹了把泪,满是欣慰地说道:“回禀圣上,老奴虽然是个无根之人,却也仍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这辈子幸得王爷赏识,能跟在他老人家身边那么久,托大了说您就是老奴的孙儿,谁会去计较孙儿犯的错?”
厉煊从没想到,最后还能有一个忠心的仆人陪在身边,还以为皇城那场杀戮之后,已经没有将来可言,再醒来仍有山间清风与朴华的月色相伴,心里已满是知足。
或许,从头到尾他都不该坐上那个位置,迷失了自我也再次失去了母亲……
思及此,凝望阒暗山色的眼眸,猛地泛起一阵热意,木然地看着那双沾满杀戮的大掌。
“圣上,您别再想那些糟心事儿,有朝一日您一定可以卷土重来的。”老内监如同安慰孩子般地整了整厉煊睡皱了的衣袍。
厉煊默然的一笑,对老者的安慰没有上心,还有机会卷土重来?
没有,因为他丢失了唯一能够倚仗的萧家铁骑,原本得以守住东越太平盛世的萧家铁骑,累瘫在长途跋涉里,更因此战死在南国的入侵。
什么都没有如何东山再起?
再次掀开车帘,瞟向一直跟在马车旁的男人,眸光不由得一黯,沉声问道:“深夜赶路究竟要将朕带往何处?”
相汯眼底噙着戏谑的笑意,感受沁凉的秋夜里饱含着淡淡的水气,突然明白小妹儿要他尽早将送上岛的原因。
长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他,怎会不知道那炙人的背山风与这空气里的水气代表着什么?
不远的明珠城定然已经被狂风暴雨包围了,得加快前进的脚步了!

第991章 依靠
南国大军进城前,一地血腥的金凤阁已被宫人趁着绵绵细雨清洗完毕,身着墨色细鳞重铠的关纬,一路护送身着金龙明光铠的粘屹入主皇城。
是的!那个蔫坏的小丫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打回南国首都去,她要的是他能入主东越,不论南国之名也好,再创新朝也罢。
只要落坐在皇朝大位的男人不是厉煊,她姑奶奶的心情就好了……
于是,原本打算一路打回南国国都的大军,临时改了方向,两口子信守承诺,没让他在进军东越的事儿上面耗费太多人命。
否则行医半生的他,为了虚枉的皇权豪夺无辜百姓的性命,他还算得上仁心仁术的医者?
师父问他,以何为念?
如果他在意的是无辜的黎民百姓,那么就不该找他问缘何。
他在北雍蛰伏了多年,都没甩去南国来的威胁,因此师父只给了他一句:去做他心中正确的决定。
因此,他毅然决然地踏上俩口子安排的路,未曾想有了今日的结果,他不愿承担叛军的罪名,打算选择拿下东越作为落脚之处。
谁曾想,受不住苛政的百姓,竟真成了叛军,出其不意地拿下南国控制权,苦苦等不到他南返,也只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没有方向的着急,更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的错愕。
所有人,包括他也以为,会一路打回南国都城,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待他进到被厉煊改造得金碧辉煌的俗气殿阁,坐定在象征帝王之位的宝座,所有的武将与所有留下的宫人一同跪地,高呼:吾皇万岁。
直至这一刻粘屹还是晕乎乎的,怔愣了许久直到关纬的抬眼提示,才记得喊出一声:众卿平身。
他的人生在这一刻走上了一个没有后路的巅峰……
……
处暑之日,禾乃登
待城内大事初定已是处暑之末,在相家人的指引下,楚风找到藏在水井中的主子,一见男主子伤势复原了泰半,终于放下了多日的忧心。
相家人真的把人藏得忒狠了,主子俩就跟凭空消失似的,不论如何查探也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不得不说相家在出了相若之乱后,终于有了彻头彻尾的改变,这也是他所乐见的,只不过连他也打探不到主子的下落,那就叫人郁闷了……
与粘屹再次见面已是黄袍冠冕,浑身散发着帝王威仪的气势,若非见着颜娧后卸下了满是设防的严肃,只怕谁也认不出眼前是当时那软弱可欺的医者。
搀扶着男人来到堂前,行了外臣之礼,一旁备下的太师椅已被识相的内监们搬来承昀身后,颜娧则以归武山大掌柜的身份,照惯例奉上了百万岁贡,祝贺新帝登基,客套的寒暄之后,终于屏退左右还了几人松泛。
“怎么取的封号?居然叫南明帝?南明南明,听着就像昏君啊!”颜娧噙着一抹坏笑打趣着。
“就知道妳会不满意,谁让妳整整躲了半个月,也不出来帮着挑,东越留下来的司天监感觉说话都有毒!说啥南明帝符合我的命格,怎么听我都觉得是个坑,姑娘,您说还有救吗?”粘屹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半个多月下来还是一口一个我,完全无法适应用朕的日子……
“砍掉重练应该可以。”颜娧瞧着焦虑的男人,关上殿阁大门之后,哪有半点天子的模样?
粘屹:……姑娘啊!我劝妳善良!
“姑娘这是打算把我一直留在这了?”粘屹心里那叫一个苦啊!
颜娧睁大了剪水般的瞳眸,佯装不解地问:“难不成你真想打回去南国?”
“我明明就不是那个意思!”粘屹差点就从龙椅上跳了起来。
“东越有太多民不聊生的子民,你那身医术很有用的。”承昀亲身走过几个郡县,最了解各处民生所需不足之处,也是诚心地给了建议。
“当真?”提到医术终于有双眼放光的喜悦,粘屹差点没从龙椅上飞奔下来,“哪儿?我可以去哪儿?”
当这个皇帝,一路都得被护着,哪儿都去不了,半年多来真叫一个闷啊!
“晓夷大泽可以先走一趟,那儿是相对安全的视察地”俩口子相视了一眼,同时扬起了笑颜,这点倒是看法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