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都很喜欢阿毅，之前阿毅也来过家里好几次。阿毅喝完茶把伴手礼递过去后，坐正了身体，郑重地低下头说：“请您把女儿嫁给我吧。”之前我已经跟父母说过自己想和阿毅结婚，所以父亲很干脆地回复：“以后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这样，仪式就算完成了。
当着我父母的面，阿毅又说了一次“结婚吧”，但当时我们已经从京都回到东京，阿毅也只是为了再次确认才说的，不能算作求婚时说的话。
“在京都”，这是阿毅提示的关键词。现在再次回想那三天两夜的京都之旅，能够被称为求婚的也就是第一天晚上吃完饭后说的那段话。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里美正打算往答题板上写答案，突然停住了。不，不对，还有一次。我记得清清楚楚，在京都的第一个晚上阿毅确实问了“结婚吗”，但仅限于此，而后来还有更像求婚的一段对话。
回东京的那天早上，吃完早饭后阿毅突然很郑重地说：“里美， 你坐下。”然后，他从衣服里拿出一个藏青色的盒子放在桌上。
“四个月的工资。”他微笑着，打开了盒子，“再加一个月对你的爱……里美，我会给你一生的幸福。”
盒子里躺着一枚钻石戒指。
“本来打算昨天给你的，结果你身体不舒服。”他又笑了，“该怎么说呢，时机一直不太好，直到现在才给你。你试试。”
我把戒指戴上左手无名指，发现尺寸刚刚好。我没想到自己会那么激动，眼泪都流了出来。
求婚，到底是指什么呢？里美仔细地端详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现在手上戴着的是黄金的结婚戒指，然而我一直没能忘记那枚钻石戒指的熠熠光辉。
虽说并不是因为求婚戒指才答应结婚的，但是求婚，仅仅靠语言就能成立吗？
“结婚吗？”
仔细想来，这句话都算不上积极。怎么说呢，用生意场上的话来说，比较像“事前打探”—先给出一个方案，对方如果同意是最好的， 如果不同意就给出另外一个方案。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与之相比，“我会给你一生的幸福”这句话中蕴含着樋口毅深沉的爱意和承诺，那枚钻石戒指也让人感受到了他坚定的决心。
阿毅说，在京都。那么，他觉得这两个中的哪个才算正式求婚呢？ 里美知道自己不能钻牛角尖，但是真的无法判断出正确答案。
显示器上的数字已经变成了 13:22。
△▽
京都，结婚吗？
樋口毅在答题板上写好答案后，开始左右张望。还有十多分钟， 可以趁这个时间做点儿什么呢？
他一直在思考是否真的没有办法从这里出去。
不管这是一个箱子还是一个笼子，既然自己确确实实地被关在了里面，那就说明肯定是有出入口的。只可惜探查了许久，也没能发现它在哪里。
如果说只有一处可以出去，那一定是厕所。
之前他查看过马桶，发现底下连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再深就看不清了。
现在灯泡换成白炽灯后亮了不少，他还能看清袋子的形状。袋子是自然下垂的，说明马桶下面有足够大的空间。
樋口毅把答题板放到一边，再次走向厕所。他用双手把住白色的陶制马桶，使劲左右摇晃，又用脚去踹，但马桶就像个脾气很好的老先生，纹丝不动。
没有办法，他强忍着心中的不快，把额头抵在地板上，开始研究马桶四周。
这一研究，便发现马桶是用木螺丝固定在地板上的，几个法兰接头上都嵌着螺丝，底部还用黏着剂粘上了。
黏合面并不大，只要拧开螺丝，就有可能移动整个马桶。
可是拧螺丝需要钻头或扳手之类的工具，徒手是不可能成功的。在目前的环境中，工具没有，勉强可以使用的东西只有之前拆下来的马桶圈。
樋口毅踩住马桶圈，用尽全身力气一折，马桶圈发出一阵锐响后断成两半。这个样子可不能用，他把断成两半的马桶圈扔在地上。
马桶圈干脆地断成了两截，不能直接作为工具使用，只能试着再敲敲打打看能不能砸出一个合适的形状当作“一”字形螺丝刀。
“给我一个好形状吧，拜托！”樋口毅一边在心里祈祷，一边将马桶圈用力砸向地板。砸到第三下时，碎片四处飞溅，他的手里只剩下一道斜长的塑料条。
他把塑料条插在螺丝上比画了一下，发现正好合适。逆时针用力转动塑料条，螺丝似乎松动了一些。
“有戏！”
螺丝逐渐松动然后浮起，樋口毅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用力一转，竟然轻松地拧下了第一枚螺丝。
他看向显示器，显示器上的数字已经变成 4:36。“再来一枚。”他小声地念叨，开始拧第二枚螺丝。
第二枚螺丝被拧下来后，小丑的声音响起：“最后三十秒。” 好吧，剩下的晚点儿再来弄。
樋口毅坐回折叠椅上。答案早就写在答题板上了，没有问题。“三、二、一、零！”
倒计时结束，蜂鸣器同时响起。
“对相亲相爱的两位来说，这真是最简单的题目了。呵，求婚时说的话是什么，世上还有比这更容易的送分题目吗？只要您二位心中有爱，就绝对不会忘记当时说的内容。怎么样，樋口先生，您有多少信心呢？”
“我每次听到你的声音就想吐！”樋口毅往地板上啐了一口，“你的声音，还有你说话的方式，都令人恼火。表面恭维，实则蔑视，‘笑面虎’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你听好了，等我从这里出去，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你，然后揍得你连你爹妈都认不出来！”
“哎哟，您这威胁可真不怎么样呢，”小丑歪了歪嘴角，“和您的身份也不匹配。您或许擅长商业谈判，可惜我不会接受您的挑衅。不管怎么说，您根本不可能找到我。我只是默契游戏的司仪，当默契游戏结束后，我也就消失不见了。”
“别废话了，”樋口毅怒道，“确认答案吧。在此之前，我先把话撂在这儿。”
“是什么呢？”
“出题前我也说过，如果你仅仅因为细微的语气差别就判定答案不匹配的话，我会拒绝回答。比如‘结婚吧，好不好’和‘结婚吧’， 这个程度的区别，你必须判答案是一致的。虽然你一再强调这道题很简单，但实际上没有谁会记住求婚时说的每一个字，难道不是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我已经说过。”小丑开口道，“许多男性都无法准确复盘求婚时说的话，这是事实。因此，只要您和里美小姐的答案意思一致，我就会视为匹配。这一点，之前我已经向您保证过了。”
樋口毅坐正身子说道：“那就好。”
他记得自己是在京都向里美求婚的，但具体说的是“结婚吗”还是“结婚吧”，确实记不清了。不过没关系，只要表达的是要结婚的意愿， 不管小丑怎么挑刺，他都有信心去说服对方。
再极端一点儿说，不管里美写的是什么，只要回答中包含“结婚” 二字，那么他就能将答案变成匹配。而里美的回答中必然会包含“结婚” 二字，毕竟是“求婚”嘛。
所以，答案肯定会一致。
“两位都准备好了吗？”小丑在显示器中摆了摆手指，“请将各自的答题板面向显示器。”
樋口毅将答题板翻了过去，那边的里美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
“答案不匹配。”
听着小丑的声音，里美盯着显示器，彻底地愣住，一动也动不了。京都，结婚吗？
这是樋口毅答题板上的内容，而里美答题板上写的是： 我会给你一生的幸福·京都。
“好可惜。”显示器中的小丑耷拉下肩膀，“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真是太意外了。互相起誓要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对求婚的理解竟然不一样，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呢？简直不可思议。”
“你等一下！”里美伸手示意，“求婚是在京都，阿毅的答案也是这么写的。他在京都旅馆的房间里向我求婚，那时我们下定决心要共度一生。虽然答案有些不同，但是……”
“第六问问的并不是你们在哪里求婚，”小丑说，“问的是求婚时说的话。题目很明确，与求婚地点没有关系。”
“但是……”
“我确实说过容许语气上存在细微差异，”小丑的嘴角高高翘起， 又笑开了，“可是您和樋口先生的答案已经超出容许范围了。您看，甚至没有一个字是一样的。黑的不可能变成白的哟。”
里美从折叠椅上起身，靠近显示器：“‘我会给你一生的幸福’ 这句话等同于‘我们结婚吧’，不是吗？求求你，我们都回答出了‘京都’，即使表达方式不同，意思却是一样的，完全可以认为答案一致！”
“很遗憾，”小丑摇了摇头，“在这道题目中，表达方式正是得分点。确实，您二位去了京都旅行。第一天晚上，樋口先生问：‘结婚吗？’ 在回东京的早上，他又说：‘我会给你一生的幸福。’并且将求婚戒指给了您。这两次都可以认为是在求婚，只要您和樋口先生的回答是一致的，可以任选其一，但现在很明显出现了分歧，究其根本原因是你们对求婚的理解不同。因此，第六问只能判定为答案不匹配。”
“你这是欺诈！”里美用力地拍打显示器，“我这样说你会那样说，我那样说你又会这样说，总之都是你有理。这两句话选择哪一句， 由我们自己的感觉决定。这道题就不该存在不确定性，匹配不匹配就该由我们自己说了算！”
里美大声叫嚷着，突然撞到了什么，紧接着视野被一片白色占据。这不是比喻，她的脸确实被染成了白色。
“抱歉。”小丑施了一礼，“游戏开始时我就说过，答案不匹配的话您二位要接受惩罚。别担心，您脸上那些只是泡沫奶油，我可没有半分想要伤害你们的意思。”
“这是什么东西？”里美用手掌抹脸，黏糊糊甩也甩不掉的触感令人非常不舒服，而且还有股类似于臭鸡蛋的恶臭。
“啊，忘记说了。”小丑叩着桌面，“单纯的泡沫奶油实在缺乏新意，所以我在里面兑了点儿加热后的醋，毕竟是惩罚嘛……哎呀哎呀， 您不要太介意，很快就会习惯的。”
里美擦了好几次脸，把蹭下的奶油都抹到地板上，可惜一直擦不干净，那种黏腻的触感如影随形。最可怕的是，臭味越来越浓了。
她被熏得想吐，赶紧用手捂住嘴，结果手上沾着的奶油蹭进了鼻子里，将她恶心得一阵干呕。
“我觉得您最好不要吐呢，”小丑边笑边说，“如果一定要吐的话， 最好快点儿去厕所哦。想想醋和呕吐物混在一起的味道，那可是相当有滋味啊！”
里美竭力忍住呕吐的欲望，匆匆往厕所走去。小丑的笑声一直牢牢地追在她的身后。
△▽
樋口毅脱下 T 恤去擦脸，泡沫奶油是擦干净了，但是醋的酸味一直没有消失。
“不要笑了！”
他指着显示器，显示器旁的墙壁上有个盖子，从里面伸出一根管子， 奶油就是从那里面喷射出来的。
“你的恶趣味也差不多了吧？干这种事很愉快吗？”
“这不过是常见的惩罚小游戏，”小丑微笑着说，“说起来，算是比较让人头疼的。” “王八蛋！”
樋口毅将涂满奶油的 T 恤狠狠掷向显示器，显示器被 T 恤糊住了， 只能听见小丑源源不断的笑声。
“你别当我是傻子。”
他将手在墙壁上蹭干净。这些奶油明显比一般奶油黏很多，黏腻恶心的触感迟迟不能消散。
他现在很生气，生气的对象既包括小丑，也包括里美，其中对后者的怨怒甚至更胜一筹。
她是傻子吗？求婚，那可是求婚啊。求婚怎么可能没有“结婚” 这个词呢？
浑蛋！
樋口毅狠狠地捶着墙壁。
为什么我要碰到这种事？
里美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我那么明明白白地问她：结婚吗？ 如果这都不算求婚，那什么才算求婚？
里美长得好看，性格开朗，有着富裕人家培养出的良好教养，我正是被她的这些优点吸引，才产生了好感。自从两个人开始谈恋爱， 就一心一意认定对方是自己结婚对象的不二人选。即使到了现在，这个想法也丝毫未曾变过。
实话实说，开始交往没多久，我就发现了里美不是一个聪明的女孩。
不聪明当然不能算是缺点。与那些自以为聪慧故而高高在上的女性相比，还是里美这种傻女孩好。可是说一千道一万，我也没想到她会蠢到这个地步。
求婚时说的话是什么，这个问题就算不如小丑说得那么简单，但至少是没有难度的。不管哪个女人听到“求婚”，第一反应肯定会联想到“结婚”这个词。
她怎么会把这么简单的问题弄错？！
小丑问道：“请问您现在感觉如何？”
樋口毅拿起糊在显示器上的 T 恤，又狠狠掼向地板。“想来您应该会非常不愉快，不知现在有没有冷静一点儿了呢？” “我当然会不愉快，浑蛋！”
“哎呀呀，冷静，冷静。”小丑摆了摆手，做出安慰的姿势，“我并不是魔鬼，也再三声明过，我衷心地希望您二位能在默契游戏中顺利通关。对此我可以发誓，这不是谎话。”
“别瞎扯了！你要真有心，就立刻把我们放出去！”
“这一点，恕难从命。接下来是第七问，是专门为了拯救二位而设的题目哦。”
“拯救？什么意思？”
显示器下方的盖子突然打开，樋口毅看见里面放着一个一升大小的瓶子。他没有伸手去拿，因为知道肯定会被玻璃挡住。
“好了，让我们迅速进入第七问。”小丑按响骨指。
现在只有一瓶矿泉水，您愿意把水让给对方吗？
樋口毅沉默着。
小丑点了点头：“是的，第七问与第五问的题目一模一样，唯有一个差别：这次，真的只有一瓶水。您打算怎么做呢？可以在时限范围内好好思考一下。”
樋口毅有种强烈的直觉，这次是真的只有一瓶水。所以，第七问的意图很清晰，就是要测试自己和里美之间感情的深厚程度。
“请问您要使用讨论的机会吗？”
樋口毅从喉咙里挤出回答：“现在不用。”
“里美小姐也是同样的选择呢。”小丑说，“那么，现在开始进入思考时间。与之前一样，时限还是三十分钟，倒计时开始。”
小丑的身影从显示器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数字 30:00。
樋口毅看了一眼时间，捡起 T 恤，向厕所走去。他打算利用这三十分钟的思考时间拧下剩余的两枚螺丝，挪动马桶，然后从那个口子里逃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