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小丑笑得非常欢快，可以想象自己的脸肯定被奶油糊得很滑稽。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一件事：那不是小丑一个人的笑声，其中夹杂着好几个人的声音。
之前樋口毅就察觉到有不少人参与默契游戏，而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些人的笑声。
藏在背后的幽灵，又或者说同谋者，如果他们正关注着这个游戏， 笑出声也不奇怪。只是，这次他们为什么会让自己听到？
他们是故意为之，还是巧合，又或者操作失误？
樋口毅猜测是操作失误。那几道声音和小丑的不一样，没有经过变声处理，就是单纯的笑声。
笑声持续了几秒钟，音质也不特别，目前只能肯定两点：一是除了小丑，至少还有两个人；二是其中有一个是女人。
那阵笑声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想到隐藏在笑声下的恶意，樋口毅不由得心底发寒。
△▽
里美用矿泉水瓶中仅剩的一点儿水濡湿手掌，然后小心地拭脸， 反复好几次后发现还是没办法除去围绕在鼻端的恶臭。她没有水了。
嘴里只有呕吐后残留的酸涩胃液，鼻端被刺激性的酸臭包围着， 脸上是怎么抹也抹不干净的泡沫奶油。
这时候，她看到了一瓶水，约一升。水就在眼前，可惜被玻璃挡着不能碰到。
“把水给我！”
里美疯狂地拍打玻璃，当然玻璃是不可能被拍碎的。
这是最残忍的惩罚。
她没有放弃，一边胡乱拍打玻璃，一边晕乎乎地想着。再这样下去，我该精神错乱了。
为什么我要受这种罪？都怪阿毅，都是阿毅的错。他确实问了“结婚吗”，我也记得很清楚。
但是，那可是求婚啊。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怎么可能是求婚？况且， 之前我们已经好几次谈论过类似的话题，又不是第一次提及“结婚” 这个词。
“好想结婚啊！” “什么时候能结婚就好了。” “我们结婚后住在哪儿？”
看，“结婚”这个词在我们的生活中多么常见啊！
阿毅邀请我去京都时，他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我强烈地预感到他会向我求婚。他的态度和以前都不一样，我能感觉出来。
我是真的很想和阿毅结婚，只是身为女孩的矜持使我不能先提这件事。不管哪对情侣都是这样的，这个社会的主流还是由男方来向女方求婚。
在阿毅眼中，“结婚吗”三个字就算是求婚，而我当时也确实点头同意了。
可从内心来讲，这样的求婚好没意思，一点儿都不梦幻，一点儿都不令人激动。
我想阿毅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在回东京的那个早上，拿出戒指并且说：“我会给你一生的幸福。”那才是正儿八经的求婚！
幸福？呵，一点儿都不幸福。里美瘫坐在地板上。现在这种情况， 哪有幸福可言，应该说正好相反，不幸得不能更不幸了。
她想大声呼救，可嗓子已经哑得不行，而且叫了也没有用，没有谁会来救自己。
阿毅也是靠不住的。那种男人，怎么能依靠呢？还是要自己想办法从这里脱身出去。
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先解决第七问。小丑说过，默契游戏一共有十道题目。只要保证剩下几道题的答案全部匹配，就可以从这里出去。
小丑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这道题和第五问一模一样。”
是的，一样的题目。那么，答案其实已经确定。阿毅肯定会说把水给我的……一定是这样的。
真会这样吗？里美紧紧咬住嘴唇，她已经搞不懂阿毅是怎么想的了。此时此刻，她心中对阿毅的信任无限接近于零。如果阿毅也是同样的想法，那我们会面临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我刚才已经把水让给了你。”阿毅谩骂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像你这么自私自利的女人，我还会再把水让给你吗？不可能，这次该轮到我喝了。”
胃液翻涌着滚到喉咙口，里美拼命把它压了下去。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现在不能想别的事情，先搞定这个问题再说。
她抬头看向显示器，发现数字已经变成了 19:21。这时，小丑之前说过的话又掠过脑海。
“……确实，您二位去了京都旅行。第一天晚上，樋口先生问：‘结婚吗？’在回东京的早上，他又说：‘我会给你一生的幸福。’并且将求婚戒指给了您……”
为什么小丑会知道我们对话的内容？ 现实情况和小丑说的一模一样。
我和阿毅都仔细地梳理了记忆，回溯当时的情景，才分别选定求婚时说的话。先不说最后两个人的答案并不相同，现在需要搞清楚的是小丑怎么会知道阿毅向我求婚时说的话。
当时我和阿毅是在旅馆房间里吃的饭。旅馆的女服务员上完菜后马上就出去了，房间里没有第三者在场，也不可能有谁恰巧听到。
监听！
里美的脑海中出现一个词，胳膊上的寒毛瞬间立起。
这不是开玩笑或恶作剧，也不是某个人在搞小动作。从最开始， 我和阿毅就已经被默契游戏选中了。我们是必须参加这个游戏的人。
可是为什么呢，又是谁选中我们的？
对方准备得太周全，周全到令人毛骨悚然。我和同班同学本多在大二时交往过短短几个月，本多又在大四快毕业时和野岛裕子谈恋爱， 而他们的电话竟然被录音了。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幕后之人准备得有多精细。
本多和野岛裕子是在大四那年的十二月开始交往，差不多一年后分手。这个信息是裕子亲口对我说的。
他们被录音的这段话发生在相恋时的某个时期，具体时间不详， 但不管怎么算，都是五年前的事了。这意味着至少在那个时间点我就已经被盯上了。
但是不可能啊，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谁会盯上我？ 而且，现状是不只我和阿毅的对话被监听，连我朋友们的电话都被监听了。究竟会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样做呢？
黏腻的泡沫奶油和汗水混在一起糊住了长发，里美用双手捧住脑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的脑中一片混乱，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太奇怪了，这根本不是游戏。
不知道阿毅那边发现了多少，我现在必须马上把这些告诉他。突然，一阵蜂鸣声响起。明明还没到时间，怎么回事？
里美注视着出现在显示器中的小丑。
△▽
“占用您宝贵的思考时间，真是万分抱歉，我有一个小建议。” 显示器上的小丑泛起一抹笑容。
樋口毅问：“什么建议？”
“非常简单。包括第七问在内，默契游戏还剩最后四道题目，” 小丑用右手比了个“四”，又用左手比了个“二”，“而你们已经累计有两道题目答案不匹配。在游戏开始时我就已经说过，一旦不匹配达到三个，游戏就结束。”
樋口毅用马桶圈的碎片卡住第四枚螺丝，“然后呢，你想说什么？”他喘着粗气问道，“游戏结束？结束好啊，快点儿结束这无聊玩意儿对大家都好。要不我直接放弃吧，这样彼此都能节省时间。”
“我真诚地建议您最好不要再说这种话。”
小丑缓缓地摇了摇头。同时，显示器上的数字变成了 10:00。
“你闭嘴吧！”樋口毅吐出一口气，继续拧螺丝。
不到一分钟，最后一枚螺丝也被拧了下来。他用两只手用力推动马桶，马桶和地板黏合的右端翘起了一点点。他把 T 恤垫在肩上，用肩膀继续去推，马桶动了。继续努力了一会儿，马桶又移动了几厘米。
不知何时，T 恤掉在了地板上，他没有精力去管，忍着肩上的疼痛， 双脚蹬住地面，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终于，马桶发出一声巨响，移动了三十厘米左右的距离。
樋口毅无力地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快速喘了几口气，将空气送进快要爆炸的肺里。他一边喘气一边看向自己的成果。马桶被移开后， 那里赫然出现连接下水管道的孔洞。
孔洞的直径不到三十厘米，人是不可能从这里出去的。
所幸樋口毅本来就没打算直接从这里出去。他用脚把孔洞里的黑色塑料袋踹破，然后忍受着刺鼻的氨气，把脸贴到洞口，开始大声地求救。
他希望有人能听到自己的求救声。对，肯定能听到的。外面的人或许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只要有人能听到就足够了。
“外面有没有人？救救我们！我们被关在这里，被绑架了！救命啊！”
他竭尽全力不停地叫着，当嗓子嘶哑到再也发不出声音后，就用马桶盖不断敲打洞口。
呼喊或发出声响能让外面的人注意到自己，这就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只要有人能够听到这些声音……“最后三分钟。”
小丑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樋口毅抬起头，看到对方在显示器中竖起三根手指。
“请问您写好答案了吗？啊，先不说这个。刚才里美小姐发出了讨论的请求，所以思考时间暂停了。”
樋口毅哑声喃喃道：“讨论……”
在第七问的题目出来之前，他就已经和小丑说过，自己与里美之间不需要讨论。况且，关于这道题，根本没有讨论的意义。
事实上，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和里美说话。猜也能猜到，她只会哭着啰唆一些蠢话，没有半点儿帮助。
“就剩三分钟，这个时候讨论有什么意义？”
“这我就不清楚了，”小丑耸了耸肩，“我不过是个传话人。里美小姐提出了讨论的请求，我代为转达，仅此而已。不过如前所述， 我有一个小建议。”
“建议？”
“默契游戏中一共有三次讨论的机会，您和里美小姐已经用过一次，”小丑说，“所以目前还剩下两次，而问题还剩下四道。此时应不应该讨论，全部由您二位判断。谨慎考虑非常必要，这就是我的建议。”
樋口毅站了起来：“你想让我考虑什么？”
“在第七问的题目出来之前，里美小姐曾说过不用讨论，”小丑微微垂下眼睑，“大约就在二十七分钟之前。可是，她现在却又提出要讨论，这是为什么呢？我觉得您应该慎重思考后做出决断。里美小姐应该是在这二十七分钟的时间里，发生或者发现了她认为必须要向您转达的事情。”
“你是在诱导我吗？”樋口毅斜睨着对方，“想让我把讨论的机会又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我不会再上当的。”
“哦，您已经失去了冷静判断的能力。”小丑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您即使移动马桶，向外求助，也不会达到任何您想要的效果。首先， 没有人可以从这么小的洞口出去；其次，不管您怎么大声呼救，也不会有人听到。作为游戏举办方，我们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无论多小的风险都已经被排除掉。”
“我知道你们在监视。”樋口毅用 T 恤擦着弄脏的手，“从马桶这个洞出去的可能性差不多是零，但是声音呢？就算你们装了隔音板， 也无法百分之百地保证声音不会漏出去。我赌的就是这一点儿可能性。”
“您真正赌的并不是这个。”小丑又摇了摇头，“您非常聪明， 恐怕一早就知道房间里装了摄像头，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确实如您所说，即使做了消音措施，震动还是会传到外面去，有被人发现的风险。然而，您真正的目的不在于此，而是希望我们派人进入您所在的房间去阻止您。”
樋口毅吐了口唾沫。
“不得不承认，您的着眼点非常犀利。”小丑微笑起来，“从一般逻辑来考虑，既然您被关在了这个房间里，那么它必然是有出入口的。您推导出了这个结论，可惜一直没能发现出入口在哪儿。既然自己无法发现，那就想个办法让别人来打开。因此，您明知我们在监视， 却故意挪动了马桶。”
樋口毅将手上的 T 恤扔向地板：“那又怎样？”
“您或许认为这个思路非常正确，不过我还是想请您冷静下来， 好好思考一下。作为默契游戏的组织者，我们早就考虑过所有的可能性， 并针对各种情况做过反复演练。您觉得我们没有想过类似情况的发生吗？不管是您还是其他任何人在里面，不管你们做了什么，不到最后游戏结束时刻就不会有人进入玩家所在的房间。因为，那才是最大的风险。像您这么聪慧的人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说明您已经丧失了冷静。”
“我说过，一旦让我出去，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樋口毅踹了一脚地板，“我一定会杀了你！这不是威胁，我是说真的。”
“随时恭候大驾。”小丑点点头，“那么，让我们回到之前的话题。我向您传达里美小姐的讨论诉求，并没有半分诱导您同意的意思， 给出小建议也只是为了更好地推进游戏进行。对我个人而言，我非常希望能帮到你们，这份心情还请务必理解。” 樋口毅小声地讽刺道：“谢谢你的好心。”
“我可没有开玩笑，”小丑的声音变大了，“不管怎样，我衷心希望您二位能在默契游戏中通关。您或许不以为然，不相信我，但其实我已经在游戏中给过很多提示。”
“什么意思，什么提示？”
“哎呀，我不能透露更多呢。”小丑用手掩住口，“只是有一点我可以跟您说明白：真爱才是通关这个游戏的关键，只有真爱……现在您考虑得怎么样了，要和里美小姐讨论吗？”
“说什么真爱！”樋口毅在折叠椅上坐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自以为是，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真爱。讨论—”
小丑的嘴巴无声地动了动。
樋口毅说：“我听不见你说话。” 小丑看着他，只是快速地摇了摇头。
樋口毅读不懂小丑的唇语，但是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接受里美讨论的请求。
这是怎么回事？小丑为什么这么做？他似乎想说什么，那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樋口毅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做，他丧失了判断的能力。要讨论吗？
小丑是敌人，还是朋友？
思考时间只剩三分钟，时间暂停了。
如果同意讨论，那么能和里美对话三十秒钟。现在和里美对话， 会发生什么？樋口毅还没想明白，手上动作已经快过脑子，按下了桌上的白色按钮。
小丑宣布道：“讨论成立。”
第5章 第二次讨论
“首先确认时间。”小丑举起右手，显示器上的数字停在了 2:59， “讨论时长为三十秒钟，比较短暂。建议您先冷静下来，确定到底要说些什么，不要感情用事。”
“我知道。”里美点了点头，其实脑中根本理不清头绪。
该怎么才能和阿毅说明白呢？小丑，或者说小丑们，必然是有好几个人在团伙作案。一个人根本完成不了这些事情。他们知道我和阿毅一起去京都旅行的事，甚至还监听了我们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