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只那段时间，更早之前我就被监听了。目前能推算出来的是， 在大学期间，我还是个十八岁学生的时候，就已经处在这群人的包围之下。算起来，至少已经十年。
这群人不但清楚地掌握了我的交友信息，还监听了我朋友的对话， 听起来简直就像天方夜谭。他们竟然监听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十年之久。我实在想不出对方这样做的理由，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对象仅是我一人倒还能想象，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些跟踪狂的脑回路和正常人就是不一样，干得出十年里偷偷地围着某个女人转的事。其中一部分跟踪狂比较露骨，会千方百计地和对方接触， 打打电话，写写信，发发邮件；还有一部分跟踪狂比较含蓄，只是窥视。
后者因为不会让人觉察到恶意，所以很难被察觉出来。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我和阿毅面对的显然不是跟踪狂。里美摇了摇头。
对方在十年的时间里不断搜集着我的相关信息，在我结婚后终于迫不及待地亮出了尖利的爪牙。他们的目的不是要和我谈恋爱或者发生关系。他们的出发点不是执着，不是执念，也不是妄念。
冷静审视目前的情况，就会发现我和阿毅被软禁了，但不是被绑架。小丑说过，他们的目的不在于金钱。
不是金钱，那会是怨恨吗？如果真是怨恨，又有谁会对我怀有如此强烈的恨意呢？我想不出来。
或者是有人嫉妒阿毅？我知道阿毅作为超一流商社永和商事营业部的精英员工，前途光明，未来可期，有不少人在背地里眼红他。
在公司里，男员工的嫉妒心比女员工更强烈。说到嫉妒，人们往往会联想到女人间的争风吃醋、耍小性子，但是去看看公司里男员工互相扯后腿的样子吧，那种心理扭曲程度简直让人胆寒。
不，不是因为阿毅。他们一直在监视的是我而不是阿毅。
里美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该怎么跟阿毅说呢，说我从十年前或者更早以前就被盯上了，总有一天会参加这个默契游戏。想想就知道阿毅不可能会相信，他肯定会反问为什么，而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发起讨论的请求呢？或许我该马上取消掉。
“您可以在脑海中仔细思索，确定好到底要说什么。三十秒可是非常短暂的。”小丑故作温柔地说，“我给您提供一个方向，比如说探讨第七问的答案。当然，这只是建议。截至目前，还剩四道题目， 而两位已经累计了两次答案不匹配，再来一次游戏就结束了。此时此刻， 你们或许该好好商量，优先思考这道题的应对之策。”
里美用双手撑住额头，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总之，得先让阿毅知道我被这伙人监视十几年了，并且祈祷他相信自己。
“您准备好了吗？”小丑问，“您发出了讨论的请求，樋口先生同意了，而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
里美看向显示器：“再给我一分钟。” “好的，静待您的指示。”小丑点了点头。
△▽
樋口毅紧紧地盯着显示器中的里美。她抱着头，似乎正在纠结应该说什么。
真是莫名其妙。
他用胳膊擦去脸颊上沾的奶油。
都提出要讨论了，竟然还不知道该说什么吗？不，不对。里美是发现了什么打算告诉我，并且她发现的事情很重要，否则不会在只剩三分钟的紧要关头提出要讨论。她应该是觉得这件事重要到必须马上告诉我。
会是什么呢？樋口毅能想到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笑声。
因为两个人在第六问中的答案不匹配，所以小丑他们往我脸上喷射加了醋的泡沫奶油。当时，我的确听到了笑声。笑声重叠在一起传了过来， 可以判断出扬声器那端包括小丑在内至少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女人。
里美想要告诉我的应该是这个吧，她想告诉我默契游戏的背后有好几个人。
不，等等。樋口毅用手指用力挤压太阳穴。
可能还有别的事情。冷静下来思考，谁都能想到单凭小丑一人是无法组织起默契游戏这个大项目的。至少他不可能一边主持游戏一边给自己对焦，关于这一点，即使是里美也能注意到。
那么，究竟会是什么事？里美想告诉我什么？ “一分钟后将进入第二次讨论环节。请问您准备好了吗？” 樋口毅听到小丑的问话，轻轻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这次先听里美说。不要插话，就听她说。 无论自己现在对里美有什么意见，也必须先听她说完。至于如何判断，后面再说。
显示器上再次出现里美的身影。泪水霎时盈满眼眶。
△▽
最后一声倒计时和蜂鸣器同时响起，里美也马上开口说话。
“阿毅，你听好了。第六问结束后，小丑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您二位去京都旅行，第一天晚上，樋口先生问‘结婚吗？’在回东京的早上，他又说‘我会给你一生的幸福。’……他把我们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出来，还知道当时发生的每一个场景，你不觉得奇怪吗？什么吃完晚饭、吃完早饭，他连具体时间都知道。因此，我只能认为我们被监听了。”
显示器中，樋口毅说：“继续说下去。”
“不只这样，”里美的声音高亢起来，“我大学时交的男朋友毕业后和我一个朋友谈了恋爱，连他们的电话都被录音了。你懂我什么意思吧？小丑他们从很早之前就盯上我了。”
“你说的是真的？”
“嗯，我猜是从我上大学开始的，”里美回答道，“也有可能是更早之前。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注定了要参加这个默契游戏。为什么会选中我们……”
樋口毅问：“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里美继续说，“我一直在思考，他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我不晓得我想得对不对，总觉得他们是在检验我们的感情是不是真的—”
蜂鸣器响起。
“时间到。”显示器上又切换成了小丑的脸，“怎么样，讨论得还顺利吗？”
里美塌着肩膀：“我不知道。”
她觉得小丑以及背后的人是想检验她与樋口毅之间是不是真爱，但这只是一种直觉，她给不出任何理由。两个刚结婚的人，检验他们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么，让我们重启倒计时吧。”
小丑的声音刚落，显示器上又出现数字 2:59。
“您没忘记第七问的题目吧：现在只有一瓶矿泉水，您愿意把水让给对方吗？您可以写YES 或NO，也可以写下您或樋口先生的名字。只要您二位的爱情是真的，那么这个问题就绝对不难。”
里美拿起答题板，从唇缝中溢出一句呢喃：“什么是真的爱情呢？” 等她再抬起头，发现显示器上已经没有小丑的身影了。
△▽
樋口毅盯着显示器，眼睁睁地看着数字变成了 00:00。
“时间到。”小丑宣告道，“两位都回答完了吗，对答案有信心吗？” “吵死了！”樋口毅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这个牢笼几近于密室，他的肌肤清楚地感受到室内温度升高了。小丑说：“请把答题板面向显示器。”
樋口毅单手举起答题板：“答案是把水让给里美。”
“精彩，精彩。”小丑拍手称赞，“简直是完美匹配。您太太的答案也是一样的。”
显示器上出现里美的身影，她手中的答题板上写着：请把水给阿毅。
“我非常荣幸用这双眼睛见证了世界上真正的爱情。”小丑用两根食指擦了擦眼角，“这个时代，战争、贫穷、犯罪、疾病，各种各样的灾难降临到身处世界各地的人们身上，但是只要心中有爱，所有问题都不会成为问题。您二位就证明了这一点。”
“随你怎么说。”樋口毅将手中的答题板扔到地板上，“你快把水给里美，不用管我。”
墙壁上的盖子打开，一瓶水滚落下来。
樋口毅喊出声：“我不是让你给里美吗？”
“您和里美小姐的答案一致，”小丑微笑着说，“我之前说过， 当两位的回答一致，我就会送出小礼物，您忘了吗？您夫人那边，我也已经给了。请安心地饮用吧。”
樋口毅紧赶几步，一把抓住瓶子，拧开瓶盖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当水流过喉咙浸润肠道后，他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
“接下来还剩三道题目。请您先坐下，”小丑发出指令，“而讨论的机会只剩一次。这样的情况不能说非常理想，但是也不能说很糟糕。可以说，在何时使用最后一次的讨论机会将决定你们接下来的命运。”
樋口毅倒出一捧水洗净脸庞，感到脸上的酸臭味终于减少了一些。
“废话少说，让我们马上进入第八问—”
小丑的这句话还没说完，樋口毅连连摆手制止住对方。“等等，我好难受，要去吐一下。”
小丑点点头：“您请便。”
樋口毅捏着瓶子，往厕所的方向走去。他把脸埋进马桶中，将手指伸进喉咙。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吐，不过是想挣得一些思考的时间罢了。
里美说小丑以及他背后的人从很早之前就盯上她了。在上次的讨论中她也说，大学时的朋友的电话被监听了。
里美毕业已经六年，也就是说六年前的电话被录音了。这听起来的确不可思议，但是现状令他不得不相信。
回想自己在京都向里美求婚时的情景，或许真如里美所说，那帮家伙在监视我们，也在监听我们。
里美从小学到高中上的都是教会私立学校，她所在的大学则是以培养名媛而著称。她性格开朗，姿容绮丽，大学时甚至被选为校园之花。
不过最近有类似经历的女性其实不少，就说朱空大学，这十年间已经产生了十名校园之花，算上亚军和季军，总共有三十个这样的女孩。
这些人有的成了播音员、模特，还有的甚至进了演艺圈。相比而言， 里美是其中比较低调朴素的。
从家境来说，也是如此。田崎家比一般家庭富裕，但绝对算不上是超级大富豪。她的姨父是永和商事的董事，她家与永和商事创始人辔田一家是隔了几辈的姻亲关系，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总体说来，里美的生活顺风顺水，没有受过什么挫折，可要说多特别，也算不上。这样的里美，有谁会盯上她呢，而且还持续了这么多年？说实话，同龄女孩中有好几个比她更符合作为监视目标的条件。樋口毅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您怎么样？”小丑问道，“身体感觉好点儿了吗？可以的话， 让我们重新进入默契游戏吧。”
他吐了口唾沫，站了起来。
△▽
廉价的小号声再次响起。
“呵，终于迎来决战时刻，真令人激动！”小丑欢快地叫道，“目前还剩三道题，只要您二位完成了，就可以赢得游戏的胜利，并获得两千万日元和豪华礼物—”
“求求你。”里美双手合十，“我什么都不要，你别再玩了。如果是我和阿毅做了不好的事，或者对谁造成了伤害，我真心道歉。我不记得自己被谁讨厌过或憎恨过，也有可能是在无意间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如果有人因此而憎恨我，我一定会赔礼道歉，不管对方要求什么，我都会负起责任来。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哦，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小丑谄媚地搓着双手，“就只剩三道题，而且都不难呢。只要您二位是真心相爱，很容易就会回答出来的， 简直都是送分题……好的，让我们进入第八问，请看显示器。”
里美意识到小丑是不会停手的，只能看向显示器，那里出现了一行字：在你的人生中，对方排在第几位？
里美小声说：“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就猜到您会这样说，”小丑点了点头，“第八问确实需要一些说明。放心，它不难。恕我直言，您在过去经历过不少段恋情。”
“不少……”
“这个说法可能有些冒失，还请您原谅。”小丑垂下头，“不过， 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我甚至认为是好事。最近的新闻报道说有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成年人没有与异性交往的经历，这个数字真是令人不可思议。恋爱是促进个人成长的精神食粮。与某个人热烈相爱，厮守终生固然美妙；与好多人谈情说爱，共享欢愉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更何况您是如此美丽，如果到现在还如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曾经历过，那才令人匪夷所思呢。同理，我相信樋口先生也是如此。”
“那是……”
樋口毅不是里美的初恋，同样，里美也不是樋口毅的初恋。
里美今年二十八岁，樋口毅今年三十一岁。若是到了这个年纪还没谈过恋爱，反倒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不需要小丑提醒，里美也知道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不谈恋爱。因为当代社会的某些现实情况让人觉得谈恋爱变得没有意义了，并且有这种想法的人正在不断增加。对他们来说，爱情并非必需品。
与他们相比，里美和樋口毅对爱情的态度都是积极的。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坦承过各自的恋爱经历，而这些坦承也没有对两人的关系造成任何伤害。
“里美小姐，您还在听吗？”小丑开口说道，“您可能会觉得我啰唆，但我必须表明我的立场：就算您交往过几千个男人，我也是支持您的。现在这第八问问的是，在您历任的男朋友中，樋口先生排在第几位。”
“什么排在第几位……”
“恋爱有多种多样的形式，”小丑用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幼儿园小朋友喜爱保育员也算其中一种。而且，不是只有两相情愿才算恋爱，个人认为单恋也是十分美好的。除此之外，还有网恋。彼此通过SNS 认识，从来没有听过对方真正的声音，也没有见过对方真正的脸， 却产生了爱慕之情。这些都不奇怪。”
“我没有，”里美摇了摇头，“我只谈过真实的恋爱。”
“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特殊的存在，”小丑越讲越激昂，简直像唱歌一样，“他会是您的初恋吗？又或者您第一次认真交往的对象、初吻的对象？这些人在您心中是什么样的？不管是谁，心中都会妥帖地珍藏着一个永生难忘的人。请您好好思考一下，将这个人与您过去交往过的所有对象放在一起排个序。最后，您只要告诉我樋口先生在这张排序表中排第几位即可。”
“你疯了吗？！”里美叫起来，“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恋爱又不是非黑即白的事。在不同的时间处在不同的状况下，对同一个人的感情必然也会发生变化。大家都会下意识地去美化过去。谁排第一， 谁排第二，这怎么可能排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