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您必须要排出来。”小丑重重地点了点头，“或许确实如您所言，在每次恋爱过程中，您都抱着诚挚纯真的心，认为这段关系中的对方就是自己最爱的人。不过，请您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您能说所有人都值得您这样看待吗？前面举例时我说您交往过上千人，事实上肯定没有那么多，因此排序绝对不会有难度。”
里美怯弱地喃喃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显示器上画面切换，出来一个别着号码牌、穿着体操服的少年， 上面写着“一年二班 横山孝则”。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有横山的照片？”
横山孝则是里美的小学同学，两个人的家离得很近，所以每天一起上下学，一起玩耍。他曾经拿着一块圆圆的石头当作宝石送给里美， 请她做他的新娘。
之后，又有一张照片叠在横山的照片上。那是一个穿着西装校服外套的中学生，名叫秋山英次。他比里美高一届，是里美第一次单恋的对象。
很快，一张又一张照片重重叠叠地出现。
里美初三时的同班同学中泽俊幸，也是她初吻的对象。里美高中时交往过的四个男生。
里美大学时的男朋友。
以及，里美进入永和商事后认识的秘书课东山课长。东山是有妻子的，虽然两人只交往过很短一段时间，但也不能否认里美做了第三者。
“这些当然不是全部。”小丑从显示器上冒出来，“您一度很迷恋一个偶像，不是吗？我认为那也是恋爱的一种形式。哎呀，这么一说，就算您这么美丽的女士，也会有无法实现的爱恋呢。请您将这些人一一排序，然后确定其中樋口先生排在第几位。以上内容，您理解了吗？”
里美怯弱地开口：“我排不了序。”
“您可真让我操心。”小丑将声音压低，“关于自己的过去，您对樋口先生坦承了多少？关于樋口先生的过去，您又了解了多少？我认为您最好站在这个角度上好好思考一下。现在，您准备好了吗？”
里美看着小丑，害怕、不安、混乱等情绪纷纷涌了上来，在她的身体内部翻涌成一股糨糊。泪水又涌了出来。
“我十分理解您的心情，但请您务必保持冷静。”
里美听着小丑的声音，忍不住用手按住脸。这一刻，她什么都思考不了。
△▽
樋口毅久久地盯着显示器，小声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十一个女人的照片以幻灯片的形式出现在显示器上。她们都是他曾经交往过的对象。
看到第一个少女的照片时，樋口毅的脑中一片空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是他在初一时交往的对象，名叫井川美月。美月是他的同班同学，也是他的初恋。此刻，她正在显示器上笑得像个假小子。
樋口毅和美月是在初一的五月或六月开始交往的，当时他才十二岁，距离现在将近二十年了。为什么小丑会有这样的照片？
不只美月的照片，还有樋口毅后来在初中、高中、大学时交往过的女生的照片。这其中最让他震惊的，是高二时只交往过几个月的屋代加代子。
加代子比樋口毅大四岁，当时已经是大学生，作为实习老师来到他所在的班级。她姿容俏丽，身上散发出的成熟女性气息更是青涩的女高中生没有的，学校里的所有男生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实习期差不多持续了一个月，这期间有好几个男生向加代子表白， 最后落得个全员溃败的结局。
樋口毅其实也很喜欢加代子，或者说倾慕，但是他认为两个人在一起不现实，因此并未亲近，结果反而在加代子心中留下了好印象。当她结束实习课程后，主动给樋口毅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的邮箱地址。就这样，樋口毅和加代子联系上了，并在半个月后开始交往。加代子说过，如果实习老师和学生交往被人发现会闹出很大问题，所以两人的关系绝对不能公开。樋口毅很理解她的立场，万一处理不好， 她今后可能连老师都当不了了。
并且，地下情对他来说，真是又刺激又有趣。因此，他真的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可是，现在加代子的照片明明白白地出现在了显示器上。这是为什么？
樋口毅有向朋友介绍恋人的习惯，有时候干脆带回家，但是他可以肯定，他从没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和加代子的关系。
本应该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怎么会被这些人知道？ “像您这么有魅力的男人，自然非常受女人欢迎。”小丑开口道，“您交往的这些对象也都很漂亮呢。用个老土的说法，她们个个都堪称女神， 真是令人艳羡。”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樋口毅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了。
小丑无视了他的问题，接着说：“我没有说这不好。您天生相貌英俊，又有领导风范，以这些作为武器，可以轻松地吸引到不少女人。这都不是问题。即使有些时候上一段恋情还未结束就开始下一段关系， 从道德上来讲有些小瑕疵，但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是年轻人嘛…… 只是，第八问是请您在历任女朋友中确认樋口里美小姐，即您的夫人所处的地位。您只要回答她在其中排第几位就可以了。”
“荒谬。”樋口毅深深吐出一口气，“又不是歌曲排行榜，难道还要选出前十名，给第一名颁奖吗？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做到。”
“您说得很对。”小丑点点头，“不过这是默契游戏。您怎么看待恋爱是您的自由，但是在游戏中，您必须给您的历任女友排出顺序来。”
“我和里美已经结婚了！”樋口毅大声叫嚷起来，“我从来没考虑过排序什么的，但是如果你们一定要求我遵守这个狗屁规则，那么我会遵守。我告诉你，在我的排序中，里美是第一位的。否则我为什么会和她结婚？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是吗？”小丑支起胳膊托住腮，“因为已经结婚所以就将里美小姐排在第一位，这种想法会不会太浅薄了？我这只是假设啊，您想想， 万一您小学时的初恋对象是您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但是法律不会允许您和小学女同学结婚的，大人们还会嘲笑您。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类似的情况，和一个人结婚并不等于这个人就是今生挚爱。更现实一点儿来说，因为年龄、环境、经济、人际关系等理由而决定结婚的人不在少数。这些，我相信您应该也清楚。”
“这话怎么说都可以。”樋口毅叩着桌面，“因为已经结婚所以排在第一位，因为排在第一位所以结婚，哪个都没有错，难道不是吗？ 我从来没想过要排序，也做不到，可又只能按照你们的规则来办。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回答你：里美就是第一位！”
显示器画面一分为四，每个格子中都有一个女人的面孔。 “您曾向这四位女性表达过想要结婚的意愿。哦，我先声明一点，我并没有半点儿要指责您的意思。我相信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某些情境下，顺水推舟地说过类似的话。”
“那些不是玩笑话。”樋口毅按住额头，脑中央一抽一抽地传来阵阵钝痛，“确实也可以理解为顺水推舟，可我只是觉得这样说能让对方高兴，仅此而已。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
“我们结婚吧、我到死都不会离开你、我们一起生活吧、我的心中只有你。”小丑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朗读机器，“即使没有明确提到‘结婚’二字，这种会令人联想到结婚的话相信您曾说过不少吧。那么， 您对里美小姐说这种话时又是什么样的心理呢？您对她的感情又有多真挚呢？”
“你告诉我，”樋口毅痛苦地呻吟着，“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我的过去……我的秘密？”
小丑闭口不言。
这究竟都是怎么回事？樋口毅颓然地趴在了桌上。
△▽
要不要使用最后一次机会和阿毅讨论呢？里美思考着。
两个人确定关系后不久，我和阿毅就开诚布公地谈过各自的恋爱史。阿毅说他的初恋对象是初中的同年级同学，跟对方告白后，女孩很爽快地答应了。他说起这件事时，还很自豪。
我说自己的初恋对象是小学的同班同学横山。这是真的。我喜欢横山，横山也喜欢我。不过小学生的喜欢不是男女意义上的喜欢，我提起这段初恋，不过是想逗阿毅笑一笑。
至于后面的事情，我没有百分之百地全部坦白出来。我的本意不是要说谎，只是深深明白，为了自己也为了阿毅，没有必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摊到阳光底下。
阿毅也是一样。他说自己的每段恋爱都很长久，从初中开始恋爱到大学毕业，一共交过五个女朋友。后来进入永和商事，又谈了两次恋爱，对方都不是公司里的员工。
我知道他说谎了。
阿毅进公司后与三名女同事交往过，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不过， 我不打算追根究底。
要说我不想知道那三个人是谁，那是假的。但说穿了，它更偏向于某种仪式。我才不想听到任何会伤害到自己的事。
很早，阿毅就有意无意地表现出想和我结婚的意愿，我也想和他结婚，再考虑到彼此的年龄，这段恋爱关系是以结婚为前提就成了心照不宣的事。
其间我们遇到过几个小障碍，都毫无波折地克服了。及至阿毅向我求婚，再到两人结婚，我一直觉得自己和阿毅是幸福美满的一对。
然而正如小丑所说的，一旦要给人生中那些过往的人排序，事情就变得复杂。我不能简单地因为已经结婚，就把阿毅排到第一位。恋爱和结婚是不一样的。
当然，我爱阿毅，同样，阿毅也爱我。
可如果有人问，这就是你生命中最热烈的爱吗？说实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里美伸向白色按钮的手又收了回来。
不，不能想得太复杂。
我已经选择阿毅作为结婚的对象，并且是在明确知晓双方都有所隐瞒的前提下做出的选择。
在订下婚约的那个瞬间，命运之锤就已经砸下。仔细想来，虽然我未曾在心中排过名次，但是能够作为结婚对象的人从来只有阿毅一个。
既然选择了结婚，那么阿毅就是我生命中最喜欢的人。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去讨论。
里美喘出一口粗气，却无法忽略一个事实： 自己的心中，一直有一个无法忘怀的人。
△▽
樋口毅喃喃道：“答案一早就定了。这个问题就是圈套，是陷阱。” 可能是恋爱后没多久，也可能是不久前，已经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了，总之我曾和里美就过去的恋爱经历交过底。
说到交底，十几岁的小孩或许会一五一十地坦白，成年人万万不可能。我和里美都没有交代所有事情，说的也不全是真话，而是裹上一张漂亮的包装纸，将过去坦白了一遍。
你要问我到底和多少女人好过，我其实也不记得了，但并非每个都是我的恋人。
让我自己来总结的话，里美算是我最爱的女人，因为我们结婚了。按照题目的意思，最爱的女人排第一，那么第一就是里美。
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自己心中真正的排位表。或许，我在里美心中只能排第二，里美在我心中也并非第一。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说第几就是第几。
我之所以认为第八问是一个陷阱，原因就在于此。小丑以及藏在后面的人，他们想要破坏我和里美的关系。
这帮人逼得我们不得不思考、迷惘，吐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真实内心。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我才不会上这个当呢。
樋口毅在答题板上写下“第一位”。
不管小丑如何引诱，我都不会动摇。可是，里美会怎么想呢？
第八问的关键就是不能过度思考。越思考，越容易钻进小丑的圈套。并且针对这道题目，小丑特地做了详细的说明，还把我们过往恋人的照片播出来，可以说是设下了重重陷阱将人引向歧路。只要里美开始重新审视内心，给过去的那些男人排出名次，那她就彻底地陷入了泥沼。
事实上冷静下来思考，就会发现答案只能是“第一位”。
里美能察觉到这一点吗？要不要使用最后一次的讨论机会，告诉她对方真正的目的呢？
不，我只能相信里美。
樋口毅缩回伸向白色按钮的手。要是这次使用掉了，后面就再也没有讨论的机会。王牌必须保留到最后。
他注视着显示器，心中还是不明白：这帮人为什么能对我的交友情况一清二楚？
我曾在全班同学面前宣告过美月是我的初恋对象，这意味着至少有几十个人知道我俩的关系，他们能打听到并不奇怪。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竟然查到了自己从未向别人透露过、按正常道理没人会知道的对象。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难道说……
难道说因为我和里美结婚，我也成了这帮人的目标？ 不，不应该。
樋口毅用力地摇摇头。
要说这帮人是因为反对我和里美结合，才去调查我过往的男女关系并发现我是不合格的，从逻辑上来看是成立的，但从结果上来看不能成立。原因很简单，我和里美已经登记结婚，而且举办了婚礼。如果他们真是怀着这个目的来让我们进行这个游戏，那太晚了，时至今日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还有一点很重要：刚才放出来的照片并不是全部。
樋口毅的心中藏着一个绝对不能被人发现的女人，幸好这帮人并没有查到她。
只有那个女人的事，到死都不能跟任何人提及。一旦被人发现， 那自己的人生就彻底完了。
樋口毅看向显示器，发现时间还剩四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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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美一边在答题板上写下“第一位”，一边叹出一口气。
此时她心乱如麻，可也知道答案只能填这个，并且确定樋口毅也会这样填。她有信心，这次两个人的答案必然会一致。
还有三道题目，里美小声地算着。因为这道题肯定能通过，所以实际上还剩两道题目。
而讨论的机会还剩一次。这样算来，想在默契游戏中通关还是有可能的。
只是，心中有一抹不安无论如何无法消除。假设我和阿毅在剩下的题目中都能给出相同的答案，小丑他们真会把我们放出去吗？
阿毅，救救我，我好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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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小丑庞大的脸庞占据了整个显示器，“怎么样，答案写完了吗？这个问题并不难，只要相信对彼此的爱，很容易就能给出相同的答案—”
“别说废话了！”樋口毅怒不可遏地吼了起来，“答案我已经写了，你快继续主持你的愚蠢游戏吧。”
“请把答题板面向显示器。”
小丑脸上的微笑一如往昔，樋口毅和里美一起举起答题板。
“完美匹配！”与小丑的声音一起响起的是小号声，“樋口先生写的是‘第一位’，里美小姐写的也是‘第一位’，天哪，每个字都是一样的。果然，相爱的情侣就是表现不俗。看到两位给出如此一致的答案，连我这个外人都感到心情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