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呢，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在此之前，”小丑伸开双手，“鉴于您二位在第八问中回答一致，谨奉上小小的礼物。首先是我个人的一点儿心意—把空调打开。您喜欢吗？”
“你终于办了件人事。”樋口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快打开吧。我早就觉得这里热疯了，搞得我脑子一塌糊涂。”
“没有窗是比较闷。”小丑点点头，“真是十分抱歉，因为室外温度只有二十摄氏度左右，我以为没必要呢。那么，现在就给您打开空调。”
头顶上传来一阵钝响，冷气蹿了进来。一直裹着身体的那股酸臭味也逐渐扩散开了。
“这是我个人送出的礼物，另外默契游戏还会给出一份奖品。啊， 或许应该说是一份参考资料。”
“参考资料？”
樋口毅察觉到小丑的声音中隐藏着什么。
“我们将为您提供一份参考资料，它直接关系到剩下两道题目的答案。”小丑说，“不过我要提醒一点：它可能会令两位感到痛苦。其实，只要您和里美小姐是真心相爱，彼此信赖，就不需要什么参考资料。只要心中有真爱和信赖，你们给出的答案必将一致。这就是默契游戏。至于要不要看，完全由您二位自主决定。”
“你说会感到痛苦，这是什么意思？”
“有时候真相是会伤到人的，”小丑声音平静，“只有跨过去才能孕育出真正的爱情，共筑更深的羁绊。这也是人生的一部分。请问您决定好了吗，要不要看？”
“你等等。”樋口毅抬起一只手，他听出小丑的话里藏着什么东西。会是陷阱吗？
“再次提醒，选择权在您自己，您是自由的。如果您要看，告诉我就可以。如果您拒绝，我也会觉得您非常明智。真相，不管对谁来说都是痛苦的。”
“你打算给我们看什么？”
“关于这一点，我没有办法告诉您。另外再补充一件事，前两次的讨论时长都是三十秒钟，第三次将会延长到三分钟。毕竟是最后一次， 我总得给您一些优惠。”
“你和里美也说过了吗？”
“当然。”小丑用力点点头，“我已经向里美小姐传达过了，她也还没给出回复。”
“你再告诉我一件事，你给我看的东西和给里美看的是不一样的吗？”
“哟，您可真是个难缠的谈判专家，”小丑故作钦佩地摇摇头，“在一流企业工作的销售精英心中，是不是没有放弃这个选项？顽固地坚持到最后一刻，真是令人感佩万分。”
“你打算给我们看不一样的东西？”
“是的，您猜对了。”小丑说，“您二位看的内容是不一样的，不过只要双方同意，过后您也可以看里美小姐看过的内容，里美小姐也可以看您看过的内容，可以交换着看。具体是否要这样做将在您二位观看完毕后另行讨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那么，我再问一次： 樋口先生，您要观看参考资料吗？”
“等一下，”樋口毅按住额头，“你让我再想想。没问题吧？” “说要早点儿结束默契游戏的是您呢。”小丑的脸上泛出一丝嘲笑，“当然可以。您随便想，我等您的回复。” 显示器上画面一变，成了雪白的一片。
△▽
“他们说要给阿毅看东西……”
里美小声嘀咕着，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裸照。
大学时我和一名叫港的男生短暂交往过，当时他拍了我的裸照。为什么会被拍裸照呢？时至今日，我依旧不是很清楚。
我并没有喝醉，但莫名其妙地就脱了衣服，让港拍下了自己的裸体。或许那个时候，我渴求着某种刺激吧。
港比我大一届，本性并不坏。分手的时候，我让他删掉手机上所有我的照片，他二话没说，很爽快地当面删除了。说起来，港应该也只是临时起意才拍了那样的照片吧。
这件事发生在八年前，我是看着对方删除的—当然不排除港提前把照片传到了电脑上。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也没发现港用我的照片做过坏事，或者报复性地曝光到网上。否则，就算我自己没看到， 朋友们发现了肯定也会来告诉我的。
不是裸照会是什么呢？小丑这帮人花了很长的时间一直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肯定偷拍或偷听过。
或许他们的手上有我和某个男人约会、在路上及电车上接吻的照片和视频。这听起来有点儿像狗仔队干的事，操作起来却意外地简单。
不，不对。
我这个年纪固然不能说年少无知，可这种程度又没什么关系，类似的事大家应该都做过。事实上，我和阿毅在外面就接过不少次吻。比如在吃饭的店里，在出租车里，在下班回家的电梯中。
当然，我可以想象，阿毅如果看见我和前男友们这样的照片，一定会不高兴。
换个角度思考，如果是我看见阿毅和其他女人手挽着手走路或者开心亲热的照片，也会恼火。
但是，无论如何要忍住。小丑说了，这份参考资料直接关系到剩下两问的答案，所以最好还是看一下。为了从这个牢笼出去，即使心生厌恶，也要忍耐。
可是，万一小丑手中的东西对我来说是致命的，又该如何？
比如说，东山。假设是我和东山在一起的照片被偷拍到，那怎么办？我绝对百口莫辩。我甚至不敢想象，阿毅要是知道了我和东山的事， 会如何受伤，又会如何发怒？
万一是这种致命的东西，绝对不能给阿毅看。一旦被看到，我纵使能从这里出去，整个人生也完蛋了。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和那个男人上床啊？”里美用两只手掩住脸面。
而且，为什么直到现在，我还忘不了他。
△▽
时间过去大约五分钟。
显示器上小丑问：“您考虑得如何？需要在第九问前观看参考资料吗？顺便再透露两点：第一，该参考资料关系到第九问和第十问的答案；第二，该参考资料可能会干扰您的判断。不管如何选择，都是您的自由。”
“如果不看这个参考资料，我和里美的答案就会不匹配吗？” 小丑回答道：“那我不清楚呢。”
“你刚才不是说，它可能会干扰我的判断？”樋口毅用手指戳着显示器，“也就是说看了没有任何好处。”
“您还是没有懂，”小丑叹出一口气，“请别忘了里美小姐。我已经跟她说明过了，问她要不要看这个参考资料，目前她还未回复。她最后可能会说要看，也可能会说不看。这就出现一个问题：万一您决定不看，里美小姐却说要看，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会……”樋口毅用力按住头，感到脑袋越来越痛，“会只有一方获得信息。”
“对呢。”小丑用力地点点头，“现在默契游戏已经进入第九问。若只有一方观看参考资料，即单方面获得信息，那对您二位后续局面的展开将会非常不利。相信您也清楚这一点。简单来说，要么您二位都看，要么您二位都不看，二者任选其一，才会有利于你们后面的游戏。请您在慎重思考的基础上做出判断。”
在小丑结束这段长篇大论前，樋口毅听到了一个很小的声音，小到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
他瞪着显示器：“你刚才说了什么？”
“您指什么呢？”小丑歪了歪脑袋，“那么，请告诉我您的考虑结果。我也好，您也好，都想尽快结束这次的默契游戏。不管多么有趣的游戏， 到一定阶段总是会令人厌倦，这是人之常情。我想您应该思考得差不多了，要看参考资料，还是不看呢？”
樋口毅烦躁地挠了挠头，不由得说了句脏话。
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看这个参考资料。这不是脑袋思考后得出的结论，而是一种本能反应。他现在只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
樋口毅清楚里美肯定是要看的，而且为了尽快完成游戏，他需要尽量多地获取信息，不看会比看更让人不安。
“给我看吧。”他用力咬住牙关，“你们的计谋成功了。一不做二不休，以毒攻毒。只有一方看的话，因信息不对称会导致双方判断错位，最后降低答案的匹配率。所以，你快点儿给我看吧。”
“您的判断是正确的。”小丑说，“既然您和里美小姐都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不妨交个底。就在刚才，里美小姐决定观看参考资料， 所以毫无疑问，您最好也选择观看。那么，我将在两位观看完参考资料后再给出第九问的题目。”
“等等，”樋口毅探出身体叫住小丑，“在此之前，你先告诉我一件事情。在你刚才闭嘴的瞬间，有人说了什么。你不用否定，我不会相信的。虽然声音很小，但我可以肯定我听到了。”
小丑看向天花板：“我不记得呢。”
“不可能。”樋口毅愤怒道，“那个人说‘别说了’，是个男人的声音。那是什么意思，别说什么？”
“我没有时间向您解释。”小丑从正面看着樋口毅，“有一些事情，我也不清楚。您再怎么让我解释，不清楚的事情就是不清楚。好了， 现在请您看向显示器。这就是参考资料。”
显示器中的画面在樋口毅面前切换，有一个瞬间，他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第6章 参考资料
参考资料里的场景，里美觉得似曾相识，这是永和商事的小会议室。该会议室一般供小组开会使用，如果有其他公司来人，也在这里招待。此时视频中，出现在这个小会议室的是樋口毅。
摄像头从正面捕捉到樋口毅的脸，他背后的窗外耸立着子公司永和 QUBE 的巨大办公楼。
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办公桌上，右手中拿着手机。里美可以清楚地听到他打电话的声音。
“……我要结婚了。对啊，和里美……也说不上有多好。你不要再取笑我了，没有那样的事。怎么说呢，她还是个孩子。不不，我指的不是身体，我说的是她的脑子。……身材？身材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惹火啊。胸超小的，你平时看到的不知道里面垫了多少层……”
画面到此静止了。里美花了一些时间才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从阿毅的说话方式可以判断出，电话那边是某个和他同时进公司并在其他部门任职的同事。对方估计是听说阿毅要结婚了，所以打来电话，半是祝福，半是打趣。
当然，也不一定就是关系那么好的同期。现在这个世道，很少有人会向外人极力赞美自己的结婚对象，特别是男人。
这类似于某种遮羞方式吧。别人说你老婆真漂亮啊，你当然不能大大咧咧地承认下来，只能回答说：“漂亮什么啊，卸完妆我都不认识她了。”这算是心照不宣的社交潜规则。
“对啊，她可好了。长得漂亮，笑容甜美，性格也好，做起家务来又勤快又高效，对我还十分体贴照顾。”世上不可能会有这样回答的男人。他要真这样回答，只能说明他是个傻瓜。
女人或多或少也有类似的倾向。越是扬言自己男朋友完美的人， 越是容易分手。
这些里美都明白，但还是觉得樋口毅过分了。
他说我孩子气，没有脑子。这是最低级、最恶毒的侮辱。他还对我的身体评头论足，说什么胸小，他是不是有病啊？
不管电话那端是关系多好的朋友，也不能说这样没有底线的话。显示器上画面一转，又映出阿毅的侧脸。
“永和商事里的女偶像？哈，你们太高看她了。那张脸确实清纯漂亮，够得上偶像的水平，其实不是玉女系哦。我看她的经历绝对不少。她自己说以前就谈过三四个男朋友，鬼才信哪。……谁？ H 先生？啊， 我听说过，我知道他俩的事。不过……”
画面再度静止。里美闭上了眼睛。
原来阿毅知道我和东山的事情啊。我刚进公司就被分配到了秘书课，当时的课长是东山。他工作能力出众，对公司里的大小事务也都非常了解。作为新进员工，我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在公司和社会上生活所需的常识。
在我看来，东山是个真正的大人。我和他相差近二十岁，却不可抑制地被他的温柔所吸引。
我知道东山已经结婚，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互相喜欢。在公司年末聚会回来的路上，东山邀请了我，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晚。啊， 也有可能是我邀请的东山。
在那之后，这种关系一直持续着。
对东山来说，和公司董事的外甥女搞婚外情，风险不小。一旦被人发现，职业生涯就算彻底结束了。
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进公司才一年，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女员工几乎每天晚上幽会四十岁的课长，一旦被人发现，必将会被打上轻佻浪荡、不守妇道的烙印。
高风险和紧张感是维系这段关系的发动机和汽油燃料，它们反而带来别样的刺激。而且，东山身上有我历任男友都没有的浪荡。他固然没有年轻男性的充沛精力，不能给我类似于运动的爽利快感，但能给我其他的幽暗的愉悦。
这段见不得人的感情持续了将近半年，最后无疾而终。我们没有提分手什么的，因为一开始双方就默认不会长久。
只是在此之后，我心中一直无法忘却东山。
并不是说时时刻刻都在思念对方，只是偶尔地他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即使开始和阿毅谈恋爱，这种情况也一直不曾改变过。我把心落在了东山身上。
乃至最后决定结婚，我以为自己终于从东山的魔咒中解脱出来了，不承想阿毅竟然已经知道了。
里美想吐。不，一切都完了。
“您感觉如何？”小丑的声音响起，“樋口先生提议说，互换参考资料分享信息，您意下如何呢？”
“你给阿毅看的是什么？”里美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我在那里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总之不是您的全部。”小丑回答道，“默契游戏也不是全知全能的，您要说我什么都晓得，那是不可能的。我只是把和您有关的一点点信息给樋口先生看了—”
“给我看！”里美的语气变得强硬，“到了这个地步什么都无所谓了。要想通关默契游戏，最好脱光了一起看。只能这样，难道不是吗？”
“那么，如您所愿。”
小丑打了个响指，显示器上画面一变。
△▽
樋口毅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刚才那些算什么……”
小丑给他看的是里美和朋友在 LINE 上的群聊记录。文字已经从显示器上消失，却深深地钻进了他的心里。
萨米、塔希尔、opp、小优，似乎是营业部女员工组的一个群。萨米是里美，至于其他几个人的昵称，他对不上号。 “恭喜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