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示器中传来一道合成声：“最后三十秒钟。”
“你别担心。”樋口毅瞪着显示器，“我再说一遍，那帮家伙只可能出二选一的题，让我们填 YES 或 NO。就算他们出的不是这种题目也没关系，你就回答 YES。明白了吗？”
“我爱你！”里美眼中冒出泪花，尖叫道，“阿毅，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啊！”
最后剩下不到十秒钟，她拭去眼泪，再次大声叫着“我爱你”。然后， 显示器完全熄灭了。
“讨论时间结束。”小丑的声音再次流淌出来，“哇，真是令人感动的发言。要想在默契游戏中通关，真正的爱情才是最强大的武器。”
樋口毅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一切都如您所料，”小丑说，“最后一问非常简单，并且确实只要回答 YES 或 NO。毫无疑问，您二位会在默契游戏中顺利通关， 我是不是该提前恭喜您呢？”
“这也是圈套吗？” 樋口毅不想搭理他。
“怎么可能？没有的事。”小丑微笑道，“我所说的都发自本心。言归正传，关于最后一问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正像刚才所说的，第十问您只需回答 YES 或 NO，这对您二位来说实在过于简单，我认为根本不需要太长时间。所以，我建议将思考时间从三十分钟改为三分钟， 您意下如何呢？说句老实话，我也有些厌烦了呢。”
樋口毅答道：“我同意。”
他觉得改完后对己方更有利。如果思考时间长达三十分钟，那么里美可能又会陷入胡思乱想钻牛角尖。虽然他已经和她再三强调回答“YES”，但是小丑那帮人的心理战术太强大了，她很有可能会被钻空子， 以致心生动摇。
思考得太多只会坏事。将思考时间缩短乍一看似乎对己方不利， 其实在目前这个情况下是好处大于坏处的。
“其他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樋口毅面向显示器大声问，“你们这帮人把我和里美调查得非常彻底。我不知道你们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查的，想必花了很长时间。”
“这个嘛……或许不像您以为的那么长呢。说实话，应该说时间挺短—”
“别撒谎！”樋口毅瞪着小丑，“我知道你们已经监视里美十多年了。”
他不管小丑这帮人到底有什么目的，无所谓，反正马上就能完成这个游戏了。
“就算是在一起生活了五十年的夫妻，也不是百分之百地了解对方。”樋口毅吐出一口唾沫，“这和爱情本身没有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两个人不可能真的一天二十四小时像连体婴儿一样黏在一起，自然会有不知道的事情。只要有一点儿常识的人，就会知道有些事情需要分享，而有些事情没有必要说出来。你们这帮人似乎认为， 两个深爱的人之间是不可以有秘密的。那是你们的脑子有问题。”
“原来是这样啊！”
“正是因为相爱，所以有些事情不说出来，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樋口毅叩了叩桌面，“如果你们认为这算欺骗，那只能说明你们什么都不懂。”
小丑赞同道：“您说得太对了。”
“你们打算怎么做？”樋口毅将两只胳膊靠在椅背上，“打算再来动摇我和里美吗？打算把我和其他女人上床的视频给里美看吗？你们的方法应该很多，或许你们比我还了解我自己。随便你们做什么！你们怎么做都无所谓！我们肯定会给出一致的答案，然后从这里出去！” “在此之前，我已经主持过三届默契游戏。”小丑慢慢地掀动嘴皮子，“我确信，您是默契游戏中最优秀的玩家。这样的您和您的夫人， 我们怎么可能试图去动摇呢？稍微动一下脑子就知道那是不可能成功的。我们也没有必要做那些小动作。接下来，我会给出第十问的题目， 您二位回答完毕，游戏就结束了。”
“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樋口毅从正面牢牢锁住显示器中的小丑，“你告诉我你们这样做的理由。你们把我和里美从酒店里绑架出来，软禁在这儿，安装了各种设备，还玩无聊的骗小孩的惩罚小把戏， 甚至下大血本在马桶后面备下真金白银。”
“确实废了点儿精力。”
“你们用了大量的人力和时间，长久地监视我和里美，还去像挖祖坟一样地调查我们的过往，花费应该不小吧。这不是某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选择我们？”
“很多人参与到默契游戏中，”小丑说，“关于这一点，我承认。不过其他的问题，恕我不能回答。”
“你到底是谁？”
樋口毅凝视着小丑。他的直觉认为小丑是个男人，仔细一想又没有任何证据。
小丑最多只在显示器中出现过上半身，所以无法推测其身高。身上穿的衣服尺码偏大，看不出体格如何。大大的高礼帽、圆眼镜和假鼻子，使得人无法看清其真面目。因为妆化得太厚，直接切断了从皮肤质感去推测年龄的可能性。
“我知道你们有不少人在分工合作，你是其中一员。”樋口毅甩了甩头，“但说到底，你们只是帮忙做事的人，我要和把控默契游戏的人对话，这其中应该有一个女人。我不是想打探他们的真实身份， 只是想问清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做出这种事情—”
蜂鸣器第二次响起。
“和您聊天真是非常愉快，”小丑保持着微笑，“可惜时间到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司仪。刚才响起的蜂鸣声是提醒第十问开始了。” “这个游戏有什么意义？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你们是不同意我和里美结婚，打算拆散我们吗？如果你们能给出合理的理由来说服我， 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请您看向显示器。”
小丑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显示器画面切换，出现一行文字。樋口毅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
请问您相信 口毅先生吗？
看着显示器上出现的最后一问，里美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果然如阿毅推测的，这是只需回答“YES”或“NO”的题目。
时长从三十分钟缩短成了三分钟，但她还是觉得太长了。三十秒钟就足够。
在最后一次的讨论中，她和阿毅达成协议：不管默契游戏最后给出什么题目，不用去考虑实际情况，只要回答“YES”就好。
没有必要思考，也没有必要犹豫。只要在答题板上写下“YES”， 一切都将结束。
里美握住马克笔，拿起答题板。一想到马上就能彻底结束这痛苦的游戏，她觉得全身似乎都松弛了下来。
十秒钟过去，二十秒钟过去，然后一个合成音插进来通知三十秒已经过去。里美握着马克笔，却无法写下一个笔画。
至少在被关进来之前，我是相信阿毅的。
这种信任并非彻头彻尾地掏心窝。正如我心中藏着一点儿小秘密， 我相信阿毅心里也有不能告诉我的事情。
有时候真相会伤害到别人，有时候沉默反而是最好的，这是适用于所有人的定律。
又不是小孩子了，种种道理我都明白，将所有情感都赤裸裸地呈现出来没有任何好处。我也清楚，不是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才是真正的爱情。有些事情可以说，有些事情不用说。
然而……
默契游戏已经进行好几个小时，在这期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我对阿毅过去的交友情况并不愤怒。有些女人是他之前没有告诉过我的，说明阿毅说谎了，不过那又怎样？我也没有把自己以前交往过的所有男人都坦白出来。
至于他和朋友一起取笑我，开些恶劣的玩笑，也是可以原谅的。跟好朋友聊天不就是这样吗？动不动就拿自己的男朋友或女朋友开涮。
我并非因为这些丧失了对阿毅的信任，而是因为本质上的某种东西而无法再相信他了。
结婚并不是缔结主仆关系的仪式，双方的立场应该是对等的。阿毅也曾反复地强调过这一点。
然而从默契游戏开始直到现在，他都只是在强调自己的观点和意见。他否定、磨灭了我所有的思考价值，简直就像在说：你不用思考。
最后一次讨论时更是如此，他对我用的都是命令的语气。
像你这么愚蠢的人不用想有的没的，反正想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所有事情全听我指挥就好。
—我知道阿毅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这正是樋口毅这个男人的本质。
确实，刚开始时我陷入恐慌，一度丧失了冷静判断的能力，只能哭哭啼啼。为了让我冷静下来，阿毅认为他必须用强硬的态度来交流， 并在两人之间充当领导角色。他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可是，在完成第三问后我已经恢复了冷静，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应该做什么。我有自己的判断，也有自己的发现。然而，阿毅压根儿不考虑问问我的意见。
关于讨论，也是一样。我第一次请求讨论时，阿毅竟然生气了。他指责我：这么宝贵的机会只有三次，你打算白白浪费掉吗？
呵，单纯地理性分析，情况或许确实如此。在默契游戏中，因为玩家的唯一武器就是讨论，所以绝对不能浪费掉。可是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确认彼此安危是人的本性，每个人都会去担心自己的丈夫或妻子。
之后用无线电话沟通时，阿毅说要想答案匹配，其中一方必须站在另一方的立场上去思考，他说他来配合我。
听他这样说，我真的很高兴。我以为阿毅是为了减轻我的负担才这么做的，可是仔细想想，事实是反过来的吧。他是认为我没有能力去揣测别人心中所想，胜任不了这个任务。
其实从很久以前我就发现阿毅有这个倾向了。倒说不上是冷酷， 但的确是以自我为中心，永远冷静得过分。
我猜这是因为他在成长环境中太过一帆风顺，总是成功，以至现在欠缺了温柔善良、为他人思考的品质。
这一特点在工作上表现得尤其明显。他从来不会去考虑合作公司或对方负责人的情绪，总是公事公办，就像一台冰冷的办公机器。
作为销售人员，这或许是正确的做法，但是我认为长久下去，他必会掉进某个牢笼中。在给他当助手时，我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还用开玩笑的方式提醒过几次。因为业绩一直很好，阿毅对我的提醒不以为然，只是很自信地回答“我没有任何问题”，就再也没有其他话了。工作上可能是没有问题，但是两个人结婚后，他如果把这一套搬到家庭中，会怎么样呢？
极端环境能暴露出一个人的本质。在默契游戏中，阿毅不听我的任何意见，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所有事情都要以他自己的想法为准。这样的他，还能信任吗？
小丑每次都是分别与我们谈话，我不知道阿毅和他说了些什么。
他有可能会和小丑交涉，争取只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他可能会对小丑说：无论最后的答案是不是一致，我把房间里的一千万日币和我的存款以及其他所有财产都给你，你把我一个人放出去。
商社职员每天都像在打一场生存战，而阿毅获得了其中顶尖的成绩，成了优秀的战士。
为了取得胜利，他应该会采取所有能想到的手段，即使是背叛我这个妻子也在所不惜。
小丑的声音传了过来：“已经过了一分钟，还剩下两分钟。” 里美握住马克笔的手指依旧不能动作分毫。
△▽
请问您相信 口里美小姐吗？
果然猜对了，樋口毅点了点头。
就像在最后一次讨论时和里美说的，我认为最后一题极有可能是二选一的题目，只要回答“YES”或“NO”。
这帮人的目的是破坏我和里美之间的感情。那些有多个选项，或者因不同角度可以给出不同答案的题目，不适合作为最后一问。想想都知道，一旦我和里美最终给出的答案不一致，肯定会极力辩解的。
比如，我们可以说出题方的说明不到位，题目本身存在不确定因素， 男女的思维方式不同……等等。总之，我们可以找到各种攻击点。
这种情况他们必然已经猜到，又怎么可能会让我们钻空子呢？他们需要从题目的设计上杜绝我们狡辩的可能性，所以只能出这种二选一的题目。
之前我已经和里美说好，不管现实情况到底如何，统一在答题板上写下“YES”即可。
樋口毅溢出一丝苦笑：“被小看了呢。”
之前种种浮上心头，说真心话，我并不相信里美。
怎么可能相信呢？到目前为止，里美在默契游戏中反复出现失误。 第一问时，因为双方刚醒过来还不清楚自己所处的状况，故而出现了失误，导致答案不一致，可以说我自己也是有问题的。但是在接下来的行动中，里美是一个错接着一个错，就没干什么正经事。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完全不能思考，整个人处于崩溃的状态，只会哭着喊着“好害怕”“救救我”什么的。她毫无判断能力，只会依赖我， 压根儿想不到自己要做点儿什么帮助我们从这里逃出去。
最要命的是，她还为着无关紧要的小事来和我讨论，白白浪费掉宝贵的机会。通过显示器就可以看见对方的样子，完全没有用通话来确认彼此安危的必要嘛。就算是全身上下只穿着内衣、内裤又能怎样， 会少块肉吗？
那道关于求婚的问题也是一样。多简单的题啊，这都会弄错，我只能认为是她的脑子不好使。
明明在之前的讨论中我已经强调过“京都”这个关键词，基本等同于把答案告诉她了。结果呢，她倒好，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最后给了个错误的答案，不但使得答案不匹配累积到两个，还连累我被喷了一身的泡沫奶油，那股酸臭味可真是够呛。
小丑以及藏在背后的人看到我们的狼狈模样，都哄堂大笑了。真是够羞耻的！
她和我交往后，仍和很多男人搞在一起。那次我亲眼看见她扒在一个男人的胳膊上一起进了青山的酒吧，可想而知后面会再发生些什么。我自然没有宽宏大量到可以原谅她，但是想想自己和秋江的事， 到底还是不能说什么。
为了顺利完成这个愚蠢的游戏，我已经命令她从现实情况和真实情感中脱离出来，机械地写下“YES”这个答案就可以。当然，她也只会写“YES”。
只要里美说自己信任我，那么我们的答案就能够匹配，默契游戏也就可以结束了。
樋口毅拿起答题板，思考着是该简单地写“YES”，还是写“我一辈子都会信任我的妻子—里美”。
考虑到今后两个人还得生活一辈子，或许写点儿夸张煽情的比较好呢，一抹嘲笑挂上嘴边。然而，拿着答题板的手怎么都动不了。
他心中有一丝小小的疑虑：里美会写下“YES”吗？
她明显是个愚蠢的女人，却自认为聪明，这是目前最棘手的问题。如果她能老老实实地按照我说的去做，就万事大吉，怕就怕她又会去考虑一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