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里美就可能认为我只会想方设法争取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她甚至会怀疑：阿毅是不是和小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只要不想太多，就不会掉进小丑那帮人的陷阱里。我已经命令她回答“YES”，没有比这更清楚简单的指令了。
可是谁又能保证里美在了解到那些真相后，不会在答题板上写“NO”呢？这个可能性其实更高。
考虑到这一点，樋口毅无法轻易地写下答案。会是什么，里美写下的答案会是什么？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可以慢慢琢磨出来……他咬住嘴唇。
如果像之前一样有三十分钟的思考时间，他或许可以将里美的心理活动一一描摹出来，然后推算出答案。然而，现在只有三分钟，而且缩短答题时间的决定是自己做的。
本该对己方有利的条件，突然间逆转了。
不知不觉，嘴唇被咬破了，樋口毅察觉到一股铁锈味。他喝下瓶中剩余的水，含了一会儿又吐出去，可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感受一直没能消失。
明知对方听不见，他还是忍不住怒喊出来：“里美，你按我说的写，只要那样写就行了！”
“还剩最后一分钟。”小丑的声音响起，“怕您不知道还是提醒一下：不管您喊得多大声，里美小姐也是不可能听到的。”
樋口毅瞪着显示器，大声道：“你给我闭嘴！” 倒计时数字变成 00:52，只剩最后五十二秒钟了。转瞬之间，数字又变小，不到四十秒了。
很快，又只剩三十秒了。
可是，樋口毅还是无法在答题板上写下答案。
△▽
只剩三十秒。
里美重新握住马克笔，必须把答案写在答题板上，没时间了。“YES” 或“NO”，很简单，一秒钟就能写好。
“请问您相信樋口先生吗？”
她看着显示器上的那行文字，出声地念了出来。我相信阿毅吗？
毫无疑问，我曾经相信他。这是我内心的真实感受。直到昨天为止， 我都深深地信任着他。
然而，此时此刻我还能说自己相信他吗？
最后一次讨论时，阿毅是这样说的：“不管最后一道题目问的是什么，你都回答 YES，我也会这么回答。只要这样做，我们的答案就能匹配上。”
我当时点头同意了，但是内心感到一种违和感：为什么他要用这么强硬的口气命令我？
独善其身，自以为是，只爱着自己。他从来不相信别人，认为周围的人只要服从自己的指挥就好。这就是樋口毅这个男人。
他不相信我。里美再次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这个男人，甚至不相信自己选择的结婚对象。
他说，不管什么题目，都写“YES”。我也知道这是在默契游戏中的必胜法门。
默契游戏只看玩家给出的答案是否一致，所以只要两个人的答案相同，就可以毫无阻碍地通关。
但是，这个必胜法门是建立在彼此信赖的基础之上。一个并不信任我的男人，我要相信他吗？
里美看向显示器，发现数字已经变成 00:21。
△▽
没问题，肯定没问题的，只要在答题板上写下“YES”就可以了。樋口毅将笔尖抵到答题板上，心里却想着一件事—小丑说的话。“在此之前，我已经主持过三届默契游戏。我确信，您是默契游戏中最优秀的玩家。”从小丑说的这句话中，可以分析出樋口毅和里美并不是第一批参加这个游戏的，而且小丑一开始就说过这是第四届默契游戏，他似乎从未打算隐瞒这一点。
尤其让他在意的是，小丑说“我确信，您是默契游戏中最优秀的玩家”。
因为樋口毅和里美是第一对走到最后一问环节的玩家，所以小丑才会这么说。换言之，过去从没有人在默契游戏中通关过。这是为什么？ 他开始回想进入游戏后发生的种种事情。
综观之前的九个问题，就可以知道只要能冷静思考，默契游戏其实并不难。玩家若审慎对待，很少会出现答案不匹配的情况。可是， 这个没有难度的游戏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成功通关过，这是为什么？
樋口毅想不出原因。
或许，玩家是被一些诱导性的问题、计策陷害了。就像对樋口毅和里美做的一样，游戏主办方曝光当事人过往的情感经历，通过照片、视频以及故意编辑过的邮件、电话录音等去动摇玩家，致使双方给出的答案不一致。
可是，很难想象所有的情侣都会上钩。至今没有人通关默契游戏， 这个事件太不正常了。
小丑说这话的用意又是什么？如果默契游戏中有心理学家或情感顾问，它或许真能牵着玩家的鼻子走。
樋口毅盯着显示器想，所有的事情都在这帮人的掌握之中吗？最后一问中，也藏着什么心理陷阱吗？最后只剩十五秒钟，如何才能搞清他们的真正意图？
他握着马克笔，用力地闭上眼睛。快想，快想，快想！
必须在准确读懂里美的心理活动的基础上给出答案。
之前我已经命令里美，不管题目内容是什么，答案就写“YES”。里美也同意了。
这是在默契游戏中取胜的唯一方法。这个方法很简单，简单到令人不由得反思之前为何一直没有想到。
然而，必胜法门有个前提条件，即双方要绝对信赖。
就算提前说好答案要写“YES”，可谁能保证真的就会写下“YES” 呢。只有坚信对方才会写下“YES”，这个必胜法门才能生效。
樋口毅小声说：“我也失误了。”
不该没头没脑地斥责里美，不该强硬地命令她。
一个劲儿地被人责备，任何人都会生出逆反情绪，而这种逆反情绪显而易见是与信任紧密联系的。
完了。
他“啧”了一声，但是为时已晚。
我和里美讨论时，小丑是一五一十都在旁边听着的。他们知道不管出什么题目，我们都会回答“YES”。
所以，此时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挑起我们心中的恐慌，动摇我们。他们盯上的是里美。攻其弱点，是游戏中常用的一招。
我不清楚在这三分钟时间里小丑和里美说了什么，可能是我和秋江的事，小丑他们熟知人性的弱点。
即便是这样……他握着笔思考。即便是这样，里美也只会选择相信我。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她不会自己做任何决定，因为不想负责任。从交往到现在，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把所有事情都推给我，依赖我，服从我。
里美肯定会听从我的命令。只要在答题板上写下“YES”，所有一切都能结束。
从天花板上的扬声器中传来蜂鸣器的声响，樋口毅抬起头，看到显示器上的数字已经变成了 00:05。
“四、三、二……”
在合成声“一”响起的瞬间，他写下了答案。
△▽
倒计时变成了 00:10。
里美觉得自己对时间的感知力变得奇怪，三分钟的思考时间仿佛只过了几秒钟。她重新握紧笔，最后一次思考是应该写“YES”，还是写“NO”。
这同时也意味着是选择相信阿毅，还是不相信阿毅。相信阿毅， 就该毫不犹豫地写“YES”。不相信阿毅，那只能写“NO”。
我想去相信，可又很清楚他是一个事事以自己为先、事事只考虑自己的人。这个男人只要察觉到一点点风险，就会毫不在意地翻脸不认人。
一旦认为有危险，他首先会思考如何自保。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他会毫不在意地撒谎，丝毫不会认为自己背叛了谁，若无其事地改变立场和想法。
这么说并不是想责备阿毅。他不过是在哪儿都能见到的普通人， 有着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基本常识，遵守着这个社会的规则。
我也是一样的人。所以，才更明白其可怕之处。
即使是好人—不，正因为是好人，所以才不清楚他为了保护自 己会采取什么手段。
阿毅用强硬的口气说：不管什么题目，答案都写“YES”。他还说：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能绝对取胜的方法。
然而，这个世界上哪儿来的绝对？他那么聪明，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他凭什么敢这样断言？
他是认为如果不用这种强硬的语气说话，我就不会按照他说的去做吗？若真如此，那就说明他不信任我。
对于一个不信任我的人，我能去相信他吗？
蜂鸣器响起，显示器上的数字已经变成 00:05。“四、三、二、一……”
双手先于脑子动作。与自己的意志无关，手指已经自发地在答题板上写下答案。
“零—”
蜂鸣器持续响亮地响着。马克笔从里美的指尖掉落，摔在了地板上。
△▽
“到此结束。”小丑重新出现在显示器上宣告道，“请将答题板扣在桌面上，不要再碰笔。从此刻开始，两位不能再更改答案，不能再添画任何东西。听明白了吗？”
樋口毅将笔扔在地板上，把两只胳膊伸开示意自己不会再写任何东西。
“我不清楚你们打算怎么来挑刺。要是说什么不认可我们的回答， 重新再来一次的话，我绝不答应。”
“挑刺这个说法可真难听，”小丑发出高亢的笑声，“正相反， 我比较担心您发现答案不匹配后，会巧妙地偷换概念，或者通过其他方式要求延长游戏时间呢。最后一问特地选择用 YES 或 NO 来作答的题目，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YES 就是 YES，NO 就是 NO， 二者选其一，没有任何可以狡辩的余地。为了清楚地辨明答案是否一致， 让双方都心服口服，只有通过这种方式。”
樋口毅点点头：“确实。”
小丑所说的正好验证了他之前的推测。他基于完全一样的思路猜测默契游戏的最后一问会是用“YES”或“NO”来作答的题目，事实也证明他猜对了。
“请问您现在的心情如何？”小丑抓起书桌上的麦克风，转向摄像头，“到底是匹配，还是不匹配，答案就在你们的答题板上。您紧张吗？”
“别废话了。”樋口毅一摆手，“你想挑起我的焦虑吗？又有什么用呢？我想不用我提醒你，你应该记得自己说过：只要我和里美在游戏中通关，就会把我们从这里放出去。顺便说一声，那些奖金和奖品我都不需要，出去后我会马上报警，让警察逮捕你们。哈，想想就高兴得想笑。”
“我会遵守游戏规则。”
小丑向某处示意了一下，随后传来一阵金属碾压的钝响声。
樋口毅看了看周围，发现后方墙壁缓缓向上移动，出现了一个大约三十厘米宽的缝隙。
“果然是运输用的集装箱。”他喃喃道，“没有门，但是厢壁可以完全开合，经常用来运输汽车。”
“您真博学呢。”小丑微笑道，“只要您和里美小姐的答案匹配， 那么这面墙壁会继续升高，您就可以出去了。顺便提醒一下，里美小姐所在的集装箱位于您左边大约两米远的地方。她那边的墙壁也上抬了一样的高度，您要是大声呼喊，她兴许能听见。只是，请您保持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别动。接下来是游戏的高潮，在双方举起答题板确认答案之前，不要站起来。可以吗？”
樋口毅坐在椅子上大声呼喊里美的名字：“里美！”
缝隙有三十厘米宽，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外面，他只能感受到一片黑暗。已经到晚上了吗？ “阿毅。”
他听到一道微弱的声音，是里美。
“是我，我在这儿！”樋口毅又叫起来，“你怎么样？没事了， 不要担心，这个愚蠢的游戏马上要结束了。你再忍耐一小会儿。”
“嗯，知道了。”
和里美的回答声一起涌进来的，是一阵潮水的气味。这里似乎离海很近。
“这是哪儿，港口？”
“如果您和里美小姐的答案一致，可以出去后自己确认一番。” 小丑说，“而如果答案不一致，那么这是哪儿又有什么关系呢？言归正传，您准备好了吗？现在就让我们揭示最后一问的答案！”
一阵庄严的管风琴声在集装箱内回荡，与击鼓声重合在一起。“请您面向显示器，先不要亮答题板。”
显示器上画面切换，里美怀抱着答题板的身影跳入樋口毅的眼帘。小丑说：“你们可以呼唤对方。”
“里美！”
“阿毅！”
彼此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你没事吧？”
“我还想问你呢。”里美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为什么啊……到底是谁设计的这件事？”
“是永和商事里的人。”樋口毅点点头，对此他很确定，“我一直在思考小丑以及藏在他背后的那些人，绝对没错。而且我怀疑，有董事级别的人参与进来了。”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虽然是个疑问句，但她的声音表明她也意识到了这个可能性。 “他们对我们的个人信息了解得过于透彻，”樋口毅回答道，“你看到我在公司会议室里跟同事打电话的视频了吧？视频是公司监视器拍的。哪些人才能看到这些东西？只有我们公司总务部和安保公司的人，而安保公司的人没有理由做这种事。另外，你说过你早就被盯上了， 这也是我判断的依据之一。”
“什么意思？”
“因为你大学毕业后，进入永和商事的可能性很大。”樋口毅说， “永和集团是日本数一数二的综合商社，许多大学生毕业后都希望能进入这里工作。你姨父是公司里的董事会成员，毫无疑问会成为你进公司的一大助力。只要你有这个意愿，基本上就能进入。我猜测，默契游戏选择的玩家都是永和集团的员工，因为员工是最便于监视的。” “所以他们从我大学时起就一直监视我。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理由。而且，他们还调查了你的情况，这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的结婚对象是我。”樋口毅用手掌抹了一把脸，“我们是在确定婚约、互换订婚礼后向公司报备的，那就是差不多十个月前。从那时起，这些家伙就开始布置了。我们同为永和商事的本部职员， 对他们来说正方便监视。另外，我已经知道他们是怎么查到我过去的经历，通过 QUBE。”
QUBE 搜索引擎是集团最具代表性的杰作，只要输入调查对象的关键字，AI 就会从包括 SNS 在内的庞大网络数据中抽取出相关信息， 再根据信息量、浏览量等因素确定优先顺序，形成一份详细的报告。
它搭载的奇点 AI，将速度与关联性连接起来，在重要度分析等各方面较以往的搜索引擎有着压倒性的优势。QUBE 之所以能在这十年间占据网页搜索引擎榜首 , 就是这个原因。
“永和 QUBE 正在研发新一代 QUBE，听说还要几年才能够完成， 但我猜测他们就是用这个来调查我们的。”
“他们这样做有什么用？”里美的叫声里已经带了哭腔，“目的是什么？而且，就算是 QUBE，也不可能偷听到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的对话啊。”
“关于这个，我也没搞清楚。”
樋口毅摇摇头。里美问的恰好也是他心中的疑惑。他可以肯定永和商事与默契游戏之间有着很深的关联，但是不清楚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和目的。
并且，不管 QUBE 有多强大的性能，也有无法做到的事情，而现实情况是这帮人以超越电脑、AI 界限的形式收集到了所有的信息。他们是通过什么手段实现这一点的呢？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出去后我会辞职，我要告永和商事侵犯个人隐私。说什么‘员工即家人’，真是开国际大玩笑！”
“两位聊完了吗？”小丑客客气气地插话进来，“辞职也好，上诉也好，这都是你们的自由，同时也是你们的权利。只是在此之前， 你们得顺利完成最后一问。请不要忘记，万一答案不一致，等待你们的将是惩罚。比起在这里大声吵吵着要辞职、要上诉……”
“你在说什么！”樋口毅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你听好了，我说到做到。员工不是你们的玩具，你们要是觉得可以为所欲为，那真是误会大发了！你们根本是在犯罪。我相信事件曝光后永和的声誉会坠到泥潭，但那都是你们自作自受！你们该挑选别人的，这次选了我和里美进来，是你们最大的失误。”
“或许一切如您所说，”小丑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让人听不清， “但是规则就是规则。现在请双方亮答题板，确认彼此的答案。”
“呵，赶紧结束吧。只要我们把答题板给对方看，确认答案是一致的就可以了，是不是？”
“请听我示意，”小丑说，“开始倒计时。两位准备好了吗？三、二、一，亮题板！”
樋口毅将答题板面向显示器。
△▽
里美把双手中的答题板面向显示器。
△▽
樋口毅盯着自己的答题板。
第8章 游戏结束
“答案不匹配！”小丑的声音听上去又欢快又活泼，“呀，真是没想到，我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应该再次确认答案呢？樋口先生在答题板上写的是 NO，而里美小姐在答题板上写的是 YES。两位，我没有说错吧？”
樋口毅闭上眼睛，里美尖厉的怒骂声在耳边炸起。
“为什么？不是你说的吗，不管题目内容是什么，答案都写YES，这是你明明白白说的啊！我按照你说的做了，因为我爱你，我信你，所以我写了 YES ！可是你呢，你为什么写 NO 啊？你是不是疯了！”
“不，不是这样的。”樋口毅用两只手使劲拍打桌面，“我确实跟你说答案要写 YES，可你思考一下，这个默契游戏已经举办过好几次了，难度不大，可至今没有一对情侣通过考验，怎么想都很奇怪啊。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你就是浑蛋！”里美把答题板狠狠地扔向摄像头的方向。
“你听我说，”樋口毅探出身子，“你先想想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很快就能得出结论的。设计默契游戏的人会诱导其中一方，故意设置陷阱使得玩家给出的答案不一致，这才导致所有的情侣都没能过关。你看你和我之间，很明显你更加容易被诱导……”
“是你！你才更容易被诱导！”里美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摄像头，“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想太多就会落入对方的陷阱。你说得太对了， 你看你现在就自觉地钻进了这帮人设好的圈套中！你一直以为自己脑子聪明、睿智无双，其实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里美绝望地吼叫着，面容扭曲得像个魔鬼，她用手怼着摄像头。“你说从这里出去后要辞职？要上诉？呵，在此之前先不要忘记一件事，跟我去离婚！如果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可是大错特错了。你和前辈的老婆有染—”
“亏你好意思说这件事，”樋口毅捡起脚边的笔，骤然发力，狠狠地扔向显示器，“你和我订婚后，跟以前的男人上床，那不是不忠是什么？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永远不可能和人结婚。像你这种人， 有资格来指责我吗？”
“不就是东山课长的事吗？”里美的声音尖锐得犹如金属在摩擦， “哈，你知道了？我听到你在电话中说起 H 先生，反正到了现在，我也没打算再隐瞒下去。是，我是和课长搞婚外恋。那个人和你完全不同，体贴温柔—”
“你在说什么？”樋口毅站起来，“H 先生？ H 先生说的是营业部的日野。大家都知道那家伙对你单相思……等等，你刚说什么，和东山课长搞婚外恋？你给我说清楚！”
“两位都请冷静一下。”画面切换，小丑的脸重新占据显示器， 像个和事佬一样劝道，“推诿责任，抹黑对方，这可真是不太体面呢。我应该已经提醒过很多次，要想在默契游戏中获得胜利，最重要的是真正的爱情和互相信任的心。您二位之间并没有这两样东西，所以失败也是注定的。”
“你给我闭嘴！”樋口毅凑近显示器，“我已经知道你们的目的。你们就是故意设计来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承认，我们输了。我们算完蛋了。不过我告诉你，完蛋的可不只我们，还有你们这帮人。你们绑架、非法监禁，这都是犯罪—”
“请您稍停一下，”小丑打断了樋口毅的控诉，“默契游戏还没有结束。”
“你在说什么？答案不匹配累计三次，游戏就结束了，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们出去郊游，在回到家之前，都算是在郊游。”小丑微笑起来， “您在小学时没学过这个道理吗？每个游戏都有相应的规则。您二位已经累计三次答案不匹配，就必须接受惩罚。惩罚也是默契游戏的一部分。”
“来啊，随便你们。”樋口毅狠狠地踢向墙壁，“你们是打算撒面粉，还是挖了个洞让我们跳下去？我陪你们玩。要想看我们的笑话， 那现在就放马过来吧。”
“首先要合上墙壁。”
小丑又向某处示意了一下。随着一阵金属挤压的声响，后方的墙壁开始缓缓下降。
“住手！”樋口毅嚷道，“你们打算干什么？为什么又要合上？” “您觉得打开比较好吗？”下降的墙壁停止了动作，“我是为您二位考虑，觉得最好合上……不过既然是您的愿望，那就开着吧。” “你们打算干什么？”
樋口毅又问了一遍，一股对未知的恐惧阒然咬住了他。 “跟您说了，是惩罚啊。”小丑一边回答，一边慢慢站起来，“我一早就跟两位说过：如果答案不匹配累计三次，游戏就结束了。” 樋口毅愤怒地咆哮：“别再开玩笑了！”
小丑怜悯地看着樋口毅，然后拖着右腿，一步一步从画面中消失了。接着里美的脸重新出现在显示器上，表情怯怯的。
“你看到了？” “看到了。”里美点点头，“那个小丑—”
集装箱前部骤然升高，樋口毅忙不迭地把住桌子。倾斜越来越厉害， 箱子很快变成了九十度直立状态。它被吊了起来。
樋口毅紧紧攥住椅背，身体悬空，愤怒地吼道：“停下！住手！” “水—”
显示器中传来同样悬空的里美的尖叫声。因为过于恐慌，她的整张脸都扭曲了。
樋口毅费劲地扭动脖子往下看去，发现集装箱底部积了一些水。
这些水泛着海潮特有的腥气，是海水。“没想到惩罚竟然是……”
他们听到一阵巨大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撕碎了。很快，集装箱剧烈摇晃，同时从后方墙壁的缝隙中不断涌进更多的海水。
“里美！”
显示器中已经没有里美的身影，只剩一张桌子和一把折叠椅。椅子正逐渐被海水吞没。
“里美！”
里美艰难地从水中探出头，双手用力拽住桌脚。
她在尖叫着什么，但是樋口毅什么都听不清。很快，水面上浮， 里美彻底不见了。
樋口毅这边的水已经漫到腰际。下一个瞬间，又涨到了肩头。要这样被淹死吗？
原来小丑说的是这个意思，樋口毅闭上了眼睛。
“我是为您二位考虑，觉得最好合上……”
他们把集装箱扔进了海里，这就是游戏的终极惩罚。游戏结束， 同时意味着人生结束。
如果集装箱是紧闭的，那么海水不会如此迅速地涌进来。小丑怜悯的语气，或许发自真心，他或许是想多给我们一点儿时间，在淹死之前回味生的美好。
而在那个过程中，通过显示器，我还可以和里美说话。我不知道我会跟她说“我爱你”，还是向她忏悔，又或是接着互相指责。不管哪一样，总算是有人陪着自己一起面对死亡。
“所有的一切都是陷阱。”一丝碎语溢出唇间，樋口毅想起自己之所以在最后一问中回答“NO”，是因为他以为小丑把他和秋江的事告诉了里美。说什么之前的情侣都没有通关，不过都是借口。
他并没有被陷害，他是输给了自己。
海水已经充满了整个集装箱。在逐渐淡去的意识中，浮现出了小丑的身影。
“你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啊？”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然后，逐渐变成虚无。
△▽
山手线的车门关闭时，女生问旁边坐着的男生：“你在看什么？” 他们是同一个大学的学生，正处于互相暧昧的阶段。
“我不太明白。”男生抬起脸，“上个月我换了 QUBE 超便宜的手机套餐，结果发现手机里预先下载了一个叫‘默契游戏’的应用软件。”
女生伸出手：“是游戏吗？让我玩玩看。”
“不，不是。”男生摇摇头，“我也是今天第一次打开这个应用， 发现它根本不是游戏。‘默契游戏’是这个应用的名称，实际上…… 该怎么说呢，算真人秀？我是这样觉得的。一对情侣要回答问题，但是问题不是寻常的智力题，没有标准答案。只要两个人的答案一致就算匹配，不一致就是不匹配，不匹配要接受惩罚。如果不能成功答完十个问题，就要被沉到海里去。”
“它好玩儿吗？” “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男生环顾四周，看到大部分乘客都盯着自己手中的手机界面。这时播报员的声音响起，提示涩谷就要到了。
“我今天第一次看，它说这已经是第四届了。我只能隔着手机看， 不能进行任何互动，就看着同样的环节散漫地一步步推进。对了，主持游戏的是个小丑打扮的家伙。你不觉得很土吗？”
“如果不能成功回答十个问题，就要被沉到海里去，这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男生苦笑道，“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罢了。整个设计确实真实得有些过分，但想想也能明白，肯定是建模特效。就算是真人秀，人要是死了，法律也不会容许。”
“而且我觉得，有些设定太牵强了。”男生继续说明，“游戏中的问题都和这对情侣以往的男女关系有关，但是二十年前的个人信息怎么查到的？那么久远的数据，不可能保存下来的。”
“不知道呢。”女生歪了歪头，“啊，你看好多年前有个艺人的LINE 信息就被八卦杂志曝光了。网络上的信息，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就会被泄露出来呢。”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男生依旧拿着手机，“QUBE 是永和商事研发的搜索引擎，广告说它的保密制度是世界第一，根本不可能存在信息泄露的问题。其他那些也一样的。”
女生点点头：“可能吧。” 这时，电车抵达涩谷站。
“走吧。”男生站了起来，“简直是浪费时间。我从中午开始看， 哎呀，太长了。我觉得编辑也很逊，或许他们认为按照真实时间推进游戏能够让观看者更有现场感吧，可那也太久了，我刚刚才看完呢。因为一直好奇结局，所以就一直看一直看，结果看到最后那对情侣的答案不一致，游戏结束。真的就那样结束了哦，后续没有任何解释说明。真是无聊得可以！”
“我有点儿想看。”女生在站台上边走边说，“你知道我就喜欢看合租公寓那种节目，说到真人秀，就都挺想看的。”
“节目终归只是节目。”男生迈向台阶，“默契游戏也是一样。到了最后，双方之前隐瞒的事情全部暴露了，于是互吼、哭泣、呼唤…… 这些部分都做得很真实，要说有意思是挺有意思的。我猜啊，回答问题的情侣在现实世界中就是一对。但是，游戏中净发生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最后两个人还都死了，这就缺乏真实性了。”
“啊，你提到这个我想起来了，”女生看了看手表，“忘了那个人是不是叫安子，总之她也换了QUBE 的手机，也说起过默契游戏的事， 说自己看到了什么。好像是说游戏设定很虚，但是情侣的感情是真的， 似乎是这样……”
出了检票口，男生停住脚步。眼前是个交叉路口。
“这种无聊游戏，无所谓了。我们现在做什么？离电影开始还有三十分钟，去哪里喝杯茶？”
“不用，太浪费钱了。嗯，这样，看完电影我们去吃饭，怎么样？” “好。QUBE，记录一下。”男生对着手机说，“今晚八点，晚餐，涩谷，约会。” “什么约会啊？”
女生轻轻捶了一下男生的上臂，脸颊上泛出一朵笑容。“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男生有些害羞地移开视线。
“噫，又来又来。对了，你知道吗，电影院旁边开了一家夏威夷风的汉堡店，我们去那儿吃啊。”女生笑着说道，“就算约会。”
男生伸出手，女生轻轻地握了上去。这时，他的手机界面上突然闪起一道紫色的光芒。
“刚才那是什么？”
男生正要回答，岔口的绿灯亮起，他们牵着手往前走。几个男人和女人与他们擦肩而过，并低声交换了几句，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男生耸了耸肩：“会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呢。”
从暧昧的关系变成了现实的恋人，这对刚完成人生重大转变的年轻人眼中只有对方，其他人都与自己无关。
他们穿过人行道，走上道玄坂。背后一栋高级大楼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ANSWERGAME NEXT CHALLENGER（下一届默契游戏的挑战者），以及他们两个人的脸和名字。
然而，这对年轻人并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