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为什么他们不能把台阶距离弄得均匀些？”
本杰明只是点点头。
“嘿，现在背包又卡住了。他们就不能给我们配一台维修机器人吗？”
“戴夫，你的造价可能低于机器人。”
“造价低，还乐于效劳，哈哈。”
大卫是不是很快就要到驱动装置那里了？
“现在……该死的横梁。它就是想扯下我的宇航服。”
“小心点。”
“这跟我是不是小心没关系，嗷。”
大卫嘴里嘶嘶着，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肯定是脏话。
“怎么了？”
“我的头盔顶到了一根钢梁。”
“头盔没有损坏吧？”
“你听出我发出快死的声音了吗，本？”
“没有，我只是以为……”
“稍等。别出声。”大卫打断本杰明的话。
本杰明侧耳倾听，可是只有宇航服的生命系统在发出声音。大卫听到什么了？
“听起来，好像有人在朝我爬过来。”大卫说。
“可是，维修通道不是没有空气吗？”
“是的，这话很合逻辑，我可是把耳朵贴到墙壁上听的。你以为我傻吗？”
“不是的，大卫。我只是想……”
“别说话！”
半分钟过去了。45秒，1分钟。
“哈哈哈。”
大卫大笑的声音传进话筒，本杰明不得不把扬声器的位置向下调整。这是一种放松的笑。
“什么事？”本杰明问。
“这个声音。原来是一根线缆搞的鬼，生命系统的某个缺口有气流涌出来，有规律地把线缆拍打在墙壁上。可真把我吓坏了。我差点尿到裤子里。这下面确实太可怕了。”
“你没有穿纸尿裤吗？”
“天哪，我本来以为很快能搞定。可是，这个东西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从外观来说，它是DFD1号。看上去，它完全不运转了。”
“如果你打开隔板，想必会看到控制面板。”
“我正在打开，是有这么个东西。”
“状态显示那里写着什么？”
“PWRD DN 74。”
本杰明在手腕处输入了编号，然后在头盔面罩上看到了显示的内容。
“因遭遇撞击而停止运行。”本杰明读了出来，“如果遇到突然撞击，则存在高温等离子与管壁接触的风险。为了自我保护，DFD(R)会在这种情况下自动关闭。可以通过控制中心或现场手动重启。”
“我要赞美编写操作手册的这个家伙，”大卫说，“为什么计算机不自动提高DFD的功率呢？”
“因为它切换到了应急模式，所以没有足够的剩余能源。”
“是谁编程了这么个狗屁东西？如果牧羊人1号依靠自动模式飞行，现在早就完蛋了。”
“我们就是来应对这些情况的，大卫。”
“好吧，这样也不错。现在怎么办？”
“现在你手动提高功率。肯定有一个什么重启按钮。”
“我看到了。”
“按下去。”
“我在按。”
“现在呢？”
“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要等一下。化学推进装置必须先加热等离子室并给线圈充电。”
“我知道。我毕竟还是名副驾驶。哎呀呀，这下面突然变得很亮。还起了风。”
“有风？”
“从生命系统的缺口涌过来许多空气。”
“主计算机又恢复了电力，现在正提高整艘飞船的功率。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只是有空气从那里涌出来。我过得去。”
“好的，我们马上在外面见。还是小心些。”
休斯敦 2079年2月11日
“我星期一就把爱丽从幼儿园接回来了，你尽快回来吧。妈妈。”
瑞吉儿又读了一遍这条信息。她已经无数次拜托过自己的母亲，不要这么神秘。爱丽丝鸿德拉过得好还是不好？母亲是确实需要瑞吉儿，还是只想测试一下自己的权威？瑞吉儿深吸了一口气。幸好，执行官，她的顶头上司，也有两个孩子，对此表示理解。此外，她们后天之前不需要进行下一次传输。
瑞吉儿冲出大楼。无人驾驶出租汽车本应该等在门口，现在它在哪里？手机屏幕上，象征汽车的标志位于正确的位置。可是，那里空无一物。是不是最近引入了透明汽车？瑞吉儿接通了出租汽车热线。
“您的平均等待时间：17分钟。”
该死！瑞吉儿按掉通话。如果她取消并重新订车，肯定不需要10分钟。
一辆厚重的黑色奔驰转入这条街道，很快就在她面前停下，查理斯从车里钻了出来。瑞吉儿之前就感到奇怪，为什么查理斯今天没有出现在MOC。查理斯看到瑞吉儿，猛地停住了。他向后退了几步，在奔驰避光的车窗上敲了敲并弯下腰。车窗玻璃降了下来。
“她在这里。”查理斯朝车里说了一句。
是在说她吗？好像车里有人在答话，可是轻得什么也听不见。查理斯直起腰，朝瑞吉儿走来。
“伊兰很想认识你。”他说，“你有几分钟时间吗？”
伊兰·查特吉是这个星球上最富有的人之一、α–Ω公司的拥有者、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同时也是查理斯的老板。谁有可能拒绝他呢？她！
“抱歉。爱丽不大舒服，我正赶着去她那儿。”
“是你女儿吗？”
她什么时候给查理斯讲过自己的女儿？但查理斯大概是猜出来的。
“没错。我在等出租车。”
“前面主干道旁边停了一辆出租车，在那儿抛锚了。我们也许能帮上你？”
查理斯朝一直敞开着的车窗走过去，然后弯下腰，轻声地和里面的乘客说话，也许就是和伊兰。查理斯点了点头，朝瑞吉儿走了回来。
“伊兰愿意送你回家。这样的话，你们就可以好好地谈一谈了。”
“哎，我不想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不会绕很远，他不介意的。”
查理斯怎么会知道她住在哪里？α–Ω公司会看到NASA的所有文件吗？瑞吉儿看了看出租汽车公司的APP，最近的出租车在10分钟路程以外的地方。好吧。这个男人应该不会想着劫持她。
“好吧。”她说。
查理斯轻轻碰了一下瑞吉儿的小臂，引着她朝奔驰车走去。车门无声地打开了。瑞吉儿弯下腰，一张充满活力的脸朝她微笑着，而这张脸的主人想必超过60岁了。
“请上车。”这个男人说。
他的声音低沉，却很悦耳。这声音与他的面容很相配。瑞吉儿坐到空位上，心跳很快。车里有真皮和昂贵的男士香水的气味。车门关上了。瑞吉儿心里涌起逃跑的念头，可她战胜了这种冲动。
“我们能见面，真好。”这个男人说。
他的英语有南方口音，也许是得克萨斯西南部口音。
“感谢您开车送我。可惜出租车没有守信用。”
“没什么，不是绕很远的路。查理斯向我讲了许多关于您的事，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叫伊兰。”
“我是瑞吉儿。”
瑞吉儿看着伊兰。在朦朦胧胧的灯光下，伊兰看上去比瑞吉儿还年轻10岁，但这不可能。早在她读大学的时候，他就已经调停了巴基斯坦和印度之间的冲突。
“您为什么对我感兴趣？”瑞吉儿问。
“您之前知道吗，我们两个人有相近的根源？我来自得克萨斯州的博蒙特。您也是吧？”
作为出生地，博蒙特写在瑞吉儿的档案中。但她是在玫瑰城度过了自己的童年，这是一个很小的地方。这个男人想必不知道。
“真巧啊，”瑞吉儿说，“也许我们之前遇到过，但是却没有注意到彼此。”
“也许，是啊。我家人总是把我管得很严。我以前总是羡慕贫穷人家的孩子，他们比我有更多的自由。”
“自由，是啊，还可以这么说。”
“我知道，我当时就是很傻。建立世界级的集团公司，要走一段很长的路。”
伊兰没有对瑞吉儿提出任何问题，两个人只是在闲聊。瑞吉儿读过一些关于α–Ω公司的内容。据说，公司的创始人在经济上将巴基斯坦和印度结为一体。如今，全世界的技术龙头不再是德国了，而是这两个国家。当时，也没需要什么革命，奏效的是在印度实行的民主和巴基斯坦民众生存的需要。可是，伊兰邀请瑞吉儿，肯定不是为了说这些。
“那么，我到底为什么会被您邀请到这里？”瑞吉儿问。
“您很直率，查理斯已经跟我说过了。”
伊兰的R音不重。也许，他的祖先有墨西哥或古巴血统。
“我之前一直认为，您是印度人。”瑞吉儿说。
如果伊兰遮遮掩掩，瑞吉儿至少可以提出自己的问题。
“因为我的姓吗？我的祖父是从克什米尔来到美国的，我是美国人。”
“究竟是什么使得α–Ω公司对这个项目如此感兴趣，还投了资？”
“谦虚地说，如果没有我们的投资，就不会有飞船牧羊人1号。”
“可是，这必须有一个理由啊。”
“是的，瑞吉儿。原因就是研究项目。SGL将回答我们宇宙起源的问题。穆斯林、犹太人、基督徒、印度人，所有宗教都对这个问题感兴趣。而α–Ω公司就是联结点。”
“您真的相信，您可以看到上帝吗？”
“我不会这样说。可是我们将会发现，上帝创造世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这种发现不会没有任何影响。这是属于全人类的认识。而您则参与其中，瑞吉儿。”
“我？”
“您是宇航员们的联系人，或者换个更好的说法，您是另一端研究人员们的联系人。那些研究人员会最先了解SGL看到了什么。我可以想象，这样一种认识会改变人类。所以嘛，我们需要您这样一位心思细腻的太空舱指挥官。无论如何，您都必须让宇航员们把这种认识传递给我们。对于项目成功而言，四人航天组非常有必要。可是，这个航天组也是整个项目的薄弱点。或许吧。项目组是……人类，而人是会犯错误的。”
“您赋予了我很多责任。那么，究竟是谁挑选了这四位宇航员呢？”
车停了下来。他们已经到地方了吗？瑞吉儿必须承认，伊兰·查特吉是一位很吸引人的谈话伙伴，还是一位有魅力的男子。
“是我们挑选的，瑞吉儿，您肯定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们也决定了您的职位。所以，我特别高兴现在能认识您。”
“谢谢。”瑞吉儿说。
幸好，光线不太明亮。这样一来，伊兰就看不到她脸上的一抹红晕。一股温热涌入车内。车门轻轻地开了，瑞吉儿竟没有觉察到。
“是我要说谢谢。请代我问候您的女儿和母亲。”
牧羊人1号 2094年4月22日
“扶住她的手臂，拜托。”大卫说。
本杰明抓向克里斯蒂娜的手，它冰冰凉。
“继续向上。”
本杰明将自己的手移向克里斯蒂娜的上臂。那里，就在T恤折边开始的地方，一个圆形的疤痕清晰可见。疤痕有明显的边缘，中间有些泛红。因为克里斯蒂娜的皮肤平时非常白，所以疤痕很醒目。本杰明熟悉这疤痕，他自己也有一个。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上臂。
“天哪，你应该抓紧她的手臂，”大卫不高兴地说，“否则，她就完全解冻了。”
本杰明用两只手抓住克里斯蒂娜的手臂，大卫把宇航员制式夹克的袖子拉到上面。
“真的有必要这样吗？”亚伦问。
亚伦眯着眼睛站在克里斯蒂娜的脚边，朝他们看去。
“别再问了！你自己也读过的，”大卫说，“操作手册最后一章：关于太空葬礼的规定。”
就此，他们已经讨论了半个小时之久。本杰明一直还在奇怪，大卫多么严格地坚持遵守着某个组织20年前制定的规定。这就是大卫。
“现在，抬起上身。”
本杰明服从大卫的指令。控制中心里始终处于失重状态。可是，这并不会让他们给亡者穿制服这件事变得更容易。克里斯蒂娜似乎一直想逃开，好像她拒绝穿一件什么狗屁制服。
“你看，半解冻，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主意。”大卫说。同时，他把制服扯到克里斯蒂娜伸展的手臂上。
“亚伦，你可以把旗子准备一下了。”
亚伦嘟哝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他的脸泛着红，本杰明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与他们两个相比，克里斯蒂娜的死更强烈地影响着亚伦。从昨天开始，他就没怎么说话。即使他说了什么，别人也几乎听不懂。可是，亚伦还是转过身并弯下腰，捡起仍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美国国旗。本杰明点了点头。亚伦双臂猛地一抖，把旗子展开。旗面展开了，一道波纹一直荡到旗面的尽头，然后掉头返回。
“把旗子拿开。”大卫说。
他本可以说得更友好些。亚伦把旗子朝自己身边拉了拉。在失重的条件下，这并不容易。旗面缠住了亚伦的上半身。换了其他时候，这会很可笑。可是，现在本杰明更想流泪。
“亲爱的克里斯蒂娜，”大卫说，“看到你这样躺在我们面前，感觉太糟糕了。我们一起度过了20年的时光，几乎就像家人一般。尽管如此，我还是有一种感觉，对你了解得还不够。我很自责，当你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却不在你身边。我指的并非爆炸之前的最后几个小时，而是那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你曾在寻找什么，它比我们想象得还要重要。今天我相信，如果我们当时彼此有更多交流，可能一切就都会有所不同。”
没错。他们不会再彼此交谈了。亚伦退到一旁，以盘坐的姿势飘浮在地板上方，同时闭着眼睛。他在听吗？可是，他自己也并非完全无辜。对克里斯蒂娜的怀疑就很可怕。如果他想就此说点什么，也只是吞吞吐吐，不知所云。克里斯蒂娜不在了。人之既亡，众人皆言其善。不是吗？
“我是这样希望的，”大卫说，“希望你安身于一个更好的所在，我不确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也许就是你一心想看到的宇宙起源之处，万物开始的地方，那里一切皆有可能。”
宇宙的起源。本杰明逐渐明白了，是什么让克里斯蒂娜如此着迷。他此前只感觉事情是在走极端，是在儿戏他的生命。克里斯蒂娜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他的心目中，本次航行的使命根本不再那么值得。也许，他们应该完成克里斯蒂娜给自己设定的任务？
“我们将你送上一条漫长的道路，”大卫说，“这条路同样摆在我们所有人面前。我们祝愿你一路顺利，无论这条路通向何方。但愿你认为重要的东西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