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会同意你。”克里斯蒂娜说，“但是，这没有改变平局。”
“好吧，那我同意亚伦和大卫。让我们朝着某个星球飞过去吧，听起来不是很浪漫吗？”
“选项2获得了多数票。”克里斯蒂娜说，“那我们就执行吧。”
“我接受你们的决定。”本杰明说，“可是，我不随行，就待在这里。”
话音落定，他自己惊讶的程度不亚于旁人。他刚刚说了什么？难道他想让错乱把自己吞噬吗？
“你不可以这样做，”克里斯蒂娜说，“我知道孤身一人在太空的感觉。”
“从根本而言，我们所有人都很孤独。但要我溜走，我可做不到。我不可以置地球于不顾。毕竟，我们和错乱的生成脱不了干系。”
“可是，我们并非有意为之。”
“对我而言，这没有什么区别。如果我开车出于疏忽撞到了一个小孩，我也不会把小孩扔到街边。”
“人类并非孩童，”克里斯蒂娜说，“请你再考虑考虑。”
本杰明摇了摇头。
“我们必须尽快动身了，”大卫说，“否则，错乱就会攫住我们。今天，各种荒谬的事情都在我身上发生了。”
“所有人，大卫，发生在我们所有人身上。”克里斯蒂娜说，“尽管如此，我们不能对任何事操之过急。我们先让本杰明独自在外面待一段时间吧。明天再最终开始一切行动。”
“我反对再等24个小时。”大卫说。
“抗议收到。”克里斯蒂娜说，“明天再开始。我始终都是本次任务的指挥官。”
休斯敦 2079年3月4日
“ISRO那里收到了某个消息，明码提示来自牧羊人1号。”拉施米教授在消息中写道，“可是他们没能解密这则消息。我也不能让他们转发。还是求助于NASA吧。”
瑞吉儿把教授的消息移进垃圾箱，然后做了清空的动作。服务器中还有这条消息的备份，虽然这样做意义不大，但是瑞吉儿就是不想让查特吉轻松地得到什么。
午餐之后，查理斯邀请瑞吉儿到航天中心的咖啡馆去喝杯浓咖啡。最初，她想一口回绝，因为她在那里会忍不住想起和查特吉令人不快的见面。
“拜托了！”查理斯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查理斯眼中闪着一种急切的光，让瑞吉儿马上就改变了主意。
查理斯从自动咖啡机里接了浓咖啡。两人在紧挨着咖啡机的一张小圆桌旁坐下。安全起见，瑞吉儿用一张纸巾擦拭了桌子。她啜饮了一口浓咖啡，真难喝。
“你肯抽时间出来，谢谢了。”查理斯说。
“为了你，时间总是有的。”
查理斯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瑞吉儿只是随口一说，但查理斯却听了进去。
“我有一个好消息。”查理斯说，“α–Ω公司破解了你发给牧羊人1号的那条消息。”
“哪一条消息？”
瑞吉儿感觉一阵发冷。α–Ω公司知道了。这可以什么都算得上，唯独算不上是一条好消息。瑞吉儿把自己的双手塞到大腿下面。
“你最好自己清楚。”查理斯说，“最开始，伊兰对消息的内容非常生气。”
“我……”
“你不必对此发表看法。现在，伊兰已经不生气了。”
“为什么有这样的转变？”
“牧羊人1号联系我们了。”
“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从哪里知道的？”
查理斯的身体大幅度地撑在桌子上。
“我也有自己的通讯渠道。”
“那么你也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我是说，他们发现自己是仿生人了。”
“是吗？那现在呢？”瑞吉儿反问。
“α–Ω公司不想让这则消息公之于众。本次任务的乘员组构成情况始终未曾公开。有关的伦理委员会未曾给出许可，而公众对于仿生人的态度相当负面。如果消息泄露，就会是一场公关灾难，而且会伴随严重的经济后果。”
“可是，伊兰对引力透镜的观测结果有着极大的兴趣。而且，α–Ω公司归他所有。”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为所欲为。监察委员会正在对他施加压力。”
“这对项目有何影响？”
“毫无影响。我们认为，牧羊人1号毫无返回地球的可能。也就是说，飞船在绕日轨道上运行期间，我们继续引领MOC的工作。然后，我们会宣布任务失败。没有人会发觉飞船上到底是何许人。”
“你们想正式宣布乘员组死亡吗？那就是说，作为太空舱指挥官，我到时候将失去4个人。”
“可是，瑞吉儿，这是可能发生在你身上的最好结果了。伊兰已经对你失去了兴趣。只要你保持沉默，至少是这样。想想你的女儿吧。”
“身为太空舱指挥官，我考虑的是我的乘员组。”
“相信我，对于乘员组来说，最好也不要返回地球。”
“可是，你们考虑到地球了吗？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是仿生人，有什么理由哪怕动一根手指在错乱到来之前拯救我们？”
“你说得完全正确。我们的心理学家们认定他们会乘着牧羊人1号一起消失。面对错乱，我们可能不得不靠自己了。”
“错乱距离地球4个光天。现在，没有另外一艘地球的飞船赶得上它。”
“没错！我们的物理学家们认为，我们不会再及时赶上错乱并加以控制。大约200年之后，它会来到地球。这是一个坏消息。你理解了吧，为什么这个消息不能公之于众？”
瑞吉儿哈哈大笑。真是绝对的讽刺！死神正势不可挡地扑向地球，而α–Ω公司却只想着销售额和舆论。可是，这背后的问题既吸引人，又显得病态。如果死神在200年之后才到来，人类应该对这一死亡威胁知情吗？或者，对于许多人而言，生活并不会因此而失去意义，并不会陷入混乱？
“也许，与你们想象的相比，你们的仿生人会表现得更加人性。”瑞吉儿说。
“我希望如此，瑞吉儿。我真的希望会如此。”
牧羊人1号 2094年5月12日
一堆垃圾就浮在主隔离间之前。看上去，好像牧羊人1号启程之前要整理库存。实际上，克里斯蒂娜为本杰明翻寻出来的物品确实有用：3套宇航服加上备用件、工具、太阳能电池、2套无线电设备、1部雷达、1只远红外传感器、1部望远镜、备用电池及胶带。其中甚至还有6只箱子中的某一只，它来自位于一层的存储间。
如果本杰明某个时候觉得无聊——这是克里斯蒂娜的想法——他可以躺到箱子里面，让宇航服的喷射背包把箱子送到前往地球的航向，还可以通过编程使自己在某个时刻被唤醒。物品中有备用件，还有工具，本杰明希望可以组装一台用于清除错乱的仪器。至少等到他产生奇思妙想的时候。
虽然本杰明并不怎么认同克里斯蒂娜的想法，可如此之多的物品莫名地让他心安。它们似乎让他觉得更容易承受孤单。
“本杰明？你能及时把物品移开吗？”
“大卫，我已经在移了。”
大卫帮他将这些物品移了出去。本杰明等在隔离间内。200米的安全距离应该足够了。圆环也留在此处，只是要离控制中心足够远，以免受驱动装置影响。
“对不起，伙计们，可是我需要你们来控制中心。也需要你来，本杰明。”无线电里传来克里斯蒂娜的声音。
他们的太空舱指挥官瑞吉儿出现在控制中心的大屏幕上。
“让我猜猜看，她马上就会祈求我们继续进行观测。”大卫说。
“不对，是祈求我们带走错乱。”亚伦说。
“我不这么认为，”克里斯蒂娜说，“消息又是通过非官方渠道发给我们的。”
她启动了复看程序。屏幕上的瑞吉儿描述着一种有趣的理论。她说，人们可以将错乱关进一个黑洞，从而使它变得无害。这似乎异想天开。可是，如果这是一位诺贝尔奖得主的建议呢？
“不要再耽误了，”大卫说，“我们已经决定起航了。”
“你对此怎么看，克里斯蒂娜？”本杰明问，“你最了解引力透镜项目的各种可能性。”
“这个想法很有吸引力。是否可行，要等到我们尝试了才知道。”
“我反对。”大卫说，“我们1个小时之后就可以起航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应该坚持。”
“教授的建议改变了我们做决定的条件。”克里斯蒂娜说，“不会花费我们很多时间，所以值得一试。”
“你们难道想把一个黑洞引到飞船附近？它会把我们吞噬得丝毫不剩。”大卫说。
“这种先入为主很得人心，却是错误的。”克里斯蒂娜说，“只要我们不靠近临界区，就不会有事。”
“可如果错乱被黑洞吞噬呢？”
“如果临界区包围了错乱，它就消失了。一旦某样东西消失在黑洞内部，只有宇宙崩塌的时候才会重见天日。”
“这是可以接受的。”亚伦说，“到时候黑洞会重新回到大卫的怀抱。”
大卫做了个鬼脸。本杰明记得很清楚，大卫对于绕日轨道上存在黑洞的怀疑落空之后，是有多么失望。
“没错。我会马上进行观测。”克里斯蒂娜说，“亚伦，请你跟地球方面确认收到消息。”
“瑞吉儿是通过非官方渠道联系我们的，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吗？”
“是的，联系我们的人会知道自己所发的消息将造成何种影响。如果我们作出答复，地球上每个收到消息的人都可以记录相关内容。”
“我要求进行表决。”大卫说。
“好吧，我赞同做最后一次尝试。”克里斯蒂娜说。
“我也赞同。”法蒂拉说。
“亚伦，你是站在我这一边吧？”大卫问。
“我觉得，无论如何，地球都值得我们再做一次尝试。”亚伦说，“有一个前提，我们所花的时间不超过一天。”
“叛徒。”大卫说。
“我也赞同，”本杰明说，“这样一来，我们就不需要征求埃里克的意见了。”
休斯敦 2079年3月6日
瑞吉儿过度疲劳，还感觉焦虑。她睡眠很不好，一再梦到有人劫持自己的女儿。可是，α–Ω公司再也没消息了。地球可能会因为这家集团公司赞助的一次宇宙探险而毁灭，这一危险可能确实擦亮了身居高位者们的眼睛。
牧羊人1号也保持着缄默。这是一个好或不好的信号？乘员组能降伏错乱吗？NASA的一台天文望远镜确认了，牧羊人1号还在预期的轨道上盘旋。
“瑞吉儿？”
“怎么，执行官？”
“你有什么建议吗？我确实有点担心牧羊人1号。”
也许，执行官最好去问查特吉。这个家伙才是幕后的操控人。
“我们可以再发条消息。”瑞吉儿说。
可是，他们前天、3天之前都尝试过了，一切照旧。瑞吉儿没有忘记查特吉向她展露出的一面。如果乘员组知道了这一点……肯定会激发某种反应。可是，如果是令α–Ω公司一干人愉悦的反应呢？
“执行官，我可以单独和你谈一谈吗？”
“当然，瑞吉儿。”
她们在控制室后面小小的记者室里碰了头。
“有什么事？你有什么想法了吗？”艾莉森问，“这次任务要把我搞垮了。我们本应该永远也不参与的。主管们互相推诿责任。如果某个环节失利，没有人会揽到自己身上。到头来还是我们的事，可合同是他们跟α–Ω公司签下来的。第一次探险是为了研究太阳系的边界，这是一个多么给脸上贴金的计划啊！然后就是我们来具体落实！”
瑞吉儿替艾莉森感到难过，后者下班之后还要在MOC向高层们汇报工作。
“伊兰·查特吉给我看了些东西。”瑞吉儿说。
“不要说了，我根本不想了解。”
“即使和本次任务的后续有关，也不听了吗？”
“瑞吉儿，我们距离牧羊人1号4个光天。也许，飞船在3天之前就已经起航了。太空望远镜在那个位置捕捉到的只是一个影子。我不认为我们对本次任务还能做出什么影响。也许，过去也没有。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必须循序渐进，尽可能不再带来其他伤害。”
艾莉森似乎非常非常疲劳。瑞吉儿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是否必须再一次让她清醒？
“艾莉森，乘员组由4个仿生人组成。他们相信自己是人类。”
“确切地说，是6个仿生人。你以为我不知情吗？至少我们不必担心什么乘员组，因为乘员组根本就不存在。地球才是我们面临的问题。我多么希望自己不知道地球正面临什么啊。”
牧羊人1号 2094年5月13日
大卫朝着飞船的金属外壁踢过去，他的腿深陷其中，直至没膝。
“你看到了吗？”他问。
“看到了，真吓人。”本杰明说，“这材料从外面看起来没有问题。”
“更让我害怕的是，错乱蔓延得有多么快。从这里到通向控制中心的通道那里还有多远？”
两人悬浮在某个轮辐之前，它连接了圆环与控制中心。克里斯蒂娜用过的飞行器就在他们身后。
“我估计有5米，或者6米？”
快到飞船的中央部分之前，在钢梁的末端是那只搭钩。他们必须打开这只搭钩，以便于飞船把圆环甩在身后。可是，他们不能现在就打开它，否则圆环就会控制不住地进入一种不稳定的状态，可能会在某处撞坏飞船。也就是说，他们只能等下去，直到克里斯蒂娜做完自己的事。
“肯定坚持不了一天了。”大卫说。
他说得对，即使本杰明并不愿意承认。本杰明始终希望着，希望成功地变出一个黑洞。尽管专家们保证，一切都基于量子物理，这一切却给了他魔术般的感觉。
“肯定不会再等很久了。”本杰明说。
“外勤组呼叫中心组，情况如何？你们有进展吗？”大卫问。
“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事情并不那么容易。我做不到随心所欲地将引力透镜对准一个黑洞。我们必须等下去，直到中心线随着我们的绕日运动穿过一个黑洞。而且，我们还必须控制合适的距离。”
“你想越过台边把台球推送入洞吗？”
“不是的，戴夫。不如说是这样，我们必须既把球放入洞中，又让它出现在另外一端。”
“这不可能。如果你一开始就这样表述，没有人会同意做这次尝试。”
“如果你熟悉球的动量和球台的精确性能，这就并非巫术了。对于银河系内的黑洞，我们拥有完善的数据库。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