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们所拥有的并不充分。”
“大卫，我知道。在事情走得太远之前，我们会停下来。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就是为了这一点，我才派你们出去的。”
“这具体是什么意思？”
“最迟等到错乱与控制中心之间的过渡距离为10厘米的时候，你们摘掉搭钩，然后我们就起航。”
“时间太紧迫了。”
“时间会够用的，大卫。”
他们一直飘移在飞船之外，刚刚检查完最后一根轮辐。各处搭钩似乎一切正常。飞船启动在即，如果还要想办法解决某个机械问题，就太不利了。
“如果成功了，你会做什么？”大卫问。
这个问题不错。本杰明本来想守着错乱，因为他隐隐觉着自己对其余几人负有责任，或者说担负着对人类的责任。可是，如果错乱被清除，他就自由了。
“我想看到地球。”本杰明说。
“这话听起来有许多压力和怒气。对于非同类，人类一直以来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
“尽管如此，还是值得一试。虽然我的头脑中有画面，可是它们并不属于我。我感觉好像只是观看了一部关于地球的电影。我必须形成自己的看法。”
“如果你跟我们一起走，就会看到人类从未踏足的星球。”
“这是肯定的。可是，也许人类某个时候也会飞向这些星球。我的身体很持久，有可能会经历那一天。”
“人类会禁锢你，会在你身上做实验。在人类眼中，你只不过是他们制造的一台机器。”
“我知道，他们会在我身上做实验。我对这样的结局不抱任何幻想。此去不会很容易。也许，我应该试着悄悄地抵达地球。”
“外勤组，请报告状态。”
“大约还有2米。”大卫回答。
“请准确些。”
大卫慢慢地朝轮辐接入控制中心的弯折处飘移过去。在这一过程中，他反复地朝着轮辐踢着，在身后的金属舱壁上拖曳出一条深深的黑洞。然后，他的脚卡住了。大卫从自己的工具袋中抽出一件什么东西。本杰明能看清的仅限于此。
“测距仪显示1.9米。”大卫说。
“哦，”克里斯蒂娜的声音从控制中心传来，“这大约相当于每小时50厘米。我们还可以进行最后一次尝试。”
“你们已经尝试过几次了？”
“7次。”
“你也看到了，这毫无用处。我们现在就应该启动，那就有了缓冲的余地。如果驱动装置不能马上启动，该怎么办呢？有时候，DFD会在冷启动的时候遇到麻烦。在飞往土卫二探险的时候……”
“我知道有这个故事。当时是DFD一代，而现在是DFD六代了。”
“我知道啊，我是飞行员。”
“那么你也知道，是你自己多虑了。35分钟之后，中心线会穿过仙女座星系的核心。那里的黑洞体积庞大。迄今为止，我们只发现过源于恒星的黑洞。我们在正确的时间看向仙女座星系，这真是一件幸事。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才可能产生量子隐形传态。”
“好吧，你们应该有这样一次机会。”
“我们是不是必须想办法让自己立于安全之地？”本杰明问。
“不，别担心。正在形成的黑洞只会有一个很小的质量。这个黑洞形成于错乱四周的物质。所以，它对你们的吸引力不会强于形成它的物质。或者，你们感受到了来自于错乱的吸引力吗？”
“没有。”本杰明说。
“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密切关注。通常，黑洞周围一定会产生一些有趣的视觉效应。我估计，为了能观察到这样的视觉效应，地球上的物理学家们宁愿付出极高的代价。”
“如果有用的话。”
“会有用的。”
还有1分钟。仙女座远在250万光年之外，克里斯蒂娜却希望马上从那里传输些什么，而且活灵活现。听起来够疯狂，但这已经有过先例，甚至来自于距离远得多的地方。
大卫在本杰明身前转着圈地移动着，将焦虑传给了本杰明。
“现在。”克里斯蒂娜说。
什么也没有发生。本杰明本来以为会产生黑色的涟漪，或随便什么，可错乱的周遭并无任何变化。
“没起作用，我跟你预言过的。”大卫说。
“我们接收到的信息宣告了不同的内容。”克里斯蒂娜说。
“是什么呢？”本杰明问。
“某样东西已经抵达这里，它的值不同于之前以失败告终的几次实验。”
“也许是我们不了解的某种粒子，它很快就要解体了。”大卫说。
“安静，”本杰明说，“你别动。”
本杰明用手电筒照着飞行器C的原子形成的尘雾，里面有动静。尘雾之中似乎形成了一种湍流，但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大卫坐立不安而引起的。
“到底是什么东西？”大卫问。
“你看光柱的中间。”
“那里是一个小小的阴影，怎么？”
大卫来到本杰明身边，用宇航服的袖子抹过手电筒灯头，
“好了，现在没有了。”大卫然后说。
“不对。”
大卫转过身。然后，他把一根手指伸到光柱之中。尘雾中的影子动了一下。大卫又推了推手电筒，让它稍微向右晃动，黑色的影子还在原地不动。
“你说得对，不是手电筒引起的。”大卫说。
“克里斯蒂娜？我相信我们有收获了。尘雾中有一个影子，是它引发了湍流。”
“这一定就是了。你们是亲眼看到黑洞的第一批人！”
“我们并非人类。在制造者们看来，也许我们的眼睛也不属于自己。”大卫说。
大卫真是一个扫兴的家伙。正飘浮在他们眼前的有多么震撼啊！一阵颤栗爬过本杰明的脊背。黑洞的临界范围有多大？
“你的工具袋里有应急火炬吗？”克里斯蒂娜问。
本杰明看了看：“我有绿、红和黄三种颜色的应急火炬。”
“太好了。你点一支黄色的，然后朝影子的方向扔过去。”
“为什么？”
“你就照做吧。”
“好的。”
本杰明将点火绳拉了出来，让燃着黄光的火炬飞了出去。火炬绕着自己的横轴转动着。
“抱歉，它晃得厉害。”
“这没关系的。”
应急火炬接近了那片黑影，却也没能将黑影照亮。黑影将投来的光完全吞噬掉。同时，应急火炬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先是橘黄，然后变为红色。
“现在切换到红外模式。”克里斯蒂娜说。
本杰明吓了一跳。他忘记了，所有人都可以通过他的摄像头观看外面发生的事，在红外模式下，应急火炬的光非常明亮，尽管热度并不高。
“那里怎么了？为什么应急火炬的颜色在改变？”
“本杰明，应急火炬不会改变自己的颜色。始终都是同一种化学反应。你所看到的，是由黑洞引起的红移。”
应急火炬移动的速度慢了下来，同时它晃动的幅度也有所降低，好像它要停步不前。
“黑洞似乎在推开它。”本杰明说。
“不，这是相对论引起的效应。”克里斯蒂娜解释道，“在旁观者眼中，应急火炬似乎需要无尽的时间才能到达临界范围。”
“可以打扰你们一下吗？”大卫插话说。
本杰明根本没有注意到，大卫已经进入了轮辐与控制中心的连接处，他手持着一只激光测距仪。
“怎么？”克里斯蒂娜问。
“错乱是否确实被黑洞吞噬了？与黑洞对于应急火炬的吸引力相比，我觉得这个问题重要得多。”
“你对此能发表一些看法吗，戴夫？”克里斯蒂娜问。
“就在你们闲扯的时候，我已经仔细地测量过了。之前几分钟内，错乱并没有扩大它的势力范围。虽然很难讲，但我似乎感觉它甚至萎缩了。”
“这真是太好了！”克里斯蒂娜欢呼！
那就是说，他们成功了！本杰明闭上了眼睛。地球得救了。他确实自由了。
“或者，这萎缩意味着什么，我是不是搞错了？”大卫问。
“黑洞攫住了错乱的核心，也就是宇宙物质的原始裂缝。现在，正常状态下的宇宙有了机会来修补裂缝。就理论而言，正常的、未变异的物质会产生某种压制力，这种压制力会起作用。”
“就理论而言？”本杰明问。
“也可能大有不同。谁相信高级生物，就会猜测是上帝在翻云覆雨。”
“克里斯蒂娜？”
“怎么，本杰明？”
“我猜，你现在可以一劳永逸地解释这个问题了。观察宇宙大爆炸的时候，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曾经尝试终结你们所有人，就是为了把看到的这些留给我自己，现在也不会透露给你。”
“可是，我们现在一起飞往半人马座α星，你可以放下人类了。”大卫说，“你就说吧。”
“我绝不说。”
“你要把这些带进坟墓吗？”
“如果我有坟墓的话。”
“你要一起乘坐牧羊人1号吗？”本杰明问。
在克里斯蒂娜和他站到一边之后，本杰明曾希望她和他一道飞往地球。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感觉那么孤独。
“是的，本杰明。如果地球上有谁抓到我，他们就会试图获得我所知道的东西，而且会无所不用其极。”
“我不相信，α–Ω公司会这么极端。”
“我是相信的。”
“我理解你。只是很可惜，我不得不一个人飞往地球了。”
克里斯蒂娜没有答话。她掌握的信息被保存在控制中心，而本杰明掌握着密码。他是否应该把信息一道带去地球？也许，某个时候会用上它。难道人类没有得到答案的权利吗？
牧羊人1号 2094年5月14日
控制中心里冷冰冰的，有风吹过。本杰明有意早早地起了床，把计算机据为己用。屏幕上的状态栏仍然显示为2094年。可他们已经下了决心，地球不能再对他们发号施令了。至于地球上的时间仅仅为2079年，又有谁会关心呢？
本杰明用克里斯蒂娜的密码登录。
“请输入密码：”
Cursum Perficio，Cursum Perficio，Cursum Perficio。只需要输入这15个字符，就会知道克里斯蒂娜所看到的内容。本杰明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克里斯蒂娜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幕的。如果太过于凶险，他也会秘而不宣。
不！为了清除错乱，他甚至会以牺牲自己作为代价。如果是这样，他就不可以把这颗核武器装在头脑中带回地球。即使他低调行事，也会有人在某个时候诱导他说出真相。他的头脑并非有机体。如果他被关机，认知就会保存在大脑中，而且可读。这太危险了，本杰明把键盘推了出去。
亚伦把手伸给本杰明。“旅途愉快。”本杰明祝福亚伦。
“一切安好，本杰明。”大卫说，“你看，我很会学习。”
“很遗憾，我们无法更好地了解彼此了。”法蒂拉说着，拥抱了本杰明。
“请代我问候埃里克，”本杰明说，“如果你们唤醒他的话。”
“等到我们脱离地球的影响范围，就会照做的。”大卫说。
今天，克里斯蒂娜的身上有薄荷味道。她拥抱了本杰明。然后，她向本杰明的手中塞了一个小小的灰色胶囊。
“请帮我把它种下。”克里斯蒂娜说，“我死了的时候，亚伦好心地帮我把它保存了下来。可是，我不相信我们能找到一个可以生长三色堇的行星。”
我死了的时候。本杰明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他会想念这些兄弟姐妹的。到了地球上，他就孤身一人了。
可是，他不可以这样想。他会适应，会找到一件让自己忙碌起来的任务。宇宙巨大无比，对他来说过于庞大。他希望自己的头顶有一片蓝天。他把胶囊藏了起来。主隔离间之外，他们利用备用件组装的宇宙飞船已经等在了那里。
休斯敦 2079年3月10日
“我长话短说。”艾莉森说。
她身上别着无线麦克风站在宽大的显示屏前。
“项目高层今天正式宣布，我们失去了与牧羊人1号之间的联系。飞船不再位于它的轨道之上。我们不得不认为，我们失去了它的踪迹。”
这太快了。瑞吉儿推开已经画了些东西的笔记本。得文达举手示意。
“抱歉，现在用的是无线麦克风，今天没办法提问。”艾莉森说，“稍后会有一份NASA关于此事的正式声明。你们的报酬会领到月底。主管们向我保证，他们会把想继续在这里工作的人安排到某个岗位。我必须提醒各位，你们有义务保持沉默。即便辞职，这一条仍然适用。言尽于此，时间属于你们了。我感谢所有人的合作。”
艾莉森把话筒放到最前面的办公桌上，然后离开了房间。
“啊，妈妈已经回来了！你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吗？外祖母已经把饭烧好了。”
瑞吉儿紧紧地抱住爱丽丝鸿德拉。女儿挣脱开，跑进了厨房。
“我们这里还需要一刻钟。”瑞吉儿的母亲喊着。
“我可以用一下你的电脑吗？”
“当然，瑞吉儿。”
瑞吉儿跑进卧室，电脑放在一张小桌子上。她接通电源，调出自己收到的消息。哈！她预感到了，拉施米教授会发消息。瑞图就是值得信任。
“我们捕捉到了一条消息。它没有加密，所以我也看得出内容。我的印度同事们认为这是一种密码，可是我所知更多。‘黑洞吞噬错乱’，这是消息中的文字，仅此而已。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惜字如金。可我认为，消息的内容一清二楚。他们做到了！我们真的太走运了！”
这是一种人类永远不会知情的幸运，正如他们被隐瞒了乘员组的属性一般。瑞吉儿等待着，等待这则消息在她内心释放些什么，但她的内心却波澜不惊。她的感觉和以往并无任何不同，因为地球不会在大约200年之后毁灭了吗？
“谢谢，感谢您在这件事上对我保持信任。我不会再出门远行了，可如果您会到班加罗尔的附近，您一定要来我这里，并不仅仅是因为我想了解更多关于此次任务的事情。您的瑞图·拉施米。”
瑞吉儿保存了这则消息。就在同一刻，有一条新消息被接收了。发送人的名字由两个工整的希腊字母组成。
“我想以α–Ω公司的名义感谢你的合作，”伊兰·查特吉写道，“即使事情并不一直很简单，即使我们的公司最终并没有获得成功，我也愿意在我们的公司内为您提供一个职位，以此表示感谢。请告知我们，您愿意做些什么，我们就会为您找到适合的岗位。即便我们从此不再相见，我也信任您敏锐的理解力。您肯定如我所想，所有的事实并非一直都适合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