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是古董,黄洪涛也兴奋起来,貌似专家一样把德国货拿了起来仔细端详着:“停了,是个坏钟吗?”
文德笑而不语,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就在这个当口,黄洪涛信手拿出别在钟底的铜钥匙给德国货上起弦来。听到弦声,文德下意识地伸手去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德国货清脆的走钟声音滴滴答答的响了起来。
黄洪涛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原来是好用的啊。不错,不错,老同学卖给我吧。”
文德不觉有些恼火,在他眼里德国货重新走钟可不是好兆头。他板着脸一把夺过了德国货,重新放回到凳子上,没好气地说道:“不卖。”
黄洪涛愣了一下,旋即指着文德的鼻子讪笑道:“还是没改掉小心眼的毛病哈。”
文德没心情和黄洪涛开玩笑,拿起还剩个瓶底的白酒瓶子放到黄洪涛跟前,催促他快点喝完。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终于吃饱喝足,起身准备结账走人。文德伸手去拿德国货,看到的一幕却让其呆若木鸡。德国货上显示的时间是七点整,和实际时间分秒不差。可是,黄洪涛刚刚只是上了弦并没有对表调整时间,德国货的起步时间应该是两点整,不可能和现实同步的。没有死亡,没有血腥,更没有鬼魅。可文德觉得眼前看到的情景比之前的那些都要毛骨悚然。
原以为德国货只是一个能记录人死亡时间的挂钟,现看来它本身就是一个很凶险的物件。文德还在愣神儿,黄洪涛那边已经结完账回来了。
黄洪涛:“发什么呆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文德没搭腔,拿起德国货和黄洪涛一起向外走。出了饭店门,文德没陪黄洪涛一起去取自行车,而是径自走到一处僻静的墙根下,黄洪涛紧随其后,想看看文德到底要干什么。只见文德高高地举起德国货狠狠地摔到地上,又重重地踩上两脚,精美的德国货很快就散了架。
黄洪涛不明所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文德向黄洪涛道出了德国货的秘密,最后,两个人逃似的离开了。
虽说已到9月,秋老虎却仍然发着余威。晚上十点,值班室里异常闷热,文德和黄洪涛穿着短裤,光着膀子,还是热得心烦意乱,一起准备到大街上透透气。黄洪涛在开粮站大门的时候却怎么也推不开,文德帮忙使劲推也一样,好像门被什么东西在外面给顶住了。两人对视了一下后,一起向大门撞去,门被撞开了。可是,他们并没看到有什么重物,只看到一个人影飞似的向远处奔去。
职业敏感让文德迅速追了上去,黄洪涛也不甘落后紧紧地跟在文德后面。那个人影在巷子间七拐八拐的,平时疏于锻炼的黄洪涛很快就被甩没了影,但训练有素的文德却没有被甩掉,他和那个人影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文德清楚地看到,那个人影个子不高,脑后有一个发球,右胳膊上挎着一个大袋子,从装扮和身段看应该是一个女人。只是看不到正面,不知道女人的年纪。
两个人的距离在进一步接近,几乎伸手可触,文德试着伸了几次手却总是差之毫厘。那个女人不仅体力出奇的好,还能控制和文德之间的距离,总是处在离文德不远却又够不着的地方,很有些挑衅的意味,文德干着急却无能为力。
晚上安静的大街上,早就没了乘凉的人。只有两个人在无声地追逐着,不对,说无声是不准确的。文德的呼吸节奏在逐渐加快,大口大口的喘息声越来越响,他的体力有些不支了。不过,空气中只有文德一个人的喘息声。没错,只有一个人的,前面的那个女人似乎根本不用呼吸,一直没发出任何声响。
意识到这个问题,文德的脑袋里“嗡”的一声乱了套,不觉有些分神。也是体力到了极限,他一下子摔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转过一个弯,拐进一条小巷,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女人右胳膊上挎着的那个大袋子掉在了转弯处。
文德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好好歇一歇。他躺在地上,肚皮剧烈地起伏着,身上汗流如雨把地面都洇湿了。过了一会儿,文德缓缓爬了起来,走到转弯处打算拿起那个大袋子。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文德先是很随意地单手去提那个袋子,竟然没有提动。文德这才认真起来,换成双手用尽力气来了个旱地拔葱,袋子还是纹丝不动。文德彻底懵了,这个重量绝不是一个女人能拎起来的,要知道那个女人刚才可是挎着大袋子还健步如飞的,文德断定,那个女人一定是一个非人类。
文德拿不起来袋子,只好把它打开了。首先进入视线的是一叠黄表纸,下面是一块正方形的大石头。又是不吉利的东西,文德再一次落荒而逃。回到值班室后,文德已是精疲力尽,他不想说太多的话,信口敷衍了一下黄洪涛的追问,洗了洗身子后就躺到床上去了。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既然无法理数头绪,那就什么也不去想。
过度的疲劳让文德很快睡去,黄洪涛也想赶紧结束最后一个夜班,在文德身边躺下后用很短的时间就睡着了。他们还是没有关灯,在这个燥热的夜晚,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之前粮库里的那个脚步声并没有响起。
过了不知多久,文德被一声重重的开门声吵醒。但意识还是朦胧的,随手一摸,旁边没人,以为黄洪涛可能是起夜小便去了,文德没太在意,继续睡觉。模模糊糊的,文德觉得影影绰绰的有一个人影总在眼前晃悠,一睁眼却什么都没有。
这么长时间了,黄洪涛怎么还没回来?想到这儿,文德睡意全无。就在这时,从粮库传来几声巨响。文德一骨碌爬了起来,这才发现粮库的门是开着的。
文德喊了几声“洪涛”,没得到回应。下床穿上鞋后,文德走到粮库门口向里面张望。借助值班室那微弱的灯光,文德看到里面视线可及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黄洪涛在粮库里面吗?那几声巨响又是什么?要想搞清楚这些只能进到粮库里,打定主意后文德悄无声息地走进粮库,说不紧张是假的,他浑身都在不停地哆嗦着。
“洪涛,你在里面吗?”文德提高了嗓门,用来壮胆儿。
空旷的粮库里回荡着“吗”字的回音,依然没有任何回应。文德一步步向纵深走去,他极力想让自己从容一点,可有些东西不是人为能控制的。值班室灯光能辐射的范围是非常有限的,很快凭借肉眼就什么都看不清了。文德不得不停住脚步,有点进退唯谷。突然,文德看到远处有一束光直通顶棚,心脏不自觉地在胸腔里跃动了一下。
文德慢慢地向那道光束靠近,心跳也越来越快,离着还有一个身位的距离时,文德的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直接向那道光束扑倒过去。
文德感到自己倒在了沙袋上,硬硬地硌在身上特别难受。那束光也被文德的头给撞歪了,变成了冲着斜下方的方向。顺着那束光,文德看到了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头颅是属于黄洪涛的,那束光是黄洪涛巡夜时一贯拿的那个大手电筒发出的。黄洪涛被一个粮垛上掉下来的几大麻袋粮食砸死了,他终究还是没躲过这一劫。
四天后,一代伟人陨落,史无前例的悲痛过后,苦难的岁月也随即结束。我们局迎来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调整,假粮票这个案子成了无头公案,被贴上了时代的标签封存在档案袋里。
“钟老讲的这个案子不是故事却胜似故事。”快人快言的小杜先开口评论道。
我接过话头:“而且结尾意味深长,很有嚼头。”
我用赞许的目光看着钟浩权,他的表情极不自然,眼神躲躲闪闪的。
小高问道:“黄洪涛为什么要一个人进入粮库呢?”
钟浩权笑道:“呵呵,这个只有天知道了。”
我把目光移向大家伙儿:“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黄洪涛选择了逃避,这怎么可能解决问题呢?做错了,就该尽最大的努力去弥补,同时也是在救赎自己的灵魂。”
我话锋一转:“今天咱们讲的这几个故事说的都是上世纪发生的事,我觉得有些沉重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讲一些轻松一点、现代一点的故事呢?像小高刚才讲的那个单相思的故事就不错。”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小杜:“这类故事是小高的强项,咱们还是让他来讲吧。”
我和钟浩权异口同声道:“好啊。”
小高见状也没再推托,直接说道:“那好,我就再讲一个,还是有关爱情的。故事发生在2007年3月到2008年9月这一年半之间,女主人公的名字叫吴凡,那年正上高二,下半学期开学第一天,吴凡所在班级新转来一个叫程栋的男生。他给吴凡的第一印象不是太好,个子不高,长了一张长长的马脸,眼睛特别小,一笑起来嘴还有点歪,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痞气。吴凡不曾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程栋,会带给她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注释:
[1]即现在的101路无轨电车。


第6章 再见了,大脑门儿
晚上放学后,吴凡像平时一样来到2路公交车站等车。片刻之后,有一个人吹着口哨来到她的身旁,吴凡侧头一看是程栋。程栋轻浮地冲吴凡笑了笑,吴凡没理会,把脸转了回去,同时向旁边挪了几步。正好一辆2路车驶进站台,车门一开,程栋跳上了车,吴凡在后面也上了车。车子缓缓启动,车上的人不多,有很多空座位,吴凡选了靠近后车门的一个单人座位坐下。程栋上车后没选择座位,直接倚靠在后车门前的栏杆站着,见吴凡坐下来了,朝吴凡这边走了过来。
程栋歪着嘴道:“你叫吴凡吧?”
吴凡抬头斜瞟了一眼,没搭理他。
程栋继续搭讪:“都是一个班的,别这么牛嘛!”
吴凡从书包里掏出MP3,把耳机插进耳朵里,完全程栋无视的存在。
程栋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走开了。到了秀月街站,吴凡拿着书包起身,不料却一转身撞到了也准备下车的程栋。
吴凡恼怒道:“怎么哪儿都有你!”
程栋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看来咱俩挺有缘啊,大脑门儿。”然后就跳下了车。
吴凡一听程栋竟然直戳自己最介意的相貌痛处,不觉得怒气上涌,下了车后正想发作,却被来接她的吴爸爸喊住了。吴凡家住在一个刚建成的小区,很多房子都没卖出去,人烟稀少,连主道的路灯都没按上。从车站下车到家,还有一段不长也不算短的路需要走,每天晚上放学后吴爸爸都到车站接吴凡。
吴爸爸问:“凡凡,是你们班同学吗?怎么以前没见过。”
吴凡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不认识他。”上前挽过老爸的胳膊就走。
走着走着,吴凡感觉程栋好像跟在身后,于是回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程栋也看到了吴凡,朝吴凡吐了一下舌头。吴凡瞪了程栋一眼,转身拉上老爸大步流星地向前走,行至一个转弯处,吴凡用余光扫了一眼,发现身后已经没有程栋的身影,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上吴凡一进教室,就看到程栋坐在课桌上热火朝天地和刘成、魏宇鹏等几个男生聊着天。
“晕,这么快就打成一片了,脸皮可真够厚的。”吴凡低声沉吟道。
吴凡把书包放到座位后来到程栋面前:“马脸,出来一下。”
程栋笑呵呵地跟吴凡来到走廊里。
吴凡板着脸问道:“昨天晚上为什么要跟着我?”
程栋嘴角歪了歪:“大脑门儿,谁跟着你啦,就许你家住在那里呀?”
吴凡火了:“你叫谁大脑门儿?”
程栋笑着说道:“叫你呀,喊你的名字你不回应,那只好叫大脑门儿啦。再说啦,你不是也叫我马脸嘛。”他摊开双手,一脸无辜的表情。
程栋看着吴凡的脸,突然有了新发现:“哟,我才发现,今天脑门儿上梳了个留海啊,可留海后面还是大脑门儿啊。哈哈哈。”
吴凡气急道:“无赖。”
程栋轻佻道:“这个‘职称’可不能随便给别人安哈,不怕我真是混混找你麻烦啊?”
吴凡冷笑道:“别吓唬我,这里就不是混混来的地方。”
程栋:“我就是来开先河的。”
“没工夫搭理你。”吴凡转身走了,把程栋晾在了一边。
晚上放学后,程栋仍旧和吴凡坐上了同一辆2路车,车上的情形和先前差不多,吴凡对他还是视而不见。
到秀月街站,程栋抢在吴凡前面下了车,径直走到吴爸爸跟前,主动伸出了右手。
程栋:“叔叔您好,我叫程栋,和吴凡是一个班的。”
程栋说话时的语气、神态非常轻松,没有一点拘束。
“还真是个自来熟。”吴凡脱口而出。
吴爸爸露出意外的表情,打量程栋的同时,伸出右手和程栋握在了一起。
吴爸爸微笑着说道:“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呀?”
程栋:“我是这个学期才转过来的借读生。”
吴爸爸点了点头:“哦,我说嘛,你家住在哪个小区?”
程栋:“就在秀月小学对面那栋楼里,是租的房子,刚搬来没多久。”
“原来是租的房子,还是个借读生,说得那么自然,也不嫌丢脸。”吴凡轻蔑地看着程栋。
吴爸爸和程栋在前面边走边聊,很是投缘,吴凡气鼓鼓地跟在后面。走到一个路口,程栋向吴爸爸道别。
程栋:“叔叔,以后放学我和吴凡一起走,您晚上就不用过来接她啦。”
吴爸爸:“好啊,这样我倒是省事儿了。”
吴凡急忙上前冲程栋喊道:“谁同意的,我们很熟吗?”
吴爸爸责怪吴凡:“你这孩子,对同学怎么是这种态度。”
程栋:“没事儿的,叔叔,以后会好的。那叔叔我先走了。”
吴爸爸点头客气道:“好,慢点。”
程栋又对吴凡挥手告别:“明天见啦。”
从那以后,吴爸爸就很自觉地下了岗,尽管吴凡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无奈程栋每天晚上放学后都会跟在她身后,不管吴凡的态度多么的恶劣,程栋始终都是死皮赖脸的样子。吴凡不知该说他脸皮厚,还是没心没肺。
不过,吴凡确实挺害怕一个人走夜路的,只好任由程栋跟着。不仅如此,程栋还慢慢摸清了吴凡早上出门的时间。每天早上只要吴凡一出门,准会看到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懒散地站在那里。一看到吴凡,程栋那双小眼睛立刻会放大无数倍,热情地冲吴凡挥手。吴凡对程栋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缓和了不少,程栋除了油嘴滑舌之外,好像也并不是那么令人讨厌。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一天晚上,吴凡下了2路车,一回头却不见程栋的踪影。吴凡有些纳闷,明明记得程栋和她一起上的车。
“难道程栋在车上睡着啦?很可能是,唉!要是和他坐在一起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