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响起《两只蝴蝶》的旋律,丽娜打来了电话,是区杨拜托她打的。在告知我已安全到家后,我本打算和丽娜好好聊一聊,自从她几个月前生完宝宝后,我们俩就没好好聊过。丽娜却因为要去哄哭闹中的宝宝,提前中断了和我的通话。
丽娜的突然撤退,搞得我意兴阑珊,贴在耳边的手机还在不停地响着盲音。我在脑海里为自己的不婚主义庆幸的同时,也为很多像丽娜一样的女人感到悲哀,女人结婚后时间就不是自己的了,生完孩子后人生就不是自己的了。
不过,我还要给自己加上一条,有时候,淋完雨后健康就不是自己的了。当天夜里我就发起了高烧,浑身难受,第二天白天没去上班在家躺了一天,吃过几遍药后总算退烧了。可是,到了晚上体温又重新突破39度,我喝了碗热姜水,用一床大棉被把自己围了个结结实实,打算用发汗的方式赶走病痛。
深夜不知几点,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房门开了,进来一个身影在我眼前晃悠。随后台灯被打开了,房间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我彻底被弄醒了。抬眼一眼,爸爸正蹲着身子,把那面叫魂用的小镜子和一枚生鸡蛋放在我的床头柜上。他竟然认为我这次生病也和那个“作怪”的“鬼”有关系,还要在我的房间进行叫魂。我对此厌恶之极,扛着大棉被翻了一个身,把后脑勺留给爸爸。
叫魂开始了,爸爸嘴上像念佛经一样没完没了,他念的声音很小,我听不太清楚,只能隐约听到有“是你吗?”“放过我女儿吧。”这两句话。
这次竖鸡蛋似乎不怎么顺利,身后的“念经”声一直不绝于耳,吵得我根本无法入眠。我忽然想起和区杨关于竖鸡蛋时到底是不是用手把着的那个讨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爸爸是怎么操作的。区杨说得没错,爸爸果然也是用双手把着鸡蛋进行叫魂的。这个迷信活动中一直让我觉得神奇的地方已不复存在。后来,爸爸弄了很久也没有让那枚鸡蛋竖起来,看来他这次选的鸡蛋不太理想。
我的病最终还是好了,区杨给我打来了电话,向我表达歉意。仔细想想自己那天的一些做法也确实有些过分,也就借他给的台阶接受了道歉。这么做的另一个目的是,我有事要麻烦区杨。我那三位姑姑从爸爸口中得知了我有新男朋友的消息,强烈要求审查一下区杨。区杨在得知这个情况后,竟然狮子大开口,让我请他在大连最好的西餐厅吃一顿。
打电话当天晚上八点半下班后,区杨开车接我一起去香格里拉大酒店,由于距离较近,不一会儿就到了。进入位于酒店一楼的西餐厅,看到里面的客人不多,环境十分优雅,我们选择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了下来。
一位漂亮的女服务生拿着两个很大的点菜本过来,分别放到我和区杨的面前。
我没动那个点菜本,直接告诉区杨:“我从没来过这里,不知道什么好吃,你看着点吧。”
区杨也没客气,翻开点菜本自顾自地点了起来:“我要的都是双份的,鹅肝排、薯烩羊肉、巴黎龙虾、美式牛扒、冬至布丁、奶酪焗通心粉、什锦冷盘……”
我听得身上直冒冷汗,心里暗暗叫苦,真是遇人不淑啊,区杨这是要吃死我的节奏。
区杨最后说道:“……再给我们来一瓶拉斐,要1997年的。”
区杨的疯狂点餐终于结束了,女服务生带着灿烂的笑容离开了,没用多长时间就把菜全给我们上齐了。望着满满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我感觉心都在流血,但事以至此,索性不去想那么多了,我决定甩开腮帮子大吃一顿。
起初,我们俩边吃边商量去我家见长辈的事,很快就把一些细节都敲定好了。两杯红酒下肚后,我和区杨都打开了话匣子。
区杨:“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什么问题啊?”
区杨:“你为什么不想结婚呢?”
我反问:“我为什么要结婚呢?”
区杨:“多一个关心你的人不好吗?”
我摇头道:“不需要。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永远都不被伤害,不挺好的吗?”
区杨有些纳闷:“你为什么只看事物消极的一面呢?”
我:“很简单,因为在我的身边,看不到积极的东西,我看不到。”
区杨:“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我:“即使存在,能有幸遇到也小概率事件,跟中五百万差不多。”
区杨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话锋一转:“别总说我,也说说你吧,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区杨习惯性地挠了挠头道:“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属于受过刺激的。”
我的好奇心上来了:“什么刺激,说来听听?”
区杨:“我一直觉得,对于爱情来说,眼缘很重要,尤其是第一眼的感觉特别重要……”
我:“切,你直接说你是一见钟情型的不就完了吗?”
区杨板着脸道:“你总喜欢插我的话,搞得我都没情绪讲了。”
我连忙赔不是:“好好好,我再不插了,你讲你讲。”
区杨继续娓娓道来:“其实你说得对,我属于一见钟情型的。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时,我在上海路宏孚大厦里的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大厦的一层是一家银行,那家银行柜台里有一个女孩儿非常吸引我,我几乎天天去她的窗口办业务。就这样持续了一年多,我觉得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就想了一招,通过银行柜台里的业务电话联系到那个女孩儿,然后告诉她我是报社的记者,有客户向报社表扬她的服务态度好,准备采访一下她。”
“女孩儿同意下班后到报社接受采访,我兴奋地提前两个多小时来到报社一楼大厅等她,准备在女孩儿出现的时候向她表白,我准备了一大束红玫瑰,打了很长时间的腹稿,结果……”
我正听在兴头上,忙追问:“结果怎么样了?”
区杨见我急于知道结果,故意卖起了关子,不说话了。
我急了:“你倒是快说啊,最后怎么了,那个女孩儿没来吗?”
区杨长叹了一声:“唉!来了,带着男朋友来的。”
“哈哈哈。”
我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餐厅,在优雅、安静的氛围中显得特别突兀,意识到不妥后,我连忙强忍住了笑。
我窃笑道:“你这也太脆弱了吧,这也能算个事儿?”
区杨瞪大双眼,反问:“这还不算事儿啊,自尊心多受打击呀!”
我轻篾道:“真没出息。一见钟情的人一般都博爱,再换一个对象不就行了吗?哪还至于不结婚呀?”
区杨端起了架子:“我的眼光可高着呢,一般人我还真看不上。”
我:“切,没看出来。”
区杨似乎想起了什么:“你以前来过这家酒店吗?”
我:“没有啊。”
区杨站了起来:“走,我先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区杨边说边过来拉我,顺手还拿起了我的那个仿版的香奈儿。
我小声问道:“要去哪啊,咱们还没结账呢?”
区杨一脸严肃:“先别问,跟我走就是了。”
在区杨轻轻地推搡中,我们俩走出了餐厅。旋即,他加快了脚步拉着我头也不回地朝前走。我不清楚他这是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一直走到酒店的停车场,跟着区杨几乎是跑着来到他那辆桑塔纳2000前,他把我推进副驾驶的位置上,然后自己上车迅速启动了车子。
我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这是想带我跑单吃霸王餐。车子从酒店停车场出来后,快速行驶在人民路上。
我:“你这样做不太好吧?”
区杨:“呵呵,替你省了好几千块钱不好吗?”
我正色道:“不是钱的问题,以前只知道你有插队的习惯,没想到你还有吃霸王餐的毛病。”
区杨一个急刹车,把车子停在了路中央,晃得我下意识地双手扶靠在车窗前。区杨侧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我很坦然地和他对视。
我本以他会发火,谁知过了半晌,在后面车辆刺耳的鸣笛声和司机们的咒骂声中,区杨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重新启动车子在马路上高歌猛进,给我弄得一头雾水。
我们在车里没再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半个小时后,车子开到我家楼下。区杨走后,我思前想后,觉得吃霸王餐太龌龊,只有把钱还回去自己才能心安。
于是,我打了辆出租车又赶回到香格里拉大酒店西餐厅,结果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收银台的服务生告诉我,区杨在点完餐后就悄悄把账给结了。
一周后,到了区杨到家里来拜见爸爸和姑姑们的日子。下午两点,我来到613路公交车锦绣终点站准备等区杨。区杨却先我一步来到约定地点,站在车外迎候我。区杨一衣西装,鼻梁上还多了一副眼镜,显得很正式。
我:“这大热的天,你穿西装不热吗?”
区杨推了推眼镜道:“别说风凉话了,这证明我重视你这个合作伙伴。”
我从包里掏出事选准备好的6273元钱递给区杨。
我:“给你,我说过,从不欠别人的。”
区杨一脸疑惑:“这是什么啊?”
我:“6273元,你应该知道是什么钱吧?”
区杨的右手又扬到头顶边挠边说:“原来你都知道啦。”
我没吱声,用眼神示意区杨赶紧把钱接着。
区杨没接钱:“如果这么说的话,恐怕这些钱还不够吧。”
我不解道:“这话怎么说?”
区杨嘿嘿一乐:“马上就见分晓,上次去我家是我准备的东西。这次去你家,你准备让我空着手去见你爸爸和姑姑们吗?”
我:“我现在到超市买两包水果你拿着就行了。”
区杨惊呼:“这怎么行,我可不像你,不把别人的事儿当事办。”
区杨说着就走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我过去一看,里面的东西比上次看到的还要多。
我几乎是喊出来的:“你疯啦,准备这么多东西让我来买单。”
区杨:“谁让你家长辈那么多的?”
我用很强势的口吻命令道:“去我家我说得算,这些东西统统不许拿出来。”
区杨:“也好,我客随主便。”
我去超市买完水果后,就带着区杨来到家里。这次家里的审查阵容非常强大,除了已过世的大姑夫外,其他长辈全都来了。区杨在和他们一一打过照面后,马上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区杨笑容可掬地冲爸爸说道:“叔叔,我今天带的东西有点多,全放在车的后备箱里,麻烦叔叔和两位姑父和我一起去把东西拿上来。”
“这个阳奉阴违的家伙。”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爸爸和区杨客气了一番后,带着姑父们和区杨一起下楼去拿东西了。王进同志今天破天荒地穿上了一件全新的T恤,走起路来努力地挺着本已弯曲的后背,看起来有些别扭。
“这小伙儿不错,看着就是懂事的孩子。”
“嗯,长得也好,挺精神的。”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三位姑姑就开始了对区杨的品头论足。没见到礼物前尚且如此,等看到了区杨带来的那些大包小包的各式礼物,姑姑们脸上笑容就更没法停下来了。但是,她们知道这次审查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并没有被那些礼物蒙蔽了双眼,对区杨进行了一番严格的考察。不得不说,区杨的表现要比我那天好得多,举止言谈既得体又不失幽默,让爸爸和姑姑们非常满意。
区杨在我的房间里和大家伙儿谈笑风生,他表现得很投入,气氛一直都是相当热烈的。聊到高潮部分,区杨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向大家说道:“叔叔,姑姑们,还有两位姑父,你们就放心吧,我会好好对菁菁的。我知道你们担心菁菁的个性太强,时间长了我会接受不了。这些都不是问题,菁菁的妈妈很早就离开了她,她的人生一直都没有安全感,今后我就是她的安全感。”
区杨的一席话说得姑姑们不住地抹眼泪,爸爸也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眼晴里莹光闪闪的。如果不是知道区杨这是在演戏,我几乎要被感动哭了。心下觉得区杨做平面设计太可惜了,他应该去当演员才对。
二姑父酷爱下象棋,在区杨顺利通过了审查后,拉区杨一起下象棋,爸爸和小姑父给他俩当观众,我在一边为他们四个人端茶倒水。我不了解象棋的下法,但凭经验判断,区杨的水平应该不差,因为他和二姑父的第一盘棋就下了很长时间也没分出胜负。二姑父的棋艺很高,爸爸和小姑父都不是他的对手。往常下象棋时二姑父总是一副轻松悠闲的表情,这次可不一样,从一开始他的两个眉毛就紧紧地拧在一起,看来是遇到对手了。
区杨一如接受审查时全身心投入,一直低头专注地下着棋。只是区杨不知道,二姑父的心眼儿小得很,赢了二姑父的棋,并不能让他在二姑父的心里留下什么好印象。
那盘棋的最终结果是区杨赢了,后来当我把真实情况告诉区杨时,他面带无尽的懊悔说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那么认真了。”
在互相见过对方家长后,我和区杨的合作关系正式确立下来。从此,我们俩演了一场又一场“戏”来应付彼此的家长,区杨的演技始终精湛,我总是会出现游离在角色之外的失误。大多数戏份都在区杨家上演,只有一两场戏的舞台背景是我家。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两个人的合作,我是相对吃亏的一方。
时间来到了2008年的3月份,还是在友好广场肯德基,区杨向我提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他要和我假结婚。见我惊诧不已的神情,区杨又补充解释了一下,所谓假结婚只是举行一场婚礼,宾客对象只是他的同学、同事、朋友,目的是为了收回以前随的份子钱。为避免穿帮,针对一些具体的细节,区杨还写了一份详细周密的计划书拿给我看。我起初用摇头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后来禁不住区杨的苦苦哀求,才勉强答应帮他这个忙。
看我同意了,区杨喜上眉梢:“你答应了,可不带反悔的哈。”
紧接着,他雀跃着掏出了手机,快速在健盘上拨着号码。
“老苗啊,我要结婚啦,你可得来啊。8月8号北京奥运会开幕那天,地点是……”
真不知道说区杨什么好,对他我已经彻底无语了,把头转向一边不再看他。
由于请柬上、婚礼上都要用到婚纱照,我还得配合区杨拍婚纱照。区杨找的婚纱摄影机构位于胜利广场地下二层,拍照那天上午,我们俩一起来到胜利广场。我是一个“本本控”,从小就喜欢收藏各式各样的笔记本,在胜利广场地下一层,有一家我常去的文具小店。那天刚好路过那家小店,我习惯性地走了进去。
小店的店主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由于是老主顾的缘故,她和我早就熟识,一看到我就热情地过来打招呼:“来啦,正好又进了几个新款的笔记本,那是你男朋友吗?很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