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问杨仪到底有什么不能开口的秘密,怎么在羁縻州之前就跟俞星臣有……
在大佛堂那里,杨仪跟俞星臣相遇的时候,薛放就在杨仪身旁。
他看的清楚,当时俞星臣明明连认都不认识她。
后来薛放为此询问杨仪,杨仪搪塞说是因为旧日恩怨。
若说是杨仪单方面不为俞星臣所知的旧怨,那还说得通。
但要是“私情”,哪里有可能?
可偏偏俞星臣还放言“你不会想知道。”
在薛放懵懂发怔的时候,杨仪摁住他的手,轻轻地将他推开。
她向前一步,披风被门口的风鼓动,向后飘动,薛放眼睁睁看着,她便直接走了出门。
留县这里,钱知县命人在城郊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安置了杨登的衣冠冢。
而停灵七日,棺椁被起运回京。
传旨太监很是惶恐,因为杨仪竟然抗旨不回。
幸而俞星臣从旁安抚,又将拟好的折子请带回京面呈皇上。
这日,留县城中三分之二的百姓纷纷挂孝相送杨院监。
出城七里,杨仪众人止步,向着棺椁离开的路上,跪地磕头。
漫天的纸钱跟白雪交织,就仿佛天公也感怀悲痛。
望着棺木越来越远,“父亲!”一刹那,从不曾大放悲声的永安侯,竟自起身追了出去!
俞星臣急忙要拉她,却有人比他更快。
薛放冲过去,及时将杨仪拽了回来。
杨仪已经站不住,终于又跪倒在冷硬的雪地上,大哭不已。
送别了杨登之后,留县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
薛放便欲启程赶往西北冻土重镇。
杨仪并无二话,从那日之后,两个人之间便一言难尽。
屠竹私下里旁敲侧击,又加规劝等等。
薛放时不时白他一眼,却不多话。
他在次日天不亮便带人离开。
而在杨仪房中,几乎一宿不眠的杨仪,擦了擦嘴角的血渍。
她并没有让小甘跟小连发觉,只把带血的帕子又掖回了袖子里。
门外,小连道:“这男人真是……看的人心冷,说走就走,连见一面都不肯。”
小甘气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也后悔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嫁!”
小连也道:“对,我也不要嫁了,索性一辈子跟着姑娘就行了。好的时候好到那样,不好的时候就冷的这样……”
两个人气愤愤地,斧头在旁边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冷不防小连瞪向他:“你主子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不赶紧跟上。”
斧头陪笑道:“我、我当然是跟着仪姑娘。”
“你跟着做什么?你主子都不理人了……哼,先前姑娘晕倒在那里,还是豆子发现的……你们都不如豆子!”小连到底不敢指名道姓地骂薛放,所以把斧头一起骂了。
斧头听到这里才忙道:“姐姐,别冤枉了十七爷,那日我以为他跟仪姑娘说体己话,所以就走远了些,是十七爷骂我,说仪姑娘身边没有人跟着,叫我滚去伺候……我往那去,才碰见豆子的。”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显然意想不到。
但小连还是嘴硬道:“叫你去有什么用,是他招惹的姑娘昏倒,他自己怎么不去。”
斧头苦笑:“好姐姐,别气昏了头什么都说呢,十七爷哪里知道仪姑娘晕倒了,要知道,他早去了……”
小甘问:“那为什么姑娘昏厥的时候他都不靠前,只站站就走了。”
斧头叹气:“你们哪里晓得,他心里后怕后悔着呢,出门后连连打自己的头,吓得我忙拉住了。”
小连拧眉,思来想去又想到一件:“既然这样,怎么今日启程又悄悄地,一声不响?”
斧头挠挠头:“这却难住我了……”
正说着,里间杨仪道:“你们也干点儿正事,只顾磨牙做什么。”
几个人赶紧住嘴,忙跑到里间,杨仪挪步下地,道:“这里的事情了结,我想……该去定北城一趟,斧头你去问俞监军有没有什么安排。”
斧头答应着去询问。杨仪又对小甘跟小连道:“你们两个,不要背地里言三语四。还有小甘你是嫁了人了,又有了身孕,该心平气和些,竹子难道不是个好的?”
小甘道:“他虽是个好的,可跟的主子……哼,昨儿晚上他说要跟着十七爷去,又叮嘱我这些那些,我连理都没理他。”
杨仪不悦道:“这是你不对!竹子可没得罪过你,何况他这一去必定又有凶险,你何必叫他不放心呢。”
小甘低下头。
杨仪又对小连道:“你也不许跟着起哄,不管我跟……”她顿了顿,改口:“薛督军如何,都影响不到你们各自的事,记住了么?”
小甘听出她的改口:“姑娘……到底跟十七爷怎么了?好好地为什么就……”
杨仪笑笑:“不要紧,没什么大碍。咳……”她一想那些事,便又要犯咳,喉咙里都火辣辣的,赶紧忍住。
不多时斧头回来报说,俞星臣也正打算启程往定北城。
留县这里的孩子们,自然都交给了钱知县帮忙看顾,苏太医留下,照看榆木跟榆花儿等几个害病的孩童。
倒也没有杨仪惦记的了。
打点好一切,便欲启程。
可才刚出县衙,衙门外百姓们,以及钱知县众人依依不舍,还有那些孩童们,都围绕在杨仪身边,仰头望着她,有的叫“永安侯”,有的叫“姐姐”。
俞星臣在旁,正同钱知县和县内耆老等道别,忽听到激烈的马蹄声响从街口传来。
与此同时,豆子先汪汪地叫了两声。
斧头三分惊喜加七分渴盼:“难道是十七爷又回来了?”他赶紧伸长脖颈向前看去。
果真见街口处有几匹马风驰电掣冲了过来。
杨仪心头一紧。


第521章 一更君
◎药王神庙,温泉浴池◎
斧头满怀期待,翘首盼望,当看清楚来人,忽然“咦”了声。
与此同时俞星臣那边儿也瞧见了,当下对钱知县示意,自己走前一步。
这来人之中,为首的,一身玄色劲装,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锐利的凤目。
显然竟是黎渊。
杨仪也随之心头一紧。
黎渊跟戚峰两个坐镇在定北城,一个在外,一个在内,配合得当。
毕竟有个不好对付的胥烈,按理说黎渊是离不开的。
可他忽然间竟赶了来,难道是有什么意外?
确实给杨仪猜中了。
黎渊还未下马,便已经看清面前情形,他向着杨仪一点头,翻身落地。
前头侍卫冲过去勒住马儿,黎渊则走到俞星臣身旁,低低同他说了几句话。
俞星臣脸色微变,但也并不算十分诧异,两人低语了片刻。便各自分开。
黎渊这才走到杨仪身旁。
杨仪问:“怎么?”
黎渊打量着她的形貌面色,眼神却一暗:“路上说。”
安抚了百姓,辞别之后,杨仪上车出城。
原本小连想陪着杨仪,小甘拉住她:“您跟我到后面去。”
小连一愣,小甘冲黎渊方向使了个眼色。
斧头领着豆子跟小乖,过来陪笑道:“两位姐姐,我也在这车上吧。”
小甘啐道:“不待见你,你要么跟俞监军同车,要么跟那两位太医到后面去。”
斧头嘟着嘴道:“十七爷惹了祸,让我来背锅,唉!我好冤枉。”
黎渊在不远处听得明白,又见小甘小连对斧头这样,眼中便透出疑色。
车驾向前,黎渊没有骑马,纵身上了杨仪的车内。
在出留县之时,黎渊才告诉了杨仪,定北城内果然出了事。
胥烈先前在兵备司养伤,因伤重,行动都艰难。
黎渊观察了几次,并无异状。
那日,戚峰出外检看军中情形。
自从薛放率军兵临北原大营,士气本就高涨,又有俞星臣收拾了祖王城及十万军马,定北军中自非从前可比。
不过因俞星臣叮嘱,北原人很可能卷土重来,所以日常操练,巡逻,绝不容怠慢。
戚峰每天寅时出门,督促上下。
而定北城中的回元汤也开始发放,百姓们更是交口称赞。
一时间,城中军民一心,奋发精神,早不似原先愁云惨雾宛若末日将临的定北城。
正在一切都有条不紊的时候,兵备司中有两名救回来的俘虏忽然高热起来。
从祖王城回来的这些俘虏们,一些身体还算好的,便在外头由知府衙门看管照顾,等身体完全恢复后,再行妥善安置。
而伤重的,一直都在兵备司被太医们统一照看。
当时太医们都去了留县,药侍跟本地医官无法料理,只能熬退热的药。
谁知病者喝了药后,竟又发起狂来,猝不及防,竟伤了一名药侍。
房中多是病患,不敢阻拦,那两人冲出去后,大吼大叫,犹如疯癫,且力大无穷。
士兵们一时措手不及,竟给其中一人逃出院子。
当时决明因为斧头跟豆子等都不在,有些孤凄,正金燕燕闲着无聊,便拉着决明在院子里射了簸箕要扣鸟雀玩。
眼见那只鸟儿将进了埋伏,那病者突然吼叫着冲入,把鸟雀都吓飞了。
金燕燕一怒跳起,正要喝骂,却见对方疯疯癫癫,身上还带伤,不免惊愕。
此刻,那人看见决明,不由分说竟冲上来。
决明吓得抱头,百忙中金燕燕赶忙把决明拉到身后,将那人挡下。
还好给她拦了一拦,不多会儿黎渊闻讯而来,一出手便将那人制住。
当时黎渊只以为他们是得了什么无名之症,因为经历过鼠疫一事,谨慎起见,便命金燕燕等把脸蒙了起来。
他将此人揪回了药房,而另一人也给士兵们勉强制住。
但虽然手脚不能动,却还在拼命挣扎,而且好像已经浑然不认得周围众人了。
医官惊魂未定,鼓足勇气给两人诊看,却也查不出是什么症状,一时人心惶惶。
这么一闹,整个兵备司都惊动了,连夏绮也闻讯赶来,道:“这是怎么了,闹的这样厉害,里外都人仰马翻的!”
黎渊闻言,看着那癫狂的两人,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掠出了院子。
当他回到胥烈的房间之时,果然发现竟是人去楼空。
非但如此,他们还发现晓风竟然也不见了。
本以为晓风兴许跟着付逍,谁知不是,里里外外找寻,终于确认,必定是胥烈被人救走的时候,顺便带走了晓风……又或者是他早有算计。
戚峰下令,于定北城满城搜索。
又叫高手画师画出晓风的影貌,四处张贴。
黎渊想起决明之能,便叫决明帮忙找寻。
毕竟以决明的能耐,若是找到胥烈踪迹,倒也不在话下,至少会有线索。
谁知决明低着头,似乎完全不懂黎渊的意思,问的他急了,就只顾摇头。
黎渊见状,再无别的法子。于是便亲自赶到了留县。
“事发后,经过清点,发现从祖王城回来的人里,少了一人。”黎渊皱眉:“怀疑那人是祖王城原本安插的细作,里应外合,声东击西,救走了沙狐。”
毕竟那些俘虏们也不是人人都认识,加入的或早或晚,若是北原趁机安插眼线入内,自是易如反掌。
杨仪心惊:“俞监军怎么说?”
黎渊道:“俞监军倒是没说什么。”
杨仪想了想:“这些动脑筋的事,自然他最擅长,既然他没什么说的,想必他自有处置。就是不知晓风……”
黎渊道:“倘若晓风是胥皇后之前以为死了的那孩子,他们必定不会对晓风如何。”
杨仪叹道:“但愿如此。只是……付老都尉如何?”
“老都尉并没怎样。你放心。他毕竟也是见惯风云的了,他还说,晓风那孩子人见人爱,绝不会有事的。”
杨仪便没再问。
黎渊说完了正事,想问她关于杨登……又觉着不该在此刻提这些了。
于是道:“我看你脸色大不好,是不是因为伯父的事情过于伤怀了?”
杨仪道:“是吧。”
黎渊问:“或者除了这件,还有别的?”
“什么别的。”
“比如我听说,薛十七要去鄂极国……”
“不是,”杨仪否认,道:“这件事皇上早就答应过鄂极国,原本定下来的,他去自是应当。”
黎渊问:“他没做什么让你生气的?”
杨仪笑道:“你别多心,我好好的呢。”
黎渊叹了口气:“你真是……”他本不想冒犯,此刻不由自主靠近过来,稍微犹豫,便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肩,“看你的脸色就知道没睡好,再睡会儿吧。”
杨仪微怔,仰头看了看他:“多谢,不用惦记我。”
黎渊扶着她,让她卧倒了,把披风仔细给她盖好。
他们启程之时是正午,而且也没有十分着急赶路,只慢慢而行。
到下午之时,雪大了些,路不好走。
前锋回来报说,前方便是春安城。
山城外,有一座魔王山,又叫药王山,山脚是药王神庙,地方颇大。
俞星臣便命径直去药王神庙,休整一夜。
天色微黑的时候,车驾停在了药王神庙前,庙内早有人得了通知,赶着出来迎接永安侯跟俞监军。
杨仪听说是“药王庙”,倒是合了她的心境。
黎渊抱了杨仪下地,旁边小连忙给她撑着伞挡着雪。
杨仪抬头看时,果真面极其宏伟的一座神庙,而且看着颇有年岁了,古朴庄严。
俞星臣那边儿也早下了地,他并不靠前,只隔着十几步望着她。
杨仪回头吩咐小甘:“让斧头扶着你,地上滑,小心些。”
斧头赶紧献殷勤,小甘瞪了他一眼。
黎渊自行扶着杨仪,神庙内的道长跟许多道人们行了礼,毕恭毕敬地簇拥进内。
原来这春安城,虽然不大,但是个很幽奇的所在,一座药王山,山上的草药极为丰富,据说但凡大夫要用的,都能在山上找到。
而山上自有温泉水,就算气候严寒,也自汩汩流着暖泉,据说若是沐浴其中,百病全消。
那道长玄音子一边解释这药王神庙的由来,不免提起了那温泉水。
玄音子道:“当初老神仙孙药王经过此处,听百姓们称此乃‘魔王山’,很是诧异,他发现山上药草极为丰富,而且温泉水又有消除百病的功效,便亲口赐了名字为‘药王山’,从此这魔王山才成为药王山的。”
黎渊跟小连小甘斧头几个听了,顿时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杨仪。
只有俞星臣依旧面不改色,似乎早就知道一般。
黎渊便先问:“这温泉真有消除百病的功效?”
玄音子道长道:“是孙老神仙亲口所言……再也错不了。只不过……从此处到山上温泉,路甚是难行,不小心的话摔伤了还是轻的……所以我们便从山上引了一道温泉水下来……”
说话间又亲自领着众人向后殿而去,果真才进殿门,便闻到一点淡淡的硫磺气,又有湿润微温的水汽扑面而来,不像是外头一样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