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为了别的事也罢了,偏偏是为俞星臣。
薛放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想了半晌,终于问屠竹:“你真觉着,是我做错了?”
屠竹跟小林一起点头,连费扬阿也情不自禁跟着点头。
薛放瞪着三人,终于他揪起屠竹,走到茶馆外头。
顶着雪片子,他磨牙:“我问你,假如小甘跟你说,她……你知道她是俞星臣买来的吧?”
屠竹不明白他的意思:“当然知道。”
薛放道:“假如她告诉你,她曾跟什么男人有过一段不好开口的过往,你……”
屠竹隐约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差点儿问出来,但还是忍住:“十七爷,我还真告诉您,小甘一点儿没瞒着我,她之前从好好地官家小姐沦落到教坊司,当然受过好些欺负,我听了只心疼她,哪里会想别的?”
薛放咬唇。
屠竹道:“何况我知道小甘跟我是一心一意的,我们如今是夫妻,好好过日子,理别人做什么?”
正在这会儿,一个声音从后飘过来:“假如是我的老婆,喜欢上其他情人,要是那个情人比我帅气多金,我自然会以礼相待。”
薛放跟屠竹回头瞪向费扬阿,却见这黄毛脸上带笑,傲然说道。
原来他心痒难耐,偷偷凑过来,趁着薛放出神之时,听见了屠竹的话。
屠竹匪夷所思:“费使者,你们鄂极国都是这样习俗的?”
费扬阿道:“当然,妻子的情人比我更好,说明我的眼光不错,娶了一个好女子,这才会有更出色的男人愿意当她的情人。”
屠竹跟薛放一起啐他,连屠竹也受不了这种论调:“我们大周可不这样,那叫伤风败俗。”
费扬阿擦擦脸,大摇其头:“比如像是永安侯这样的女子,必定有许多男子臣服于她脚下,我也愿意跟别的男……”
薛放没等他说完便冷飕飕地道:“你要再说一句,我便让你臣服在我的脚下。”他冷笑着,跺了跺脚下已经厚起来的雪。
费扬阿转头看了看,望见薛放被雪映着的那异常出色的眉眼,忽然笑道:“别的男人自是不可,但如果是薛督军,那也不是不行的……”
薛放起初以为他是挑衅,望着他笑的贼眉鼠眼的,突然明白他的意思。
倒吸一口冷气,薛放提拳:“你这厮……”
屠竹赶忙拦住他:“十七爷,稍安勿躁,不好动手。”
此刻眼见雪稍微小了点,一些客人赶忙收拾,要去前头的小雁塔县过夜。
薛放众人也一起启程,只是才走到半路,薛放逐渐放慢了马速。
费扬阿道:“薛督军,怎么了?”
薛放道:“你们、你们先去,我有一件事……去解决了后再赶上。”
他不等众人反应,便拨转马儿,屠竹忙要跟上,薛放头也不回地摆手道:“你不用跟着!先去雁塔吧!”
众人目瞪口呆,费扬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中,喃喃说道:“我之前就说迟两天再走,他偏等不及,逃也似的往外,这下好了……还不是要回去?”
药王神庙,温泉浴池。
热气腾腾的身体近在身旁,让俞星臣很不适应。
“你干什么?”他按捺住要避开的冲动,垂眸冷道。
薛放看着俞星臣,又看看自己:“俞监军,你我这会儿可是‘坦诚’相见了。”
俞星臣眉头大皱:“薛督军!”
薛放笑道:“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说两句心里话。”
俞星臣见他并无动作,但自己的心却仍是悬着,因为他猜不透薛放的意图究竟如何。
“我喜欢她。”薛放突然开口。
俞星臣双眼微睁。
薛放把身子往池边一靠,闭上眼睛道:“还不知道她是女子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在羁縻州,我跟她一同经历的,你一定都知道了,但我想告诉你,我跟杨仪之间,不是多少件事,几句话能够说完了的……”
他的脸上浮现出亦喜亦忧的表情:“杨仪说,这辈子认得我是三生有幸,但她哪里知道,能跟她定亲,走到今日,对我而言,亦是梦寐以求,老天眷顾。”
俞星臣起初还屏息静听,越听,竟越不是滋味,就仿佛薛放每一句,都有一根针在他心头上刺。
他想制止薛放,又强行按捺,上刑一般听着。
薛放笑道:“你说你跟她之间,有许多是我不能知道的……就算有吧,我本来很生气,我生平最恨被人当成傻子一样蒙蔽,最恨被人耍弄……”他的手从温泉水中探出,缓缓握紧,指骨发出细微的响声,但薛放的眼神却逐渐温柔:“可是,我错了。她不会这样对我。”
俞星臣喉头一动。
薛放道:“但凡她如此,便一定有她的缘故。她不想说,我便不问。”
俞星臣闭上双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很快,但微乱。
薛放转头看向他:“你喜欢她,是不是?”
俞星臣克制着,不想让自己发出任何响动。
“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薛放打量他的脸色。
俞星臣开口:“我没有必要说什么。”
薛放道:“你不说也罢,那我来说,我知道你喜欢杨仪,不过我并不在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俞星臣不语。
“因为她心里只有我,不管是你、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行。”薛放淡淡一笑:“你惦记她,无妨,因为她确实值得人惦记。”
俞星臣吸气,又止住。
“我很看重你,你是个世间无二的能人,但……”微微倾身,薛放靠近俞星臣的耳畔:“千万……别再逾矩了,俞监军,不然……我恐怕就要做点罔顾王法一了百了的事了,哦……就是你们惯常爱说的‘焚琴煮鹤’。你可明白?”
那瞬间,俞星臣觉着温泉水似乎突然间冷了下来。
泼喇喇水声,是薛放起身离开。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藏书阁的方向,有烛火闪烁。
小小地藏书阁矗立在药王山的前方,被负雪的苍茫群山一衬,灯光幽淡的小阁子,看起来就仿佛是个精致的灯盏。
雪把药王神庙妆点的如同琉璃世界,夜间看来,更添几分幽静古朴。
一道身影拾级而上,逐渐靠近藏书阁。
到了阁前,他刚要去推门,门却自己从里打开。
黎渊从内闪了出来,顺势将门重新带上。
薛放着急赶来,一路探听着他们的踪迹,幸而没有错过。
之前他来至药王神庙,玄音子迎着,却自然没说黎渊也在此。
薛放诧异地望着黎渊:“你怎么在这儿?”
黎渊看了看关着的门扇。
杨仪先前又找到了一本据说是失传了的什么《阴阳脉死侯》之类的绝本,如获至宝,沉迷于其中。
先前黎渊劝了几次叫她歇歇眼睛,她心无旁骛,连理都不理。
一刻钟前小甘叫人熬了药,小连亲自送来,黎渊端给她喝,她二话不说便喝光了,也不嫌苦,自始至终没抬头,眼睛更没离开书。
看她的神色,是分明“食而不知其味”,就算给她一碗毒,她也照喝不误。让黎渊哭笑不得。
方才他听见外头细微而稳健的脚步声,便知道来的是高手,而又有些熟悉……自然是那个招人恨的家伙。
所以赶着出来拦住了。
此刻黎渊冷笑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薛放刚要开口,又道:“罢了,我不跟你说,杨仪在内?”
他说着就迈步,不料黎渊抬手抵住他的胸。
薛放笑道:“干嘛啊?”
黎渊冷冷道:“薛督军,听说你离开的时候也没跟永安侯告别,这又是干什么?走就走吧,别去去回回叫人看不起。”
薛放啧了声:“你是不是疯了,还是不认得我了?快让开,我有话跟杨仪说……”
黎渊仍挡住:“她身上不好。闲人勿扰。”
薛放认真瞪了他半天:“我看你是真疯了,我是闲人?赶紧让开!”
“你不是闲人,因为你比闲人更可恨,”黎渊冷哼:“你趁早走的远远地,她不见你,身体只怕还能好些!”
薛放被他堵了堵,待要发作,又只一笑:“行了,别赌气了,我真有话要……”
“不管是什么话,她不爱听。”
薛放上上下下扫量他一遍:“你这小子,你是不是想叫我跟你动手?”
黎渊哼道:“怕你吗?我正求之不得!”
他一路跟杨仪走来,自然知道薛放必定惹了她不快。不迁怒薛放就怪了。
先前一走了之,这会儿说到就到,说见就见,哪里有这么容易的。
杨仪是会心软,他可不会。
正在两人即将动手之时,只听里头杨仪一声低呼。
她的声音不高,但他两个都是耳目过人的,自然听的一清二楚,当下来不及如何,双双将门一推,几乎是同时掠了入内!
作者有话说:
17:姐姐太出色怎么办,急,在线等
小黎:要不要脸,成亲了吗?又不是你的
17:我的我的我的!从头到脚都是我的!
小黎:不是不是不是!就不是!
黑鱼:幼稚……
17+小黎:你好意思说别人?
么么宝子们!


第523章 一更君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
杨仪先前找到了一本《阴阳脉死候》,据说是春秋便有的医书记载,也有说是秦汉之时才有。
这是她先前曾闻其名而不曾得见的,自然如获至宝。
“凡三阳者,天气也,其病唯折骨,裂肤,一死……”
原来这《脉死候》是从三阳脉跟三阴脉的不同,判断疾病生死的征兆。三阳脉属于天气,三阴脉则接通地气,杨仪边看边思忖其意,默默在心里记录。
只是这《阴阳脉死候》毕竟传世太久,竟也不全。
杨仪翻看片刻便到了底,她赶紧又倒回去重新看了两遍,才喃喃道:“只是可惜,这也不是足本,不过……竟能在此地找到如此难得的典籍,也是意外……怪不得叫‘药王神庙’,确实并非虚的。”
自言自语了一句,又想,兴许还有什么别处见识不到的好书。
刚要起身,便觉着腿已经麻了,方才她不知不觉坐了太久,都没留意。
伸手揉了揉膝盖,杨仪意识到屋内十分寂静……她疑惑地转头,不知黎渊为何竟毫无动静。
见屋内空无一人,这才明白黎渊什么时候竟出去了。
而这会儿门外隐约有些响动,杨仪听不真切,慢慢地扶着腿站起来,心想难道是小甘不放心又叫人来了?
刚挪了两步,隐隐地就听见薛放的声音“你让开”。
她猛地站住脚,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就这么刹那,便又模糊听见外头的几声说话,确实是他?!
杨仪心头一激,赶紧掩住口,强忍着咳嗽。
回头,见地上炭炉内的红炭明明灭灭,博山炉内的沉香依旧袅袅,烟气飘散。
她不敢再往门口走,转身向后。
此刻藏书阁内的尘气,沉香气,跟炭火气交织,杨仪怕再咳出来,她想起先前黎渊似乎开过窗子,便走到那窗户旁边,轻轻打开。
杨仪根本没怎么用力,只才抽出了窗栓,那窗户便自动地被吹开了。
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零星的雪花,扑打在手脸上,寒意沁人。
杨仪才知道自己冒失了,她最是禁不得冷风吹,何况习惯了屋内的暖意,陡然被风吹到,必定害病。
手忙脚乱刚要去关窗,目光一转,整个人惊得毛骨悚然。
原来就在藏书阁外的栏杆上,竟有一团……极怪异的白色影子,好像在风中轻轻飘舞。
杨仪猝不及防,“啊”地叫了起来,窗户也忘了关,整个人踉跄后退。
就在这时,身后一人及时掠了过来,一把将她扶住,与此同时另一人上前,挡在了杨仪身前看向窗外!
扶着杨仪的自是薛放,而挡住她的则是黎渊,黎渊拧眉看向外间,透过飘摇的风雪,他只瞧见一点淡淡的白色残影,快的像是一片雪花消失不见。
薛放把杨仪半抱入怀中,惊慌地问道:“怎么了?”
黎渊盯着那消失的白影,慢慢地将窗户关上,回头问杨仪:“看见了什么?”
杨仪先前忍了半晌,这会儿便咳起来。薛放感觉她的身体在怀中一颤一颤,引得他的心也跟着发抖。
“不要紧,别怕……我们都在这儿呢。”他脱口而出,又将她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些。
黎渊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便又看杨仪。
杨仪没看薛放,自顾自咳了几声后,便对黎渊道:“好像,好像有个白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黎渊先前没跟她说,一来是不想打扰她,二来也是怕吓到她,见她也看到了,便道:“我也瞧见了,猜大概是个山中的什么白毛的东西……不用怕。”
杨仪听说他也看见了,这才稍微心安:“原来是这样,我以为我看花了眼。”说着,便轻轻地推了薛放一把,示意他放开自己。
薛放见她总不理他,于是更抱紧了些。
“薛督军……为何去而复返,”当着黎渊的面儿,杨仪没再很挣扎,只道:“请放手吧。”
她本来是想让他先松手,别这么抱着不像话。
谁知听在薛放耳中,却仿佛又是拒绝,他的心一颤,道:“你、你还跟我说这个?是非得呕我头也不回地离了你?”
杨仪一愣,转头对上他着急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我、我不是……”
她虽没说完,薛放望着她错愕的脸色,便知道自己是过于“敏感”误会了。
“不是最好……”他咕哝了一句,放了心,这才缓缓地松开手。
黎渊在旁看着,不由翻了个白眼。
薛放望着他,黎渊道:“你看我干什么?”
“我有几句话跟杨仪说,你先回避好么?”薛放拿出了生平十万分耐心。
黎渊道:“只要不是见不得人的话,我在这里何妨?”
薛放好脾气地,笑握住他的手臂:“别闹脾气了。”
黎渊急忙挣脱:“你当我是谁?别拉拉扯扯!”
杨仪在旁冷眼看着,终于唤道:“小黎……”她的声音极低:“不可对薛督军无礼。”
黎渊可不敢不听她的话,只狠狠地瞪着薛放。
薛放听杨仪叫自己“薛督军”,不消说地心里很不受用。
又见黎渊瞪自己,却笑说道:“永安侯的命令你听见了吗?‘小黎’?”
黎渊哼了声,回头对杨仪道:“我不放心,若他又得罪了呢。”
杨仪温声道:“不会。你也累了,先去歇会好么?”
黎渊很清楚她的心中,薛放永远是第一位的,就算这小子伤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