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间并不怎么大的房间,跟他们的出租屋差不多大小,周围的墙壁光洁如瓷。但是房间里没有床铺,只有一些他理解不了的工作台、发着光的养殖仓、各种零件与标本。
非常像科学怪人的房间。
宫理站起身来,淡定的拍了拍裙子。
凭恕:“我不是说让你送我回去吗?!”
宫理打开了房门,凭恕看到了刺眼的……两颗太阳,以及近的没几步路的地平线,地面上是紫红色的草坪与蓝色卷曲的蕨类植物,房门外还有一些从人类星球上搬来的秋千、滑滑梯。
宫理笑道:“欢迎来我的出租屋。”
……
宫理把他寄存在了一颗小星球上。这里应该距离太阳系很远。
天空上发光的恒星很小,而且有两颗,平均每八分钟就会切换一次白天黑夜。这个星球有多小——他从这个房子正门跑出去大概跑半个多小时,就能回到后门,可能有些彗星都比它要大。
因为引力比较小,如果他跳得太使劲,会碰到这颗星球外层的人造大气层。
这里似乎是宫理的小宝库与实验室,她有很多东西都存在这里,还有许多机械机关与秘密出入口,仿佛星球内部也被她挖空了当储藏室。凭恕在架子上还看到了能修复人身体的魔杖,很那个能把水汽蒸发的遥控器。
以及……在实验基地的图书馆里的几本书。比如平树藏在肚子里带出来的那一本。
宫理出去了一趟,她打开房门回来的时候,从门那边的家居市场仓库拖了个崭新的床垫出来,还买了一盏可爱的台灯。
凭恕一直戒备的看着她,甚至无能狂怒还挥舞着枪威胁她。
宫理从超市袋子中拿出加芝士的通心粉,还有各种烤肠蛋糕热汤:“你才不舍得自杀呢。你又杀不死我。干脆吃饭吧。”
凭恕:“操,你信不信我把你屋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你砸个稀巴烂。”
宫理盘腿坐在床垫上,开始吃她的通心粉:“嗯。你砸吧。”
凭恕从身体里拔出一把骨刺制成的宽刀,就打算要砍烂她的实验室,宫理轻巧道:“那我可能会把你拴在墙上,把体温计插进你的**里,让你没法上厕所。啊,我这里还有通电的小夹子,我联网的时候看到这也是一种工具……”
凭恕正要转身打砸,被这句话弄得小腿肚子一哆嗦。
太过分了。
他还不如落在什么组织手里!
宫理反倒很期待似的:“你不砸了吗?你砸一下试试呗。万一我说话不作数呢?”
凭恕:万一你说话作数呢!
一个无所不能但认知水平像小女孩的可怕家伙,刚刚学会了怎么玩他,凭恕已经不敢想,她要是真的愿意会做什么样的事。
凭恕悻悻放下骨刀:“……我饿了。”
宫理咧嘴笑起来:“快来吃吧。”
凭恕没骨气的坐在床垫边上大吃大喝,喝着饮料还故意打响嗝,宫理并没有讨厌这一点,反而学着他也想打嗝——但她的胃显然跟人类结构不完全一样,半天也没能打出嗝来。
凭恕看她那傻样没忍住嘴角抬了一下,但立刻意识到不对,绷着脸转过头去。
宫理因为自己做不出人类的生理反应而略显沮丧,悻悻道:“再过段时间就可以了。我打算换个身体,过段时间应该就可以打嗝了。”
凭恕只是“切”了一声不理她。
宫理还带了个万城时间的钟表过来,放在床垫边,到万城的夜里十二点时,凭恕也困得不行了,他不肯脱外套,裹着衣服倒在床垫上。
没想到宫理也爬上来,躺在他旁边。
凭恕臭着脸,他讨厌人的时候也是非常的讨人厌:“你滚下去,我睡不着。”
宫理动也不动:“那你睡地上,床垫是我拿回来的。”
凭恕:“你又不用睡觉!这屋子之前都没床!”
宫理坐起来,拽他衣领:“那就不睡了。”
凭恕被扯开衬衫扣子,他惊慌失措:“啊啊啊我他妈要报警了!滚蛋,你再动我一下我踹你——操、你怎么、这么沉!”
宫理压在他身上,两只冰凉的手压在他肚子上,像蛇一样往上滑动,他刚要踹她,宫理膝盖就重重压在他腿间,凭恕疼的闷哼。
他一副“你得到我的身也得不到我的心”的表情。但宫理哪里接收的到如此复杂的信号,他说脱,她就脱了,凭恕冷的一个哆嗦,昂贵的羊绒衫都快堆在他锁骨下头——
凭恕脑内正代入着“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绝对不会爱你”的情绪,躺尸在床垫上,不肯动一根指头,连眼神也不给她。宫理忽然伸出手,戳了一下他的肋骨。
“!!”被戳到痒痒肉的凭恕猛地弹起腰,扭着身子挣扎开。
他头发乱糟糟的压在床垫上,瞪着眼睛,宫理笑嘻嘻地勾着手指。
凭恕气得要昏过去了。
宫理总是很不经意间会安抚他,她弓起后背来亲了亲他肋骨。凭恕都分不清是自己贱,还是她太有办法,他紧紧闭着眼睛放弃了对抗。
她的呼吸痒得让他想躲,他就像是她鼻息下发抖的蒲公英,凭恕忽然意识到,自己再跟她这么相处下去,迟早会输掉。
宫理亲吻着,忽然道:“凭恕什么时候纹身?”
凭恕睁开一只眼睛:“鬼还要纹身!凭什么要为了你这样的家伙纹身。”
宫理循循善诱:“纹身吧。或者我会趁着你睡觉的时候,给你纹身。”
凭恕瞪眼:“你敢,这是我的身体!”
她掀起上衣,这家伙里头没有穿内衣,露出弧度的下半,她却没有自觉,摸着自己的肋骨:“我也纹身。跟凭恕同一个位置。”
她目光很憧憬的样子。
凭恕心烦意乱,伸出手拽了她衣摆一下,遮住她白的发光的身体:“做梦!”
如凭恕想的那样,他感觉自己真的会输。明明他一辈子都在追求自由,但宫理却让他生出不想逃的惰性。
宫理有时候会消失,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颗星球上,有时候却会兴致勃勃地带他出去玩。
她想起平树以前说的在冰面上钓鱼的故事,带他到某个冰封的星球上,凿开并从冰下的甲烷海里钓上来一大堆黏糊糊的玩意儿。但凭恕没有顾得上钓鱼,他正仰头看着巨大的星球从头顶掠过,气态漩涡的巨眼凝视着他们的影子。
凭恕无聊的时候自己用她实验室的角磨机磨了几个骰子玩,宫理就带他去某个镂空星球上的赌场。去的时候,那个蓝绿色晶体状的外星前台,总是问宫理要不要寄存他。宫理拒绝了,进了赌场才跟凭恕说,他们很喜欢把寄存品复制了,然后把原品送到某些星球的黑市上去卖。
宫理之后,还真的在铁城空荡荡的公寓楼里住了一夜,她点上壁炉,房间里有褪色的地毯和抱枕,她躺在蓝色的天鹅绒沙发上看儿童画册,穿着雪花图案的红毛衣,还有厚厚的毛线袜。
凭恕坐在地上,心虚中示威一般,把身体里的枪拿出来一把一把上油保养。但柴火噼啪,外头风雪很重,宫理拆了包薯片,时不时递给他,凭恕吃着薯片,偶尔看看她,慢吞吞的把这些枪械搞出了擦餐具的温情。
到晚上挤上床垫的时候,宫理又尝试去亲吻他,凭恕推她了,平树别开脸了,但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投降的,跟她在厚厚的皮毛被下亲的喘不上气。
屋里只有壁炉的火光,在俩人脸上投下重重的阴影,他眼睛睁不开,只想用嘴唇去观察,宫理用腿缠着他,平树躲着身子怕她发现自己的反应——他主要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反应。
凭恕心里骂自己没出息,不肯跟她多说一句话。他又怕宫理说出什么得意洋洋的话,她一张口要说,他就气不过似的咬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宫理整个人蜷在他怀里,就跟豆荚里的豌豆似的,两个人弓着身子适应着彼此的弧度。只可惜豌豆的嘴被他咬的有点肿。
凭恕立刻反口骂平树,非说是他心志不坚定,宫理凑过来一会儿他就没忍住亲了。
平树有些想法在心里酝酿许久:“……我总觉得,她编故事说自己是人类的小女孩,还有过父母,正是她打心眼里想要成为人类。”
凭恕却反驳道:“想成为人类,不代表她真的能成为!你忘了那个方体干员给你的东西了吗?”
平树立刻警惕道:“你不会真的想用吧!”
凭恕沉默了一会儿。
那位方体干员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拇指大的按钮装置。他说,方体已经确认不可能“养育”宫理,或让她变得足够有同理心了,他们只希望能再次删掉宫理的记忆。
让贪玩残忍的神,忽视他们这群蝼蚁的存在,甚至忘记这颗星球,就是最好的结局。
由于宫理的躯体是方体协助制造的,内部结构有很多用的都是方体提供的原材料,这拇指大的按钮装置,就可以利用宫理颅骨的共振,删除她的记忆区域。
多年前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但平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这么做。他不相信宫理,更不可能相信方体,谁知道会不会按下去,宫理直接脑袋爆炸。
而且,如果删了宫理的记忆,“新的宫理”可能会对他不耐烦与警惕,他可能来不及解释就被她杀了。
但……现在该怎么办?
平树发现自己只能等她玩腻了再说。
自从上次在铁城的小屋里亲吻之后,她似乎以为他们恢复了关系,又开始折腾他玩。她会买一些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没几块布的衣服,逼着平树穿,平树死都不肯穿,她就掰着他胳膊硬给他套上,把平树气的嘴唇哆嗦。
她必然会过来又拱又亲的,平树才刚刚缓过气,觉得只是换个衣服也不算太过分……几枚夹子就夹在他吃疼的地方,她还又拽又弹,他疼且麻的打颤,她却抱着他肩膀,开开心心的叫他名字。
凭恕总是因为嘴贱和怼她,被她拿绳子捆住扔在工作台上,跟她做到一半的小型发动机摆在一起。她技术太烂了,把凭恕皮肤磨得都一道红一道紫,但她拿着各种能把他电焊和解刨的工具吓唬他,足以把凭恕威胁的不敢乱动,下头梆硬。
她还学会拿手塞他嘴里,凭恕发狠咬她了,咬的自己满嘴都是鲜红的导液,但宫理也只是会笑着捏他舌头。凭恕发现自己的牙齿伤害不了她之后,也只好自暴自弃的仰着头张着嘴。
平树能依稀感觉到,宫理想证明什么。是证明爱或者被爱,但她只知道用这种方式,她以为平树从疼到爽的低吟,她以为凭恕从抵触到迎合的动作,就是对她的爱了。
……平树自己也分不清。
他感觉到自己的天平又再倾斜,或许是因为她笨拙的索求感情的行为,或许是因为他自己远比想象中更顺从的姿态。
宫理也会在小星球上捣鼓东西,有时候会让他帮忙做一些加工,取一些杂物,平树感觉自己就像是她的助理,有些事做他也会安心一些。
但平树……万不应该再没有经过她同意的情况下,进入她的地下仓储。
平树其实进去过几次,但是占据整个星球内部的地下仓储分为很多区域,有些只是存放材料和工具,有些摆放的是她从人类星球收集的各种玩具。
宫理对他不设防,给了他去各个区域的权限。平树打算在她不在的时候,去收集玩具的仓库找一些打发时间的东西。但他看到有一处金属入口,就以为里面也是她放杂物的地方,便闯了进去——
平树其实对那内部的景象,因为过大的惊吓而不太清晰了。他只依稀记得墙壁镶嵌的储存仓,就像是服装店里挂着衣服的长钩,每一个钩子上整整齐齐挂着数个装满黄绿色液体塑料袋,每个都有近两米高的。
液体半透明的,就像是藻类横生的深湖,依稀可以看到有些东西贴在塑料皮上,平树凑进去看,打开了自己光脑上的灯。他立刻惊的魂飞魄散——其中是一个个人类的身体!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畸形与发育不良:腹腔外翻、没有皮肤、大脑缺失、肉瘤遍布……
那些肢体撑在或贴在塑料袋上,大部分都死气沉沉,只有少量还在抽动着。
男人女人,各个人种,各个年龄,但几乎没有外星的生物,全都是人类!
还有一些半人高的塑料袋,里头液体颜色也不一样,部分是透明的,能看到其中在培养一些眼球、胰腺、肠胃……等等。有一些复杂的管路还连着这些器官,让器官就像是活的一样鲜艳。
肠胃正在缓慢地蠕动,缩小;眼球在平树拨弄塑料袋的时候,转过来正看他。
平树头皮发麻,他不知道这里的器官或人类是什么来源。是她掳走用来做实验的人类,还是她制造的……
凭恕已经傻了,他只是小声喃喃着脏话,不可置信道:“她到底在做什么?”
平树很快就看到了几个恒温箱。箱子里所培养的躯体更高级,他凑进去看,平放在恒温箱架子上的,是一个白皙赤裸的年轻女人,她被包裹在塑料袋内,塑料袋中只有少量的液体,她像是一只真空袋里的白鱼。手指脚趾还会像婴儿那样无意识的蜷缩张开。
他将脸贴到恒温箱的玻璃上往里看,手指触碰到恒温箱的轻响,刺激到了躺着的女人,她条件反射的转过脸了——
平树惊的叫出声来,倒退几步。
和宫理一模一样的躯体,正躺在其中,双目空洞毫无意识的看着他。
这样的恒温箱至少有十几台,里面摆放的都是一样的躯体。
他倒退撞在身后恒温箱的声音太大,不止是十几具宫理的身体转过脸来,甚至连那些挂在架子上排列整齐的器官与身体,都抽动或挣扎起来。
十几岁的平树再见多识广,也被这场景惊的站不稳。
他想要跑出去,却没想到踉跄跑错了方向,平树干呕几声,扶着旁边的工作桌正要直起身子来,却在看到工作台上的景象时,大脑空白,手脚发麻。
他看到……他自己正平躺在工作台上。
那具跟他一模一样的身体,浑身已经没了血液,白的像是透明,他头发软软的搭在额前。只是他腹中被剖开了,内脏上甚至还被贴了标签,特别是他的胃部也被打开了。
而工作台周边,放着几瓶汽水。
平树瞬间就反应过来。
……她在研究他打嗝的原理。
这个躯体是他吗?是本来的他还是复制品?亦或是说……他才是复制品?
凭恕忽然大叫道:“卧槽!卧槽——他有纹身!这个尸体、身体,它有纹身!”
平树定睛看过去,在他另一侧的肋骨下方,竟然真有一片巴掌大的纹身,图案正是平树之前跟她许诺与描述的那样,是一道伤疤,伤疤中露出了机械的内部构造。
纹身的技术并不好,旁边桌子上似乎还有她画的图纸。
平树头脑错乱,他自从被带到这颗星球就分不清时间的流逝,会不会是过去的平树被她强行纹身之后,跟她起了什么争执,被她杀害了,然后宫理就又复制了一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