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抽抽搭搭的将方才之事讲了,掩盖住淑妃的挑衅与讥诮,只讲皇后无礼,辱骂宫妃,指摘太后,气焰滔天,六宫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众妃嫔听到最后,齐齐更咽,有拿着帕子拭泪的,有小心翼翼看一眼皇帝,又忙不迭将视线挪开的,还有的一直低着头小声抽泣,好像他是个会吃人的怪物一样。
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去看这群花一样的、自己曾经宠爱过的女人,更深觉往昔不过一场噩梦,红颜即是恶鬼,反转两面,不过如此。
芈秋对此早有预料,静静听贤妃和那名宫嫔说完,神色冷厉,目光如电:“皇后,你可有什么想分辩的?”
皇帝木然转过头去,正对上她的眼睛。
淡淡的,漠然的,含着嘲弄与讥诮。
他懂杜若离没有说出口的话。
陛下,你也有今天!
你也有见识到后宫真面目、蒙冤受屈的时候!
你的淑妃,你的贤妃,还有那些你宠幸过的女人——你真的了解她们吗?
不见得吧!
皇帝的情绪深陷在无力之中,有些慌乱的转过头,躲避开杜若离的视线。
他声音涩然:“臣妾,无话可说。”
芈秋唇角勾起轻微的弧度,吩咐左右:“送皇后回椒房殿,抄录宫规百遍,闭门思过,无召不得擅出!”
皇帝心如死灰,应了一声,起身离去,步出厅内之时,尤且听见淑妃呜咽着见缝插针:“表哥,姑母直到现在都没有醒,你怎么就这样轻轻放过她了呀……”
曾几何时,他正是那个无知无觉的表哥,被表妹抱住手臂,被母后蒙蔽住双眼,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心头的不满与愤懑尽数倾泻到杜若离身上……
想到这里,皇帝忽然间笑了起来。
周遭侍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吓了一跳,面露悚然,不约而同的离他更远一些。
皇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怪不得他会跟杜若离交换身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
离开椒房殿的时候,皇帝是雄赳赳气昂昂,再回来的时候,就成了戴罪之身,鸡冠子耷拉着,周身都透着一股萎靡。
庄静郡主心疼坏了:“这是怎么了?走得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她打发了宫人和内侍出去,又拉着皇帝落座,递了一盏热汤到她手上,关怀备至:“瞧你,出去一趟脸都白了,快喝几口暖暖身子,怀着身子呢,可别大意了。”
皇帝被凄风冷雨捶打了一上午之后,终于再度感知到了人性的温暖,可给予他这样柔情的不是别人,正是杜若离的母亲、杜太尉的妻室,他曾经想除之而后快的杜家主母……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懊悔、歉疚,还有难以言喻的痛苦纠结在一处,皇帝低着头慢慢啜饮那碗热汤,眼睛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热热的涌出,打在汤碗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庄静郡主看得心疼极了:“孩子,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皇帝一句话都不说,死死的咬着嘴唇,只是拿着汤匙的手不住地颤抖。
庄静郡主劈手将汤碗从他手里夺过,一把将他搂住了,声音发颤,却很温柔:“若离,你要是难过,就哭一会儿吧,没关系,娘在这儿,娘在这儿!”
隐忍了许久的情绪倾巢而出,皇帝抓着庄静郡主的衣襟放声大哭。
“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
皇帝被禁足在椒房殿,芈秋也没有再去看他。
太后醒过来之后见了儿子,不禁老泪纵横,头一句话就是:“何不杀了那个不孝不悌的贱妇,好叫哀家泄心头之恨!”
芈秋红着眼睛,用力握住她的手:“母后暂且忍耐几日,待到冬至,朕必然发作杜家,皇后……”
她冷笑一声。
太后闻言,遂不再提,只是见淑妃被皇帝那些话伤透了心,一连几日萎靡不振,免不得要悄悄将此事告知,宽慰于她。
“且再等等,杜氏正如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的,待到冬至,便是她的死期!”
这消息告诉了淑妃,便等同于送到了玉英殿的案头。
贤妃细细品味着“冬至”二字,手抚肚腹,唇边溢出一丝幽冷笑意来。
皇后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吗?
未必。
别忘了,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那可是正经的嫡子。
太后厌恶杜若离是真,却未必会厌恶她肚子里的孩子。
杜若离想必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明明有了身孕,却一直瞒而不报,因为她很清楚天家对于杜家的提防,身怀有孕这张王牌,要在合适的时候打出去!
只是皇后娘娘,我又怎么会让你如愿呢?
现在,咱们两个真正是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候了。
……
国朝有三个大日子,圣寿节、元旦,还有冬至。
这一日,不仅宫内要举办庆典,宴请百官和外命妇,民间也会举行一系列的庆祝活动,普天同庆,共襄盛事。
内宫之中宴请外命妇的宴会,是由淑妃做主操持的,有太后身边用惯了的嬷嬷在,一切都料理的井井有条,毫无错漏。
只是淑妃再如何得宠,终究也是妃,中宫尚在,断然没有叫她做主位招待命妇的道理,故而芈秋在跟太后通气之后,暂时解除了皇后的禁足,把他给放了出来。
除了皇后和淑妃之外,同样位居四妃之位、又身怀有孕的贤妃也被恩准出席这场宫宴,与淑妃一左一右,端坐在皇后身侧。
向来宴饮之时,贵人到的最晚,外命妇被女官们牵引着往相迎席位上落座,皇帝与淑妃、贤妃则在不远处偏殿中静坐,等待入席时辰的到来。
或许是上天都在帮助贤妃——淑妃初次操持这等盛事,唯恐哪一处出了纰漏,甚至无暇在偏殿安坐,带着人风风火火监事四方。
皇帝叫人陪同着往偏殿去时,贤妃已经到了,见中宫至,她面带笑意,举止谦卑,近前去向他请安。
皇帝看她虽然身怀有孕,腰肢却仍旧纤细的仿佛杨柳,行动之时也颇有艰难之态,难免心生不忍,不等贤妃蹲下身去,便出声道:“起来吧,你身子重,不必如此拘礼。”
那天的事情他仔细想过了,贤妃在杜若离面前春秋笔法,将所有罪责都扣到自己头上,虽然有挑唆是非的嫌疑,但是转念一想此前雨夜里杜若离下令掌嘴贤妃、令她罚跪的事情,倒觉得她如此为之也是在情理之中。
虽然那一晚皇帝的身体下的命令,但是在贤妃看来,这一切可都是杜若离挑唆的,也难怪她会有这样的报复心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皇帝扪心自问,若有人背后使坏,撺掇着尊长扇了自己十数记耳光,又逼迫自己跪在冷雨之中,颜面扫地,他也做不到心平气和的接受,更不必说谅解了。
倒也不必因此将贤妃一杆子打死。
皇帝心中如此作想,脸色也显得和善,贤妃见他仿佛不曾因前事生恨,心思急转,当下坚持拜了下去:“先前在寿康宫,妾身胡言乱语,冒犯娘娘,虽非本意,却也害得您身陷囹圄,实在是愧疚难当……”
什么叫“虽非本意”?
难道贤妃当日说那些话并不是出自她本人的意愿?
可是,为什么……
皇帝听得微怔,低头去看,便见贤妃面有愧色,神态哀婉,玉白的面孔上弥漫着一层戚色,不胜可怜。
他心头一软,顿生怜意,赶忙伸手搀她:“你先起来……”
贤妃几不可见的摇摇头,以目光示意殿中仆从,近乎哀求的看着他。
皇帝瞬间便会意过来,当下直起腰来,吩咐左右:“本宫同贤妃叙话,你们且退下吧。”
侍从们皆有异色,面面相觑。
皇帝见状,不禁作色道:“怎么,本宫身为后宫之主,难道还使唤不懂你们吗?退下!”
众人这才迟疑着退了出去。
皇帝重又弯腰搀扶贤妃,压低声音,语带怜惜:“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
贤妃仿佛有些腿软,搭着他的手臂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往殿内那两把八仙椅处挪动,听皇帝这样讲,不禁苦笑:“娘娘慈悲知我。”
她本就身量纤纤,体态娇弱,即便是靠在皇帝身上,也没多少重量。
皇帝扶着她到了八仙椅前,便要叫她坐下,贤妃却摇摇头,转过身去面对着他,手撑在桌案上,俯首到他耳边。
“皇后娘娘,”她声音又轻又柔,宛若情人间的呢喃:“我讲个秘密给你听,好吗?”
皇帝听得微怔,下意识道:“什么秘密?”
贤妃低低的笑了一声,右手稳稳的抓住了案上那只长颈花瓶,左手发力猛推皇帝一把,下一瞬,狠狠将花瓶砸到了他肚子上!
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
皇帝猝不及防,踉跄着倒退几步,跌倒在地,等他再回过神来,便觉小腹剧痛,仿佛是有一把钳子捏住肚内肠子,一寸寸抽出来,绞得稀烂。
一种来自于自身的惨烈讯号告诉皇帝,在方才的重击之下,他究竟失去了什么,而那种外力导致下的剥离,此时仍在继续……
皇帝脸上的血色慢慢淡去。
他死死的抓住衣襟,手背上青筋跳跃,以此抵御那股利刃剥肉的剧烈痛楚。
而与此同时,贤妃用那只花瓶痛击她已经隆起的肚腹,继而软软的倒在地上。
她脸色惨白,到了这等地步,尤且在笑。
皇帝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一条突然显露出本来面目的斑斓毒蛇、一只狰狞恐怖的恶鬼。
“为,”他颤抖着问:“为什么?”
贤妃轻声细语的回答他,眉眼含情:“当然是为了送你下地狱啦,皇后娘娘。”
第31章 帝后交换身体后29
当然是为了送你下地狱啦,皇后娘娘。
多么轻柔曼妙的声音。
多么狠辣无情的言辞。
皇帝几乎不敢相信,说出这句话的会是他的柳儿,他的贤妃,他心心念念、甚至想要册封为皇后的女人。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皇帝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直到刺骨的疼痛将他从混沌中唤醒,他猛地打个冷战,近乎毛骨悚然的想起——他现在不是一个人。
他肚子里还有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
那是他的皇子,是正经的嫡出,是他想要托付天下的储君!
他的阿宣!
那痛楚如潮水般或涨或歇,又好像有一把勺子探入体内,那锋利的、闪烁着冷酷银光的边缘毫不留情的刮过他的肚腹,带出一勺勺散发着血腥气的碎肉……
皇帝小的时候很爱吃西瓜,宫人们切好了、剔掉瓜籽送到面前,他却不喜欢,非要人将一个圆西瓜一分两半,用勺子挖着吃。
现在他感觉自己仿佛就是那个被人一切两半,用勺子一下一下刮肉的西瓜。
皇帝张开嘴想要喊人,只是不知为何,张开嘴巴之后,喉咙里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反倒是贤妃倒在一边,气息奄奄,发出一声近乎凄厉的惨叫:“来人!来人呐——”
皇帝无力的躺在地上,只觉浑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觉,只有小腹处刀刮一般的疼痛,绵延不绝的传达到身体各处。
来人了吗?
是谁来了?
他近乎绝望的想——快去传太医来啊!
快去传太医。
我的阿宣,他该是中宫嫡子,在万千人的祝愿和翘首以待中降世,他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
我甚至,甚至都没等到他在我肚子里动弹一下啊!
眼泪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顺着他的眼角蜿蜒流出,在身下绵软的地毯上留下了两圈浅淡水渍。
守在殿外的仆从们刚进内殿,便见皇后和贤妃俱都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不见半分血色。
众人见状急了,大半人冲上前去将贤妃扶起,剩下几个椒房殿出来的小心翼翼的搀起了皇帝。
偏殿内室里陈设有床榻,可供短暂歇息,玉英殿的人毫不犹豫的就将贤妃搀扶进去了,椒房殿的侍从们见皇帝脸色实在难看,不禁道:“皇后娘娘身体也不适呢……”
玉英殿的人毫不客气的驳回去了:“贤妃娘娘身怀龙裔,玉体何等贵重,皇后娘娘呢?也身怀龙裔吗?!届时若是太后娘娘和陛下有所责问,我等自然一力承担!”
贤妃的贴身宫人倒还算客气,抬手指了指方向:“那边就是顺福宫,你们不妨奉送皇后娘娘往那边去歇着。”
皇帝这时候浑身战栗,小腹抽痛,站都站不直,哪里还能走那么远的路?
就算是传了轿辇过来,怕也撑不到离开此地。
椒房殿的人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机灵些的悄悄往外边儿去请庄静郡主,前脚刚离开没多久,太后便同淑妃一道过来了。
这可不是巧合,她们就是专门为这事儿来的。
今日冬至大典,外命妇一干事宜俱都由淑妃主理,且她又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背景超硬,这边儿皇后和贤妃出了事,众人不敢擅作主张,当然就得去找能做主的人来拿主意了。
正巧这时候太后也过来了——本来她该在寿康宫养病的,只是近来身体恢复的还不错,又不愿放过这个被外命妇奉承跪拜的节令机会,到底是乘坐轿辇过来,打算露露脸儿,过完瘾之后就回去。
侍从们如实将事情禀报上去,太后与淑妃神色各异。
淑妃是真的高兴。
杜若离忽然发飙——在她眼里,今日之事的责任肯定全在杜若离。
自打知道杜若离只能蹦跶到冬至之后,淑妃每一天都高兴的像是过年,这会儿杜若离赶在狗带前夕把贤妃和她肚子里那个孽种一波儿带走,真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看着太后阴沉如水的脸色,淑妃脸上却不敢显露喜色,感同身受的担忧道:“不知道贤妃妹妹腹中皇孙是否……”
觑着太后此时此刻的神情,饶是淑妃,也没敢把话说下去。
太后不在乎贤妃死活,死了也就死了,但是连带着她的乖孙一道上西天,这绝对不行!
太后带着淑妃火急火燎的奔赴案发现场,刚进门,就见皇后坐在八仙椅上,面色惨白,满头冷汗,痛苦的坐不直身体,虚靠在宫女臂膀里不住地哆嗦。
这贱妇怎么了?
忽然发病了?
管她呢,病死才好!
若是哀家的皇孙被她害了,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哀家心头之恨!
太后压根不拿正眼看她,只急急的去寻贤妃:“贤妃人呢?现下皇嗣如何?”
话音刚落,就听外边内侍一叠声道:“来了来了,太医来了!”
太后甚至不曾受礼,便催促那太医入内:“先去给贤妃诊脉,务必要保住皇嗣!”
太医满头大汗的应了声。
也就在这时候,太后忽觉一股拉力自身后传来,眉头紧锁,回身去看,正见到了脸色惨白、气若游丝的皇帝。
“母,母后。”皇帝只觉腹内每根肠子都在被巨力拉扯,血肉分离,痛不可言。
短短一句话,他说的断断续续:“我好,好痛,太医……”
太后勃然大怒,一把将他虚虚拉住自己的那只手甩开:“太医?你还有脸要太医?!你这贱妇好狠毒的心肠!哀家和皇帝心慈手软,才解除你的禁足,放你出来,没想到你不仅不思悔改,反倒对贤妃痛下杀手,戕害皇嗣!”
“我,我没有。”
皇帝痛得流下眼泪来,颤抖着又一次伸出手,用儿时的称呼呼唤太后:“阿娘,我,我真的好痛,我也,也身怀有孕了——”
一语落地,满座皆惊。
太后心里的惊诧是最深重的,看着皇后此刻惨白凄惶的面孔,她瞬间意识到——她很可能并没有撒谎。
皇后真的有孕了。
太后心里有转瞬的迟疑,但很快,那一丝迟疑便消失无踪。
就算皇后真的有孕了,那又如何?
皇帝已经决定铲除杜家,已经决定废后,还叫她生下这个孩子做什么?
叫皇帝心烦,给即将登上皇后宝座的侄女添堵吗?
要知道,如果杜若离腹中所怀的是男胎,这就是皇帝的嫡子,不出意外的话,是要被立为储君的!
还有杜家,会不会凭借这个孩子死灰复燃?
太后不敢赌,也不想赌。
于是她又一次挥开皇帝的手臂,冷若冰霜道:“杜若离,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心怀不轨,谎称有孕,意图拖延时间,害死贤妃腹中的皇嗣,你简直其心可诛!”
“我没有,我,我真的没有……”
皇帝泪流满面,孱弱无力的哀求她,声声泣血:“阿娘,阿娘,求,求求你,保,保住我的孩子,求求你……”
太后不欲再听,漠然转过身去,往内室去探望贤妃。
淑妃没有跟上,仍旧站在原地,神色玩味的看着面前凄惨不已、汗湿鬓发的皇帝。
她面露唏嘘,怜悯不已:“真是可怜啊。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剧痛之下,皇帝的听觉和视觉仿佛都遭到了模糊,闻声抬头,双目无神的看向前方。
而淑妃就在此时低下头去,声色愉悦,宛若毒蛇:“谢谢你搞掉了文希柳肚子里的那个孽种,也谢谢你这么识相……”
她手掌温柔的落在皇帝小腹,轻轻拍了一拍:“带着这个小杂种上西天!”
贱婢尔敢!
皇帝盛怒之下,剧烈喘息着,双目圆睁,死死的瞪着她,喉咙里嚇嚇作响,竟发不出声。
淑妃轻蔑的瞟了他一眼,高抬着下颌,扬长而去。
……
椒房殿的宫人很快带了庄静郡主前来,只看了一眼,她眼泪就下来了。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皇帝无力做声,剧痛难捱,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庄静郡主用力握住他的手,心急如焚,焦躁不已:“太医呢?快去请太医来啊!”
一边儿椒房殿的宫人哭着道:“太医已经到了,现下正在内室里边给贤妃娘娘诊脉。”
庄静郡主勃然大怒:“贤妃毕竟是嫔御,哪有让中宫忍耐,却叫妃嫔先行看诊的道理?!”
那宫人抽泣道:“这是太后娘娘做出的决定,奴婢们岂敢违抗?”
庄静郡主死命的攥着皇帝的手,咬牙几瞬,又道:“冬至宫宴这么大的事情,该有两位太医值守才是,难道两个都去替贤妃诊脉了?”
宫人哭道:“原是该有两个的,只是近来太后卧病,太医们轮流在寿康宫值守,故而今日外命妇这边便只来了一位太医……”
庄静郡主低不可闻的咒骂了一声,再去看皇帝痛得浑身战栗,满头大汗的样子,一时心如刀绞,竟将手伸到他唇边:“好孩子,别咬自己,你要是难受,就咬着娘!”
皇帝怔怔的看着她,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喉头发酸,忽的失声痛哭,抱住她一声声道:“娘,娘!我好痛……”
庄静郡主颤抖着手抚摸他被冷汗打湿的头发:“都是娘没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人欺负!”
皇帝一个劲儿的摇头:“不,不是的!”
母女俩抱头痛哭,感人至深,周遭人看得心酸难捱,不禁落下泪来。
就在此时,却听内室之中猝然传来一声尖锐到近乎凄厉的哭喊声,浸透了深重的绝望与痛苦,直直的刺入所有人耳中。
“我的孩子——”
太后站立不稳,踉跄几步,亏得淑妃眼疾手快扶住,否则只怕已经跌倒在地。
太医低着头,小心翼翼道:“皇嗣是决计保不住了,必得尽快落胎才行,若是拖延的久了,贤妃娘娘只怕——”
他没再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太后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无力的摆摆手,叫淑妃搀着自己出去:“好生,好生顾看贤妃吧。”
她身边的嬷嬷小心翼翼道:“庄静郡主来了,杜太尉又在前朝,皇后娘娘那儿,是不是叫太医过去瞧瞧?”
太后想起太后,脑海中霎时间浮现出方才贤妃裙摆上那一片惨烈的猩红,眼底恨意陡生,到底惦记着前朝之事,不愿给儿子找惹麻烦,故而生生忍下,咬着牙吩咐道:“去,看看那个贱妇到底是怎么了!”
太医冷汗涔涔的应了,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皇帝痛得意识都已经模糊了,虚弱的倒在庄静郡主怀里,宛如一条离水之后濒临死亡的鱼,胸膛艰难的起伏着。
宫人在她腕上搭了一张帕子,太医告罪一声,手搭上去片刻,颤抖着收了回来。
太后寒着脸道:“皇后脉象如何?”
太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皇后娘娘是,是有身孕了,若是及时扎上两针,或许还能保得住,只是拖延的太久,保,保不住了……”
饶是早有准备,此时听闻,太后仍觉痛彻心扉。
皇后居然真的有了身孕!
再加上贤妃那一个,一日之间,她失去了两个孙儿!
究其根由,都是因为杜若离这个贱妇!
太后深吸一口气,竟觉眼前有些发黑,摇晃一下头,咬牙切齿道:“既保不住,那便去给皇后煎药吧,方才贤妃吃过,现下也该轮到她吃了!”
侍从们战战兢兢的应了,满殿仆婢噤若寒蝉,只有贤妃挣扎着的痛呼声不间断的从内室传来,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不知过了多久,内室的哭喊声终于停了下来,嬷嬷们用襁褓布裹着什么,小心翼翼的抱了出来。
饶是知道于事无补,太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是皇子,还是公主?”
嬷嬷低着头,难掩哀恸:“回禀太后娘娘,是个成了形的皇子。”
太后神情恍惚,心痛不已,口中念叨了两句“皇子,是皇子啊”,便觉眼前发黑,猛地栽倒在地。
“太后娘娘——”
周遭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落胎的药早就煎出来了,同贤妃喝的一样,热气腾腾的端上来,递到了庄静郡主手边。
庄静郡主忍着心痛,叫皇帝靠在自己肩头,汤匙盛了乌色的汤药,送到皇帝唇边:“好孩子,喝了吧,喝了就没真难受了……”
皇帝鬓发湿润,无神的双眼忽然间迸现出一点近乎哀求的神采:“娘,这,这是保胎药吗?”
庄静郡主不忍卒听,转过头去拭泪,再回过脸来时,又强颜欢笑道:“是,喝了就好了,娘喂你……”
皇帝剧烈的挣扎起来,不住地摇头:“娘,你骗我,我不喝!我不喝!”
庄静郡主心都要碎了,陪她入宫的嬷嬷则低声道:“郡主,娘娘服药之后,也该找个地方躺下,才能……哪能在这儿呀。”
另一个嬷嬷则道:“里边倒是有地方,只是贤妃娘娘还在呢,怕不好——”
皇帝听到这里,浓云般翻滚着的恨意再度浮上心头。
向来人都是如此,针扎在谁身上谁知道疼,这一次贤妃剥去假面痛下杀手,真正叫皇帝痛彻心扉,更叫他恨意滔天!
“娘,是文氏那个贱婢害我!”
皇帝死死的抓住庄静郡主衣袖,神态狰狞,眼眶猩红,只恨不能生噬其肉:“是她哄着我打发了宫婢们出去,也是她装作站不起身的样子叫我搀她,之后,之后……她用花瓶砸了我的肚子,所以我才会如此!”
庄静郡主大惊失色:“怎么会?!”
那边儿几个宫人围着太后,叫太医给施针救急,内室里玉英殿的人守在贤妃身边垂泪……
偏殿中一片混乱,淑妃焦头烂额,只恨自己不能一分为三,多生几个脑袋出来。
恰在此时,却听外边儿有净鞭声传来,紧接着内侍唱喏:“陛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