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也不知道,苏之退苦心为她经营了十七年的生活,终于在这个平静地夜晚,偏离了预想的轨道。
苏之退想她过一个平淡的生活,嫁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哪怕是做一辈子的家庭主妇,相夫教子,也是好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命运强大的齿轮,注定要把她推向另一个更广阔的空间。
江湖,这个充满神秘感的地方,终于开始向这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姑娘露出了冰山一角。它就像一个深深地黑洞,看不透,却有着无形的巨大引力。但苏柳,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兀自愣着,浓密的睫毛似乎因微风而轻轻颤抖,遮住了眼中的思绪。
半天,她抬眸,问了一个问题:“君子大会现在是由唐门举办?”
“是的。”慕瑄回答。
“那是在蜀地?”
“恩,离唐家堡不远,一个叫云唐镇的地方。”
“哦。”苏柳若有所思的应了一下。

苏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告别的,只想着匆匆赶回家。她一路小跑,都忘了运着轻功而行,撞倒了李大娘家的外面的晾衣杆,大黄汪汪地叫起来。李大娘探出头来问了两声,苏柳也没有回头,一把推开大门,急急奔回了苏之退的卧室。
她一骨碌将苏之退桌上的东西都搬到地上,双手扣住了桌沿,开始向外移动桌子。这张桌子看似是普通的木桌,却出奇的沉。苏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吭哧吭哧地往外拖,边拖边瞅着西墙的书架。可是,桌子都移动了将近三尺,鼻尖都渗出了细汗,西墙却无半点动静。
她奇怪又失望,抹了抹汗,走上前去,仔细地打量这个书架。
七乘七的格子,书籍摆放整齐,犹如当初。她伸手顺着书架的格子抚摸,却摸不着丝毫缝隙。她索性扯下面纱,在书架中间往里推了推,纹丝不动,仿佛书架后面真是一堵厚实的土墙。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疑惑地光芒,她双眉微蹙,环顾一周,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忽然,她的目光锁定在地上的一摞东西上。
这里有问题。
上次苏柳移动桌子的时候,桌上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保持着苏之退走时的样子。而今天,苏柳为了减轻重量,把桌上的砚台、书籍、单子等东西都挪到了地上。
难道机关和桌子的重量有关?
她顿时醒悟过来,忙蹲□子,三下五除二地,按着记忆,将东西按照爷爷的习惯,放回书桌原处。这一次,她再次往回推桌子,终于,在移动了两尺的距离后,“丁匡”一声,桌角猛然一沉,她听到了预期的声音——木块移动的声音。
她眼里闪着兴奋地光芒,转眼朝西墙望去,很快,光芒便熄灭了。
——没有洞口,密室没有打开。
可是她明明听见了木块移动的声音,她疑惑地扫视着书架,终于发现,在每个书架格子的右面,都显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暗格,像是一个奇怪的动物,在夜色中,睁开了四十九只黑色的眼睛。
苏柳的心跳猛然加速起来。
她举起桌上的油灯,走到一个最近的格子前。
格子并不大,巴掌见方,中间端正地立着一个古朴的琉璃瓶子,莹莹火光下,瓶身光洁,光华流转。
其他暗格间,都各放置着一瓶大小、体量类似的小瓶子。
苏柳将瓶子取出来,研究地观察,瓶口用梨木塞住,轻轻一摇,里面似乎装有固体的东西。她放下油灯,稍稍将瓶子拿远一点,拔出瓶塞,瓶口淡淡地飘出一股青烟。
苏柳用手扇了扇,没有味道。
她胆子大了一些,凑近瓶子往下看,里面装了大半瓶白色的粉末状的固体。她倒出少许,摊在手心上,用手指细细摩挲,却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经意中,她摸到瓶底有凹凸的感觉,举高一看,瓶底用小楷写着两个字“三日”。
秀美开郎,俊逸端庄,她认得,这是爷爷的字体。
她退后两步,心中充满了无数的问号和惊叹号。
为什么密室不见了?
为什么书架后面有暗格?
这些小瓶子里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这些,都是爷爷的么?为什么爷爷从来都没有提过?
万籁俱静,苏柳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音,仿佛要从左边的胸膛中,搏击而出。

这一夜,苏柳的睡眠极浅。草丛中蛐蛐的叫声在耳边仿佛被无限的扩大,她好不容易进入了睡眠,又似乎一下被什么惊醒,只得睁开眼睛,清辉冷冷,窗外还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纷纷扰扰地飘过很多思绪,如同天边上的浮云,仿佛是在想着很多事,但都是些零碎的片段,东一下西一下,最终也串联不起来。
今天她的脑子里容纳了太多的东西,客栈里慕瑄的唇、灯影下暗格的瓶,交织叠影着,让她脑子发胀。
而她更多的,是想着与爷爷在一起的日子,走街串巷、听诊看病,生活是那么普通而自在,爷俩相依为命,像极了周边的每一家的居民。
也是在这样的夜晚,爷爷常常在院子里摆好两张躺椅,一大一小,摇摇扇子,摇摇椅子,泡一壶决明子,仰望着星空,开始给苏柳讲故事。他的口中,有苏柳向往的大漠孤烟的塞北,有峰回路转的蜀地,有怪石嶙峋的南粤。
月明星疏,天幕朗朗。今夜,爷爷和我在同一星空下么?
爷爷教苏柳认字识草,教她医术,带她上山采药。小小的苏柳总是有很多奇怪的问题,但是爷爷似乎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解答。
苏柳很好奇,爷爷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苏之退总是笑笑,指指书架,告诉苏柳,读万卷书。
或许,还要行万里路。
后来,苏之退渐渐开始教苏柳一些毒药方面的知识。其实苏柳不知,苏之退之前从未想过教她毒术。某一天,苏柳本去李大娘家买鸡蛋,回来早了些,见着后院熬着一个小炉子,她好奇地上前瞅瞅,忽然大声呼喊苏之退:“爷爷,这是什么,怎么不对劲?”
苏之退从书房出来,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他快步走过来,问:“怎么了?”
苏柳本能地往后退退,道:“这味好奇怪,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还抬起好奇的眼睛,疑惑地看向苏之退:“这是您煮的么?”
这当然不是好东西。
苏之退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走苏柳。苏柳一蹦一跳地走开,苏之退却久久愣在那里,眼中是喜忧半参的情绪。
这一年,苏柳五岁,刚识草木。
第二天,苏之退在苏柳医术的教学中,开始参杂一些用毒的知识。谁知苏柳悟性极高,往往苏之退只需抛砖,苏柳顺着思路就能明白。
除此之外,苏之退还发现,苏柳对气味很敏感,气味过鼻不忘,就像记忆力好的读书人,对文字过目不忘一样。若再让她细细斟酌一会儿,居然还能出味道中已知的药材。
苏之退在教她识药材的时候,开始有意识的避开一些草药。
他的内心是犹豫而挣扎的,他不知道,教会苏柳毒术是不是一件好事,但他又害怕百年之后,失去自己的保护,苏柳的生活会不会出现转折。
姑且半教半留吧,权当做一种防身之术。

打更的人懒着步伐、敲着锣鼓,近了又远了,来回中,一声变成了五声,苏柳蜷在床上,看着夜幕的蓝色淡了下去,天边渐渐开始吐露白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