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轿夫捧着银子,掂了掂,笑弯了眉眼,招呼一声伙伴,便抬着轿子离开了。
一个小二哈着腰从里面迎出来,“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
“找人。”
小二一愣,嘿嘿一笑,“原来是约了人,里边请。”

落凤城虽然不大,但却十分繁华。城市呈整齐的棋盘状划分,南北向和东西向各有一条笔直而宽阔的主道,主道两边商铺鳞次栉比,好不热闹。除此之外,城中还专门设了东市和西市,里面除了卖当地的风俗特色之物,还有高鼻蓝眸的波斯人卖西域之物。苏柳一个人拖着步伐,无所事事地从东逛到西。
卢厚华说得不错,城虽小,可物价却出奇的高,比如一个看似平常的琉璃小碗,在经过一般天花乱坠地吹捧之后,居然可以卖到十两银子;又比如一件布料薄得不能再薄、少得不能再少的裙子,就样式新颖了一点,居然可以卖到一锭金子。
苏柳暗暗咋舌,不过因为怀里揣着不少家底,一路腰杆挺得笔直,问价也很有底气。可确实没有什么想买之物,逛了许久,依旧两手空空。
走得有些累,刚好前面有一个茶馆,苏柳便抬脚走了进去。
茶馆内人声喧哗,有老有少,三五人围坐个桌子,喝茶聊天,情景颇有点与白龙镇相似。苏柳觉着有些亲切,选了个稍稍靠近热闹的桌子,点了壶菊花茶。
周边的声音陆陆续续传来。
“哎,你听说没有,过两天君子大会便要召开了。”茶客甲道。
“这怎么能不知道?我前两天便将剩下的几间堂屋给打扫出来了,就等着有什么大侠能借宿一晚,我也能跟他套套近乎,说不定就收我儿子为徒了呢。”茶客乙道。
“嘿嘿——”一阵嗤笑,又听见一人说,“我看就算了,你儿子都天生斜眼,没有人会收这样的徒弟的。”
茶客乙有点急,“你懂什么?我想让儿子拜的师傅是搞毒品研究的,又不是去粗鲁地耍大刀。只要眼睛不瞎就行。”
众人不以为然地笑,又听见一人道,“你们最近有没有听说什么传闻?”
“你是指……”
“就是,好奇怪……”
“嗯,看来你也听说了。”
“是啊,真是想不到……”
“等等!”又听见茶客乙的声音,“什么传闻?”
众人一时无声。
茶客乙有点急,“快说说。”
“也没啥,小道消息而已,不足信。”有人跟他打起了太极。
这更勾起他的好奇,“说说,今天去我家买米的,我都给打九折。”
没有人开口。
“哎,老张,咱俩一直都挺铁的,你肯定知道。”
“……”
“好吧,八折了,不能再少了。”
众人乐,刚刚那个茶客甲呷了一口茶,声音带着神秘,“据说唐门玄武门堂主唐书葵死了。”
苏柳手中一顿,竖起了耳朵。
“那个娘娘腔?”
“他不娘吧?身材还挺魁梧的,我上次去唐门还见过一眼。”有人插话。
“怎么不娘?说话比女人还女人。”有人争辩。
“等会,”茶客乙把话题拉回来,“怎么死的?”
“据说是仇家追杀。”
众人唏嘘一阵,有人叹息,有人惊奇,有人好奇,有人幸灾乐祸。
“江湖本就是恩恩怨怨,打打杀杀。”有人很平常。
“不过重点不是在这里,”茶客甲又开口,指了指脚下,“他是死在这里。”
“什么?你说咱落凤城?”有人惊奇。
“不可能,”有人很快否定,“他一贯行事谨慎,近年来极少出门,更何况作为同辈中的佼佼者,在君子大会召开之际,更应该是在唐门被忙得团团转,根本不可能离开唐家堡。”
“所以我说,怪就怪在这里。”茶客甲总结道。
众人一时半会儿也摸不着头脑,苏柳听得一半也悬着颗心。这时,忽然听到身后“咣当”一声,一张桌子被掀起,热滚滚的茶顺着桌腿流到地面。
“什么?我才操-你-先-人!”说话的是一个虎头黑脸的大汉,身材魁梧,手中握着一把僵月大刀,一口东北口音,气势汹汹。
他跟前站着一个佝偻的青衫人,青衫人明显被吓得不轻,双腿不住地哆嗦,被人喷了一脸的茶也不敢擦拭,支支吾吾地用蜀地方言解释道,“不是‘操-你-先-人’,大侠,我咋个敢骗你啊,你让我打探我就去打探了,那反馈的消息却真是‘操-你-真-人’啊。”
“操!”那汉子怒目圆睁,“还变着戏法骂我。”说罢就抽出大刀,刀光一闪,众人不禁都闭上了眼睛。
“且慢——”一声吊着嗓子的声音及时响起,只见一个面相宽厚、身材不高的中年人,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刀刃,“客官,此店营业业已有十多年,从未见红,还望客官手下留情。”
“真他妈多事!”大汉蔑视瞥他一眼,手中暗暗用力,却发现刀被夹在他两指间,丝毫不动。
“客官,恐怕这是有误会。说清楚了,您再定夺不迟。”中年人仿佛没察觉到,保持一副“客官虐我千百遍,我待客官如初恋”的表情。
“是的是的,”青山人忙拱手道,“佟掌柜肯定晓得,这肯定是有误会!”
黑脸大汉将刀收回,顺手宰在木桌上,木桌应声被劈开,“说不出来,你就是这下场!”
“客官稍安勿躁,”佟掌柜一堆笑,“不知客官是不是第一次来蜀地?”
黑脸大汉操起手,“哼”一声,算是承认。
“那么这真就是有误会了,”佟掌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此地方言从来不卷舌头,也不分鼻音,刚刚这位青衫客官可能要表达的,不是对您祖宗的问候,恐怕是另外一个意思。”
“什么?”
“您要打听的,”佟掌柜语速缓慢,“是不是‘草力真人’?”
“噗……”不知谁一口茶没憋住,喷了出来。
“草力真人”变成了“草力仙人”,然后又被听成了“操-你-先-人”?!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乌龙?要是这个什么真人得知自己的名字被误解成这样,只怕会真问候人家祖宗。
“是的是的,”青衫人一把上前握住佟掌柜的手,感激得痛哭流涕,“我就是这个意思啊,哪晓得被人听拐了。”——“听拐了”就是被人听错了。
黑脸大汉也有点愣,斟酌着这掌柜是不是和人联合起来骂他。
不过此刻,周围人的表情在听说“草力真人”之后,便有些不对劲。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慌忙站起来,匆匆丢下银子就走,生怕被人拉扯住一样。
佟掌柜见状,心里一声叹息,脸上笑得有点苦,“本还想给你找几个证人呢,没想到都走了。”
黑脸大汉狐疑地坐下,用刀直指青衫人,“那你继续说。”
“没了。”青衫人愁眉苦脸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