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亭不到五平米,进门一把椅子,木桌靠墙放着;对面是一张床,又窄又短,他那身高恐怕都伸不直腿;床头有一扇窗,看出去正对小区大门。

窗帘是绿色的,拉的严实,她想了想,他刚才正靠墙坐着,侧面就是那扇窗…

阻止自己再想下去,把目光拉回来,岗亭斜后方有几个石墩儿和石桌,上面用红油漆画了棋盘,年代久远,边边角角已经看不出颜色;她往前看了看,他坐在岗亭前面的长椅上,侧头看着什么,神情专注。

谭薇找话题:“我记得,你好像还欠我一顿饭。”

没得到答案,陆强仍然侧着头。小区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路,两侧立着五六层的板砖楼,跟岗亭一样土黄的颜色;楼前都是老树,参天蔽日。谭薇不知道他看什么,也跟着望了望,除了远处有零星几个人影,什么都没有。

谭薇:“跟你说话呢。”

陆强看她一眼:“你挑个时间。”

谭薇笑眼弯弯:“那行,我有时间给你打电话。”随后又问了句:“邱世祖没找过你吧?”

她说的是‘巢会’的邱爷。

陆强没说实话:“没。”

“要找你尽量别去,既然不走那条道儿了,就跟以前的人撇开关系,别重蹈覆辙…”

这话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她顺他视线看去,远处的人已经走近。

她低着头,走的很慢,扎了个辫子,穿着浅黄色运动短裙和半袖,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

谭薇把目光落回陆强身上,才确定他一直在看这女人。

她不禁也跟着打量,那女人仿佛终于察觉到注视的目光,抬起眼,动作一滞,下意识要掉头往回走。

陆强起身,“卢茵。”他直呼名字,顺手拽了屋里的衣服,到她跟前已经穿好。

卢茵往他胸前瞄了眼,客道说:“还没换班呢?”

两人隔了半米,陆强第一次在阳光下看她,她皮肤很白,眉眼清淡,不算是美人,却长得过分精致,那种楚楚的气质,总想让人搂怀里好好的疼。

阳光明媚,仿佛她就应该活在阳光下。

陆强说:“八点换。”

卢茵点了下头,也不知跟他说什么。

隔了几秒,陆强说:“你起的挺早。”

“睡不着,就起来转转。”

“现在上哪儿去?”

卢茵往小区外一指:“去吃个早点。”

陆强没说话,她正好顺着说:“那我先走了,再见。”

陆强看着她往外走,阳光把她衣衫晃的格外鲜亮,裙摆下露了小半截大腿,小腿光滑匀称,脚裸白皙,也就他手腕儿粗细。

他目光又往上移了移,落在她退弯儿上,那里有两个小巧的凹窝儿,他眸色一沉,突然感觉天干气躁,下意识搓了搓大拇指肚。

女人心思敏锐,谭薇心里颇不是滋味,目送她出去,短短几秒,已经把对方跟自己比较了一遍,待那身影消失,她去看陆强,他目光仍然追着那方向。

谭薇走过去,“喂!”

陆强说:“吃早点吗?”

“啊?”

“不是欠你顿饭吗?”

谭薇:“…”

“去不去?”

“少想用顿早饭打发我。”她俏皮挑了下眉,一脸神采飞扬。

陆强说:“那我去了。”

***

小区外围有一排底商,早上在外面摆摊卖早点,十点来钟收回,中午是小餐馆,晚上还有夜宵。除去卫生环境不考虑,这里生活算比较便利,消费也中等偏下。

卢茵昨天睡得晚,可不到六点就醒过来,她还是积极想改变生活状态,心血来潮穿了身运动装去跑步。平时缺乏运动,没跑几分钟就喘的要晕倒,缓了缓,打算先出去吃早饭。

她随便找个小摊儿坐下,一碗豆浆,一根油条。她拿手捻起来,一截截扔进豆浆里,泡了泡,刚吃两口,头顶有人说话。

“旁边有人吗?”

她抬起头,没等回答,那人已径自坐下。他朝远处说了声:“老板,三油条,一碗豆浆,两鸡蛋。”

老板‘诶’了声,让稍等。

桌子是个大圆桌,对面还有吃饭的人,两人挨着坐,本来还算宽敞,他坐下,他肩膀若有似无擦着她的,显得略微局促。

卢茵愣了片刻,笑了笑:“你也来吃饭。”

陆强把一次性筷子掰开:“不知哪家好吃。”

“其实都差不多。”

卢茵用小勺舀起一块油条儿,陆强看过去,“就吃这么点儿?”

她本就别扭,也没抬头,轻轻嗯了声。

他的饭很快端来,旁边立即响起唏哩呼噜的声音,没几秒就干掉两根油条,豆浆也喝了半碗。过了几秒,旁边又突然静了下来,卢茵不禁侧头看过去,却恰巧与他投来目光撞上,坦荡直白,不知看了她多久。

卢茵心脏猛跳了几下,生出一丝异样。

她忙低下头,听见耳边问:“你那吃法好吃?”

“…比较软。”

陆强手一顿,鸡蛋壳落在桌上,露出透亮的蛋清,圆滚滚一只,他两指轻轻捏了下,软嫩弹手。陆强笑了笑,抬手顺她碗沿儿滑进去,白白的蛋落在白白的汁水里。

卢茵诧异抬头,陆强说:“洗过手了。”

其实她已经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香皂味,可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他给她剥鸡蛋的举动过于暧昧。

陆强却若无其事,又剥了另一颗,一口塞进嘴里,也学着她的样子,把剩那根油条泡在豆浆里。

卢茵食不知味,勉强吃了两口,又听旁边的人说:“是够软的。”

吃完了,老板来收钱,“你的一块七,你的五块一。”

陆强说:“一块儿算。”

老板:“那六块八。”

卢茵不想欠他人情,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的自己来。”

陆强看她一眼:“我没带钱,你先帮我付。”

“…”

她默默付了钱,陆强说:“等回头我请你。”

卢茵说:“不用,也没几块钱,而且你昨天还帮我搬了东西。”

陆强坚持:“一码归一码。”

卢茵看向了别处,只当他客气客气,也不想浪费口舌。

早点摊桌挨桌,有点儿拥挤,老板端两碗豆浆,喊着“小心起身,注意脚下”。卢茵没听见,刚想站起来,被陆强拽住,一晃神,他大掌罩住她后脑勺,往前按了按。

老板从后面侧身过去。

陆强沉声:“小心点儿。”

老板走远,他忘记收手,卢茵挣了下,他手流连片刻滑下来,在她后脖颈上若有似无揉了揉,才松开手。

卢茵脸颊涨的通红,隐隐带一丝恼怒,也不看他:“我回去了。”

陆强笑了下,也站起来:“一起。”

10

时间又过去一个月,周日的傍晚,

陆强接到一份信函快递,蓝白相间的封皮,边角已经卷曲起皱。

他翻过来看了眼,不禁舔了舔嘴唇。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再熟悉不过。

收件人一栏写着钱媛清,地址是淮州市武清县钱树林村。寄件人的名字是陆强。

他发出的快递,原封不动被退回来。

陆强捏着边角的手紧了紧,过了几秒,他撕开快递的封条。里面的东西很轻薄,仅仅两张纸,一张十万元的支票,还有一封信。信上洋洋洒洒半页纸,却能看出是一笔一划字斟句酌写上去的。

他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折起来,手指一动,又对折一层,顿了片刻,忽然又将那封信撕得粉碎。

小区门口都是来来往往的居民,他退了一步,转过身,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快递袋子。有残片落在地上,隐约露出半个‘结婚的婚’字,只一瞬间,便被风吹走了。

陆强看着那张支票,终是同那堆废纸一块儿收起来。

他往屋里走,有人叫他:“强哥。”

陆强停下,根子手里拎了两兜子羊肉片和各种蔬菜,风风火火跑进来,“强哥,你电话怎么不通呢,我打了一整天。”

陆强瞟了眼他的手:“坏了。”

“怎么就坏了?”

“摔坏的。”

根子一愣,“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他没说是那天砸门上的,只说:“不小心摔的。”

根子松一口气:“你那老爷机也该换换了,”他跟着陆强走进屋,“等明天我给你买个智能的。现在科技可发达了,屏幕都指纹解锁,你说一句话,它就能帮你拨通电话。”

陆强没搭那个茬儿,把快递放桌上:“怎么直接过来了?”

根子说:“哥咱多久没聚聚了,我看这地方挺好的,就自作主张攒了坤东他们来搓一顿,东西都买好了,大龙去买锅了。”

陆强双腿叠着搭在桌子上,点了根烟,没说话。

根子心里没底,总觉得他今天心里有事儿,心情不大好。他试探问了句:“哥,方便吗?”

陆强吐了口烟圈儿,一瞥眼:“不方便。”

根子心惊,却见他忽然弯一下嘴角:“晚点儿,等人少的。”

根子坐实了椅子,放松下来,这才观察这间不大的小屋。桌上电风扇吹的是热风,他眼扫过去,看见旁边放的快递,一抻脖子,上面的字模模糊糊,却也看清个大概,心中便明了。

“哥,”他问了句:“又被退回来了?”

“嗯。”

“前几年你叫我寄那些钱也被打回来了,我又寄去你海外的账户。”

陆强点了下头。

“你放心,我用李轻姐妹的账户转的,没人能发现。”

陆强:“嗯。”

根子不解:“我不明白,哥,你有钱不用,天天…”

他欲言又止,偷偷打量陆强。不怪根子说,他穿洗白的薄汗衫,老北京旧布鞋,平时啃馒头吃路边摊儿,要不是这张脸和身上的肌肉块儿能唬人,一准儿被当成乞丐。

陆强也扫一眼自己,自嘲说:“监狱呆的久,忘了怎么花钱。”顿了顿,眼睛瞟到快递:“想花的地方又花不出去。”

根子说:“要不就回老家看看?”

顿了有两秒,陆强望着窗外:“没脸回去。”

根子说:“现在出来了怎么都好说,总有一天她会原谅你,毕竟你们是…”

陆强不想再说这个,打断他:“你刚才说那智能手机怎么的?”

根子立即又把功能重复一遍。

陆强点点桌面儿:“你明天要没事儿来接我一趟。”

“嗯?”

陆强说:“找地方消费去。”

… …

晚上十点,小区消寂无声,远处路灯洒下温和的光。

遛弯儿跳舞的人散得差不多,只有零星几个晚归,从门口匆匆过去。岗亭后面的石桌被临时用来放碗筷,中间的锅子咕咕冒着泡,烟气袅袅,肉香四溢。

几个男人打着赤膊,围坐在石桌旁。陆强人缘好,偶尔过来个居民,非但不抱怨,还笑着打招呼,问一句吃饭这么晚。

坤东带了两瓶二锅头,没多久已经见了底,每个人喝的面红耳赤,热气烤灼下汗流浃背,却爽快的不行。陆强身上多一件跨栏背心,却遮不住满身的疙瘩块儿,肩头肌肉精壮又性感,在柔光下散发强悍的美。

喝嗨了,几人扯着嗓门喊,吆五喝六的。

陆强皱眉:“小点儿声。”

音量这才降下来。陆强挑起一筷子肉搁汤里来回涮两下,也不沾调料,直接扔嘴里,吃完又去叼手里的烟,话也不多,多半听其他几人吹牛.逼。

时间过了一小时,酒喝够了开始涮肉吃菜,坤东瞟一眼门前小路,结伴过去俩女人。

他说:“强哥,你眼福不浅啊,这地方美女倒不少。”

陆强头都没抬:“当是你呢。整天竟寻思裤裆子里那点儿事。”

坤东一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