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白一步一挪走在江浙会馆里,“宋爷也说叫俺不要想了,可是俺就觉着她好。按说,俺若是真七岁,俺自然喜欢七岁的小姑娘,可是俺没有,俺和七岁的孩子不一样的…”说话间,脚步一顿,握拳道:“俺要见你们奶奶,俺去求她!”

小连见他转身向回走,吓得一把抱住他的腰,“你可不能去,没有用地。我们奶奶是个有主意说不动的人。再说,我们爷早上刚回来,正用饭休息呢,你去了,奶奶立时将你打出来。”

翁白一愣,止住了脚步,犹豫道:“你们爷刚回?”慢慢点头,“你说,这个时辰不能去…”

小连见他听劝,看着果然不似七岁地孩子,想了想,“你若是真喜欢比儿姐姐,就得先让比儿姐姐自己点头。比儿姐姐若是愿意了,我们奶奶是不会说话的。”叹了口气,看着翁白,“只是比儿姐姐

一样,也是个有主意地人,等闲说不动的。”

翁白垂头丧气走出了江浙会馆,沿着宝钞胡同走到了西直门大街,一路走回了船帮会馆。此时已是日上中天,宋清、连震云、狄风如、孟铁剑几人一起走出会馆,身后跟着各帮近百地随从,各家女眷亦被扶上马车。

宋清翻身上马,突地看到不远处翁白正侧着身子回避女眷,微微一笑,叫道:“翁白,过来。”

翁白抬头应了一声,急步走到宋清马前,欲要行礼,看看的胳膊,呆想了半会,双拳一抱,“宋爷。”

连震云、狄风如、孟铁剑都笑了出来,连震云打量着翁白,“吃了一回亏,便也学乖了。不过才两天,倒似是变了个人。”

狄风如笑着点头,孟铁剑瞅着翁白笑了半会,看向宋清,“宋大当家,你问问他,这一大早去哪了?方才你不是找了半会。”

宋清笑道:“我正要问他呢,翁白,你去哪了?”

翁白低着头,不敢看宋清,过了半晌方低声道:“俺…俺去找那个小姑娘了…”

宋清骇了一跳,孟铁剑哈哈大笑,“我就知道!这半大的小子,若不是为了抢女人,哪里又能这么容易变地?翁白,同仁堂的大夫说得也没错,你小子也算是长成了。”

宋清狠狠一鞭子抽到翁白肩上,抽出一条深深的血痕。翁白疼得全身一颤,咬着牙没有哼出声。宋清怒道:“你叫我别把你当七岁孩子看,你还记得这话么?你不知道这事儿成不了么?吃地亏还不够么?”

孟铁剑笑道:“他这样的时候,要死心哪那么容易?”看向翁白,“怎么样,没让姑奶奶再踢一脚?小心着,也不能为了抢女人断子绝孙不是?”

连震云身后的连大船卟哧一声笑了出来,翁白涨红着脸,“没…没有,俺没见着那位奶奶,俺只见到了那个小姑娘。”

狄风如笑道,“她怎么说?”

翁白越发没了精神,“她嫌俺小…”

连震云等人都笑了起来,宋清瞪了他一眼,“知道就好。去,牵你地马出来,跟着去三庆园。”

众人簇拥着四位漕上大豪出了白米斜街,四辆青锦走水围的黑木描金马车里坐着各人的偏房,跟着地四辆黑幔油车里坐着跟去侍候的媳妇丫头。

车队走上了西直门大街,“宋清院子里倒有一对夫妻,却不是白老五和那丫头。”连大河策马走在连震云身边,“翁白虽是和那对夫妻住在一块,却没叫过爹娘。”

连震云微微一笑,“翁白虽是懂事了些,还嫩得很。宋清的小手段,他可不会明白。”

“小的也是这样想,就让人盯着翁白。宋清必定时不时得让他见见爹娘才行。”连大河低声道:“只是翁白进进出出警醒得很,武艺又高,盯着地人稍不留意就会让他察觉,眼下还没查出眉目。”

“这事儿不能松了,越快查出来越好。”连震云皱眉道:“宋清惯会使这些小手段,虽无大碍,闹出来却极是麻烦。京城不是清河,在清河不说她不守规矩,便是弄死几条人命,府台大人都能替她压下去。京城里——府台大人也是要脸面的。她如今虽是没动静,这事儿若是在我手上办砸了,她必定会自己想办法,谁知道她会干什么?”连震云叹了口气,“把孟九爷送的那个扬马抬成偏房吧,看这事儿闹得,秦府里的内眷今儿去齐府了?”

连大河忍不住笑道:“去了。齐府里沈夫人微有小恙,秦府李夫人只能陪她说说话。各府里的内眷只把桂姨奶奶的妹子月钩儿邀了出来,怕是随后就来了。”说话间,不由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四台青锦走水围地马车,“八爷给四位当家的都送了女人,按说,皇阿哥送过来地,抬成偏房也是正理。

”顿了顿,“宫里的公公传出消息,皇上私下召见了一回废太子。八爷,怕是有些急了,不单大当家这里,朝上地动静更大。”

连震云摇了摇头,“皇上昨晚还在讲西洋算学,他还不糊涂。皇上召见废太子多半是为了压一压八爷。这时候就应该缓一缓才对。八爷想把九省漕帮都握在手中,这般明着和皇上对着干…”又笑道:“倒也,八爷现在要忙的事儿多,必定是脱不开身来见我地,正好又能拖上一拖。”

连大河极低声地道:“三阿哥那边已经递过信来,想邀大当家私下一见。按说,如今还能时时陪在皇上面前的,除了几个小阿哥,就是这位三爷了。”

“叫他办差事,不见得是想让他当太子。”连震云慢慢道:“四爷那边没有消息?”

连大河摇了摇头,“十三阿哥被圈了后,四阿哥就一直闭门礼佛,除了皇上交办的差事,分管的户部都去得少,半点动静没有。倒是…倒是废太子那边递了信过来…”

连震云抬起头,看了看碧蓝天空中耀目的太阳,微觉刺眼,低下头来,“不要得罪了,这京城里的动静…我还没看明白…”

第十七章 法隆寺的丁香花会[一]

更时分齐强从三庆园回了府一路回了沈月枝的正房身子已是好了许多,带着丫头上前侍候他换衣服

“爷,秦府里差人送贴子过来,邀我和月钩儿去法源寺赏花。还有给姑奶奶贴子,也一并送来了。”沈月枝从绵绵手中取了醒酒汤,奉给齐强,“明儿爷们也去法源寺么?法源寺的丁香倒确实是一处胜景,我虽是看过,姑奶奶却是没见过的。她上京一回,也应该去看看才是。”

齐强坐在罗汉床上慢慢喝着汤,沈月枝取了热面巾子,替他擦脸,“今天姑奶奶来时,我已经把贴子给她了。她见得我们都去,也说要去看看。

几位大当家的女眷都去么?”

齐强放下汤碗,接过热面巾子重重擦了把脸,沈月枝看了看他的脸色,把丫头们打了出门,悄声道:“十四爷是不是也去?我听说十四爷对姑奶奶…你这样为难…”

齐强叹了口气,“十四爷倒也罢了,到底平日里着实关照我妹子,现下也会怎么样,况且他也是为了正事。只怕是别的…有些话我不能和她明说…又怕她吃亏…”

沈月枝心中疑惑,斟酌了半会,安慰道:“姑***性子识得她的人都知道,十四爷更是如此。妹夫不是个白丁,堂堂四品府台,每日里在皇上面前伴驾,谁还敢怎么样不成?女眷们在一处又有什么好怕地?再,你不是也去么?”

齐强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想了…”

春日里的丁香树,枝叶繁茂,开满了白色和紫色的娇嫩花卉,如雪似烟,香气扑鼻。金蜂彩蝶在花树间飞舞,女子们扑蝶的嘻笑声从不时从法源寺各处院落里传来。

齐粟娘穿着白绫子金桂扣对衿春衫,湖绿绫子百折裙,头上金钗翠钿,手中白纱团扇,一边走一边笑嘻嘻对沈月枝道:“嫂子,我还以为会把这法源寺包下来看花。没料到人竟然这许多?”

沈月枝还未答话。一旁正在摘花地月钩儿便笑道:“姑奶奶不知道。三月里法源寺赏花地官宦世家多了去。若是一天给一家包住。花时一过。有多少家赏不成花?法源寺地香火钱也没赚够不是?”

女眷们都笑了出来。秦道然夫人李氏亦是出身江南书香世家。见得众女眷皆是江南人。很是欢喜。拉着沈月枝说些春日诗词。齐粟娘见得众家女眷虽多是行院里出身。但皆习诗词。便是月钩儿也能说上几句。

齐粟娘悄悄抹了抹汗。低声对比儿道:“怎么办。待会她们必定要行酒令。联句作诗地…”

比儿忍着笑。“奶奶放心。有奴婢呢。”

齐粟娘瞟了瞟后头媳妇丫头们手中抱着地琵琶、弦子、月琴等物。苦着脸道:“这些女子都是多才多艺。才能被八爷买进府。呆会若是要行花令。轮着献艺…有你在也不能顶我…”

比儿安慰道:“奶奶不用担心这个。李夫人、大奶奶和奶奶是什么样地身份。哪里要这些技艺傍身?就算李夫人和大奶奶会这些。也没得和她们一起献艺地规矩。夫人到时候只要看着就好。实在不行。奴婢借弦子琴。弹一曲便是。”

齐粟娘摇了摇头,“不能叫你下场。她们虽是从了良,到底是行院出身。你还未出嫁,和她们一起弹琴,说出去不好听。”

比儿叹了口气,“奶奶,奴婢是个丫头,出身也就是这样了。这世上论婚嫁,没有不讲究出身的。大奶奶家虽是贫寒,到底原本就是书香门第的小姐,方能做正室。奶奶虽是想替奴婢寻一门好亲事,只怕也是不容易的。”

“放心,我给你准备着嫁妆呢。出身、家资、姑娘的容貌德行,论婚嫁也是论这三样,咱们不讲究别人地出身,家资也不强求,只要人品好,上进实在,年岁相当就行。”

狄风如包下的春院颇大,入门三面有八间厢房,门前院里长着十余株丁香树,树下的花圃里种着牡丹花。宋清细细看着,“早听说法源寺里有异种牡丹,风如兄,这几本墨牡丹和绿牡丹可是少见。”

狄风如点头笑着,“知晓你喜好这些,特意订了春院,其余几处院子花虽好,却没有这几株异种牡丹。”又道:“这里的素席不比隆福寺地差,你尽可以尝尝。”

春院里三面八间厢房,右侧三间作了夫人们起立换衣所在,左侧两间作了爷们的起立间,其他两间作了丫头小厮们备酒备菜地食间,还有两间放着三庆园戏子们的行当。

院中的空地早摆上了高

,左侧是爷们五席,右侧借着几株丁香树横生的枝了三面九幅青竹湘帘,将女眷八席挡住,只隐约见得衣香鬓影,听得娇声笑语。

李氏、沈月枝、齐粟娘各据了一张高脚横案,其余十人两人一案,坐在帘内。齐粟娘见得头顶是丁香花叶重重,脚旁牡丹争研,香气盈鼻,蜂蝶往来飞舞,只觉这一场春日花宴,确实是名符其实,让人流连。

各处的院子里都传来了弹唱歌吟之声,狄风如一击掌,三庆园里请来的戏子,便在树下空地处摆开了几案,开说一段评书《杨家将》。

时辰尚早,正中十四阿哥地横几尚是无人,丫头小厮们从屋里将备好的松花蕊、紫苏饼、香椽丝、佛手片、酱金桔、橄榄脯六般下茶干果,青梅、樱桃、花红、杏、红菱、六般下茶鲜果摆上横几。爷们席送上六安茶、绍兴陈酒、河北沧酒。女眷席送上雀舌茶、花煮茶、金华酒。

齐粟娘一边听着评书,一边吃着紫苏饼,不经意见着宋清身后侍立随从中站着翁白,顿时微微皱眉,一眼扫过,包括秦道然、齐强在内,各人身边地随从总在二三十之数。前后侧门外守着的也不下于此数。再加上十来间屋子里备菜备酒地媳妇、来往端茶倒酒的丫头小厮,这院子里总不下七八十人,好在春院有七八亩大小,仍是宽大。

待得一段评书说完,便听得院外一阵响动,十四阿哥穿着一身明蓝暗龙纹箭袖春袍,玄缎子朝靴,执着乌金马鞭走了进来,身后紧紧跟着傅有荣。秦道然等人纷纷站起,迎了上去。

十四阿哥一路锁眉沉思,坐到席上方见得湘帘后地女眷席,微微一怔,“是各府家宴…”

秦道然笑道:“不过是贱内趁兴游春,约了齐强的内眷和他妹子,我想着上回各位当家的在西山没有游得尽兴,便约了一起来赏花。狄大当家作东,带的内眷都是八爷送的人,呆会都要出来献唱,算不得是家宴。”

十四阿哥笑着点了点头,孟铁剑笑道:“我府里可没这么多的规矩。来人,把小夫人请出来。”

齐粟娘看着帘开帘落,宋清、罗世清、狄风如、连震云的女眷都走了出去,坐到他们身边,便是月钩儿也出去坐到了齐强身边。帘子里只剩下了李氏、沈月枝和她三人,八桌里倒空出了五席,一下子冷冷清清,不由笑了起来,“咱们三人,吃得下八桌子的菜么?”

李氏和沈月枝也笑了起来,李氏点头道:“若是家宴,十四爷虽然是贵为皇子,仍是不便。她们原是行院里出身,平日常随爷们陪席,出去倒也无妨。”

齐粟娘笑道:“她们必是要轮流唱曲的,咱们也可以饱饱耳福。”见得李氏和沈月枝尤在不时谈论诗词,暗暗松了口气,对身后的比儿道:“好在人不够,外头又有唱曲的,不然必要联诗。”

比儿笑了出来,亦是悄声道:“狄大当家好生心细,料着十四爷没带人来,还替他准备了两个人。”又笑道:“三庆园的戏班子来了,外头姨奶奶们未必会上场的。”

帘外三庆园的戏子们用丹红漆盘呈上了折子戏单,请爷们和奶奶点戏。十四阿哥点了《西厢记》中一折《游殿》,便挥了挥手,叫让女眷们点。

李氏、沈月枝、齐粟娘谦让一番,年纪最长的李氏从漆盘中了取戏单,一边笑道:“十四爷点的这一折《游殿》有一番讲究,这一折说的是普救寺小僧法聪陪伴张生游赏大雄宝殿,得遇崔莺莺小姐和红娘。咱们今日,不也是游赏这法源寺么?外头的爷们和这些新纳的偏房不正应着张生和崔莺莺?十四爷点得应景。”

齐粟娘断没料到李氏这般风趣,想着孟铁剑、罗世清、狄风如这些漕上大豪在她眼里竟成了白面书生张生,不由失笑。

沈月枝掩嘴直笑,“若是这般说,总要叫一个法源寺的知客僧来这里候着,才叫真正应了这折戏。只是不知这寺里有没有叫法聪的小和尚。

齐粟娘笑道,“姐姐们,难不成这里里外外端茶送酒的丫头,就是红娘了?今日的红娘着实不少。”

送戏单的三庆园戏子和三人身后站着的媳妇丫头们都笑了出来,绵绵笑道:“奶奶们倒拿奴婢们打趣,奴婢们侍候奶奶们在帘子里坐着,就算是想做红娘,也赶不上外头姐妹们方便不是?”

第十七章 法源寺的丁香花会[二]

道然见得帘内笑声不断,倒比帘子外头还热闹。过庆园的戏子方才笑着捧了戏单出来,请爷们点戏。秦道然一面让给连震云先点,一面笑道:“奶奶们点的什么?在笑什么呢?”

那戏子笑道:“回秦大爷的话,李奶奶点了《南柯梦》一折《朝议》,沈奶奶点了《长生殿》一折《密誓》,齐奶奶点了两出,《长生殿》一折《剿寇》和《浣纱记》一折《泛湖》。”又掩嘴笑道:“李奶奶是个大才女,只说十四爷《游殿》这折戏点得有讲究,正和沈奶奶、齐奶奶细说呢。”

十四阿哥正喝着酒,闻言愕然失笑,“我随意点的,倒叫她们看出讲究来了?你说说,有什么讲究?”

三庆园的戏子还在笑,院门口一阵响动,有人进来禀告狄风如,“大当家,法源寺知客僧进来献切花,供爷和奶奶们簪花。”话音未落,帘内女眷席上哄堂大笑,闹成一团,尤听得有人连道:“应景,极是应景。”

爷们席上个个愕然,三庆园的戏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掩着嘴道:“回十四爷的话,李奶奶说,漕上各位当家的新纳了小夫人,又带着来游法源寺,正是戏里的张生遇莺莺小姐。齐奶奶说,这里里外外虽是不缺红娘,却是太多了些。沈奶奶——”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沈奶奶正说只缺了个知客僧,法源寺的知客僧不就来了?”

十四阿哥顿时笑了出来,齐强哈哈大笑,拉着罗世清,“快让我看看,常州地张生长什么样?”又叫道:“快,快让法源寺地知客僧进来,免得误了这一院里张生们的好事。”

罗世清、孟铁剑俱是笑骂,狄风如、宋清、连震云各人身边的偏房姨奶又笑又嗔。那知客僧捧了一漆盘新翦下的月季、丁香鲜花,恭敬送上,狄风如命人放了赏,笑道:“南边放生池那处可有客人?午后记得清出场子来。

“回狄大爷的话,现下是两江总督府上的女眷们在放生,午后定为狄大爷院子里的女眷清出场子来。锦鲤和龟都已备下,只等着各位奶奶们慈悲它们。”

傅有荣取了一朵细小紫丁香,为十四阿哥别在衣襟上。十四阿哥听得“两江总督”之名不免一笑,瞟了帘内一眼,挥了挥手,“给里头送去。”

知客僧将花捧到帘外。自有丫头们出来接了。李氏挑了朵红月季。沈月枝挑了朵黄月季。比儿替齐粟娘挑了一朵碗口大紫丁香花插在发髻上。齐粟娘笑道:“你也挑一朵戴上。小姑娘戴花儿最好看。”

比儿摇头笑道:“外头爷们还没有挑呢。奴婢哪里能先挑。”又指着满地地丁香落花。“有这些在。奶奶还怕奴婢没花戴?”

李氏笑道:“这一盘哪里够?爷们挑了就没有剩了。不说她们。外头地姨奶奶们都没轮上。”

齐粟娘亦笑道:“这些落花儿就也就能制制香片。哪里能上头?”推着比儿。“你去和外头地知客僧说。再送两盘来。一盘给姨奶奶们。一盘给你们。”

帘子里地媳妇丫头纷纷笑谢。绵绵拉着比儿。对沈月枝道:“奶奶。奴婢和比儿姐姐一块儿去挑挑花。若是有更好地。捧回来给奶奶用。”

沈月枝笑道:“仔细看看。月姨奶奶喜欢鲜亮色儿。有大朵地给她挑上。这盘里剩下地必是都不中她地意。”

绵绵笑嘻嘻应了,拉着比儿一块儿揭帘出来,和那知客僧说了两句。那知客僧连忙应了,招了等在院门外的小和尚进来,“引着两位姑娘去北院花房里挑切花,好生侍候着。”

翁白看着比儿从帘子里出来,眼睛立时瞪圆,眼看着她跟着小和尚出了院门,身前的宋清正和秦道然说话,他悄悄抽身而退,却被对面连震云身后的连大船看了个正着。

“他还真是个不怕死的愣小子,再让夫人抓住,看不阉了他做太监。”连大船看着翁白鬼鬼祟祟溜了出门,悄声笑道。

连大河瞟了他一眼,“倒好意思说人家,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连大船嘻嘻笑着,转了转眼珠,“大河哥,若是让比儿去套套话,那小子肯定连他不知道地祖宗八代都能说出来,更别提只是他爹娘的下落…”

连大河微微一笑,瞟了一眼正和狄风如说话地连震云,极轻声地道:“没见着大当家天天催么?夫人交办的事儿,还要靠夫人地丫头才能办成,大当家的

哪里摆?秦八儿平常叫你办地事,你敢这样敷衍?子你可是满扬州城找了三个月。”

连大船恍然,连连点头,突又惑道:“大河哥,大当家这是怎么打算呢?来了四五天,每日里都是和这些漕上当家们饮宴看戏。白老五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连大河不在意地道:“大当家本就是来看风向,总要在这京里呆上一阵,现下朝廷里正乱得很,日子还早呢。至于白老五——”瞅了一眼帘子后的女眷席,“当初要不是那一位心软,二当家又求情,早就该死了。”

三庆园的戏子们扮上妆,开唱《西厢记》里的《游殿》齐粟娘听着昆曲角儿们绵软的声腔,便有些犯困。

那边厢李氏与沈月枝却是一边听戏,一边笑语,李氏道:“沈妹妹,你听张生唱的这一句‘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沈妹妹可还记得这一句化自何位大家之诗作?”

“李姐姐可是在考较我?”沈月枝低笑道:“分明是出自宋时东坡公的词作《蝶恋花》,哪里又是诗。”轻轻吟道:“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王实甫随手化来,浑然天成。”

李氏连连点头,满面是笑,“王公实是大才,我记得下一段有一句极精彩的应是化自朱淑真之诗作——”说话间,眼睛向齐粟娘看了过来。

齐粟娘在扬州就知晓官眷里这些诗词应酬,避之唯恐不及,免得出丑失了体面。这回也是静极思动,出来赏花游园,想着比儿在也能混过去。

现下听得兆头不对,比儿又不在身边,只怕李氏来问她,趁着沈月枝开口说话,悄悄儿站了起来。

她左右一看,从侧面揭了帘子走出。跟来的齐府媳妇们只当她是去更衣,见她未召唤侍候,便也无人上前跟从。

齐粟娘走到坐立间,呆坐了一会,仍不见比儿和绵绵回来。耳听得李氏在里头问着,“齐妹妹哪里去了——咱们联诗行令少了她可不行——”

齐粟娘惊了一跳,连忙出了房,向侧门走去。席人众人都在听戏,唯有宋清一眼看见齐粟娘偷偷从侧门走了出去,他微微一笑,转身正要和秦道然说话,突见身后的翁白不见了踪影,立时一惊。

他蓦地想起那丫头方才似是去了花房,连忙告罪更衣,匆匆出了院门。

宋清眼见着齐粟娘沿着丁香树下的花径,向南而去,记起那知客僧所说的花房是在北院,左右一寻思,跺了跺脚,仍是跟在齐粟娘身后。他如今愈发看重翁白,有大用之处,唯怕翁白撞上她,又吃个大亏。

齐粟娘原也不知晓比儿去了何处取花,只为了躲避行令联诗,一路分花拂柳,扑蝶弄花,悠然自乐。宋清在她身后十步之外跟住,满心不耐,却又无可奈何。

眼见得前头是一片碧波池水,女子们的笑语不时传来,宋清知晓前头是别府里的女眷,顿时止步。

好在齐粟娘见得池边人多,男男女女都在放生,微一犹豫,也退了回来。她从袖子取出帕子拭了拭额角微汗,寻了一处丁香树下的青石,垫上帕子坐下,一面轻轻扇着白纱团扇,一面歇息。

宋清站在五步外一棵丁香树后,看着她的样子不会马上回去,叹了口气,见得树下一丛牡丹,便也低下头细细观赏,忽听得有女声响起,唤了一声,

“陈夫人。”

宋清一惊,抬头看去,只见池边的花径上,走过来一位旗装美人,身着十八镶大红凤穿牡丹旗袍,脚上高底五福捧寿旗鞋,高高的大拉翅发髻上插着青缎包银扁方,扁方正中缀满珠花,左侧一朵头正儿大红绢花,右侧垂下近两尺长的红京丝丝缚,正是满旗贵女的打扮,愈发衬出这位美人的雍容。

宋清见得这旗女美貌,也不禁多看了两眼,眼睛落到这旗女的左手上,只见她手中抓着绣帕,食指、无名指上各戴一枚烧金座翡翠戒指,中指、小指上套着两寸长银掐丝:琅指套,拇指上还有一枚红玉扳指。宋清见得这般琳琅富丽,已是看不清手指的模样,皱了眉头,“乔饰太过…”

齐粟娘站了起来,惑道:“姑娘是…”

“妾身前日还与夫人在慈宁宫中晤面,夫人可还记得?”

第十七章 法源寺的丁香花会[三]

清听得“慈宁宫”三字,微微一惊,凝神听去,齐没有出声,良久方道:“原来是董鄂家的小姐…”

宋清想起前日太后险些指婚之事,暗暗一笑,只恨看不到齐粟娘的脸色,也没法子在一旁奚落,好解了心头闷气。

又过了半会,齐粟娘却是再没有出声,也未问她来意。董鄂氏未料到她如此,犹豫半会仍是开不了口,却见得齐粟娘微微福了福,竟是要转身而去。

董鄂氏心下一急,忍不住叫道:“陈夫人且请留步。”

齐粟娘暗暗叹了口气,只得顿住,顺手取了青石上的帕子,慢慢抖去花瓣尘土,却仍是一言不。

董鄂氏面上涨红,看着齐粟娘,低声道:“陈夫人…”

青石边的齐粟娘面上不动声色,却和树后的宋清一样,暗地里都是抖擞了精神,竖着耳朵听她下文。

这般又等了半会,齐粟娘的帕子已是抖了五回,干净得不能再干净,宋清也懒懒靠在了树干上,董鄂氏仍是没有说出话来。

宋清大不耐烦,一时却不方便走出,只得忍着。眼见着齐粟娘把帕子放回袖内,又是微微一福,已是转过身来,不由暗暗点头。他只觉齐粟娘拿准了未出嫁的在室贵女面皮再厚,也没法子自说自话,只要不和这有心思的旗女搭上话,她就没法子开口。

宋清见得齐粟娘转身,连忙向树后藏了藏,要待她过去,却听得两声高底旗鞋的脚步声,探头一看,董鄂氏伸手扯住了齐粟娘的后衣袖。

齐粟娘回头看了看董鄂氏。见她脸上通红。眼中带泪。虽是心中叹气。却也毫不犹豫将衣袖从她手中用力抽了出来。

董鄂氏眼见得手中地白绫广袖一点一点被扯了出去。那位素有贤名地陈夫人仍是一言不。想想二十三岁仍是待字闺中。想想族祖母昨日回府后地摇头叹息。再想想那晚席上敬酒。双目相对时地心动。终是含羞忍辱。颤抖道:“陈夫人。那一晚慈宁宫里族祖母所提之事…”

齐粟娘早知道旗女胆大。和南边地汉女规矩不一样。故意不给她开口地机会。没料到她仍是说了出来。心中一时恼怒一时怜悯。把衣袖整理妥当。也不看她。“我们汉人地规矩。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旗人地规矩。除了主子们指婚。说亲要男家托亲友上门过门贴。再满汉通婚。也要旗主点头才行。小姐满旗勋贵出身。应该知道这个理。按规矩来罢。”说罢。便沿着花径走开了。

宋清听她满口子地规矩。心中冷笑。“一般地乔饰…”也懒得再看那旗女地表情。见得齐粟娘走远了些。便急步从树后走出。跟了上去。

齐粟娘心中不快。只顾沉思。脚下也没有方向。直直向前。不一会儿便下了弯曲地花径。走在了尺许高地矮树杂草丛中。四面已是无人。

宋清看着她一路由南向北。竟是直向花房所在地北院而去。心中便有些忐忑。

眼见得远处花径上隐约可见得往来捧花的僧人、丫头,宋清脚下一紧,打算多跟上几步,免得事来不及反应,前头地齐粟娘却突然停住,一个闪身躲到了一棵矮树后。

宋清一愣,抬眼看去,立时大吃一惊,翁白正和比儿站在北院门外的丁香树林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