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顿时笑了出来,“亏你想得出这样的捉足法儿,宋大当家得罪了你不成?”

沈月枝嘻嘻笑道:“这一院子地女眷,只我们家的姑奶奶和月钩儿簪了牡丹花,他必定早就看我们家不顺眼了,趁着他还没有作出来,我们先想法子收拾了他。”

满室里媳妇丫头哄笑出来,齐粟娘笑得直喘气,“嫂子这会儿厉害起来了…”

足足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李氏才梳妆完毕,拉着齐粟娘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笑道:“天上的牡丹花仙儿也就是这样了。从咱们这院里走出去,管叫别府里的女眷羡慕。今儿就这样家去,让你们家爷也知道知道,他的艳福儿不浅。”看了看散在席间,专等她起行的各府里女眷,“姨奶奶们久等了,咱们走罢。”

花径边丁香花树挡去了三月太阳地燥热,午后的暖风扑面而来,齐粟娘想着银子到手、白老五也有下落、董鄂氏也被挡了回去,一件件烦心的事儿都算有了眉目,只要彩云生下孩子,皇上立了太子,便是天下太平,万事大吉。她想到此处,不禁满心欢喜,脚步儿比平日里轻快了许多,紧紧握住比儿的手,悄声道:“回扬州后,让爷在上年取中的秀才童生里寻寻,选几个品貌俱全地寒门才子相看相看,订下一个中意的。若是赶上今年乡试中了举人,你将来说不定还能做个诰命夫人。”看了看比儿的脸色,又道:“再不,我去寻李二当家,托他在漕上选选,挑个文武全才又上进地后生,你也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比儿微笑着,“奴婢都听奶奶的。”

李氏看着花径尽头地放生池,“龙树菩萨在《大智度论》中说:‘诸余罪中杀业最重。诸功德中放生第一。’我也觉世间诸般善业,皆不及放生,平日虽是未修佛课,但凡至寺庙进香酬神,必要放生。若是能积十世善行,下世便可转投为男子。

众家女眷纷纷点头,“李奶奶说得极是,这世上之人,有十世恶行,方转投为女子在凡间受苦。这世上的男子,却是因修了十世善行,方能得了这个躯壳。今日我们都要积一些功德,免得来世受苦。”

齐粟娘断没料到在李氏这般才女口中听到这段旧话,正怔忡间,引路地知客僧连宣佛号,“善哉,善哉。各位女菩萨皆是有慧根之人,今日得种善因,日后必得善报。”转头对跟从的小和尚道:“再多取些锦鲤和龟来,助女菩萨们积功德。”

爷们原在池边看鱼,见得女眷已到,便散在放生池四面闲谈。

齐粟娘放了两尾红锦鲤,见得女眷们呼啦啦围到了不过一亩方圆的放生池边,便退了开去。

她带着比儿站在池边丁香树下,看着法源寺的知客僧将一桶桶五颜六色的锦鲤和一盆盆乌龟送了上去,不住口地宣佛号,“善哉,善哉”说个不停。

齐粟娘见得齐强顺手挑了一桶递给了沈月枝和月钩儿,压低声音道:“一条鱼多少银钱?”

比儿卟哧一声笑了出来,“放一条鱼一钱银子,放一只龟也是一钱银子。”

齐粟娘咋舌道:“他们捞上来还可以再用…”

话音未话,便听到有人笑了出来,齐粟娘转身看去,连震云慢慢走了过来,身后的连大河瞪了连大船一眼。

连震云扫了一眼齐粟娘绿绉纱春衫琵琶襟腰上地大绿牡丹,微微笑道:“夫人不去放生?”

齐粟娘亦笑道:“人太多,别把我放生了就好。”

宋清坐在丁香树下的青石上,看着湖边站在一处笑语的二主三仆,不禁笑道:“他的胆子倒大,我看十四阿哥虽是在笑,心里却已是气极了。”

狄风如微微一笑,“小不忍则乱大谋,十四阿哥自然会忍。”又转过眼去,“你看齐强,虽是一路盯着,也是没有说话。到底他妹子也不会吃亏。”

宋清哼了一声,“自然不会吃亏,五朵绿牡丹是容易种出来的么?全让连震云拿来献殷勤,讨她欢喜了。”

狄风如哑然失笑,宋清却又笑道:“若是有机会,倒要和那位陈大人喝一喝酒。十四阿哥和连震云哪一个是好惹的?他这样漫不经心,老婆还没被抢走,照旧死心踏地,唯恐别地女人来抢他,还真不是个寻常人物。”

狄风如连连点头,笑道:“早说过不是个简单人物,现下日日在宫中伴驾,倒是比阿哥们还要常见到皇上。若不是这样,他老婆也没法子安安稳稳站在这里,还怕那位秦大管家没有手段么?”

宋清笑了出来,眼睛看向丁香树下的人影。白纱团扇子柄上有一根寸长的银钱圈,银钱上吊着一朵盛开的绿牡丹。大风儿突地吹起,宋清的视钱随着绿牡丹上地银钱儿轻轻荡了起来,一圈又一圈缠绕在持扇的手指上…

第十八章 等着开价码的连震云

风起了,便是一场大雨。法源寺的游人们纷纷向城内

玉顶檀木马车虽是包着油布,在倾盆大雨里奔了两刻钟,仍是开始漏雨。齐粟娘身上的春衫儿湿透,头上的绿牡丹花儿早就不知被风雨吹到何处,连打了三个喷嚏,裹着泥金色绸子披风急步进了内室。

她赶着同样淋湿的比儿和仆妇去换衣,自个儿拿了块干帕子,脱了湿衣拭干身子,换上了家常衣裙。

她方散了湿擦拭,比儿已是换了衣端进了热茶。齐粟娘接过热茶,向窗外看了看,比儿笑道:“奶奶放心,奴婢方才问了,看着起风的时候,他们就把雨具送到宫里去了,小连收了。”顿了顿,“不过,小连托信儿说,爷今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皇上好似在和爷说河道上的事。”

齐粟娘一听“河道”两字,便有些坐立不安。比儿安慰道:“奶奶不用担心,爷心里有着奶奶,总不会冒失的。爷不是说,这时节不做出头鸟,只做推墙手么?”

齐粟娘哧一声笑了出来,揭开茶盖喝了口热茶,“若不是这时节乱得很,他必要去做出头鸟。”歪头想了想,叹了口气,“河台赵大人这堵墙什么时候才能倒呢?咱们也好顺手推一推。”

比儿笑道,“这些朝堂上的事儿,奶奶不用烦心。爷心里有分寸呢。”

天边隐隐传来一阵隆隆滚雷声,黑云翻滚雨下如注的天空中猛然扯出一道巨大的闪电,把齐粟娘和比儿都吓了一跳。比儿听得外头的雨越下得急了,庆幸道:“好在看着起风,狄大当家就招呼着打道回府,否则必是要陷在路上的。”

“北京城地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像我们南边,整天飘雨,也能下个十来天。”

比儿收拾齐粟娘换下地湿衣。看了看腰襟上已是揉烂了地大绿花儿。又看了看扇柄上空荡荡地银线圈儿。可惜道:“这些花儿若是长在花枝上说不定还能熬过去。也难怪宋大当家心疼。一个劲地盯着瞧。”

齐粟娘笑啐道:“开先是谁死劝着让我戴花儿地?现下又来招我不安。”她打了个哈欠。“比儿。你去歇歇罢。我先睡会儿。今日在法源寺里竟是没坐过。为着躲联诗说戏。满寺里都走遍了。”说罢。站起来解衣。“等爷回来。和他一起用晚饭。若是他不回。便再说罢。”

齐粟娘穿着红缎子肚兜。绿绸子裤钻进了被子。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外头连打了三个响雷。外间地房门咣地一声被推了开来。

齐粟娘立时被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看着漆黑地内室门。叫道:“是比儿么?”话音未落。便听得一阵熟悉地脚步声。随着烛光地照入。房门被推了开来。

齐粟娘连忙披衣下床。欢喜笑道:“陈大哥。我还以为你晚上不回来了。外头这般大地雨。你淋湿了没…”

“粟娘…”烛光下陈演地脸半忧半喜。他关上门。拉着齐粟娘走回到炕床。“皇上。复立太子了。”

齐粟娘双目大睁,瞪着陈演,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结巴道:“什…什么…”

“皇上,开先一直在和我说永定河上的事,还命我后日随他到直隶筐儿港巡查北漕河。我陪着皇上用完晚膳,皇上突然下旨,把阿哥和重臣们全召进宫,复立二阿哥为太子。”

陈演叹了口气,“不说阿哥们全愣住,满朝的大臣也没几个回过神来地。皇上虽是召见了一回废太子,我只想着皇上是不满八爷声势太过,借此压一压八爷,没料到竟会复立…”说话间,声音渐沉,拧眉沉思,“也怪八爷太急了些……”

齐粟娘一把抱住陈演,惶急道:“太子复位,八爷他们哥哥在九爷府里,他会不会出事?你会不会受连累?”

陈演一怔,回过神来,安慰道:“粟娘,你不用担心。皇上还在,太子哪里

着对兄弟们下手?再,八爷羽翼已成,除非皇上。否则是没办法将他连根拨起的。便是太子复立,也不及八爷势大。齐强哥…现下不会出事地。”

齐粟娘听得陈演面带迟,嘴里犹豫,心中急,陈演连忙抱住她,“你想想,齐强哥不是朝上的官,是九爷家里的管事,他若是出事,便是九爷家里没保住。九爷可是皇上的亲儿子,便是要出事,也轮不到他头一个。”又哄道:“我还忘记告诉你,十三爷被放出来了,你看,这不是没事么?”

齐粟娘听得十三阿哥被放了出来,又惊又喜,“放出来了?这可真是个好事。”慢慢点头,“九爷要出事,总也是八爷撑不住了才行,还有十爷、十四爷在…四爷可是十四爷的亲哥哥…”

陈演含笑看着齐粟娘,“这两兄弟可远不及你和齐强哥两兄妹情份好…”

齐粟娘心下安稳了些,便觉出陈演的身上也是湿透,连忙推他站起,寻了干衣给他换上,又叫人给他打热水洗澡,摆宵夜。陈演换了衣,取了笔墨给周襄天匆匆写了一封信,叫小连明日一大早寄回扬州,方关门沐浴。

他坐在白气腾腾地汤桶里,大口吃着齐粟娘喂过来的扬州千层糕,大口喝着杏仁茶,含糊笑道:“粟娘,过阵儿怕是要忙,明日若是晴了,我带你去逛庙会。”

齐粟娘愕然笑道:“这都什么时节了,你还有兴致逛庙会?我是连饭都吃不下…”

陈演哈哈大笑,“咱们不管京城里怎么样。咱们只管扬州。两江总督一边是皇上地人,一边是九爷的姻亲,太子不会去动他。连震云他若是没选好主子,现下可以继续观望,我就可以继续做我地太平府台。”

齐粟娘疑惑道:“他原就是太子门下的人…”

陈演笑着伸手,捧起齐粟娘地脸,“三爷当初和太子好,四爷也和太子走得近,现下还能这样么?太子虽是立了,那些爷能甘心?总要再争一回,卷到这些里面去可不是好事儿。连震云手上三大漕帮,根底儿足,犯不着冒着伤筋动骨的风险去抢这些功劳。我要是他,这几日就收拾收拾回扬州去…”

京城的黑云大雨遮挡不住涌动的暗潮。白米斜街船帮会馆,九大漕帮的院落皆是灯火通明。

连震云坐在书桌前沉吟着,“大河,派人知会淮安的二当家,让他来接我。”慢慢站起身来,“四爷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连大河低声道:“没有。大当家,你看要不要递个贴子去四爷府上?”

连震云摇了摇头,“犯不着,我是等着这些爷们开价码,可不是赶着去当奴才。皇上少不了还有七八年好活。不着急。”看向窗外直隶漕帮的院子,“宋清去八爷府里了?”

“宋清、罗世清、孟铁剑、狄风如都去了。不过,狄风如是先去了十四爷府上。罗世清、孟铁剑先去了九爷府上。”

“狄风如的眼光不过比宋清好上那么一点半点…十四爷,还得过几年…”连震云笑了出来,坐回椅上,“行了,这些爷顾不上我了,我们可以回扬州了。”

连大船看他一脸轻松惬意,嘻嘻笑了出来,“大当家,今天十四爷可真是够能忍的…”连大河亦笑了出来,“十四爷不过二十岁,看着倒也是个能成事的人,难怪狄风如投到他门下去了。

连震云哈哈大笑,“他有本事当初就把她抬进皇子府去,他又不是她的夫君,我还要忌讳他?”看向连大河,“宋清这时节正没空管翁白,赶紧把白老五和那丫头找出来处置了。等二当家一到,我们就回扬州。”

连大河连忙应了,连大船听得外头动静,退了出来,不一会执着一张红贴走了进来,“大当家,四阿哥下贴子来了。”

第十九章 隆福寺的海棠庙会[一]

雨下了整夜,到得鸡鸣时已是渐小,天还是黑漆漆的里安安静静,老爷们都在歇息。

西直门大街的宝钞胡同里,江浙会馆里的执事仆从们已开始忙碌,人声儿渐渐响了起来。

双虹院里掌起了灯,比儿起了身,梳洗后到了厨下,催促上灶的媳妇做早膳。

雨终是停了,清晨的阳光透过格子花窗洒入了内室,鸟儿的清鸣声像是在耳边叫着,陈演慢慢睁开了眼。

齐粟娘在陈演怀中正睡得安稳,隐约听得陈演在她耳边唤道:“…粟娘…粟娘…庙会…”

齐粟娘向他怀中缩了缩,迷糊道:“外头下雨…”

陈演半坐起来,看了看透着日光的窗格,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雨停了,我带你去逛庙会…”

“让我再睡一会…”

陈演见得齐粟娘把头缩进了被子里,哑然失笑,将她抱入怀中,取了床角的红肚兜和绿绸裤,哄着道:“你睡着,我来给你穿衣…”

陈演一面抚摸着齐粟娘的身子,一面给她穿着肚兜,系上带子,见得齐粟娘仍是未睁眼,看看被子上的绿绸裤子,在她耳边低笑道:“要不,今日我们就别去了,我们…”

“…你继续给我穿…我再睡一会…马上…”齐粟娘含含糊糊地说着。陈演低低一笑。从被子里抽出手来。取了凉凉地绿绸裤子。在被子里晤热乎了。给她穿上。

“今日想穿什么衣裳?”陈演穿上家常袍儿。下床走到黑漆描金大圆角衣柜前。一边拉门。一边笑着看向坐在床上揉眼地齐粟娘。

齐粟娘眨了半会眼睛。歪头笑道:“就咱们俩去?”

陈演点头笑道。“就咱们俩。谁也不带。随你爱怎么玩。”

齐粟娘喜笑颜开。从床上跳了下来。趿着绣鞋奔到衣柜前。蹲下身子在柜子下半格里地包裹里翻弄。陈演蹲下来抱住她道:“只穿着肚兜。小心着凉。你要穿什么。我来给你找。”

齐粟娘笑嘻嘻道:“咱们把以前地旧衣裳翻出来。你穿葛布青袍儿。我穿喜鹊衫。正是春日里地衣衫。咱们就当是平民小夫妻逛庙会。”

陈演哈哈大笑,“行,就听你的。”

齐粟娘喜滋滋坐在炕上,看着陈演把粗葛布青袍和桃红喜鹊衫寻了出来,“陈大哥,你给我挽髻不?”

陈演坐到她身边,抽出喜鹊衫腰袋里的碎花系巾子和碎花头帕,亲了亲齐粟娘,“娘子放地差事,哪有不办的?”

齐粟娘穿上桃红喜鹊袍,扎上桃红碎花系巾子,披着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开门招呼比儿。

比儿领着仆妇送上洗漱水,在炕桌上摆上粥、菜,见得齐粟娘这身打扮,不由笑道:“爷和奶奶去哪一处?若是穿这一身儿,可吃不到专供巨室贵宦用的上等素席。”

齐粟娘笑道:“咱们去逛庙会赏花,你爷可吃不下素席。”看向陈演,“陈大哥,比儿说西直门外的隆福寺最热闹,我们就去那里好不好?”

陈演笑着点头,比儿一面挽了湿面巾递给齐粟娘,一面笑道:“爷可得小心些,那庙会里什么人都有,乞丐、偷儿海了去。奶奶切切记把银钱放爷身上,免得被偷。再,古玩摊上地假货儿多,奶奶看看就好,可别白使了银子。”看了看齐粟娘散开的长,轻轻一笑,领着仆妇退了出去。

陈演洗漱已毕,牵着齐粟娘坐到妆台前,执起玉梳,慢慢梳理她的长,低声笑道:“上一回给你穿衣梳头,还是从清河回高邮的时候…”

齐粟娘抿嘴一笑,“你到扬州后,比在清河可忙多了。又是民政又是河道,后来又管了一阵儿盐务。我每天也就能赶在三顿饭和睡觉前和你说说话。好在你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些规矩…”

陈演手中一顿,半晌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将玉梳放下,挽起齐粟娘的长,“你看,我还没忘了这渔婆髻怎么梳…”

齐粟娘和陈演从侧门出了会馆,到了街前面叫了一辆等客的骡车,沿着西直门大街出了城,到了隆福寺庙会,果然见得山门前成片地摊棚,摩肩接踵的人流。

陈演紧握着齐粟娘的手,带着她一路逛了过去,买了三个装颜料的锡盒、五个鞋面绣样,听了一通撂地琴书,挤得一身是汗,方坐到了一处大碗茶摊上喝茶歇息。

两人低笑轻语,不时见得官宦家马车在庙外空地停下,老爷、奶奶被媳妇丫头们簇拥着入庙进香。

陈演笑道:“比儿说得倒没错,这里

王公,下至平头百性都是能来耍玩。粟娘,咱们去庙里头看海棠花。”

隆福寺后花园甚是宽广,在园子看花的都是殷实百姓人家,有些小门小户地媳妇闺女,也趁着这时节结伴游春,被知客僧引着从东、南、西、北四门而入。

陈演掏出蓝布莲枝钱袋,捐了二两银子功德钱,便被知客僧引入后花园。齐粟娘与陈演并肩走在人群里,看着满园浓绿枝叶间海棠花粉嫩娇艳,远近各处独院里亦是花红叶绿,高低错落,与法源寺丁香花景各擅胜场,自是赞叹不已。

齐粟娘弯腰从树下拾起一朵落红,抬头却见得陈演面带惑,向东头一处独院看个不停,不由问道:“陈大哥,怎么了?”

“我方才好像看见十三爷身边的秦顺儿公公了。”陈演迟疑道,“按理,十三爷昨儿晚上才被放出来,我还想着待他休养几日,再过府去请安…”看了齐粟娘一眼,“粟娘,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看看。”

齐粟娘连忙笑道:“你只管去,若是十三爷在,多陪他说说话。我就在这院子里头看花,不走远了。”

陈演看了看四面,见得赏花的女子甚多,便也放了心,又叮嘱了两句,转身去了。

齐粟娘看着陈演向东院而去,便随着赏花的人群慢慢走着,走到西门花径尽处,树后是个虚掩的小角门,有知客僧上来拦住,笑道:“施主们,后头是居士院,专一供本院护法信士戒所用,还请不要扰了他们清修。”

人群纷纷向回而走,齐粟娘正要随之转身,却听得角门内传来隐约哭叫之声。

齐粟娘心中奇怪,却也未放在心上。没料到在东头海棠树下等了半会,仍是没见陈演出来。齐粟娘却是心中欢喜,知晓十三爷多半应在东院里。

此时已是近午,积香厨里的素菜香味飘了满寺,看花的人渐渐少了,各处独院里地知客僧纷纷走了出来,到积香厨为大施主看菜。

花园里静了下来,齐粟娘嗅着空气中菜香味,肚子咕咕直叫。她摸着肚子从西门而出,打算去庙外食摊上买几个葱饼。

她方走到花园门边,忽地想起钱袋在陈演身上,不由得苦笑一声,在西门边顿住了脚步,正听得一阵清晰的哭叫声。

“老娘怎的背着你偷人养汉?这几两银钱是孩儿让我收着的,我留着给他将来娶媳妇,怕你喝酒胡使了,方才藏起”女人哭骂着,“这里是和尚庙,你灌了黄汤,说这些没天理的混帐话”说未说话,便听得倒地之声,似是被人踢倒在地上打骂。

“贼淫妇!你值不敢偷秃驴叫我信!我今日不打死你,还等着你养和尚,再生个野种!?”

齐粟娘皱了眉头,转头看去,声音正是从十步外地角门传来。她正要走开,门后的动静越大了,只听得一阵摔杯砸碗,嚎天哭地之声,“黑了良心地忘八!不是你图着几日的好吃好喝,逼着老娘,老娘会做那没脸皮倒腿根地事?卖老婆没廉耻的贱骨头!你也需记得,没得我那孩儿,你哪里还能吃得这口饭,穿得这件衣,灌得这口黄汤!你只有脸嫌他是个野种!”

齐粟娘听得此处,想起连震云提起白老五在西直门外寺庙中地事,悚然一惊。

她见得知客僧已是不在,急步走到角门边,贴门细听,却只是一片扑打砸物之声,似是里头男女互不相让,正打得厉害。

齐粟娘轻轻推开一条门缝,见得门外又是一个大园子,种满了海棠树,离门几十步外就是一座二层高的小楼,打闹声正是从最近的小楼里传来。

齐粟娘小心打量着,海棠花树林中,花儿开得极是灿烂,除了西边近门的小楼,东南北三面绿树繁花中,隐隐挑出几角飞檐,似乎还散布着三四处精致的小院落,因着隔得太远,看不到半点动静。

那小楼里的声音渐渐便也小了。

齐粟娘犹豫一会,回头看了看没有动静的东院,把门推开,方探了半个头进去,突听得身后有人惑唤道:“齐姑娘?”

齐粟娘惊得不轻,猛一回身,脑袋立时撞到了门框上,出重重一响,倒把她身后之人吓了一跳,“齐姑娘!”

齐粟娘痛得眼睛都快流出来,捂着额头圆回头一看,又是一惊,“秦公公!”

站在她身后的竟是四阿哥身边的秦全儿。

第十九章 隆福寺的海棠庙会[二]

秦全儿瞟了一眼院门,看着一脸涨得通红的齐粟娘,是奴才见过齐姑娘这身衣裳,差点儿没有认出来。齐姑娘这是来看花?”

齐粟娘一面陪笑应是,一面把院门紧紧关上。

她见得秦全儿左手中提着一个顶漆三层大食盒,陪笑道:“公公侍候四爷上香?四爷也好隆福寺的素席?”

秦全儿瞟了一眼齐粟娘关上的院门,右手慢慢从腰间放下。

他瞅了齐粟娘半会,突地笑道:“打上回离了高邮城后,齐姑娘还没拜见过四爷,既是来了,齐姑娘也该去向四爷请个安。”说罢,走上前去,推开了院门。

齐粟娘先听得要去见四爷,便有些不情愿,见得秦全儿进院子,又吃惊又惑,只得跟了上去,“四爷没在十三爷的东院?这里头…”忽地察觉秦全儿没穿太监服饰,一身靠红苏绸长衫,腰间绦带系着织绵荷包和小刀。

秦全儿听得齐粟娘话中的惑,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意便浓了,“齐姑娘在这里探头探脑看什么?这处可是不许人来的。”一边走南面走,一边向海棠林深处指点道:“这里是隆福寺专给山门护法进香歇息的院子。四爷是隆福寺的护法,那一处就是他的院子。”

齐粟娘一边干笑着,一边趁着秦全儿没留意,伸着脖子向小楼看,只见那院门紧闭,里头的吵闹打骂声早已停了下来。

走了半会,入了海棠林,已是到了一个四合院前。

齐粟娘正频频回头看,没料着脚下走到了四爷院门前,顿时被门槛儿拌住,向前一扑,惊呼声中把秦全儿撞出去三四步。

齐粟娘被秦全儿反身一把扶住。总算没有摔倒。脸上越红得滴血。嗫嚅道:“对不住。公公…”

“谁在外头?”

齐粟娘听得正房里传来四爷地声音。顿时醒过神来。秦全儿恭敬道:“四爷。是奴才。”说着。便松开手。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便出来召唤齐粟娘。

齐粟娘整了整衣裳。把心事儿压下。跟着秦全儿走了进去。她方一进门。眼睛顿时睁大。内间门边正站着连大河。亦是满脸惊异看着她。

齐粟娘急急向房内看去。果然见得连震云坐在四仙桌边。一脸愕然。

齐粟娘此时见得连震云。恨不得扑上去把西边小楼里地可人物说给他听。催着他赶紧去把白老五抓住。这寺里尽是贵胄王公。阿哥就有两个。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地话。陈演地体面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