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突然觉得很累,阳光那样刺眼,这地方到处都充满了愤怒的咒骂,她冷冷的转过身去,只是淡淡的吩咐:“皇后身有不便,已不能好好抚养皇上,将皇上带走。”

玄墨恭敬的答道:“是,那皇后呢?”

皇帝刚死,朝野不稳,崔婉茹之父为当朝太尉,如果她作为太后辅政,外戚的势力登时崛起,更何况崔太尉还是晋江王的老师……

“皇后深明大义,誓要随先皇而去,赐她毒酒白绫,你们送她上路吧。”

阳光刺眼,可是西北却飘来了大片的乌云,身后的咒骂声更响了,纳兰仰着头,暗暗想,是要下雨了吧。

※※※

强打精神处理了前朝的事务,从前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玄墨走在最后,几次欲言又止,却终于无奈叹息,临行前叮嘱道:“人死不能复生,公主放宽心些,切莫哀痛伤身。”

纳兰点了点头,很公事化的回:“玄王辛苦了。”

“哎!”玄墨没有回答,竟只是长长的一叹,纳兰微愣,抬起头来,却见他磊落的面容已多了几分萧索落寞之意,终于低声叹道:“公主保重身体吧,一切交给微臣去办,纵然肝脑涂地,也不枉此身。”

说罢转身离去,萧萧一线身影,在月色下有几分淡漠和孤寂。

回到寝殿的时候,远远就听到孩子大哭的声音,乳娘抱着清儿哄着,孩子却仍旧放声大哭,小脸被憋得通红。两日之间,他接连失去父母双亲,而他的母亲更是由自己的亲姑姑亲手送上路的,这孩子长大之后若是知晓这一切,不知道会不会恨她。

倚在长窗下独自思量,月亮白亮亮的一轮,好似玉盘一般,清辉泄地,一片通明。

云姑姑将清儿抱过来,小心的笑着说道:“公主,皇上笑了呢。”

纳兰抱过孩子,果然见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她,嘴角扯开,笑的十分开心。满心的愁绪也不由得缓缓散去,她抱起孩子,看着他熟悉的眉眼,顿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他活着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有怨愤,恨老天给了他一个男儿的身躯,却让他是个痴儿,不懂疾苦不辨事务,平白误了怀宋的百年基业。而自己,空有锦绣之才,却偏偏身为女儿身,多年辛苦筹划,却还是要被人冠上擅权专政之恶名。然而,直到他去了,她才登时明白,他们本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只有红煜还在,她才能稳定大宋江山,支撑纳兰氏的门楣。

好在,好在还有清儿。

她低下头来,看着襁褓中幼小的孩子,不由得感到眼睛一阵酸痛,好在还有他,如今纳兰氏,就只剩下他们姑侄两人了。

“公主,你看小圣上多可爱啊!”

云姑姑笑着摸了摸皇帝的小脸蛋,清儿似乎很高兴,挥舞着白胖的小手,咯咯的笑着,眼睛黑漆漆的望着纳兰,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一样。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脆响,纳兰和云姑姑都被吓了一跳,齐齐回首,只见竟是一名宫女打翻了茶盏。

云姑姑怒道:“没用的东西!惊到了皇上和公主,仔细你的命!”

纳兰也微微皱起眉来,轻轻的拍了拍清儿的襁褓,生怕他受惊。然而却见他仍旧是笑呵呵的,似乎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云姑姑笑道:“公主,你看小圣上胆子多大啊,长大了一定是个英明神武的好皇帝。”

纳兰也微微一笑,只是笑容还没滑到眼底,她却顿时一愣,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

云姑姑见了不解的问道:“公主,怎么了?”

纳兰手脚冰凉,一遍一遍的在心底安慰自己,却还是赶紧将孩子送到云姑姑的怀里,然后站在一旁,使劲的拍了一下巴掌。

“啪!”

一声脆响就响在孩子的耳边,然而孩子却浑然未觉,伸出胖胖的小手去抓云姑姑衣襟上的扣子,咯咯的笑的开心。

纳兰急了,不断的拍着巴掌,眼眶通红,边拍边叫道:“清儿!清儿!看这边,姑姑在这边!”

然而,孩子终究没有转过头来,他困顿的打了个小哈欠,然后将头往云姑姑怀里一靠,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清儿,别睡!清儿,姑姑在这!”

“公主!”

云姑姑已然是泪流满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道:“您别叫了,别叫了。”

纳兰神情激动,她一把抓住云姑姑的肩膀,怒声喝道:“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姑姑满脸泪痕,哭道:“孩子刚抱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传来了皇后宫里的太医,严刑拷打下他才说了,原来皇后也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瞒着没说,她怕一旦说了,这孩子就不能当太子了,这一年来一直在治,可是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根本治不好……”

纳兰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清儿是聋子,清儿是聋子!这个事实彻底将她整个人击溃了,好似漂浮在深海上的人被抽掉了最后一块浮板,多日来的隐忍和悲痛,像是一股巨大的洪水一般奔涌而至,喉头一甜,一股温热的鲜血猛然喷出,全数洒在衣襟之上!

“公主!公主!”

云姑姑大惊,放下皇帝就来扶她。清儿骤然被人放在地上,睁开眼睛疑惑的看了一圈,随即开始大声哭闹。丫鬟们齐刷刷的跑进来,屋子里一片混乱,云姑姑大叫道:“传太医!传太医!”

纳兰昏昏沉沉,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在反复回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是啊,她杀了崔婉茹,可是这位皇后却也留给她一个天大的灾难。

如果她早知道,她就不会顾虑红煜的不愿意,她会多为他充实后宫嫔妃,产下子嗣,也不至于如今日这般凋零。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的眼泪终于滂沱而下,再也无法控制,嘴角殷红的悲声哭道:“父皇,父皇,儿臣罪该万死啊!”

几次醒来,身边都聚满了人,纳兰却一直闭着眼睛,五年来,她第一次这般任性,想要就此睡去,什么事都不管了。可是渐渐的,周围缓缓安静下来,一条身影站在她的身前,久久没有离去。

睁开眼睛,月光已穿透了雕刻的镂花窗子洒在书台上,太庙的佛音顺着冷冽的风穿过高大厚重的重重宫墙,传到她的耳里,以这样的方式在提醒着她,现在是什么时候,身处什么样的地方。

“皇上耳聋的事,微臣已经瞒下了,除了这宫里的人,不会再有人知道。”

玄墨站在床榻前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微风吹过管彤,低沉舒然,烛火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隐隐有几分坚韧的线条透着淡淡的锋芒。

“在皇上成年亲政之前,我们最少还有十几年的时间设法谋划,皇上虽然耳聋,但是只要等到他十五岁大婚成亲,诞下子嗣,怀宋就还有希望。公主是大宋的支柱,是纳兰氏的全部希望,如果公主倒下了,皇上必然会被废黜,皇室凋零,外人趁机夺权,怀宋分裂,战乱将起,百姓民不聊生,先祖们打下的基业顿时就会毁于一旦。公主胸怀经纬之志,绝不会坐视怀宋覆灭,基业尽毁。”

纳兰抬起头,看着这个从小一同长大的男人,心底突然生出几分悲凉。

是的,他所说的,她又何尝没有想到,只是,这究竟是一条怎样艰难的路啊!

“玄墨,多谢你。”

她已经很久没叫他玄墨了,玄墨微微一愣,眼神闪过一丝动容,却还是恭敬有礼的回道:“此乃微臣份内之事。”

纳兰坐起身来,轻轻的咳嗽了两声,面色苍白若纸,她微微一笑:“你成熟多了,已经有叔父之风了。”

安凌王是玄墨的父亲,曾经是纳兰烈座下的大将,因为曾在南疆战役中救过纳兰烈的性命,所以被赐姓纳兰,入了皇室宗谱。

玄墨躬身回道:“多谢公主夸奖。”

“听说玉树怀孕了,是真的吗?”

玄墨面色登时一滞,眉头也紧紧的锁起,过了一会,方才低声说道:“是。”

纳兰笑道:“玉树德才兼备,你要好好待她。”

玄墨语气颇有些生硬,无喜无悲的说:“还要感谢公主的赐婚之恩。”

大殿空旷,佛音渐大,其间还有群臣的哭灵声,他们相对而视,却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玄墨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信笺完好,还没拆封,交给纳兰道:“燕北来信了。”

纳兰死灰一般的眼神顿时闪过一丝亮光,几乎是有些急躁的一把拿过,玄墨眼光微微凝固,眉心轻蹙,恍若有化不开的冰雪,他静静退后半步,轻声道:“微臣告退。”

“恩。”纳兰答了一声,虽是微笑着的,可是声音却已有几分漫不经心了。

长灯清寂,只能照出一抹瘦瘦的影子。

云姑姑进来的时候,纳兰已经恢复如常,太医请了脉,喝了药之后,宫女们渐渐都退了出去。坐在书案之前,反复摩挲着那方小小的书信,心底的悲戚渐渐升腾,竟似不敢拆阅一般。烛火噼啪,天地间一片寂静,屋子里燃着弥合香,香气袅袅,好似一团青云。

“玄墨吾弟,燕北战事已了,为兄安然无恙,切勿挂怀。此次承蒙贤弟居中奔走,筹得粮草军需,并以彼国兵力牵制大夏东军。然,夏燕之战如今胜负两分,为兄并无万全之把握,是以贤弟切不可过于袒护燕北,以防朝堂之上有人借此攻讦于你。官场凶险,贤弟万万小心。若因愚兄之过而使贤弟受到牵连,兄万死不足以恕内心之悔。

大夏兵退之日,乃兄大婚之时,贤弟若能前来,兄必当倒屐相迎,你我兄弟十年未见,兄甚念你。”

眼泪,终究一滴一滴的落下,滴在纯白的纸张之上,满心悲苦尽化作这颗颗清泪。她已经忍耐了太久,也压抑了太久,更坚持了太久,心头重重堆积的,是泣血的疲惫和苍凉,国事家事,如今,更加上了他那几个自己早就明了的字句“大夏兵退之日,乃兄大婚之时”,眼前渐渐迷蒙,窗外风雨凄凄,便如她的心境一样,白茫茫的一片。蘸饱了一笔浓墨,便听雨打芭蕉之响,苦笑落笔: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写到最后几笔,笔迹已经凌乱,她颓然伏在书案上,泪眼婆娑,竟就这样沉沉的睡去。

云姑姑进来的时候,险些落下泪来,公主多年执政,还从未有过如此失态。将她扶上床休息,再回到书案边,见回复的信笺已经写好,又是寄给燕北王爷的,她便已有几分不喜,并没有看探在书案上的信件的内容,折好之后放进信封中,以火漆封好,就交给宫女,说道:“送到玄王府上,让他照老规矩发出去。”

“奴婢遵命。”

阴雨如晦,夜幕漆黑,一只黑鹰从玄王府飞起,向着西北方,急速而去。

燕洵接到纳兰的信的时候,是在离开的前一天,风致站在一旁,见燕洵皱着眉看了半晌,突然扑哧一笑,说道:“他也不知是抄了谁家女子的闺房怨语,糊里糊涂的竟然寄来给我?”

风致接过看了一遍,随即笑道:“殿下,玄王爷笔迹凌乱,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酒。”

燕洵摇头一笑,对于这个义弟,他还是很有些情谊的,十年相交,不比一般,他开心的说道:“他的兴致倒好。”

说罢,他竟突然冒出一丝孩子气的心性,想道若是他回寄回去,不知道这小子会不会气疯?提笔就在那封书信之上挥毫写到:“相交十年,不知是此心意,兄愚钝也。大夏退兵之日,兄亲自往宋提亲,不知可敢应否?”

风致见了大笑道:“殿下,玄王爷见了会气疯的。”

“就等着看他发疯。”

燕洵把信郑重的收好,放在镇纸之上,端端正正的摆放,哈哈一笑,心情大好,带着风致和阿精就出了门。

楚乔昨日大病一场,今日仍旧在床上躺着,不是没有责怪和伤心的。

责怪,是责他的冷情和淡漠,伤心,却是伤他的蒙蔽和欺瞒,然而,又能如何?正如那小厮所说,除了她,他是不拿别人的命当做性命的。这话说的即便是残忍无道,但却终究有温暖之处,最起码,是除了她。

他是在乎她的。

而她,在有些事上不也是隐瞒没说,比如她的真实来历,再比如,卞唐一行里,和诸葛玥的一番纠葛。

诸葛玥,诸葛玥,每当想起这三个字,她都觉得心头微微的痛。不是麻痹冷血到将一切都已然忘却,更不是愚蠢无知到看不出他对她的种种心意,然而,又能如何?这世上,终究有些人力未能做到之事,终究有些东西是无法补偿偿还,正如李策所说,如果无法回应,那么不如相忘。

八年相守,她是燕洵心底的唯一,而她,却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候,有过那么一瞬的心起涟漪,算起来,谁又亏欠了谁,谁又真的对不起谁,或许,她不该如此气量狭窄斤斤计较的。

下了床,穿好衣服,拿着刚刚剥好的栗子就往燕洵的书房走去,绿柳在睡午觉,竟然也没听到她起来,这一晚上把这小丫鬟折腾了够呛,想来也累坏了。

推开燕洵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将栗子放在他的书案上,见公文繁杂,烛台的蜡烛只剩下指甲大的一块,可见他昨晚又是熬了一夜,心里不由得生出几丝心疼。正想去吩咐厨房为他准备些菜肴,袖子一拂,却不小心碰到书案上的一封信件。

那信封极是精美,熏着幽幽的香气,信笺从桌上落下,掉在地上,口子开了大半,露出里面白色的信纸,两行字迹突兀的映入眼帘,楚乔看了微微一愣,不由自主的蹲下去,将那封信抽了出来。

骤然看到这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顿时心下一痛。并非她的笔迹,她也从不善吟诗作对,手指寸寸的就冷下去了,连忙翻看信件的表皮,怀宋玄王府,一时间,有些事情在脑海中融会贯通,渐渐明朗,她深深的吸气,然后缓缓吐出,想要将那些不甘的东西吐出来,却发觉心里更加沉重了。

再往下看,却是燕洵的亲笔回复,脑袋里轰然一声闷响,险些站立不稳,眉心紧紧的皱起,像是一弯细琐。千百个念头冒出来,又有千百个理由将其推翻,然而,却终究抵不过眼前的白纸黑字。

丝丝寒意从肌肤上袭来,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触手,恍若层层藤蔓从心间爬起,将病弱的身躯完全裹住,昏黄不见天日,心底渐渐漆黑,只余一方白茫茫的空洞,凄惨惨的照耀着两眼死水双眸。

一个念头渐渐从心底升起,汇成一句话来:原来所谓的一生相伴,竟也不过如此。

“不!”楚乔陡然站起身来,眼神露出几缕锋芒之色,此事她绝不相信,除非他亲口所说!她楚乔也绝不会这般糊里糊涂的被人欺骗!

几日缠绵身上的病弱骤然消失不见,她几步跑回房里,披上大裘就走出门去。绿柳惊慌的跟在后面,凄惶的叫道:“姑娘!你身子还没好,这是要去哪啊?”

楚乔也不理她,翻身就上了马,向着第一军营呼啸而去。

然而到了军营之后她却不得而入,第一军的将士不认得她,也不相信她说的话,只是决然的将她拦在门外。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呼喊在耳边响起,楚乔回过头去,只见来人极为面熟,竟然正是第二军的副将尹良玉。

男人一身甲胄,见了她顿时大喜,几步跑上前来大声叫道:“大人,我总算见到你了,我在殿下府外徘徊了三日,可是他们就是不让我进去,您来了,这下好了!”

楚乔微微一愣,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尹良玉也是一愣,随即反问道:“大人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尹良玉顿时面色大变,高声叫道:“大人,出大事了!”

第144章 你怎么了

天空灰蒙蒙的,风卷着残雪扫过大地,第二军的中军广场上,两方人马正在静静的对持着,藏青色的牛皮软甲包裹着那些身经百战的年轻身躯,握刀的手青筋崩显。燕洵一身黑色战袍笔挺,中军大帐的帘子被撩开,他坐在铺着白虎皮的椅子上,目光冰冷的望着外面的人,语气平静的说道:“这么说,你们是又要反了?”

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话里夹带的刀锋更是尖锐刺人,西南镇府使的官兵面皮紫胀,显然在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贺萧站在人前,年轻的将领并算不得英俊,但是鲜明的轮廓和铁血的军人气息让他整个人充满了凌厉的气质,此刻他伸手拦住身后激动的士兵,皱着眉缓缓说道:“殿下,你曾经答应过我们,对过往之事既往不咎。”

“我并没有食言。”燕洵淡淡一笑,眉梢轻轻一挑,眼底是淡漠而轻蔑的光:“外面跪着的,不是叛徒,而是逃兵。”

“我们不是逃兵!”

一声愤怒的喊叫突然传来,只见在广场的中央,三十多名身穿西南镇府使军服的士兵跪成一排,在他们的身后,是第一军寒冷的战刀,一名年轻的士兵激动的喊道:“无论是谁,都不能烧我们的军旗!”

一面染满了鲜血的白底红云旗破破烂烂的被扔在地上,其中一角已经被烧毁,乌黑大片,参差不齐。

燕洵眼梢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鼻息间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他嘴角轻扯,牵起一丝淡淡的嘲笑。

“西南镇府使早在三日前就已经在这个世上消失了,还要军旗何用?你们袭击友军,大战之前深夜出城,就是背叛,如此蔑视军规,若让你们得过且过,燕北还有何军法可言?”

燕洵的声音突然凌厉了起来,他的目光锐利的扫过那些不甘的眼睛,蓦然挥手,寒声说道:“背叛乃是最大的罪过,我可以饶你们一次,却不能饶你们第二次,来人!将这些人军法从事,凡有不服者,一律按照同党处置!”

“殿下!”贺萧剑眉竖起,猛然上前一步,怒声大喝。然而只听唰的一声,一片雪亮的刀光突然晃过,两万禁卫军的战刀同时出鞘,动作快的惊人,转瞬间刀剑加身,却无一人发出半点声音。第一军的战士也齐齐上前一步,弓箭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箭矢,弯弓搭弦,箭矢林立,满目狰狞。

第二军的军士们都惊呆了,这段日子,他们一直和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在一起,当初在北朔城上,也有过并肩作战的情谊,是以今日也是打着几分声援之情而来,只是现在看到燕洵和第一军的架势,他们却有些无所适从了。

西南镇府使如今仅剩下不到一千五百人,他们站在上万人的大军中央,身无兵刃,一个个握紧了拳头,满脸通红,面对着森冷的箭矢刀锋,双眼愤怒的几乎喷出火来。贺萧眼神环视,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殿下这是要赶尽杀绝吗?”

燕洵高深莫测的笑了一笑,目光阴郁,好似看不见底的大海:“贺统领是有功之臣,自然不能和那些叛徒同日而语。”

“殿下!”

贺萧眼睛通红,缓缓上前一步,二十名禁军顿时迎上,将雪亮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却凌然不惧,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真煌之战,西南镇府使战死六千,赤渡之战,西南镇府使战死四千,风汀将军身中数十箭仍旧战斗不息,慕容将军于百丈崖设伏,箭矢滚石耗尽之后以大火拦阻敌人,活活葬身在烈焰之下,乌丹俞将军带着五百人,将大夏几十万大军整整拖了三日,最终孤军冲杀,死于乱军之中。北朔之战,我们孤军劲旅援助边城,死守城墙,一步不退。西南镇府使的忠诚,天地可昭,日月可鉴,北朔城内上万军民人人有目共睹,殿下这般对待忠臣,贺萧不服!”

“大胆!”第一军第三卫队的少将邱毅突然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如今他已经是燕洵禁卫军的副军长,是新近被燕洵从底层将领中提拔而起的年轻将领,只听他沉声说道:“小小一个统领竟敢对殿下出言不逊,你自己御下不严,殿下尚且没有和你计较,如今你还敢以下犯上,还知道军法为何物吗?”

“殿下!”贺萧单膝跪地,双眼坚韧,朗声说道:“西南镇府使两千将士,个个真心归顺,殿下此行,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越说越过分了!”邱毅身旁的第一军副帅冯路喝道:“将他拉下去!”

禁卫顿时上前,就去扭扣贺萧的手臂,站在贺萧身后的西南镇府使将士见了蜂拥上前,情况一片混乱,贺萧大声叫道:“殿下!连巴图哈家族的降兵都有立足之地,为何要对我西南镇府使斩尽杀绝?贺萧不服!贺萧不服!”

“住手。”燕洵说道,声音不大,却顿时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冷眼看着贺萧,缓缓说道:“贺统领,我今日处置的,只是昨晚逃出北朔的士兵,和你们并无关系,我希望你不要硬要置身事内,不然的话,休怪我治你一个扰乱军心之罪。”

“殿下,他们并非叛逃,而是为了保护军旗,被追杀之下才慌不择路的逃出城去……”

“军令就是军令!我不要听解释,我看的只是结果!若是人人都有借口,我燕洵该如何治军?”燕洵眉梢一挑,凌厉的说道。

贺萧眼睛通红,大叫道:“殿下!”

“行刑!”

“殿下!”贺萧大叫着冲上前去,两千西南镇府使的官兵齐齐跟在他的身后,禁卫军健壮拔出腰间刀鞘,潮水般的涌去,照头便打,以十敌一,一时间,鲜血飞溅,嘈杂一片。第一军围在外围掠战,广场一片喧嚣,只有第二军的诸人站在外面呆呆的看着。

邱毅对着执行军法的军士大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杀!”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燕洵,你忘恩寡德,背信弃义,我们果然看错了你!”西南镇府使的书记官文阳跪在地上,昨晚就是他最先发现第一军收走了他们的二十面军旗,在第一军军营中焚烧,当时情况突然,来不及禀报贺萧,文阳带着书记室的三十多名文官骑马冲进第一军,抢回军旗逃往城外。此刻,他被人强迫跪在地上,脸孔贴在冰凉的雪地上,犹自大喊。

邱毅大怒,一脚踢在他的嘴上,鲜血狂喷而出,文阳嘴角豁开,满口鲜血,却仍旧大喊不休,邱毅怒道:“杀了他!快!”

“你个王八蛋!老子砍了你!”一名西南镇府使的官兵冲出人群,满头鲜血的朝着邱毅冲来。

邱毅一惊,转头向燕洵看去,只见燕洵面色平静,右手在桌面上轻点,却并不出声,邱毅福至灵心,勃然怒道:“西南镇府使反了!杀了他们!”

原本以刀鞘进攻的禁卫军听到命令顿时拿起战刀,说话间就要向西南镇府使的官兵头上招呼。而执行军法的官兵此刻也提着大刀走上邢台,其中一人来到文阳身前,面不改色,举刀便砍。

在外围站立的第二军众人傻了眼,没想到情况会急速转变成这般模样,眼看第一军的屠刀就要落下,就在这时,只听门辕之外,一个清厉的女声冷然高呼道:“住手!”

刹那间,声音划破长空,穿透寒冷的风雪,猛然刺入混乱的人群之中。马蹄踏雪,女子一身白裘,快马疾奔而来,还没到地方,登时跳下马背,一拳打在一名试图拦阻她的第一军军官脸上,风一样的冲进人群,大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大人!”

“是大人!”

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齐声叫道,双眼顿时燃起希望之光来,楚乔几下推开几名扭打在一块的士兵,大步走到贺萧身前,还没待他说话,挥手一巴掌就狠狠的打在贺萧的脸上,怒声道:“你就是这么带兵的吗?”

霎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贺萧脸孔通红,他身后的西南镇府使也集体石化,第一军的将士更是愣在当场,只听楚乔怒声道:“我是吩咐了让你们保住军队番号和军旗,但是我有让你们去攻打第一军大营吗?如今你们还敢在殿下面前动武,你们想要干什么?想要兵变吗?”

说罢,楚乔转过身去,对着燕洵说道:“殿下,今日之事,乃是我之过错。一切命令皆是当初出自我口,贺萧等人不过是听命行事,我近日重病在床,未对他们严加管教,以至于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自愿请求军法处置!”

看到楚乔出现的那一刻,燕洵的面色就渐渐冷了下来,他坐在中军大帐的主帅位上,双眼微微眯起,深深的看着她,却并没有说话。

邱毅眉头一皱,上前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楚大人不是西南镇府使的直属上司吧,楚大人是参谋部的作战参谋,不是领兵统帅,西南镇府使为何要听从大人的命令?”

楚乔闻言冷冷的转过头去,皱眉看了邱毅一眼,随即冷然说道:“你是何人?我和殿下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我……”

“阿楚!”燕洵面色阴沉的沉声说道:“不要胡闹,回去。”

“殿下,西南镇府使肆意妄为,理应受军法处置,而我当日身为北朔城防的总统令,身兼第二军和西南镇府使官兵的领袖之责,如今西南镇府使犯错,乃是我之过错,我请殿下治我御下不严之过,并且看在西南镇府使于赤渡北朔两战中战功显赫的份上,对他们从轻发落,对于西南镇府使造成的损失,属下愿意一力承担。”

楚乔拱手站在广场之上,上万双眼睛齐刷刷的望着她,她却浑然未觉,一瞬不瞬的望着燕洵,眉心紧锁,面容严肃。

邱毅怒道:“什么西南镇府使,早在三天前他们的番号就已经被取消了,我们燕北军中怎荣叛徒的旗帜?”

此言一出,西南镇府使众人怒视大怒。八年前的火雷塬一战,西南镇府使背叛燕北投靠大夏,以致燕世城一败涂地,燕北军死伤几十万,鲜血染红了北朔城门,倒下的尸山血肉至今仍旧供养着那片火红的火云花,使之年年殷红,常开不败。八年后,在大夏国都真煌城内,西南镇府使再次背叛,投向燕北,帮助燕北世子燕洵逃离真煌回到燕北,一手炮制了震惊大陆的真煌之变。就此,背叛二字成为了西南镇府使的代名词,哪怕他们战斗力超强,但是仍旧遭到全大陆所有军人的排挤和鄙视,可是没想到,他们为了保卫燕北付出了这样沉重的代价,仍旧没有洗清身上的耻辱,邱毅一口一个叛徒,怎能不让西南镇府使的人暴怒?

楚乔冷然转过头去,眉梢一挑,怒声说道:“简直一派胡言!西南镇府使回归燕北,是殿下亲口承诺的,殿下是我们燕北的王,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以前的事早就已经一笔勾销,你还一口一个叛徒的叫着,可是要至殿下于不信不义之地?言辞可憎,居心叵测,我看你才像是大夏的奸细!”

邱毅额头青筋崩显,顿时怒道:“你再说一遍!”

楚乔却不屑的冷哼一声:“军队的番号乃是一军的荣誉,西南镇府使传乃是百年前第一任老燕王亲手组建,历史悠久,怎是轻易可废?贺统领率领西南镇府使一路追随殿下,从真煌起义之日,患难相随,历经数场生死麓战,功勋卓著,战功赫赫,赤渡城下七千兵马击溃夏军二十万,北朔城头两千西南军堪比四万普通军士,此等军队,怎可废其番号,毁其军旗?殿下事务繁忙,定是你们这般无知小人从中作梗,阴谋离间我燕北大军,阴邪无耻,其心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