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点头,慕嫣然径自脱了鞋子,爬上床躺在珠儿身边,一边仰头看着贺启暄轻声说道:“之前,你不是说,她们中,也许有人结成了同盟吗?今儿,我便有这种奇怪的感觉,我总觉得,贤妃和淑妃,已经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共识,而且最主要的是,她们试图用一种最无意的状态切入这件事,潜移默化的引导咱们朝她们预想的方向去探索。你觉得呢?”

径自思忖着,贺启暄分析着说道:“贤妃的意思,母妃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位于昭仪之位,便是皇后存心压制的结果。如今,淑妃虽未指明,可话里听着也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放下手中的团扇,贺启暄翻身躺倒,看着慕嫣然说道:“既如此,咱们不如顺着她们指引的方向去查,总会有蛛丝马迹的,行得通就往下,行不通再逆转去查,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就不信,环环相扣的事情,就没有一点儿破绽可寻。”

附和着贺启暄的意思,感受着团扇下一波*袭来的清凉气息,慕嫣然有些困倦的阖上了眼皮,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沉沉的梦中。

翻来覆去的思索着这一年多来整理到的线索,贺启暄的心里,终于理出了些头绪,对找到那幕后凶手,愈发胸有成竹。

待到一切都又盘算好,再回过头来,胳膊边,是珠儿的可爱睡颜,与珠儿的小脸挨着的,是慕嫣然恬淡的面孔,最爱的人都在自己身边,这种踏实感,让贺启暄对未来的幸福生活,充满了信心和期待。

手中的团扇轻柔的摇摆着,清风徐徐送过,贺启暄满足的呼了口气,斜躺在床边,脑中,情不自禁的开始畅想美好的未来。

七月初十,焕王带着车队,载着焕王侧妃回宾州藩地了,贺启暄跟随太子,将他们送到了都城城门外。

又过了几天,便是中元节了,贺启暄带着慕嫣然和珠儿,伴着永成帝在漪兰宫呆了一整天。

永成帝和贺启暄闲逸的坐在墙角梨树下的石桌旁,一人执黑子,一人执白子,对着一盘棋静心思忖着,偶尔,能听到棋子与棋盘碰撞的悦耳声响。

东配殿的对面,如今已是一片小小的梨林了。斑驳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照射进树林,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亮点在地上摇摆,说不出的幽静。

珠儿一手抓着慕嫣然的手,一手小心的扶着树干,在树林里摇晃着走着。时不时的,林子里就会有飞起的鸟雀,珠儿便顿住脚步,凝望着鸟雀展翅飞上高空的地方,欣喜的笑一会儿。

清脆的笑声,顺着树林飘荡出来,整个漪兰宫,便沉浸在了一片和谐的温馨氛围中。

七月底,带着纳采礼去辰州的大管家回来了,第二日,贺启暄便从宫外带回了喜信,慕容睿和叶府小姐的亲事,议定在了十月二十六。

贺启暄说的时候,一脸的眉飞色舞,而一旁的慕嫣然,也喜不自禁的说道:“虽还没见到人,可我就喜欢极了叶家的人呢…叶小姐行事洒脱大方,只她敢说那样的话,这都城里,就没人能抵得上她,怪不得三哥一见倾心呢。六月底派大管家去辰州,我还想着,若是一切顺利,八九月间议定日子,叶家小姐嫁过来,怎么也要到年前腊月那会儿了,这才一个月,就都商议妥当了,叶大人和叶夫人,真是…哎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总之,有这样的父母,叶小姐的性子,真真儿是极好的。”

“啧啧啧…”

连连咂舌,贺启暄撇着嘴说道:“如今人都还没见呢,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到时候若是与期望中的不相符,不知道你又会是什么模样。”

皱着鼻子斜了贺启暄一眼,慕嫣然不服气的说道:“三哥的眼光,还能差的了?他相中的女孩儿,必是极好的。”

说着,慕嫣然又自言自语的乐道:“这样的话,父亲过完寿辰没多久,三嫂就要进门了,等到了过年的时候,咱们也一定要回府去,一大家子和和美美的,老太太和父亲母亲定然欢喜。”

回过头,见贺启暄一脸笑意,慕嫣然掰着指头算道:“眼看便是中秋了,三哥怕是这几天就要往宾州去迎亲了,等过了中秋,府里也要忙起来了,到时候,这日子过的就更加快了,重阳节一过,便是我和婉儿的生辰,然后,五妹妹出嫁,三嫂嫁进门,哎呀,我们可要好生准备两份贺礼给五妹妹和三哥…”

说着,慕嫣然从软榻上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去翻妆奁匣子,找从前登记好的册子了,一旁,贺启暄看的好笑不已,却也未出声拦着她。

因着宛贵妃薨逝的缘故,前一年的中秋,永成帝下旨取消宴席,宫里便没过,而春节,也因为南方蔓延的瘟疫而愁云密布。

如今,诸事皆顺,宫里也渐渐的热闹起来,内务府领了皇后的懿旨,大张旗鼓的布置起了各宫各殿,没几日,宫里就张灯结彩的如过年一般喜庆了。

这一日早起,如往常一般,慕嫣然将贺启暄送出瑞安宫,返回来交代了乳母和紫云等人照看好珠儿,带着紫月和白薇去了永寿宫。

刚一进正殿,便听见太后舒心的笑着,一边,还看着坐在身边的长平郡主嘱咐着什么,心内暗自称奇,慕嫣然疾步上前,俯身给太后行了礼。

难得的没有摆脸色给慕嫣然,太后一脸和煦的叫了起,一边,又转过头跟长平郡主说起话来。

“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也能马虎了?亏得郡马细心,否则,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让哀家得个准信儿啊?”

笑眯眯的看着长平郡主,太后慈爱的拍着她的手,一边,转过头冲站在身边的苏掌事吩咐道:“替哀家准备一份补品,送到卓府去,这也算是哀家的一份心意。”

听了太后的话,再看看长平郡主绯红的脸颊,慕嫣然顿时明白了。

“恭喜郡马和郡主了,果真是件大喜事呢…”

连声恭贺着,慕嫣然侧脸去看,见卓远之也一脸明朗的灿烂笑容,而坐在上首处的太后,比当日得知焕王侧妃有孕还要高兴几分。

看来,太后还真是认定了卓远之是先恒王的儿子,自己的亲孙子呢。

如是想着,慕嫣然脸上却一点儿也不显,稍坐了片刻,趁着太后三人聊的开心的当口,退出了永寿宫。

长平郡主是永成十九年九月嫁给了卓远之的,如今都快两年了才有身孕,再加上太后心里对卓远之一向亲厚,也难怪她听闻长平郡主有孕会这般欣喜了。

长平郡主出宫的当日,除了补品,太后又赏赐了好些东西,第二日开始,皇后等人也各自送了贺礼到卓府,一时间,因为长平郡主的身孕,卓远之往永寿宫,又走动的频繁了起来。

贺启暄四月从南方疫区回来时,因为一场噩梦,慕嫣然便让慕容峻私下里去探查起了卓远之,及至后来庞良娣出言提醒,说卓远之手里,出示了焕王就藩前留给侧妃召集人手的令牌,慕嫣然愈发觉得,如今表面看起来安分守己的卓远之,私下里另有所为。

这几个月,慕容峻,也渐渐的查到了些消息,正如贺启暄和慕嫣然所猜想到的一般,卓远之领着清闲的皇差,私底下,却为焕王做事,与威远侯,也另有联系。

威远侯?

从与良妃小产薨逝有关的南疆异域美人,到蔓肤草的收购商,再到如今卓远之的暗里接触,似乎处处都透着威远侯的影子。

回到瑞安宫,贺启暄和慕嫣然越想越觉得心惊不已。

这里面,到底有怎样的阴谋?

征得了皇后的同意,贺启暄和慕嫣然打算十五一大早就出宫去慕府,晚宴前再赶回宫里来。虽说只能在慕府逗留半日,可到底是合家团圆的日子,仅半日已足够慕嫣然感恩了,是故,天还未亮,只刚过开宫门的时辰,一辆宫车便驶出了西华门。

柳氏在柏松堂伺候慕老太太,何氏一手牵着榕哥儿,一手牵着诠哥儿,静静的站在大门口候着,才刚刚看到马车在巷子里出现,慕嫣然坐在车厢里,就听见了榕哥儿大呼小叫的声音:“二姑夫,二姑夫…”

脸上闪过了一抹自得,贺启暄挑眉看向慕嫣然:“如今,我可比你受欢迎呢。”

以往,贺启暄也会这般言语挤兑慕嫣然,可今日,许是心情好的缘故,慕嫣然的脑子转的极快:“若是没有我,慕府的人,除了知道你是宣王殿下,还有人会搭理你吗?”

说罢,慕嫣然趾高气扬的顺着掀起的车帘下去了,身后,是一脸无奈的贺启暄。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百九十二章 势力

第三百九十二章 势力

用了早膳没一会儿,贺琳蓉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一进柏松堂正屋门,轩哥儿麻利儿的给慕老太太请了安,等慕老太太心肝儿肉儿的叫了起,他站起身到慕老太太身边坐了会儿,便去和榕哥儿、诠哥儿凑在了一起。

及至旭日东升,府门口相继赶来了好几辆马车,一众出嫁的小姐,也携各自的夫婿回来团圆了,不一会儿,柏松堂内便人头攒动了。

孩子多,欢笑声便多,尤其是诠哥儿,虽说话时一脸严肃的表情,可每每他说出的话,都能引得屋内众人捧腹大笑,而怡姐儿和珠儿,便会跟着大人一起笑呵呵的露出米粒般的小白牙,说不出的可爱。

怡姐儿已经一岁半了,比珠儿大两个月,小姐俩见了几次,就亲热的不得了,每每怡姐儿都会忽闪着大眼睛,牵着珠儿两人慢悠悠的朝外走,身后,跟着各自的乳母和几个丫鬟,回廊下,院子里,便能看见两个小家伙身后跟着一群大人,那阵势,说不出的壮观。

午膳摆在了水榭花厅,因着都是自己家人,便没有用屏风隔开,男人们要划拳喝酒,各自凑在了一起,女眷们,便围在慕老太太身边凑了两桌,各人的身边,还有一两个孩子,顿时,花厅里便洋溢出了热闹的笑谈声。

慕秀然的亲事已经议定,两边府里都极是满意,将成亲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十六。这样一来,慕府也算是双喜临门了,十月中嫁女儿,十月底娶媳妇。

席间,慕秀然的脸颊边,两朵红云就没有消褪过,坐在一旁的苏姨娘,也一脸的欣慰笑容,频频和身边的秦姨娘交头接耳的低声聊着天,让坐在正对面的沈氏,看看身旁的慕敏然和慕依然,心中,却止不住的涌起一抹苦涩。

用了午膳,男人们跟着慕昭扬朝前厅去了,慕老太太照例要眯一会儿,慕嫣然跟着柳氏,搀扶着慕老太太把她送回了柏松堂,而几位姨娘,各自带着女儿回院子里去叙话了,水榭内簇拥着的人便尽数散了。

明徽园内,柳氏看着已经哄睡,并排躺在软榻上的怡姐儿和珠儿,满脸的慈爱笑容,转过身来,冲慕嫣然挥了挥手,两人脚步轻轻的退出了内屋,外间,何氏和贺婉茹正端坐在那儿,两人浅笑着聊着天。

“那几个淘气小子呢?”

看着何氏,柳氏打趣的问道。

抿嘴一笑,何氏乐呵呵的答道:“这兄弟三个如今每到一起,再想约束回来歇个午觉,那都是千难万难,今儿中秋,郡主说便由着他们玩一日,所以,许是在后院里玩的。母亲放心吧,身边跟着稳重的小厮和丫鬟呢,不会有事的。”

点头应下,柳氏看着坐在身边的慕嫣然柔声说道:“如今,便只有你难得一见了,这来去匆匆的,下次见,怕是就要到你三哥和秀丫头成亲的时候了。”

提起慕容睿的亲事,屋内的几人顿时多了许多话题,不一会儿,便俱是一副欢颜了。

闲聊了一会儿,想起眼前喜事虽多,眼看着过了年没几个月,贺启暄和慕嫣然便要去往藩地了,柳氏的心里,又止不住的心酸。

“如今,朝堂上的事,你父亲回来,也不大在我们面前说了,你几个兄长,也各自心里都极有主意,你又嫁进宫里去了,娘便什么都蒙在鼓里。若不是前些日子你二嫂说漏了嘴,娘都不知道你和宣王如今在宫里步步维艰呢。”

嗔怒的看着慕嫣然,柳氏的眼中,却是掩不住的担忧。

“娘,女儿和殿下没您想的那么为难,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您莫要担忧。”

安抚的说着,慕嫣然故作轻松的绽开了一个笑脸,一旁,柳氏却止不住的长叹了几口气。

爱怜的抚着慕嫣然的头,柳氏看了一眼何氏和贺琳蓉,方继续说道:“娘在深宅大院里,帮不上你什么,可是,你几个兄长,如今都是极有出息的,若是有了难处,记得去找你大哥他们,他们定然有办法的。终归,我们是一家人,知道了吗?”

点头应下,慕嫣然甜甜的笑着,偎进了柳氏怀里。

神色间有些踌躇,贺琳蓉小心翼翼的看着慕嫣然问道:“嫣儿,前几日母妃进宫去陪皇后娘娘说话,回来跟我说,如今宫里有些不好听的传闻,说…说宛贵妃娘娘是被人害死的,你和宣王殿下…”

不知道怎么往下说,贺琳蓉的神色间,有些犹豫,慕嫣然,却是一下子便明白了贺琳蓉的意思。

一旁,柳氏看了春兰一眼,春兰带着内屋照看怡姐儿和珠儿的丫鬟,尽数退出了正屋,而她自己,则捧着绣筐,坐在廊檐下的条椅上,绣起了花儿。

墙角的铜炉内,清幽的香气袅娜的在屋内散开,慕嫣然咬着嘴唇,思忖了一下答道:“我和殿下,也心存怀疑,可是,这么大的事,我们也不敢妄自揣测,如今,也只能按自己的想法一步步筹谋了。找出了很多线索,可真要整理起来,却全然杂乱无序,一团乱麻一般,所以,如今,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只愿,能在去藩地前有结果。”

何氏静静的听着,眼中,也泛起了一丝担忧,思忖了一会儿,她抬眼看着慕嫣然说道:“嫣儿,你大哥平日里都跟宣王在军营,可身上兼着的差事,怕是不单单这一个,尤其是宫里,怕是也有他安排的人,不如,你去找找他,有他帮你想办法,兴许事情能早点有眉目呢。”

柳眉一挑,慕嫣然的脸上,有些轻微的讶异。

早几年间,都城中就有传闻,说慕容言虽是名武将,可永成帝却也颇器重他,便连手里的暗卫,也都交给了慕容言掌管。

此刻听何氏这样说,慕嫣然不禁和那些听起来没影儿的传闻联系了起来。

还未等慕嫣然开口问,一旁,贺琳蓉掩嘴笑道:“如今,人尽皆知慕府的三少爷是太子面前的红人,却不知道,大少爷却是当今天子跟前的能臣呢,嫣儿,若是有事,务必求到大哥跟前去,要知道,如今大哥不但手握兵权,各式能人,怕是手里都拿得出来呢,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贺琳蓉这般说,慕嫣然的心内,愈发肯定了,低垂着头思忖了一下,慕嫣然摇了摇头,抬眼看着何氏说道:“大嫂,谢谢您和大哥了,母妃的事,我和殿下会用心,若是有用得着几位兄长的地方,也绝不会客套。只不过,大哥手里与皇上有关的那些势力,殿下和我,却是绝对不敢打主意的。皇上正是因为信任大哥,才这般安排,若是我们私下动用,皇上知道了,不仅会对大哥失望,也会对殿下失望。所以…”

明白了慕嫣然话中的意思,何氏温顺的点了点头。

宛贵妃的事,不仅牵扯到了淑妃贤妃等人,还涉及了十几年前的宫中旧闻,柳氏等人在宫外,却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何况,她们知晓的越多,必然也会愈发为自己和贺启暄担心,是故,慕嫣然尽数都推脱着说不确定,缓解着几人心中的忧虑。

时间过的极快,转眼便过了申时,想到晚间宫里还有中秋晚宴,也不好在慕府耽误的太晚,慕嫣然抱着睡醒的珠儿,到柏松堂给慕老太太磕了头,和贺启暄出门钻进了马车。

马车里,贺启暄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慕嫣然手里拽着珠儿的小手玩着,一边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贺启暄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如今所掌握的线索,处处都透着威远侯的影子,今儿从几位兄长口中发现,威远侯看似简单,实际上,他却是都城中最有实力的人,暗里,他的势力着实不容小觑。”

眼前是浓厚的迷雾,一层层剥离开来,眼看就要触及真相,猝不及防的,竟跳出了一个强有力的阻隔,让通向谜底的道路显得愈发崎岖。

听了贺启暄的话,慕嫣然顿时也沉默了下来,方才在柳氏面前安慰人心做出的豁然,轻薄的如同一张素笺,哪怕只是一缕清风,也能把这张纸吹到天边去,一时间,车厢内静谧了起来。

“蔓肤草…”

喃喃的念着,慕嫣然的脑中,像是突然闪过了一丝光亮一般,快的让她险些未抓住。

“蔓肤草?”

早在唐三从南疆查探到消息回来,贺启暄就觉得,蔓肤草的线索,已经进展不下去了,此刻听慕嫣然再度提起,贺启暄的眉宇间,也有些狐疑起来,一脸问询的看着慕嫣然,直等着她解说。

“唐三不是说,每年都有人去南疆收购蔓肤草吗?而且,那些人,暗里都与威远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既如此,我们不如从这里着手往下查,看看威远侯和蔓肤草,到底有怎样的联系,抽茧剥丝,总能发现些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的。”

轻声说着,慕嫣然的话语中,透着几分莫名的笃定。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百九十三章 眉目

第三百九十三章 眉目

中秋夜宴,设在了皇后的毓秀宫,其中的意味,让人有些深思。

从前每到中秋,夜宴要么是在乾安殿,要么是在梧樾殿,可即便是永成帝和皇后一同踏进正殿,永成帝身边的另一侧,也总是宛昭仪,及至后来宛贵妃的身影,贤妃淑妃几人,心内如何不快也好,面色上,却都摆出了一副恭谨的模样。

去岁,由于宛贵妃的薨逝,中秋夜宴取消了,时至今日,永成二十一年的中秋夜宴,皇后终于名正言顺的成为永成帝身边唯一可以陪伴左右的人了。

回到瑞安宫梳洗更衣完毕,已经酉时二刻了,慕嫣然看着乳母牵过来的一身粉衣可爱无邪的珠儿,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问道:“珠儿,咱们去赏月了,好不好啊?”

“赏月月,爹爹赏月月…”

欣喜的眨着大眼睛在慕嫣然身后找贺启暄的身影,珠儿娇声说着,一瞬间,慕嫣然不高兴的撅起了嘴,看着更完衣从屏风后走出来的贺启暄说道:“孩子找你呢,今晚,你们爷儿俩赏月吧…”

仰头哈哈大笑,贺启暄走过来两手抄起珠儿在原地转了一圈问道:“珠儿,要娘跟咱们一起吗?”

咬着手指思忖了一会儿,珠儿肯定的点了点头:“要娘,要娘…”

无奈的冲珠儿做了个鬼脸,慕嫣然没好气的说道:“没良心的小家伙,要不要娘,还要考虑这么久?哎…”

开着玩笑逗着趣,一行人踏出宫门朝毓秀宫走去,刚刚转弯朝前几步,便遇到了太子和秦素儿一行。

锦容公主和小皇子,一左一右的由秦素儿牵着,身后的乳母怀里,抱着眉如弯月眼如黑漆的芊芊,太子的身后,跟着太子侧妃和挺了大肚子的庞良娣。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碰上贺启暄一行,逐渐变成了一队,有说有笑的一起闲聊起来。

花好月圆,歌舞升平,正殿内的歌舞声在天地间回旋,慕嫣然坐在殿内看着,却仿若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一般,说不出的突兀。

几近亥时,到了宴席的尾声,见秦素儿冲自己眨了眨眼,慕嫣然乖巧的站起身,跟在她身后给帝后二人磕了头,又说了吉祥话,才带着一脸困顿的几个孩子出了门。

芊芊早已在乳母的怀里睡着,锦容公主和小皇子,也频频抬着小手揉眼睛,而珠儿,却还一脸兴奋的抬头看着天上的皎月,一边张望着毓秀宫的方向喊着“赏月月,爹爹赏月月”,柔和的笑着,慕嫣然和秦素儿说了几句话,便催促着她快些回宫了,自己则抱着珠儿在花园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珠儿,哪颗星星最亮啊?”

摇晃着珠儿一直伸手指着的胳膊,慕嫣然柔声问着,一旁,珠儿瞪大了眼睛看着天空,来回转动着小脑袋,须臾的功夫,决定了一般的指着月亮旁边的星星:“娘,亮星星,亮星星…”

见小家伙一脸认真的模样,慕嫣然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恬静柔美。母女二人一问一答的赏着月,等着贺启暄来了,一同去漪兰宫。

皎月当空,芳华遍洒,空气中,还飘荡着御花园中拂来的花草清香。母女二人的对话,如同天地间最美好的旋律,在静寂的夜空下,显得愈发悦耳。

贺启暄出了毓秀宫,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了眼前的情景,柔和的月光倾洒在慕嫣然和珠儿身上,如同最素雅的云锦,而两人眼中的欢喜,让整个脸庞,都透着一份难以言喻的动人美丽。

“爹爹,赏月月,赏月月…”

珠儿眼尖,一转头便看见了贺启暄从夜色中闪出的身影,欢喜的跳着,珠儿的一只手,仍旧执拗的指着天上的圆月,仿若她松开手月亮便会不见了一般。

明白了珠儿的意思,贺启暄愈发开怀,从慕嫣然手里接过珠儿抱在怀里,贺启暄一手牵着慕嫣然,一家人缓步朝前走去。

到漪兰宫正殿,给宛贵妃上了香,磕了头,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刚踏出殿门 ,便看见便衣简装而来的永成帝。

“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朕陪你们母妃说说话…”

颔首一笑,永成帝摸了摸珠儿的脸,转身踏进了正殿,贺启暄和慕嫣然对视一眼,踏出了漪兰宫。

夜色正好,精神了一晚上的珠儿终于有些累了,困倦的趴在贺启暄的肩膀上睡着,紫云等人远远的跟着,贺启暄便牵着慕嫣然的手,慢慢的行走在铺了鹅卵石的小道上。

唯恐惊扰到了夜空中沉睡的星辰,两人的话语声清浅低柔,时不时的对望一眼,眼中,尽是温柔缱/绻。

第二日醒来,贺启暄照例已不再身边,慕嫣然又躺了一会儿,才起床更衣梳洗。

“主子,这是昨儿赏下来的东西,您要不要过目?”

捧着手里的赏赐单子,紫云走过来问道。

摆了摆手,慕嫣然朝外殿走去,方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顿住脚步,转过身从紫云手里接过单子打开看了起来。

除了永成帝和皇后,其它几个主位宫里,也都有赏赐,慕嫣然逡巡着看了一遍,方低声吩咐着紫云道:“这几天,找个机会,让那几个听见几个字眼,白玉安神枕,良妃。知道了吗?”

自从上次从毓秀宫出来,慕嫣然就觉得心里有些不对劲的感觉,似乎瑞安宫里有内奸,可这些日子,查也查了,守也守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可那丝奇怪的感觉,仍旧在心头萦绕。慕嫣然决定,不能再被动的等待奸细有所动静了,如今看来,唯一的办法,便是诱蛇出洞,一击拿下。

明白了慕嫣然的意思,紫云点头应下,拿着单子去了西配殿小库房。

清早出门时,贺启暄就跟慕嫣然说,今儿午膳不赶回宫来用了,要去找唐三。

闲来无事,慕嫣然便让白薇去棠荔殿,请了玉良媛过来,姐妹二人聊着天,不时的还跟咿呀说话的珠儿笑闹一番,平淡中透着几分温馨。

珠儿已渐渐的开始学着说句子了,虽有些颠倒,可连贯起来,也大抵能听明白是什么意思,再加上有她自己的思维,说出来便带了几分童真的乐趣,慕嫣然和玉良媛在一边听着,却觉得有趣极了。

“姨母吃果果…”

见玉良媛坐在身边,目光看到软榻上的那一堆布偶,珠儿扶着案几站起身,从果碟里拿出一个果子,咧嘴笑着朝玉良媛递去。

心中一片柔软,玉良媛接过果子夸着,一抬眼,贺启暄跨进门槛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凝重。

知晓必定出了什么事,玉良媛站起身跟慕嫣然打了招呼,带着言桑回宫去了。

送玉良媛出了瑞安宫,慕嫣然返回来将珠儿抱在怀里哄着,一边犹疑的问着:“怎么了?你不是去找唐三了嘛,出什么事了?”

坐在软榻边,贺启暄端起慕嫣然方才喝过的茶碗,几口饮尽了碗里的茶水,又径自提起茶壶倒满一碗喝尽,才深喘着气说道:“唐三自从回了都城,一直没停手的在查那些到南疆收购蔓肤草的人,这其中,分做了三条线,每一条线,最后发现都是捏在威远侯手里。”

一语话毕,慕嫣然的脸上,也现出了惊色。

“那就是说,这三条线,如今都在都城?唐三已经找到了源头?”

珠儿已经耷拉着眼皮睡了起来,慕嫣然抱着她在殿内来回的走动着,一边,思忖着看向贺启暄。

点了点头,贺启暄放在案几上的手,已紧紧的攥成了拳:“唐三已经查出了两条线,只这两条,若是能找出证据,威远侯,便死罪难逃。”

厉声说着,贺启暄的脸上,带出了几分震怒的隐忍。

贺启暄能如此说,慕嫣然自然不疑有他,手里的动作,已不自禁的停了下来。

“蔓肤草的叶子晒干研碎,点燃时的香气,可有安神香的功效,这是咱们早已知道了的。可是,唐三查到的,去收购蔓肤草的人,全部都要求要整株的蔓肤草,若是不完整,价格便会减半。”

仔细的解释着,贺启暄的眉毛,也紧紧的蹙了起来:“整株的蔓肤草,浸水整过后再蒸过,枝干中便会有水份渗入,然后才采用特殊的方法加工提取,便可以提炼出一种粉末状的东西。可以服用,也可以焚烧吸取…”

贺启暄所说,慕嫣然全然不懂,不一会儿,脸上便透出了一份茫然。

“那提炼出来的这种东西,有什么用途?”

疑惑的问着,慕嫣然走到软榻边,将珠儿放在里面,又动作轻柔的盖好了锦被。

“这样的东西,一日不除,便会是断送大梁的祸物…”

捏紧了拳头在案几上锤了一下,贺启暄厉声说道:“那东西,服的少,便像是丹药一类,能让人心向往之,可是若服用的时间久了,便会如…如母妃一般,形容憔悴,久而久之,便会身体虚空如患大病,不久于人世。”

只一瞬间,慕嫣然的脸上,一派惊愕。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百九十四章 惊心

第三百九十四章 惊心

瑞安宫正殿内,一片静谧,外间忙碌的宫婢,却都知晓贺启暄和慕嫣然心情沉重,做起事来,也愈发轻缓小心。

不知过了多久,珠儿醒了。翻了个身,小家伙笑眯眯的伸手唤道:“娘,珠儿要茶茶…”

被珠儿的话语声惊到,慕嫣然起身兑了一盏蜂蜜水,端过来抱起她喂着喝了,一边,扬声唤进了乳母和紫云,让她们带着珠儿去廊檐下玩一会儿。

“这样的东西,祸国殃民,威远侯大批收购,到底是作何用途?”

慕嫣然坐在贺启暄身边问道。

摇了摇头,贺启暄沉声说道:“如今唐三查到,蔓肤草流散出去,总共有三个通道,一个是各地的茶馆青楼,一个是制成药丸,流入了医馆,还有一个,唐三还在查,说太过隐秘,追踪了好久都没有进展,可是我担心…”

说着话,贺启暄紧紧的咬着唇,眉宇间,更是拧成了川字。

茶馆青楼,向来都是消息传播最繁杂的地方,蔓肤草制成的东西,在那里流散开来,若是背后再有人操纵,岂不是想害什么人就害什么人?而医馆,治病救人,怕是变成了索命害人吧?

越想越觉得心惊不已,慕嫣然看着贺启暄问道:“茶馆青楼,医馆,这两者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威远侯如此做,我怎么想不出其中的深意呢?”

“上个月,都城府衙中接到的命案报查,就有十几宗,除却正常死亡的一例以外,其它的全部都是案发于各个青楼酒肆,起因也都是打架斗殴一类的,可是到底是怎么死的,却查不出什么蹊跷,唐三说,若是没有猜错,都与蔓肤草有关。而死者,都是都城内的豪门子弟,其中有一位,是户部的一位文书。”

细细的说着,贺启暄眸色深沉的看着慕嫣然说道:“我在猜想,蔓肤草制成了丹药,会不会也像丹药一般,会让人上瘾?假如我对你有所求,在你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让你服用了蔓肤草,等到你对此上瘾而不自知的时候,若是我对你有所求,是不是,可以以此胁迫?”

脸色愈发凝重,慕嫣然顿时觉得,身体的周遭像是有清冷的空气袭来一般,让她觉得浑身发冷。

“你说,若是这样一种东西,流入了军营里,会是怎样的情形。”

话语中透着一份恐慌的战栗,慕嫣然的眼睛,却紧紧的盯着地面,像是不敢去看贺启暄一般。

猛的站直了身子,贺启暄的脸上,有些不可置信的惊慌,垂在身侧的两只胳膊,僵硬的如同木棍,而两个拳头,已有些轻微的颤抖。

“嫣儿,我去趟军营…”

话未说完,贺启暄就风一般的从慕嫣然眼前消失了,紧接着,院子里传来了小贵子情急的唤声,一阵脚步声过后,院落里,恢复了方才的静谧。

直到月上梢头,贺启暄才拖着一身的疲惫回来,慕嫣然有些紧张的问道:“可有眉目?”

摇了摇头,贺启暄低声叹道:“中层以上的参将,都召集起来问询过,无人听手里的士兵提及过这种东西,已经让他们私下里去搜查了,过几日,怕是就知道结果了,如今,谁都不敢猜。”

“不会的,不会的…”

喃喃的说着,慕嫣然坐在贺启暄身边,抱着他的胳膊,心里那种不敢确信的疑问和担忧,却如河边的激流一般,一层层弥漫开来。

如今大梁一切安定,与秦国缔结了相交的盟约,而边关处,也有铁血将士的守卫,未来的几年内,不会有异国敢来作乱,可是,若是大梁内部内讧,那将是什么样的后果,无人能知。

一连几日,瑞安宫里,贺启暄和慕嫣然的面色都是一派沉重,合宫的奴才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却也知晓主子心情不好,无一不是更加小心谨慎。

一转眼,到了九月。

重阳节,如往年一般,在永寿宫设了重阳宴,慕嫣然和贺启暄一大早起身,去永寿宫给太后请了安。

请完安,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贺启暄照例出宫去了军营,慕嫣然便和秦素儿留了下来,不一会儿,外面有宫婢通传,说卓远之和长平郡主到了。

长平郡主三个月的身孕,加上宽松的衣裙,倒也不太显怀,可行走间,卓远之对她倒是着实紧张,太后看着两人缓步走来准备行礼,笑呵呵的免了,一边,吩咐着苏掌事拿了松软的棉垫出来。

又过了几日,从宫外回来,贺启暄长叹了口气说道:“蔓肤草流出去的第三个通道虽未找到,可大抵与军队无关,这样,我就真放心了,否则…”

说罢,贺启暄一脸的如释重负,几日来一直满面愁云的脸色,也渐渐明朗起来。

“可是,我觉得,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毕竟,如今他的心思我们还没有琢磨到,万一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可不是及时的手段就能控制住的。”

提醒的说着,慕嫣然仍旧觉得,未雨绸缪更能让人安心,一边,贺启暄笑道:“已经吩咐下去了,以往军中也常会有人聚在一起小赌一番,如今这些不好的方面都在管控中了,更何况是蔓肤草一类的药物了,所以,已经传信给各地的军营了,会仔细注意军中的动态,以便及时掌控各地形势。如此以来,威远侯即便真的把主意打到了将士身上,我们也能应对妥当。”

蔓肤草制成的药丸若是长期服用,会让人精神萎靡致死,若真是派上了用场,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对威远侯暗地里进行的那些勾当,贺启暄也安排了人手去查,只等着将来能一举铲除蔓肤草,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过了重阳节,天气渐渐的冷了起来,而珠儿的话,说的愈发流利了,往往不经意间就能冒出一个新句子,让贺启暄和慕嫣然闷在宫里,也不觉得无聊了。

唐三的消息,越来越少,可每每查出了什么,却都是极为重要的线索,没几日,贺启暄从宫外回来,一脸兴奋的跟慕嫣然说,威远侯用以提炼蔓肤草制作药丸的场所,大概有些眉目了,只要确定无误,便可以一举捣毁了。

被唐三查到的地方,叫赏菊阁。

赏菊阁,百姓们私下里称作“相公馆”,在都城里,一直都是一个隐秘的存在,人人谈及色变,可尽管如此,那儿的生意,却一向极好。若不是赏菊阁有规矩,访客非熟人引荐不得入内,否则一律按前去捣乱处置,怕是那儿会人满为患,比揽玉阁等一众青楼还要热闹上几分。

赏菊阁暗里的主子是谁,无人知晓,只知道背后的势力极大,都城内已有人举报过多次,说赏菊阁的生意有伤风化,可无论开头如何声势浩大,结果却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不了了之了。所以,久而久之,赏菊阁便成了一个隐晦而又充满了诱/惑的所在。明面儿上,赏菊阁出来招待来客的,是一名叫做清风的俊秀少年,人称“清风公子”,而馆内的一众小倌,也俱是相貌清秀的少年,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知晓了赏菊阁并不是去那儿赏菊,相反,从事的却是那样污浊难堪的勾当,慕嫣然的脸上,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可一想到蔓肤草,慕嫣然却觉得,再没有比那儿更合适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