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转过头,却见永成帝正看着自己,慕嫣然的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一十五章 兔死

第四百一十五章 兔死

从乾安殿离开时,已过了子时,宫里一片肃静,只能听到寒风吹过时树枝摇摆的声音,以及灯笼摇晃时烛火的轻微闪烁声。

冰冷的手被贺启暄紧紧握着,不一会儿,男人灼热的体温,便暖热了慕嫣然有些战栗的心。

方才在乾安殿和永成帝说过的话,此刻回想起来,慕嫣然仍旧觉得一颗心有些抑制不住的狂跳,可再一想到如今已是最好的结局,慕嫣然便有些释然了。

宛贵妃已经薨逝一年多了,无论旁人心里如何想,明面儿上,她是因病薨逝,生前宠冠后/宫,死后的荣宠,也无人能敌。可是,一旦追究起来,知晓她是中毒而死,身上还有常年累积的不孕药,世人心中那神圣的皇宫,将成为这世间最污浊不堪的地方。

想到此,贺启暄对方才与永成帝据理力争的那份执念,又淡化了些许。

一路无言,回到瑞安宫,紫云等人已备好热水候着了,慕嫣然拆下鬓发上的珠钗,更完衣泡进了浴桶。

沐浴完出来,贺启暄已靠在暖炕边假寐起来,慕嫣然推着他道:“既困了,便去睡吧,还坐着这里发什么呆?”

抓住慕嫣然的手放在胸口处,贺启暄有些低落的说道:“嫣儿,明明事情已经有了了结,为什么我的心里,仍旧觉得空落落的难受呢?”

男子的话语声,从未有过的低沉,慕嫣然的心,一瞬间就有些酸涩起来。

伸出手抱住他的脖颈,慕嫣然泫然叹道:“因为,无论事情最终如何了结,母妃,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话音落毕,怀里的贺启暄,一下子便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舒缓下来,口中喃喃道:“是啊,母妃回不来了。”

两人一站一坐,如雕像一般静默了好久,依稀听到外间的树林中有飞起的寒雀,扑闪着拍打翅膀的声音,惊醒了沉寂的黑夜。

低下头看着贺启暄有些落寞的眼睛,慕嫣然柔声抚慰道:“母妃在天有灵,一定会为我们高兴的,往后,咱们只要好好儿的,过好咱们的日子,母妃看见了,定然会欣慰的。”

点了点头,贺启暄深叹了口气,展颜笑道:“这几日,大概就会有结果了,等到了过年的时候,咱们去帝陵祭拜母妃吧。”

见慕嫣然应下,贺启暄站起身,走到墙角处吹熄了灯火。

一连几日,宫里的气氛,都有些不同寻常。

毓秀宫里,因为贺婉茹即将回来,皇后成日里见了谁都是一副笑脸,便是偶尔有妃嫔犯了错,皇后也尽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置了,合宫上下,看似一片其乐融融的和乐模样。

乾安殿里,永成帝却沉寂了好几日,虽看似风平浪静,可熟知他性情的妃嫔,却愈发谨慎小心起来,唯恐哪一日永成帝暴怒起来牵连己身。

腊月十二,本是极寻常的一个日子,一大早起来,慕嫣然便看到外间又是白茫茫一片了,想着珠儿已嚷嚷了好些日子要堆雪人,慕嫣然趁着外间无风,便将珠儿裹的严严实实的,又给她带了小手套,两人走到了秋千架旁。

一大一小的两串脚印,错落有致的从台阶下延伸到了秋千架旁,慕嫣然蹲下身子,动作迅速的攒起了一堆雪,做成了雪人的身子。

“娘,珠儿堆雪人,珠儿堆雪人…”

见慕嫣然眼疾手快的堆好了雪人的身子,珠儿有些着急了,聪明的小脑瓜顿时反应过来,慕嫣然是想早点堆好好带着自己回到暖和的殿内。一时间,小家伙有些不依了,伸出手阻拦着慕嫣然的动作,一边撅着嘴埋怨着。

被珠儿看穿,慕嫣然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旁,珠儿欣喜的蹲在地上,小手掬起一捧雪,用力的捏起来。

虽说无风,可到底空气都是冷的,没一会儿,珠儿的小脸就冻得红通通的了,可慕嫣然好说歹说,她都不愿意回去,计上心来,慕嫣然只得另换法子,两人比赛着堆起雪人来。

直到一大一小两个别扭的雪人堆好,一转头,贺启暄正一脸浅笑的站在宫门处看着,珠儿欣喜的招手唤道:“爹爹,来看珠儿的雪人…”

再回到暖和的内殿,慕嫣然才觉得脸颊有些木的发疼,而一旁的珠儿,仍旧兴高采烈的跟贺启暄说着,慕嫣然抿嘴笑着,到炭盆前暖了暖手,走到暖炕前摸着珠儿的小脸捂起来。

用了午膳,外间,传来了宫婢们交头接耳的声音,慕嫣然扬声唤了紫云进来问道:“说什么呢?宫里发生什么新鲜事了?”

面色一赧,紫云回头瞅了一眼门外,方低声答道:“明儿是贤妃娘娘的生辰,贤妃娘娘便去了乾安殿,想请皇上明儿到润秀宫去坐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遭了皇上的斥责,贤妃娘娘是一路哭着从乾安殿回了润秀宫的。”

听了紫云的话,慕嫣然的面上,显出了一丝轻微的诧异。

宫里的女人,都如带了面具一般,谁也看不透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即便心里厌极了对方,面儿上,却都是一副姐妹情深的融洽。便是遭了永成帝的斥责,哪怕关起门来闹个天昏地暗,也绝不会在人前显出一丁点儿,而今日贤妃竟是如此不顾形象,引得六宫皆知,可见事情闹的有些大了。

再联想到那日永成帝说过的话,慕嫣然的心里,大致有些了然了。

看来,永成帝已经出手了。

傍晚贺启暄从宫外回来,听慕嫣然说起时,脸上也不由的有些解气,一边还奚落的说道:“最毒妇人心,她在宫里经久不衰,做了这么多年的贤妃娘娘,也是她的造化了。做过的恶事,终是要自己吞下苦果的。”

第二日再到毓秀宫请安,贤妃便因病缺席了。

从毓秀宫出来,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了几声急促的脚步声,慕嫣然转头去看,却是贤妃身边的绘月。

“宣王妃娘娘,我们主子请您过去润秀宫说几句话呢。”

行了礼,绘月站起身恭敬的说道。

心头有丝疑惑,不知贤妃此时找自己会是何事,慕嫣然点了点头,转身跟着绘月去了润秀宫。

“今儿是贤妃娘娘的生辰,本打算回了宫带着贺礼前来给娘娘恭贺生辰之喜的,不成想娘娘恰好找嫣然有事,嫣然便在此先恭贺娘娘青春永驻,心想事成了,贺礼随后送上。”

润秀宫正殿内,只贤妃一人形容憔悴的坐在上首处,慕嫣然缓步上前见了礼,及至贤妃摆了摆手,站起身坐在了她下首处。

“你们退下吧,本宫和宣王妃说说话儿。”

待宫婢上了茶,贤妃坐正身子,冲她们摆了摆手。

“宣王妃心里一定在想,本宫是否想做垂死前的挣扎,可对?”

面上一片恬静,贤妃侧眼看着慕嫣然轻声问道。

摇了摇头,慕嫣然深呼了口气沉声答道:“贤妃娘娘早该想到有今日的,不是吗?早一日晚一日罢了,所以,嫣然心里并不觉得奇怪。”

唇边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贤妃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何是我?”

贤妃问的突兀,慕嫣然却是一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抬眼看着她,慕嫣然反问道:“那为何不是贤妃娘娘?”

见贤妃神情一怔,慕嫣然不禁有些好笑的叹道:“贤妃娘娘在皇上身边也这么多年了,皇上对母妃的心意如何,贤妃娘娘想来也是清楚的。如今,只是个开始而已,谁,又能逃得脱呢?”

“只是个开始…谁又逃得脱…”

喃喃的念叨着慕嫣然的话,贤妃的表情,愈发透出了几分凄凉。

“本宫和淑妃,是一同进了王府的,可还未入王府时,我们便知道,王爷心里,只有侧妃一人。而我们,只是皇后用来制约侧妃的人而已,以免侧妃独大,抑或是,以免文家的女儿,把持住了整个后/宫。”

眼神幽怨的看着窗边的光亮,贤妃的话语声,在空旷的正殿内回旋开来。

“那一年,侧妃有孕,下人们私下里都说,若这是王爷第一个儿子,怕是会是将来的小世子。后来,便开始了夺嫡的日子,便连王妃的眼中,也带出了几丝微不可见的惶恐。然后,便是王爷去了外地,我知道,机会来了,只要得手,王妃面前,我总能卖个好儿。”

“良妃和宛昭仪,撇开相貌的相似,举手投足之间的神韵,却也带着几分一般无二的默契,久而久之,我们便觉得,良妃,怕不止是皇上心里用来代替宛昭仪的影子。”

“良妃薨逝,宛昭仪,虽不是高位妃嫔,可论及皇上的宠爱,却是后/宫第一人,而我们,便是想做那映衬红花的绿叶,都不能…”

一字一句,饱含辛酸,不一会儿,贤妃的脸上,便尽是泪迹了。而慕嫣然的心里,却一片平静,仿若只是在听一个故事。

贤妃的话说完,慕嫣然站起身,一言不发的朝外走去,及至走到殿门口,慕嫣然回过身来漠然的问道:“皇上要宠谁,是皇上的事,为何不去怨怪那个薄情的男人?从头至尾,与宛贵妃,何干?”

慕嫣然的话,像是有些猝不及防的扎来,贤妃顿时僵在了那儿,便连脸上的泪迹,也一时间舒缓着顿住了。

眼前,是慕嫣然渐行渐远的身影。

第二日早起,丧钟响了三声,不一会儿,紫云疾步进来回禀,昨夜子时,贤妃自缢身亡,薨了。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一十六章 侥幸

第四百一十六章 侥幸

听了紫云的话,慕嫣然进了内殿换上一身月白色的素服,又将头上的珠钗尽数出去,唤来了紫云,让她和乳母照看好珠儿,她带着白薇去了正华宫,和秦素儿一起,到润秀宫拜祭了贤妃。

贤妃的薨逝,让众人感到震惊不已。

前一天,她还笑语盈盈的出现在毓秀宫,给皇后请安,之后,和淑妃携手离开,下午时分,还去了乾安殿跟永成帝说话,可第二日,正是她的生辰,宴席被取消,众人还在疑惑不解时,未等知晓原因,便得来了贤妃薨逝的消息,这,怎能不让人惊讶?

大雪飘扬,入眼处,整个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任何一处污浊,都被遮掩的白玉般无暇,天地浑然一片,一眼望去,说不出的干净舒爽。

临近过年,宫里已被布置的喜气洋洋的了,贤妃薨逝,也只有润秀宫挂出了白幔,趁着周遭的大红喜绸和廊檐下摇曳的红灯笼,愈发显得渺小不可见。

微微落后秦素儿一步,慕嫣然迈进了润秀宫正殿,看着上首处贤妃的灵位,慕嫣然的心里,半是忿恨,半是无奈。

贤妃的话,并不能博得慕嫣然哪怕一丝一毫的同情,相反,她却为这宫里为了博宠而费尽心机的女人,感到莫名的无奈。

得不来那个人的心,便要毁了他所爱的,这究竟是爱,还是恨?

贤妃的灵柩,在润秀宫停灵七日,阖宫上下,因为贤妃的陡然薨逝,而显得寂寥了起来。

腊月十九,内务府带着请来的法师,吹吹打打的将贤妃的灵柩抬出西华宫,往东陵抬去。

“贤妃娘娘真可怜。本是宫里除了皇后娘娘以外位份最高的妃嫔了,便是百年后逝去,也定然是葬在帝陵,如今好端端的竟去了,还被葬到了东陵,哎,真真儿可惜呢…”

“快别说了,没听人说,那日贤妃娘娘被皇上斥责过的吗?想来她定是犯了天大的错,否则,怎么没等到皇上发落就自行了断了?我看啊,这里面怕是另有蹊跷,不是咱们该知道的…”

送完灵回来的路上,听着身边的一众低位份的妃嫔悄声议论贤妃薨逝的内幕,慕嫣然低垂着头,敛住了眼中的眸光。

这,才仅仅是个开始吧?

贤妃的死,如同清澈的湖面上荡下的一个石子,泛起了一阵水华后,整个湖面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安静淡然,渐渐的,宫里再无人提及贤妃,仿若那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

永寿宫里,太后斜倚在软榻上,看着身边站着的苏掌事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一点苗头都没有,一夜之间人就没了?”

面容上一派肃穆,苏掌事抬眼看着太后点了点头道:“是啊,谁能想到呢。打发了人去打听了,只听说皇上在偏殿发了好大的火,指责贤妃娘娘心如蛇蝎,不顾及姐妹情分云云,许是…许是涉及到了淑敬皇后。”

说着话,苏掌事一边小心的打量着太后的神色,唯恐因提及淑敬皇后,而又惹得她心头不喜。

果不其然,太后蹙着眉头说道:“人都死了多久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如今还提出来做什么?皇帝这是失心疯了吗?难道要所有人都去替她陪葬,他心里才会舒服?”

一口一口的粗喘着气,直到苏掌事过来轻柔的抚着背,太后的面色才略有舒缓,一边,仍旧不解气的斥道:“哀家只恨,当年没有早早的赐死了她,否则,又哪里会有如今这么多的事。”

“哎,可怜了庐王殿下,现在,怕是正得了信儿往都城里赶呢…”

有些惋惜的低声叹着,苏掌事的脸上有些不忍。

“皇帝以为这么就能解气了?哼,当日划分藩地,最不被看好的那一块给了庐王,如今庐王也算是给自己挣得了安身立命的地方,有了自己的势力。可皇帝此举,不正是在庐王心口上撒了一把盐吗?心里的怒气越积越多,迟早有一日…”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妥当,太后未继续往下说。

贤妃离去,宫中人心惶惶,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何事,怡华宫里,淑妃也是一脸戚戚然,看着身边的绮月叹道:“深究起来,当年的事,本宫又何曾能逃得脱?如今贤妃事发,怕是连皇后,也满心惶然,若不是太子是储君,长公主又是秦国王后,恐怕皇上要发作的第一个人就是皇后呢。”

淑妃一向镇定,此番贤妃毫无征兆的便去了,淑妃的心里,却是最惶恐的。

从淑妃手里接过暖炉,添上了灼热的新炭,绮月走过来柔声劝道:“主子多想了,当年的事,都是贤妃娘娘出头,皇上便是心中对主子有所怀疑,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也绝不会对主子怎样的。再说了,还有威远侯和焕王殿下在,您日后只要谨慎些,皇上定然会念旧情的。”

轻蹙的柳眉微微舒展开来,淑妃喃喃的说道:“昔日王府中伴在皇上身边的人,如今,便只剩本宫和皇后娘娘了,皇上是个重情的人,必不会像处置贤妃一样处置本宫的。何况,皇上也并未处置贤妃,只是她自己个儿想不通,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局面,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暖炉上透出的热意,渐渐的从指尖传到了身上,可淑妃却觉得,心里散发出的冷意,比门外的皑皑白雪还要冷,让她止不住的颤栗。

“娘,婉姨母怎么还不来看珠儿?”

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宫回慕府了,珠儿的身边没了玩伴,不由的愈发期盼起慕嫣然跟她提起过的贺婉茹和司徒文宇来。

都已经腊月二十二了,贺婉茹省亲回都的仪仗,却还没有一点儿动静,便连慕嫣然,也跟着着急起来,生怕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下午从宫外回来,听慕嫣然在耳边嘟囔,贺启暄解释着说道:“接连几场大雪,路途泥泞,定是不好走,晚上几日也是有可能的,何况,沿途的官府驿馆都留着心呢,若是有问题,早就快马加鞭的送信来了,所以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安下心来,慕嫣然便将心思都花在了珠儿身上。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贤妃薨逝,虽有些不吉利,可到底已经过去了,而且相比贺婉茹以秦国王后之尊回都城省亲而言,就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是故,没几日,宫里就又是一片喜意了,而空置了几年的夕颜殿,又被重新翻新了一遍,看起来,如同贺婉茹未出嫁前一般美轮美奂。

“自我入了宫,虽也见过长公主几次,虽说不大亲近,可这些时日听你说了这么多,长公主果然是个心思坦率,可爱婉约的好女孩儿呢,也不枉你每每聊起天来都能提到她。”

瑞安宫内殿里,一片温暖和煦,玉良媛拿着手里的绣绷绣着,一边和慕嫣然聊着天,提及即将到来的贺婉茹,玉良媛打趣的笑道。

“等姐姐见了,就知道了。”

满面柔和的笑容,慕嫣然又想到了那个人前娇蛮如长公主,人后却痴缠着唤自己为“嫣然姐姐”的婉儿,一别经年,如今的她们,都已经变了吧?

“妹妹可有想过,做了秦国王后,长公主是否还会是昔日那个精灵古怪的少女?如今存在妹妹记忆里的,和即将见到的,是否会是同一个人?”

心思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玉良媛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慕嫣然轻声问道。

玉良媛的话,慕嫣然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可她和婉儿,是少女时手帕交一般的好姐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那份情谊是不会变的。

想到此,慕嫣然点了点头应道:“我懂姐姐的意思。可是,我们一天天的长大,总是要变的,可不论怎么变,心是不会变的,所以,我们还会是从前那般要好的姐妹。”

对慕嫣然的话不置可否,玉良媛犹疑了一下问道:“假如长公主请求你看在昔日的姐妹情分,莫要对淑敬皇后的事再深究,以免殃及皇后娘娘,妹妹该如何自处?”

只一瞬,慕嫣然便僵住了,而手里的动作却来不及停,顿时,绣针透过布面扎到了手指上,一刹那,莹白色的布面上,便渗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点,染花了一朵淡黄色的迎春花瓣。

看到了慕嫣然的动作,玉良媛轻叹了口气,下一瞬,却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人总是会变的,所以,妹妹也该好好想想,免得真到了那一日,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分,转眼间分崩离析了。”

玉良媛走后,慕嫣然呆坐在暖炕边,看着沁着血珠的手指,发了好久的呆。

婉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仍旧是好姐妹,对不对?

心里自问着,却没有答案,慕嫣然的满腔期待,顿时夹杂了几分忐忑。

腊月二十六,如往年一般,永成帝封印了。

可午膳时分,一封密信送达乾安殿,当即,永成帝雷霆震怒。

午时刚过,一道口谕,淑妃被宣往乾安殿。一时间,后/宫内再次人心惶惶。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一十七章 狐悲

第四百一十七章 狐悲

都城里,已经洋溢出了一片喜意,再过几日,就是永成二十二年的新年了,家家户户都祭拜完了灶神,开始准备着过新年,而皇宫内,一道旨意宣出,六宫哗然。

圣旨有云:淑妃赵氏,恃宠而骄,勾结外臣行悖逆之事,即日起贬为贵人,褫夺封号。

如果说当日贤妃的自缢身亡,让众人疑惑不解,而如今淑妃得此下场,各人的心内,也隐隐约约的有些猜到了,怕是与前些日子*里的那些传言有关。

无论宛贵妃是不是贤妃和淑妃害死的,可如今,昔日跟随还是王爷的永成帝进入皇宫,成为高位妃嫔的几个王府姬妾,除了薨逝后安享皇后尊荣的宛贵妃,便是以妃位安葬于东陵的贤妃,和被贬斥为贵人的淑妃了。

一时间,高下立现。

内务府平日里办起差来都是慢慢吞吞,这一次,却是罕见的麻利。

午后时分,圣旨才响彻六宫,还不到傍晚,怡华宫的一应物件,便全被搬到了皇宫西南角的苏秋阁。

苏秋阁是东西六宫内离乾安殿最远的一个殿阁,形同冷宫一般的所在。于是,众人都心里明白,永成帝虽未明言,可此举的内涵,却是明明白白,此生与淑妃不复相见了。

瑞安宫里,贺启暄抱着珠儿,两人翻看着从前慕嫣然还未生下珠儿时,贺启暄绘制的那几本画册。

指着其中一幅图,珠儿笑嘻嘻的唤道:“爹爹,娘在给爹爹做新衣服…”

画里的慕嫣然,提着一件已成型的衣服缝制着,依稀能看出是一件男装,而几个月的身孕,已让她显得有些笨拙,可唇角处的笑容,却是一片柔和。

“珠儿知道这是谁吗?”

指着画中慕嫣然身后倚着软枕靠着的宛贵妃,贺启暄轻声问着。

点了点头,珠儿伸手轻轻的触着画中人的脸颊,低声答道:“娘说,这是祖母,祖母会在天上看着珠儿。”

心中有些难言的酸涩,贺启暄点了点头,伸出手握住了珠儿的小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爹爹,祖母什么时候来看珠儿?”

转过头看着贺启暄问着,珠儿的脸上,难得的严肃。

深叹了一口气,贺启暄伸出手捏了捏珠儿的小脸答道:“等珠儿长大了,祖母就会来看你,所以珠儿要听话,这样祖母在天上看到也会高兴,记住了吗?”

以为天上只是一个离自己很遥远的地方,祖母在那儿等着自己长大,珠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旋即糯糯的冲着画里的宛贵妃说道:“祖母,珠儿很快就长大,你要等着珠儿哦。”

童言童语,却说不出的郑重,一时间,贺启暄的眼中,浮起了一丝迷蒙的水雾。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贺启暄轻咳了一声,掩下了喉咙里的晦涩,和眼中的泪意。

“太子妃说,驿站那边送信来了,接连几场大雪,东面的路不好走,婉儿便在那儿停了几日,怕是赶不回来过除夕了。”

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了紫云,慕嫣然撇着嘴角说着,脸上,也有些微微的失望。

“天公不作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劝解着慕嫣然,贺启暄坐起身下了炕。

“早起去毓秀宫请安,皇后说什么了?”

拉过慕嫣然的手替她暖着,贺启暄问道。

摇了摇头,慕嫣然叹了口气答道:“还能说什么?每年年前不都是那几句话?不过我瞧着皇后的气色不大好,显然淑妃遭贬斥,她心里也有些忐忑了。”

拉着慕嫣然走回暖炕边坐下,又把珠儿朝暖炕里面推了推,慕嫣然有些不解的问道:“你说,父皇发落淑妃,是因为母妃的事,还是因为威远侯的事?”

挑眉看向慕嫣然,贺启暄哑然失笑,“有什么区别吗?”

神情一怔,慕嫣然瞬时明白了贺启暄的意思,旋即默然的点了点头。

宛贵妃身中蔓肤草之毒,而蔓肤草是来自南疆,又与威远侯有关,至于是先寻到了蔓肤草准备以此来害人,还是借由无意中得到的蔓肤草发现了如今与蔓肤草有关的一系列事情,这,又有什么分别呢?

终究,宛贵妃是因蔓肤草而中毒薨逝,而威远侯,暗里也确实炼制了蔓肤草祸害了那么多人,威远侯和淑妃,一个在前朝,一个在后/宫,一直都是相依相扶,至于是谁先事发,又是谁牵连了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婉儿就快到了…”

低声说着,慕嫣然的眼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联想到那日慕嫣然转述玉良媛的话时身上弥漫开来的那股忧伤,贺启暄顿时知晓了她话中的意思,沉默了片刻,贺启暄拍了拍她的手道:“如今,烦恼再多,也只是杞人忧天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到了那日,再说吧,可好?”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慕嫣然咬着唇瓣点了点头。

夜深了,身遭似乎有无穷的冷意朝自己席卷过来,皇后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憔悴的面容,悲戚的叹了口气。

“娘娘,您早些歇着吧,过几日长公主就要回来了,到时候看见您脸色不好,还以为您病了。这样长公主心里该有多难过啊…”

柔声劝着皇后,周掌事起身把殿前两侧的幕帘都放了下来,顿时,外间的清冷像是一下子被隔断了开来一般,墙角处宫灯的柔和光晕,溢满了整个内殿。

“是啊,婉儿快回来了…”

喃喃的念叨着,皇后的脸上,不自禁的浮起了一抹幸福的笑容,可抬眼看向铜镜的那一霎那,笑容收敛,皇后的眼中,顿时又泛起了一丝凄楚的无奈,“若不是太子,若不是婉儿,如今的本宫,怕是要么如贤妃一般葬在东陵,要么如淑妃一般囚禁在冷宫里吧?”

“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

疾步走过来,周掌事沏了一碗热茶端来递到皇后手心里,一边拾起梳妆台上的桃木梳为她梳理着长发道:“这些日子,皇上所为,别人不知,难道娘娘您还不清楚吗?昔日淑敬皇后在王府小产,后来又红颜早逝,皇上怕是都记在心里呢…前些日子*里谣言漫天,宣王和宣王妃,怕是也起了疑心,这么一查,定然查出了不少事,所以,贤妃和淑妃才会相继出事,这也是她们咎由自取,娘娘可千万不能多想。”

头顶的发丝中,已有了几根华发,周掌事不动声色的拔下塞进衣袖,一边软语哄劝着皇后。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已显出皱纹的眼角,皇后冷笑了几声道:“人常言,杀鸡儆猴。前二十年,这后/宫的事,赏也好,罚也好,皇上什么时候不是事先和本宫通了气,然后再由本宫出面的?如今呢,本宫连一丁点儿风声都没听到,皇上便雷霆处置了,这不是当众打了本宫的脸,又是什么?”

眼中忽的显出了一丝怨怼,皇后抬手将茶碗砸在脚下恨声说道:“你好狠的心…若昔日小产的是我,若是我遭人陷害早早去了,你的心里,可会有如此多的怨恨,你可会如此待我?”

内殿中,一片寂静,唯有明瓷茶盖在地上欢快的转着圈儿,而周掌事,已有些木然的愣在了一旁。

昔日端庄大方的文府长房大小姐,还未及笄,便议定了亲事,成为开泰帝膝下三皇子的正妃。从嫁入王府的那一天起,周掌事便跟在她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何曾见过她发过这么大的火?

即便是当日良妃诊出有孕,旋即宛昭仪诊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那个人后落寞流泪,呆坐在窗前一坐便是一整夜的女子,人前,依旧是笑靥如花仪态端庄的皇后娘娘。

如今,良妃已故去十多年,昔日的宛昭仪,也成了葬在陵寝中的淑敬皇后,而她,从前在王府中,是王府唯一的女主人,如今,是大梁的一国之母,却失态如斯。

“娘娘,无论是为了太子也好,为了长公主也罢,只要他们还在,哪怕皇上心中对您有再多的怨气,这些事,终究还是与您无关的,您莫要如此折磨自己。”

知晓皇后心中的怒气已无法遏制,周掌事轻声叹着,一边蹲下身子径自捡着碎片,生怕她一会儿情急的站起身踩到脚。

“无关吗?那些事,真的与本宫无关吗?”

喃喃的念着,皇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王府时,我明明知晓两位良娣在盘算什么,我可以制止的,却故作不知,任由那个已经成形的孩子早早的告别了这世间。后来进了宫,我若不拦着,她便会是这宫里无人能挡的皇贵妃,荣宠二十年不衰。哪怕是到了后来,良妃…”

“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他的心里,怕是恨极了我的…”

声音愈发低沉,皇后的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无穷的老态。

接二连三的事端,让众人愈发迫切的想要过完永成二十一年,而年前的这几日,却越来越漫长了一般。

腊月二十八,一队人马进入都城,顺着西华门驶进了皇宫,却是赶回来奔丧的庐王。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百一十八章 奔丧

第四百一十八章 奔丧

庐王进了宫,连乾安殿都还未去,策马直接奔向了润秀宫,直到第三天才出来。本就长途跋涉极是辛苦,再加上两日未吃未睡,第三日从润秀宫出来,庐王已是形容憔悴,见者落泪。

回到明康宫沐浴完稍事休息,庐王去了乾安殿,父子二人关起门来叙了好一阵子的话,再出来时,庐王已不复初进宫时那般愤慨,可眼神中再也不似昔日的温雅,较之从前,更多了几分阴郁。

瑞安宫里,慕嫣然一边给珠儿穿上厚厚的夹袄,一边嘱咐着在一旁等着的贺启暄道:“你一向惯着她,如今孩子愈发大了,你可不能再似从前一般了,我可不想咱们的女儿长大了也由着性子胡闹,要真成了那样,我便撒手不管了,全由你去管教好了。”

珠儿才一岁七个多月,却古灵精怪的什么似的,每每做了错事,便缩在贺启暄身后,娇滴滴的唤着“爹爹”,无论慕嫣然多生气,贺启暄都能笑呵呵的哄好了,转瞬,背过脸去和珠儿眉来眼去的逗趣。也正是因为如此,每每贺启暄在时,珠儿便愈发的淘气,让慕嫣然又是气恼又是无奈,为这个,没少数落贺启暄。

“是是是,都记着了…”

应声虫一般的连连应了,贺启暄低声嘟囔道:“两岁都不到,用得着这么紧张吗?我看啊,你就是太小心了,放心吧,咱们的珠儿便是大了,也绝对会像她娘一样温柔娴淑端庄大方的,刁蛮骄纵一类的词,是决计不会出现在她身上的。”

哄高兴了慕嫣然,眼看珠儿已经归置好了,贺启暄一抬手,将珠儿抱在怀里,大踏着步子朝外去了。

不一会儿,马嘶长鸣,马蹄声渐行渐远了。

贺启暄和珠儿不在宫里,慕嫣然也无事可做,看了一会儿书,又拿起绣图绣了几针,心里仍旧觉得有些无聊,慕嫣然索性丢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妆容,带着紫月和白薇去了正华宫。

秦素儿正攥着锦容公主的手教着她临帖,听见外面有人通禀说慕嫣然来了,秦素儿松开手,指着素笺上的几个字柔声叮嘱道:“玫儿,这几个字写完,拿来给娘看,还有,要看着弟弟一起写完,然后,你们就可以玩了,好不好?”

乖巧的点头应下,锦容公主转过头看着并排坐在一起的弟弟说道:“霄儿,要听母妃的话,等你写完,姐姐带你翻花绳,好不好?”

一双儿女聪明伶俐又懂事,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一个母亲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