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杯,感谢大梁列祖列宗的保佑。

第二杯,愿景熙帝和皇后娘娘平安顺遂,愿宫中众人无忧。

第三杯酒,贺启暄看了慕嫣然一眼,两人起身敬了太皇太后和太后,愿两位老人能安享晚年。

太皇太后是谋害了景熙帝和皇后的幕后凶手,太后又是害了宛贵妃的人,在贺启暄和慕嫣然的心里,这两个人,并非他们祝词中所希望的那样。

可是,朝臣和外命妇的面前,两人的脸上,带着完美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

知晓贺启暄和慕嫣然为景熙帝和皇后的病情奔走了许久,便连三位神医,也都是二人请来的,太后的心中,十分感激,见二人面色柔和的看着自己,太后很爽快的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饮尽,继而说了许多祝福的话。

而另一头,太皇太后却是一脸的不虞。

景熙帝和皇后出宫,对外的理由,是为后/宫祈福,但愿来年宫中能有皇嗣。

太皇太后猜不透真实的缘由,心中便带了几分怒气。

“古人常说,父母在,不远游。如今阖家团聚的日子,哀家的身边,却没有一个亲近的日子,皇帝这是大不孝。”

太皇太后怒声说道。

因着宴席刚开始的缘故,歌舞音乐俱都未起,是故,太皇太后的话语,在静寂的大殿内,显得愈发洪亮,一时间,座下众人俱都不安的低下了头。

太后回头看了太皇太后一眼,面上平静不已,可缩在袖笼里的一双手,却紧紧的攥在了一起,便连珐琅护甲掐进了手心,露出了刺骨的痛意也未察觉到一般。

一个多时辰的除夕晚宴,在太皇太后不忿的冷脸和其余众人的忍耐中,总算是熬了过去。

及至回到慕府,还不到亥时。

柏松堂里,众人吃着干果点心说着话,气氛极为和睦。

见贺启暄和慕嫣然这么早就回来了,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欢喜,唯有慕老太太和慕昭扬的脸上闪过了一抹微不可见的诧异,转而就消失不见了。

贺启暄兴致勃勃的去和慕容言几人凑到了一起,而慕嫣然,凑到慕老太太耳边说了句悄悄话,方带着白薇和梨白回了*阁,去更换了家常的服饰。

再回到柏松堂,正逢榕哥儿讲自己从书里看来的笑话。

笑话只一般,可难得的是榕哥儿讲的好,绘声绘色不说,面上的表情也配合的极好,及至抖出了包袱,屋内众人尽数笑的前仰后合,便连隔壁桌猜拳斗酒的几个人,也都听得忘记刚才出了什么拳。

再回过神来,免不得要被身边众人罚酒。

一时间,柏松堂里的笑声,顺着掩下的屋帘飘出,飞到了九霄之外。

“五弟,如今已经娶了媳妇,以后的大年初一,便不用二姐姐替你编平安络子了吧?不少字”

回头便看见慕容谨凑在媳妇儿薛氏耳边说悄悄话,薛氏笑的眉眼弯弯的,说不出的开心,再回头看慕容谨时,眼中也含着无穷的情意,慕嫣然心中替他高兴,话语中,也不禁多了几分打趣。

面色赧然,慕容谨回头看了薛氏一眼,方回着慕嫣然的话道:“二姐姐做给弟弟的东西,自然跟旁人做的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的。”

说罢,慕容谨站起身走到锦桌旁,拎起酒壶斟了两杯酒,端过来递了其中一杯给慕嫣然,“二姐姐,这杯酒,弟弟敬您,感谢您这么多年对弟弟的照顾,也希望您和王爷白头到老,希望二姐姐一家幸福美满直至终老。”

看着面前已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慕容谨,慕嫣然的面前,却似还是那个仰着头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甜甜的唤自己“二姐姐”的小孩子。

含笑应着,慕嫣然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慕容谨和薛氏,柔声祝道:“也希望你们一世顺遂。”

旋即,慕嫣然又添了一句,“早生贵子…”

听了慕嫣然的话,薛氏顿时羞红了脸,而已经饮尽了杯中酒的慕容谨,也止不住的咳了起来,眼中尽是羞赧。

热热闹闹的到了子时,外头已经响起了震天的鞭炮声。

孩子们早已兴奋不已,争先恐后的奔去了院子里看烟火,大人们也各自起身,披好厚裘出门站在了廊檐下。

柏松堂的院落里,管家早已带着下人们摆好了要点燃的烟花和爆竹。

榕哥儿带着几个大些的弟弟,人手持着一根香,走到了院中。

及至远处依稀响起了寺里的钟声,几个孩子相视一眼,俯身点燃了烟花爆竹的捻子,飞一般的窜回来站在了各自的父母身旁。

火树银花一般的璀璨中,众人迎来了景熙六年。

再回到柏松堂,外头已经一片安宁。

又陪着慕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屋里的人便各自散了,带着孩子们回屋去歇息了。

将柳氏送回明徽园,慕嫣然才带着孩子们回到*阁,而贺启暄,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

“嫣儿,这样的日子,便是我最向往的,以后,等咱们老了,咱们也会有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一大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过日子,嫣儿…”

醉言醉语的说着,贺启暄的眼中,尽是憧憬。

喝醉酒的人,最是大力无比,和白薇佩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贺启暄弄到暖炕上歇下,慕嫣然只觉得疲惫不已。

再睁眼,天色已经亮了,身边,贺启暄已经醒了,正眉眼带笑的看着自己。

展颜一下,两人相继起身,带着几个孩子去了柏松堂。

用罢早膳,宫里的马车也已经到了,送来了玫儿和芊芊两位公主,贺启暄和慕嫣然便带着孩子们去了落山别院,如那日一般,和美的吃了一顿极为惬意的年饭。

“皇上的病情,可有好转?”

趁着歇息的功夫,贺启暄和慕嫣然寻到了杜之末。

摇了摇头,杜之末坦言说道:“微乎其微…”

闻言,两人面上并未显出一丝失落。

十年的毒,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解了的?

如今能有解毒的法子,已经是万幸了,二十八那日来,知晓景熙帝再未咳血以后,贺启暄和慕嫣然的心中,已经连着念了无数遍菩萨保佑,如今这样,也是意料之中的。

“大概什么时候,才能知晓皇上的身子需要调理多久的时间?”

思忖了一番,杜之末谨慎的答道:“怎么也要半年才行。如今,皇上仅仅是止住了咳血,可体内的毒,却无一丝变化,总要等有了变化,才能据此判断。”

点头应下,贺启暄又叮嘱了杜之末许多话,才和慕嫣然回到正殿。

景熙帝和皇后又赏了几个孩子许多东西,正殿内一片和睦,景熙帝和皇后相视一笑,眼中尽是淡淡的安慰。

第二日便是初二,按着旧例,是要进宫拜见太皇太后和太后的。

想及除夕夜宴时的不愉快,慕嫣然的心中就有一丝发憷。

“别担心…”

马车里,贺启暄安慰的拍着慕嫣然的手,“人老了,性格自然会古怪些,太皇太后如今性子愈发孤僻,从前的那几位太妃,如今也不大和太皇太后亲近了,她一个人,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趁着人多,自然要发泄几句。咱们去也就几个时辰而已,很快就可以出宫了。”

点了点头,慕嫣然回以一个柔美的笑容。

到了永寿宫,太后正和襄王妃以及皇后的母亲秦夫人说话。

行了礼起身,说了会儿话,以太后为首,一行人便去了寿康宫。

寿康宫里,也难得的热闹,昔日的汝宁侯夫人,如今的赵夫人,南宁侯府吕夫人,清远翁主和长平郡主母女,以及都城里一众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俱数在此。

见太后带着贺启暄和慕嫣然来,原本满脸笑意的太皇太后,顿时耷拉下了脸。

本就心中有疑,那些猜测太皇太后和景熙帝祖孙关系不合的人,暗里打量着太皇太后的脸色,互相之间眉来眼去,心中也顿时有了计较。

俯身行了礼,迟迟不见太皇太后叫起,太后径直起身,又叫起了身后诸人,泰然自若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中。

一旁,太皇太后的面上愈发不喜。

不欲搭理太后,太皇太后转而看着贺启暄,面色愠怒的说道:“朝政之事,何等重要?皇上轻而易举,便交由你摄政,是对你的信任。可你别忘了,皇上与你,先是君臣,才是兄弟,莫要仗着自己如今荣耀无比,便目中无人。你不劝着皇上收回成命,反而兴致勃勃的安坐于乾安殿处理朝政,这便是你作为臣子的本分?”

“臣…”

抬眼看着太皇太后,贺启暄的话刚开口,便被一旁的太后打断了,“祖训有云,后/宫不得干政。皇上既然有此决断,定然有他的道理,太皇太后如今安然养老便是,何必为了这些事,而违了祖训呢?”

脸色震怒,太皇太后怒目瞪着太后,胸口也剧烈的起伏着。

“皇上此举轻率至极,是对列祖列宗的不孝,是对大梁万民的不义。撇开朝政不说,古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上登基五载,后/宫之中至今还未有皇嗣,只此一条,便是他大大的不孝。”

说罢,太皇太后的眼神,似刀子一般剜向太后。

太皇太后的话音落毕,下首处的一众诰命夫人,便窃窃私语起来。

只觉得面皮发热,似是她们都在嘲讽的说景熙帝,说大皇子和小皇子的相继早夭,太后只觉得心里淤积了一口恶气,让她无法宣泄。

想及大皇子虽羸弱却孝顺不已,软软的唤着自己“皇祖母”,还说长大了要好生侍奉自己。想及小皇子在襁褓里时澄澈的眸子,像是望进了一潭湖水一般的心中舒畅,再想及景熙帝消瘦的面庞和帕子上鲜红的血迹,以及几位神医小心翼翼的回话。

太后望向太皇太后的眼神,也顿时带出了几抹肃杀的凌厉。

欢快的年节里,寿康宫里,因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一对婆媳间的争锋相对,使得前来磕头拜年的朝臣和外命妇们,不欢而散。

比预想中要早出宫了一个多时辰,马车里,贺启暄和慕嫣然的面色,却前所未有的沉重。

“皇上和皇后中毒的事,怕是就快掩不住了,太皇太后一再当众教训皇上,太后娘娘必定咽不下去这口气,再加上,这毒还是太皇太后下的,我怕再这样下去,非酿出祸事来。”

贺启暄有些担心的说道。

有些不安的点了点头,慕嫣然惆怅的叹道:“太后,也是一位母亲啊…”

当母亲的,在知道有人害了自己的儿子,而那人还刻意挑衅时,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心中万分担忧,却一时之间想不出法子,贺启暄和慕嫣然的心中,都有些怅然。

夜里,一大家子人聚集在柏松堂喝茶说话,说不出的热闹,外间,却突然响起了惊惧的大喊声:“走水了,走水了…”

众人面色一惊,起身出了院子,抬眼望去,远处火光冲天。

“瞧着,像是宫里的方向…”

人群中,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

相视一眼,贺启暄和慕嫣然的眼中,一片惊惧。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八百一十二章 国丧

第八百一十二章 国丧

面前的寿康宫,已化成一片废墟。

黑熏熏的雾气在天空中飘荡,断壁残垣,说不出的落败,谁能看出,这里是原来富丽堂皇的寿康宫?

站在院墙附近的宫婢和太监,此刻也都说不出的狼狈,不是鞋子掉了,就是帽子丢了,脸上或黑或红,头发也凌乱无比,若不是站在那儿的身形还算规矩,见到的人定要以为是打哪儿逃荒来的灾民。

看着站在面前的内务府总管太监赵胜,贺启暄阴沉的问道。

虽是寒冬,赵胜却一头的汗水。

小心翼翼的擦了把汗,赵胜颤声答道:“回摄政王的话,过了亥时,各处的宫门便都已经落匙了。太后娘娘是何时去了寿康宫,如何去的,奴才着实不知。寿康宫宫门紧闭,只听几个宫婢说,里面传出了争吵声,没一会儿,便起火了。”

“合宫上下,这么多的奴才,起火的时候,你们都死了吗?”

脸色震怒,贺启暄厉声喝道。

急速赶来宫中,得知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已经在大火中丧命,想及今日还是初二,各地都还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的海洋中,宫里却出了这样的事,贺启暄只觉得头痛欲裂。

头上的汗冒得愈发急促,赵胜却也不敢抬起衣袖擦,脸上的表情越发狼狈,“太后娘娘带来了十几个宫婢,一进寿康宫,便赶出了太皇太后身边的一应下人,奴才方才差了人查看过了,大殿里外,遍洒了火油,便连御膳房的几桶菜油,也在殿后发现了空桶。火势似是一下子就起来了,可不巧的是,今儿…今儿是东南风,火势封了殿门,越着越大,便连后面的几扇窗,也都从里面封住了…”

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贺启暄的面色,赵胜低声嗫喏道:“太后娘娘这是…这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奴才等人扑灭火的时候,里面的几具尸身,已经烧得不成形了。”

抬眼看去,寿康宫正殿已经付诸一炬,而临近的宫墙,也被熏得一片漆黑,可见方才的火势有多猛烈。

“尽快清理现场,把里面葬身火海的人,都先抬置出来。”

有些无力的长叹了口气,贺启暄转身回到了乾安殿。

离景熙帝和皇后出宫才半个月而已,宫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自己这摄政王难逃其咎。

而这,却不是此刻贺启暄最担心的。

寿康宫起火,冲天的浓烟和火苗,整个都城的人都看见了,想用意外来掩盖,怕是难上加上了。紧随其后,太皇太后和太后就薨逝了,任谁也知晓其中必有蹊跷。

如今,太皇太后和太后是宫中除了皇后以外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两人双双丧命于火海之中,想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不为景熙帝以及自己留下一笔污迹,怕是不可能了。

想到那日景熙帝笑容满满的说自己是他最信任的人,贺启暄只觉得,满心的愧疚和自责。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轻轻开了,贺启暄抬眼去看,便见慕嫣然缓步走了过来。

“火势已经完全扑灭了,从烧成灰烬的寿康宫里,总共发现了十七具尸身,除了太后娘娘从永寿宫带去的十二个人,其他四人,应该是太皇太后和她身边的苏嬷嬷,还有采蝶采芸两个贴身宫婢。”

坐在贺启暄身边,慕嫣然轻声说道。

点了点头,贺启暄未应答,一边,却扬声唤进了小林子,让他亲去落山别院送信。

少顷的功夫,赵胜过来回话,将清理后发现的其他情况一并汇报给了贺启暄,等着他示下。

“先去敲丧钟,然后一应的流程,通通比照旧例,至于其他的,都先放在一旁。”

贺启暄摆了摆手道。

点头应下,赵胜下去布置了。

慕嫣然站起身跪在暖炕边,给贺启暄揉捏着额头的两侧,待到他的眉头舒展开,才轻声说道:“王爷睿智,进宫前便封了宫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如今,都城里的人虽然百般猜测,可到底不是眼见为实。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咱们只静观其变吧,你也不要太过忧心。”

摇了摇头,贺启暄低声叹道:“皇上出宫才半个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等明日皇上回来,我再请罪吧。”

早在除夕那夜,看着太皇太后百般指责景熙帝,而太后却一反往日的平静,贺启暄和慕嫣然便知晓此事在太后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可谁想到,昔日沉稳笃定的太后,会做出这样激进疯狂的事?

想来,打从知晓是太皇太后授意秦柔儿下毒给太子妃,继而转到了景熙帝身上,导致宫中这么多年都没有子嗣的时候,太后的心里,已经有了要报复的苗头,而上午在寿康宫发生的那一幕,已经让太后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所以,便有了晚上烧宫泄愤的举动。

虽有些震惊,慕嫣然却觉得自己很能理解。

“倘若我知晓有人要害我的孩子,我想,我的举动,只会比太后更加疯狂。什么人也无法战胜一个做母亲的想要保护孩子,抑或为孩子报仇的行动力。”

慕嫣然的话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愈发清冷。

两人静静的坐着,一夜未合眼,等到天色微曦,再踏出乾安殿,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

各处的宫殿门口,都挂着素白色的纸灯笼,在寒风的呼啸中来回摇摆,诉说着世间的凉薄。

贺启暄和慕嫣然都没有坐软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了寿康宫门口,刚刚站定,身后响起了簌簌的脚步声,回头去看,正是景熙帝和皇后。

“臣有罪…”

撩起衣袍跪倒在地,贺启暄沉声拜道。

脸上带着一丝沉痛的严峻,景熙帝俯身拉起了贺启暄。

待到贺启暄起身,景熙帝转过头,看着白雪覆盖后灰白黑三色相间的寿康宫废墟,眼中闪过了一抹复杂的情绪。

跟在景熙帝身后朝前走,贺启暄的心里,原本惴惴不安的忐忑,也渐渐的放了下来。

“朕听闻,昨日火起只是,寿康宫宫门是从里面锁住的,寿康宫上上下下一应宫人,都在哪儿?”

“关在东配殿,被太后娘娘吩咐的奴才看守着。火起之时,内务府的人带着人来救火,宫门是被砸开的,外头的人冲进来时,火势正是最大的时候,那两个人趁乱溜了,随后,在冷宫旁的一座旧宫室内,发现了尸身。”

贺启暄低声答道。

“寿康宫那些奴才呢?可有招供什么?”

景熙帝回头看了贺启暄一眼。

“跟内务府一并来的禁卫军统领,极是机敏,进了寿康宫后,吩咐侍卫们将宫殿内外搜了一遍,所有人都被关在了东配殿,及至臣弟来,才将他们都押进了慎行司,还未开始审理。”

“不用审了…”

景熙帝说完,再未多言,而贺启暄的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宫里的六千禁卫军,都是你亲自挑选出来的人,火起之时,你未发令,几个统领便带人将各处都封锁了起来,此刻,便连宫里的人也仅仅是知道寿康宫的方向走水了,发生了什么事,却是内务府敲响丧钟才知道。消息封锁的好,能省了不少的麻烦…”

就事论事的说着,景熙帝有些怅然的长叹了口气。

“那年霄儿病重,你送杜神医进宫来为他诊治。当时,他便直言说朕有中毒之兆,其实,从那时起,朕的心里,便只有一个凶手。看她是朕的祖母,便是全天下的人都知晓内情,朕,也不能动她一根手指,否则,朕,便脏了龙椅,脏了大梁的社稷。”

眼光顺着废墟看向远处黑熏熏的宫墙,景熙帝蹙了一下眉头道:“太后,是朕的生母,她做了朕想做而不能做的事,为此,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朕只要一想到此,心里就火辣辣的灼痛。伤在母身,痛在儿心,启暄,你能懂朕此刻的心情吗?”

“皇上节哀顺变,臣弟的心里,与您一样难过。”

贺启暄低垂着头,掩下了眼中的一抹黯然。

“淑敬皇后已经去了,她们的恩怨,在太后生命消逝的那一刻,便该结束了,是非曲直,等她们在另一个世界碰了头,自有分说。咱们,就不要搀和其中了,你说呢?”

景熙帝目光深沉的回头看着贺启暄道。

“皇上所言正是,臣弟无不遵从。”

心中晦涩难言,贺启暄颔首应道。

淑敬皇后昔日所中的蔓肤草,最终要了她的性命,而蔓肤草的背后,或多或少的夹杂着太后的身影,如今,随着太后这样惨烈的离去,贺启暄便是将那份暗恨的心思藏在心底,仍旧逃不过景熙帝的双眼。

而两人释然的话语,已让从前发生过的一切,都随着这场大火,随着寒风,渐渐逝去。

“寿康宫大火过后,太皇太后和太后随即薨逝,正常也好,蹊跷也罢,朕,会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只一条,太后,要厚葬…”

回头看了那废墟一眼,景熙帝沉声说道。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八百一十三/四章 罪己

第八百一十三/四章 罪己

太皇太后的灵柩在宫内停灵三日,于正月初七一大早,驶出西华门,出城后一路朝东,最终葬在了东陵。

一时间,都城内愈发热闹。

便是都城里的平常人家,老人去世也会停灵七日,而在宫中,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定然是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的,可如今,仅仅三日,太皇太后便被下葬,却还是在东陵。

东陵,葬的从来都是没有名分,抑或是因罪处死的宫中妃嫔或是皇子,从未听闻过有哪位太后或是得宠的妃嫔死后被葬在东陵的。

寿康宫那场大火,都城内流传出了各式各样的谣言,未等谣言回落,太皇太后被葬在东陵的事,如火苗上吹起的一阵风,顿时使得谣言愈发甚嚣尘上。

而乾安殿门前,也跪满了忠正的言官,直说此举于理不合,请摄政王收回成命。

可下令的是景熙帝,在永寿宫太后灵柩前守了三天三夜,景熙帝便被贺启暄和皇后强行劝阻送回了落山别院,如今,贺启暄便以不得违背皇上圣言而未做再多理会。

那些言官叩头不止,额头上都冒出了血迹,乾安殿内仍旧没有一丝动静,最终,不得不一步一回头的黯然离去。

可那些言官们眼中却尽是悲恸,直说太皇太后下葬东陵与祖制不合,景熙帝此举,必定会为大梁招来祸事,让万民遭受天谴。

偏殿里,听着外头言官诅咒一般的恶毒话语,贺启暄却全未理会,只低头看着案桌上那高高的几摞奏章。

“天谴?若是老天有眼,兴许多年前,太皇太后已受此劫难。”

没好气的说着,慕嫣然推了推贺启暄的胳膊道:“明儿就要恢复早朝了,日后就要愈发忙碌起来了,不若,你搬回宫里来住吧,也免得日日奔波劳碌。”

早在景熙帝的圣旨中加封贺启暄为摄政王的时候,内务府便依着旨意恭请贺启暄入宫居住,却被贺启暄出言阻止了。

此刻慕嫣然再度提起,贺启暄仍旧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喜欢宫里,我也不喜欢。这儿,处处都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呆久了,我觉得自己都要发霉了…”

回头冲半开的窗外看了一眼,贺启暄回过头冲慕嫣然笑道:“辛苦便辛苦些,终归,我只是个摄政王,处理完了朝堂上的事,便可以出宫回家了,不必拘在此处。所以,日后还和从前一般,我每日早起来上朝处理公务,忙完了,再赶回王府去,辛苦些也值得。”

本来也动过陪着贺启暄搬入宫中居住的念头,可此刻见贺启暄也不愿意住在这儿,慕嫣然便点头笑了笑,再未多言。

午时将过,贺启暄才放下奏章,揉了揉眉心。

抬眼去看,慕嫣然已歪在软榻边睡着了,贺启暄笑了笑,走过去唤醒了她,二人乘着宫车出宫回到了王府。

第二日一早,刚过卯时,贺启暄便开始起身。

听见动静,慕嫣然也翻身坐起,“以后,我也陪你一起起身,等送你走了,我再回来睡个回笼觉也好。天都未亮,让你一人冷冷清清的起身用早膳出宫,我心里也不好受…”

打着哈欠,慕嫣然推开贺启暄拦阻的双手,执拗的起身陪着他用早膳。

刚喝完了一碗粥,外头便传来了梨白讶异的话语声:“大少爷,您怎么起来了?”

屋帘掀起,瑜哥儿穿戴齐整的走了进来。

“爹爹,娘,早安…”

脆声请了早安,瑜哥儿笑嘻嘻的过来坐在慕嫣然身边,回过头招呼了紫月给他盛粥过来。

“天都还没亮呢,上书房不是过了正月十五才上早课吗?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爱怜的摸着瑜哥儿的头,慕嫣然柔声说道。

“等上书房的早课开始,我便每日早起,跟着爹爹一起入宫,今儿开始先熟悉着,要不然到时该起不来了。古人闻鸡起舞,儿子也可以。”

瑜哥儿笑道。

心中感慨万分,慕嫣然回头看了贺启暄一眼,却见他眼中也满是赞赏。

一家三口和睦的用了早膳,慕嫣然牵着瑜哥儿的手将贺启暄送到大门处,母子二人才返身回到正屋。

待到珠儿、蕾儿和肇哥儿起身,外头已经旭日东升。

和煦的阳光洒满院落,外头的雪色也渐渐的消融了几分。

想到贺启暄回来定然又是晚上掌灯时分,慕嫣然吩咐紫月去让管家套了车,一行人径直回了慕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