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营,慕风的坐骑,一匹雪白色的高头大马便昂首阔步的踱了过来,慕风拍了拍它的头,缓步朝前走去,一人一马渐渐的消失在了守卫们的面前。

不知走了多久,只见面前的景色越来越荒凉,而头顶,却是盘旋飞舞着的孤鸟,衬得四周多了几分寂静。

野草丛生,可都已经干枯,不过却可以想象,到了夏季,这里会是多么的郁郁葱葱。

似是已经来过此处,慕风四处张望着,待到辨别清楚了方向,大步的走了过去,没多久,在一棵榆树下,看到了一个小土堆。

土堆前,赫然立着一块简陋的木板,上面是鲜红的几个大字:兄长玉郎之墓,弟清风敬上。

“玉郎,我已经为你报仇了,待到来世,咱们还是知己,一如从前般亲如兄弟,好吗?”

从马背上解下牛皮囊,慕风蹲在墓前,打开盖子,将牛皮囊里的酒水,在墓碑前倒了一圈,旋即,举起牛皮囊冲墓碑一扬,仰头喝了一口,仿若面前是玉郎,在与他干杯一般。

深呼了几口气,慕风索性背靠着树干坐了下来,看着身旁隆起的小土堆,絮絮叨叨的回忆起了从前的事,面上,从未有过的柔和笑容。

一下午,就在往事的追忆中过去了。

太阳下山时,远处过来了两个人,担架上,赫然是奄奄一息的赵谆。

“这儿,是玉郎的衣冠冢,这一世,你在此守护忏悔,为自己赎罪。你若是想逃,下场只会比今日更惨。”

看着眼带绝望的赵谆,慕风冷声说道。

“疯…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口齿不清的说着,赵谆的双手,无力的落在了担架上。

一日一夜,慕风坐在玉郎的衣冠冢旁没有动过,而面上的表情,已从之前的凝重,直至最后的云淡风轻。

待到离别时,慕风的身上似是陡然轻松了几分,便连眼底都含着几丝清浅的笑意。

再度纵身上马,想及即将回到都城,慕风的心里,却顿时火热起来。

那里有他深爱的妻子儿女,还有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有他未来美好的生活。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八百九十三章 舍得

第八百九十三章 舍得

“哐啷”一声巨响,靠墙而立的书架整个倒下,上面整齐摆放着的书籍和几个瓷瓶都纷乱的跌在地上,瓷片散落一地,而纸张更是被窗口吹进来的风四散的整个书房都是,一眼望去,书房里显得杂乱不堪,让人无法立足。

“公子,你开门啊,开门啊…”

随安大力的拍打着书房的门,可里面的人却并未有动静,随安无奈之下,跑到一侧的窗口,打开窗户跳了进去。

室内凌乱不堪,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酒味,而卓远之却面色潮红,显然已经酒醉过头。

“公子,小的扶你回屋里休息…”

随安圈住卓远之在空中挥舞着的胳膊,强硬的拉着他朝外走,却被卓远之大力的挥开了。

“那…那些是我的,都是我的,你们凭什么动它?凭…凭什么…”

打着酒嗝,卓远之眼神狠戾的冲着窗外的几棵枯树大声的叫喊着,一旁的随安见他这般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自打摄政王带着宝藏回都,而大梁各处都张贴了那所谓的惠民十二计之后,自家公子便成了这般模样。

谁能想到,从来温文尔雅的卓大人,会有今日这般颓废的模样?

几次劝说不得,随安便紧紧的跟在他身后,见他朝哪边转身,便忙不迭的将他脚下的碎瓷片拨过去,免得他扎伤了脚,没一会儿,卓远之就无力的瘫倒在了上首处的软榻上,又抱着酒坛喝了起来。

见他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随安打开门,唤进了在门外候着的小厮和丫鬟,几人动作麻利的扶起了书架,将书房打扫干净,又各自退了出去。

再回头,卓远之已经抱着酒坛子睡着了,随安过去从他手里掰扯出坛子,又给他盖上薄毯,才静悄悄的退出书房。

满脸的担忧,随安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往外院走着,却听得有兴奋的喧闹声想起,随安蹙了蹙眉,大踏步朝前走去,待到看清来人,脸上顿时浮起了一抹惊喜。

“夫人,您可回来了…”

随安俯身给长平郡主行了礼道。

“他人呢?”

回头吩咐了乳母带着孩子回屋去,长平郡主回头看着随安问道。

“公子醉了,在书房呢。”

随安低垂着头恭谨的答道。

似是早就猜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长平郡主也未多说什么,吩咐着随安道:“找两个人,抬着将他送回屋里来。”

说罢,长平郡主径直回了屋。

一夜酣睡,梦中,卓远之仿若又回到了幼时,那时的他,虽身上穿着粗布衣衫,可口中发出的清脆欢笑声,像是在梦里都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般,说不出的喜悦。

面前不远处,是同样一身粗布衣衫的一对中年男女,一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翻修有些破损的锄头,另一个,却坐在门槛边缝制手里的新衣,不时抬头看看自己,笑着说:“远儿乖,过几日生辰时,娘就可以给你做好新衣服了,到时候,爹和娘带去你市集买风筝,好不好?”

小鸡啄米一般的连连点头,小小的少年郎一脸灿烂的笑容。

可是,没等到生辰,那段美好的日子便结束了。

金老伯出现了,他说,孩子的父母要把孩子接回去。

似是一早就说好的一般,中年男女嗫喏着,终于什么都没说,可眼中的绝望,便连没经历过世事的少年郎看到,都觉得心里有些撕扯的疼痛。

他哭,他喊,昔日叫做娘的女人哭的更厉害,而他,已被金老伯扛上马上,渐渐的远去了。

从那以后,他便成了身世飘零,寄人篱下的卓远之。

眼角的泪,顺着脸庞滑过,没入了枕头,倏地就不见了,卓远之轻蹙着眉头,抬手拂去脸上的泪痕,睁开了眼睛。

一室的和煦晨光中,不远处临窗的软榻上,身姿秀美静好的妻子穿针引线的缝着一件小衣服,她的身旁,是端正的跪坐在小几前翻看画册的衡哥儿。

许是母亲交代过不许发出响动,衡哥儿便连翻书时都格外小心,生怕吵醒了还在睡觉的父亲。

长平郡主不时的抬头看看儿子,衬着换线的功夫,还温柔的拍拍衡哥儿的头,对小家伙的乖巧表示夸奖,衡哥儿便抬头冲母亲笑笑,童真的脸上,一脸的灿烂满足。

亦如当时的自己。

这样的温情,从前日日都在,卓远之竟没什么感觉,此刻看到,原本失落满满的心里,却顿时被填的满满当当的,卓远之轻叹了口气,只觉得眼中又漫起了一层温热。

“娘,爹爹醒了…”

翻书的当空,衡哥儿抬头看了卓远之一眼,见他也抬眼看着自己,衡哥儿冲父亲露出了一个笑脸,方回头看着母亲唤着。

轻柔的笑着,长平郡主放下手里的绣活,端起自己喝了一半的温茶走到锦桌旁添满,走到床边扶着卓远之起来,喂他喝了几口。

“娘,我要去找姐姐,她说给我讲故事的。”

痴缠着,衡哥儿麻溜儿的下了软榻,见母亲点了点头,衡哥儿抱着画册转身跑了,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渺儿,你…”

声音微哑,卓远之犹豫着,却不知该说什么,长平郡主看到,释然的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走,咱们一家人,永远都在一起,不会分开,不会。”

只一句平常的话,卓远之的嘴唇,却都激动的轻颤了起来。

伸手将妻子拢在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至极的清香,卓远之才觉得心安,连日来的孤独无奈和落魄,此刻都渐渐的消散,让他有种“终于”的感觉。

“渺儿,我跟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从前的事,不大愿意去想了,可最美好的小时候,我都几乎记不清了,可昨夜的梦里,却都出现了,如今,我又记起来了。”

卓远之吸了吸鼻子说道。

嫁给卓远之之前,便知晓他是孤儿,流离辗转了许多地方,也吃了许多苦,是故,两人成亲这么多年,卓远之不说,长平郡主便从未问过,此刻听他主动要说,长平郡主的心里,释然的轻叹了一口气。

日光温暖,金炉生香,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温情暖意,相依相偎着的两个人,也如刻在画卷上的一般,透着一份岁月沉淀的淡然。

卓远之的脸上,时而回忆的欢喜,时而清冷的停顿,可眼角偶尔滑落的泪水,却暴露了他积压在心底这么多年的脆弱。

“渺儿,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其实,你的荣华富贵,远不止于此的。”

说完了往事,卓远之有些自责的叹道。

“不止于此?夫君的意思,是我该嫁个更好的,还是嫁给原本的你?”

长平郡主坐正身子,打趣的看着卓远之问道。

只一瞬,卓远之就明白:原来她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

“渺儿,我…”

面对这样的妻子,卓远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嫁给你,我从来不悔,而且我坚信,即便嫁给旁人,我都不会过的如现在一般幸福美满。夫君,放下心中的执念吧,身世,宝藏,一切的一切都丢开,只有咱们,只过咱们的小日子,好吗?”

长平郡主放柔了声音看着卓远之说道。

提起宝藏,卓远之的脸上,顿时浮起了一丝怒气,“那些,都是我父亲的,原本都是该属于我的,凭什么,他们凭什么?”

眼见方才还平静泰然的夫君在听到宝藏二字后变成了暴怒的另一个人,长平郡主也不做声,只那么静静的看着他卷起床铺上的锦被枕头发泄了一通,才正色说道:“打从他起了谋逆之心的那一天起,那些东西,便已经不属于他了。”

身子一僵,卓远之顿时愣在了床上,低垂着头的面上全是颓然。

“放手吧,夫君,有我和孩子,咱们一家人的日子,像现在一样,不好吗?难道,你就愿意为了那些身外之物,抛开我们?”

攀附住他的一只胳膊,长平郡主柔声劝着。

过了好一会儿,见卓远之还没有应答,长平郡主放开手,话语中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好吧,假若,假若我和孩子们都愿意站在你这一边,想办法和你一起,去夺回那些原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赢了,那便什么都有了,可是,若是…”

迟疑了一下,长平郡主倔强的抬起头,直视着卓远之的双眼继续说道:“那若是输了呢?”

“你是个好丈夫,是个好父亲,我相信,一旦有输了的迹象,你定然会安排好退路,无论你会如何,你都会把我和孩子们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可是远之,你有想过将来吗?将来,你还想让咱们的孩子,如同你幼年时一般,辗转流落,尝尽苦楚吗?”

长平郡主一脸哀伤的质问道。

“不,不要…”

睁大了眼睛看着长平郡主,卓远之一脸的惊恐,可旋即,他紧紧的攥着拳头,大力的捶了一下床,“可是,我不甘心,让我就这样放弃这一切,我不甘心…”

“有舍才有得,不是吗?”

长平郡主幽幽的说道。

“有舍,才有得。有舍,才有得…”

重复着妻子的话,卓远之喃喃的念着,看着窗外和煦日光的眼中,透出了一丝茫然。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八百九十四章 放手

第八百九十四章 放手

瑞安宫里,看着搀着夏蝉缓步走进来的慕风,慕嫣然一边让白薇过去扶夏蝉坐下,一边没好气的看着慕风数落道:“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性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快三个月了连个口信都不带给蝉儿,也亏得她性子好,要换成旁人,你试试看?”

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慕风满眼歉疚的看了夏蝉一眼,方回头嗫喏着解释道:“姐姐教训的是,我以后不会再如此行事了。”

可是再回头想想,当时的情形那样危急,慕风满心满眼都想着怎么捉住威远侯,哪里还顾得上送信的事,等到后来有功夫的时候,情形一触即发,身边又没有尽信的人,慕风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而慕风也确实没有冲动行事,若他只顾着杀了威远侯为玉郎报仇,之后,又怎会放任威远侯的真身不管,跟着他的替身寻到了宝藏的所在?

及至将宝藏的消息带给贺启暄和慕容言,等到他们到了那儿,慕风才一门心思的去捉到了威远侯,及至处理完了这件事回到都城。

这样一想,慕嫣然便再未揪住不放,笑着埋怨道:“孩子都被你冷落了快五个月了,既然回来了,可得好好补偿。”

提起孩子,慕风顿时咧开嘴笑了起来,傻乎乎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的精明利落。

没一会儿,贺启暄便回来了,看到慕风,亲热的在他肩膀上拍着,爽朗的笑道:“好小子,这次可是立了头功了。”

闻言,慕风稍稍敛了笑意,面色素正的说道:“公私分明,慕风自问还是做得到的。此番若不是一心追着威远侯而去,倒也没这么容易发现宝藏。不过,只我一人,也成不了什么事,便是功劳,也都是营里的兄弟们的。”

此番跟去掘宝的人,尽数都是京畿大营里贺启暄的嫡系将士,论功行赏,他们自然也跑不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见贺启暄和慕风商议起了营里的事,慕嫣然便起身牵着夏蝉进了内殿,两人说了会儿话,话题便不由自主的转到了威远侯身上。

“慕风将赵谆怎么处理了?”

将锦桌上的几碟精致的糕点朝夏蝉面前推了推,慕嫣然轻声问道。

夏蝉笑了笑,将慕风如何从隐蔽的山谷中找到了东躲西藏的威远侯,又怎么将他带回通州大营受刑,及至怎么让他守护玉郎的衣冠冢的事,尽数告诉了慕嫣然。

“慕风说,若是从前,他定然只想着一刀杀了他才解气,如今却觉得,杀人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所以,倒不如让他痛苦的活着,也让那些心存不轨的人看看,再做坏事之前也好掂量掂量。”

夏蝉抿嘴笑道。

点着头,慕嫣然附和的说道:“人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是对赵谆和玉玲珑这样的人来说,让他们死,确实是如了他们的愿了,倒不如就让他们活着受受罪。”

说罢,慕嫣然想起慕风,又关切的看着夏蝉低声问道:“那慕风呢,可有释怀?”

肯定的点着头,夏蝉有些轻松的长叹了一口气,“昨日回来,他跟我说了好多事情,都是从前没提起过的,他说,这些事,都随着威远侯的落网受惩而烟消云散了,以后,他便再也不去想了,好好儿过我们的日子。”

慕风向来说一不二,他这么说,慕嫣然自然尽信。

跟着长出了一口气,慕嫣然喃喃念道:“那就好,那就好…”

从此以后,清风公子便是昨日云烟,而玉郎,虽然会永久的留在慕风的心底,可是,再回想起来,便都是从前美好温馨的片段,再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和生离死别。

在宫里用了午膳,眼看外面天空灰蒙蒙的,似是又要下雪了,想到初雪路滑,慕嫣然便嘱咐着慕风带夏蝉出宫回家,未留他们在宫里停留太久。

没几日,便是腊八了。

许是因为内外一片清宁安定的缘故,再加上又得了天降祥瑞的宝藏,这一年的春节,百姓们都准备的格外隆重,似是要把往年的那些提心吊胆都尽数丢在这一年,明年开始,便是充满希望充满幸福的好日子。

腊八当日,街上如同过年一般的热闹。

贺启暄和慕嫣然带着孩子们出宫回慕府的时候,外头的喧嚣便顺着被风扬起的车帘飘了进来,肇哥儿顽皮的掀开帘子的一角往外望,不一会儿,便回过头来眼巴巴的看着贺启暄和慕嫣然,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好笑。

“你别乱跑,歇了午觉起身,让你大表哥带你出府去玩,不过,要听话,知道吗?”

贺启暄拍了拍儿子的头说道。

欣喜溢于言表,肇哥儿小鸡啄米一般的点了点头,讨好的过去偎在了贺启暄怀里。

“腊八粥来喽…”

屋帘掀起,傅妈妈带着一群小丫鬟进来了,手中还各自提着食盒,取出了刚出锅的香甜腊八粥。

每人一碗摆在面前,虽是极普通的腊八粥,可因着一家人团聚一堂的缘故,倒也觉得比平日里更加可口,一屋子的人脸上尽是喜乐满足。

及至午膳用罢,众人团座在一处说着话,不时的有孩子问起宝藏的事,贺启暄和慕容言便绘声绘色的讲给众人听,枯燥无味的掘宝,被他描绘的似是探险一般有趣,惹得孩子们都满眼的艳羡,纷纷表态说长大了要去寻宝,身旁便有母亲拧着耳朵教训。

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冲淡了寒冬的冷冽。

卓府二进的正屋内,长平郡主交代着丫鬟们收拾东西,一脸的欢喜雀跃,回过头,却见夫君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忙碌的背影,眼中却有些驱不散的薄雾,长平郡主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各自下去做好自己的那点子事,转身过来坐在卓远之身边问道:“怎么,可是后悔了?”

神情一怔,卓远之有些落寞的摇了摇头,“不后悔,可是,我不知道我这般做,是对,还是错。”

伸手覆住他冰凉的手,将自己的暖意传递给他,长平郡主浅笑着说道:“自然是对的。经书里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将心里的仇恨尽数放下,才能装进更多的幸福和欢乐啊,自然是对的。”

思忖着妻子的话,卓远之迟疑着点了点头,可心里,却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低叹声。

抱着卓远之的一只胳膊,长平郡主靠在他肩上,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喜悦,“自打出生,我还没出过都城呢,这番,咱们好好在外头走走,看看外面都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

顺着长平郡主的话往下想,卓远之的心里轻微一动。

回头正视着妻子的目光,卓远之低声问道:“我带你去大安,可好?”

“大安?”

长平郡主目露不解的看向他。

那年初入都城,有人问起卓远之的来历,他总是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回答对方,“远之来自都城南边的大安。”

极少有人知晓大安是在哪里,只当是一个不出名的城县,便不再多问了。

此刻,卓远之的眼中,却突然燃起了一抹兴奋的光芒。

“大安是座古城,在永州,虽然地处偏远,可那儿也是极繁华的。”

解释的说着,卓远之的话语,却忽然清浅了下来,“五岁以前,我都是在那儿过的,白日里,爹会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去卖些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儿,娘就在家里缝衣煮饭,帮富贵人家做些绣活,挣些零用贴补家用。有时候,爹回来的时候还会带个风车或是小泥人儿什么的给我,娘便会埋怨他乱花钱,可是吃饭的时候,娘却总把肉最多的菜推到我和爹面前。”

继坦白了自己与先恒王的关系后,这是卓远之第一次提起自己不被人知的幼年往事。

长平郡主本就聪慧过人,卓远之这么一说,她前后一联想,顿时知晓发生了什么,心中,莫名的就有些怨怪梁公公,若不是他,此刻的卓远之,还是那对中年夫妻膝下的儿子,就不会有他们撕心裂肺的分别,也不会有卓远之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

可再一想到,若不是梁公公带走了卓远之,自己如今也不会遇到他,世间的事情,又哪里说得清楚呢?

如是想着,长平郡主便有些释怀了。

温柔的笑着,长平郡主点头应道:“好啊,我们去寻公公婆婆,报答他们当年对夫君的养育之恩。”

长平郡主是金枝玉叶,此刻却这般泰然的对那对只养育过自己五年的夫妻唤公公婆婆,卓远之的心里感动不已,一边,却犹豫着呢喃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他们还在…在不在,或是搬去别处了…”

“他们定然在,我们也一定能寻到他们…”

肯定的说着,长平郡主靠在夫君肩上,柔声说道:“好人有好报,老天爷会保佑他们,所以他们会健康长寿的。心诚则灵,咱们仔细去寻,一定找得到,一定…”

妻子柔和的话语,抚平了卓远之心里无尽的茫然和无措,侧头看着窗外飘零的雪花,卓远之的心里,头一次有了一丝对未来的期待。

心不由自主的就飘到了那个简陋的小院子,面前似乎又出现了梦里出现过的情景。

卓远之定眼去看,便见男子坐在石凳上削着竹枝,不时的低头看着眼巴巴的自己哄道:“不着急啊,一会儿就好了,远儿的风筝定然是最好的,一定比小伙伴们的风筝都飞得高…”

再抬眼,门槛边,站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妪,满目泪光的看着自己,“远儿吗?远儿回来了?”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八百九十五章 美满

第八百九十五章 美满

腊月二十四,泰和帝封印了。

早朝结束,内务府顿时忙乱了起来,将瑞安宫里准备好的箱笼装上马车,尽数拉到了摄政王府。

宫里没有太后妃嫔等一众需要陪伴过年的人,贺启暄和慕嫣然一商量,便决定搬出宫回王府去住,到时候回慕府也好,有来客也罢,都方便的多。

一直到了快傍晚时分才整顿好,贺启暄和慕嫣然才带着笑逐颜开的孩子们上了马车,一路欢呼雀跃的出了宫。

将玫儿和芊芊送回了秦府,在秦府逗留了片刻,一家人才回到摄政王府,看到王大全和紫月在门口候着,慕嫣然竟有种“终于回家了”的感觉。

即便在宫里已经住了近两年,慕嫣然仍旧不适应那个地方。

贺启暄和慕嫣然从郓州迁回都城时,摄政王府的人口本就简单至极,是故,即便他们搬去了宫里住,王府里的下人却都还是从前那些,没怎么变动。

等到慕嫣然到一心堂坐下,紫月过来回话,年货等物品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没有一丁点儿需要慕嫣然操心的。

“大全是个妥当的,你也辛苦了,过了十五,你们就可以好好歇息一阵子了…”

看着手里的名册,慕嫣然笑道。

点了点头,紫月嗔怨的说道:“奴婢如今的日子,要多逍遥有多逍遥,紫云若是在,定要骂奴婢懒骨头的,可不敢再歇着了。”

说着,紫月从一旁捧来了一摞账册和名帖,放在了慕嫣然身侧的炕几上,“主子,这些账册,是前几日三爷那里送来的,都是今年各个铺子里的进项收益。名帖,是都城里几户人家的夫人们送来的,想在过年时节过来拜见您的。”

接过来看了看,见都是往年常见的那些人,再是熟络不过,慕嫣然便决定初三那日准备宴席,吩咐了紫月准备回帖各自送到那些夫人们府上去。

用罢晚膳,贺启暄和慕嫣然两人各自端着碗消食茶喝着,一边说着年节里的安排,一旁,肇哥儿手脚并用的爬到暖炕上,眼巴巴的望着慕嫣然祈求道:“娘,明日我想去外祖家玩,可以吗?”

心里本就是这么安排的,可慕嫣然却忍不住要逗逗儿子,摇了摇头,她柔声哄道:“要等到除夕那日,咱们才去呢。这几日,你要好生跟着哥哥临帖,写够五百个大字,知道吗?”

一脸的沮丧,肇哥儿撇了撇嘴,回过头去看泰和帝三人,眼中尽是失望。那小模样,似是被遗弃了的小狗。

贺启暄看的捧腹大笑,指着肇哥儿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夫子怎么教的?想要的东西,便要锲而不舍的去问去寻,这天下哪有努力一次就能达到目的的美事?”

听了贺启暄的话,再看到母亲眼中狡黠的笑容,肇哥儿顿时知晓自己被骗了。

恼羞成怒,小家伙不似往日一般拉着慕嫣然的胳膊撒娇,跳下炕,气鼓鼓的拉着泰和帝的手,拽着他朝外去了。

贺启暄看到,愈发笑的前仰后合。

第二日起来用了早膳,贺启暄在内书房看书,慕嫣然便带着孩子们回了慕府。

陪着慕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慕老太太说,慕敏然产期将近,人却愈发紧张,稳婆说有难产之兆,沈氏已经心慌意乱的去宋府了。

听闻这个消息,慕老太太和慕嫣然心内都唏嘘不已。

谁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慕敏然?

可这终究是慕敏然自己种下的果,甜也好,苦也罢,都得她自己去尝。

提起慕敏然,慕嫣然便想到了同样产期将近的阿尼尔娜。

左右无事,慕嫣然嘱咐了珠儿看好弟妹,又拜托了何氏和叶氏帮照看着些,自己则带着佩云和梨白去了襄王府。

这几个月因为宝藏的事头疼不已,慕嫣然仅有的几次出宫,也都是回慕府,是故,襄王府这边,慕嫣然除了常派人来问候,倒是没亲自来过。

在院子里看到捧着肚子散步的阿尼尔娜,慕嫣然的眼中,闪过了一抹讶异。

前次见时,阿尼尔娜的气色虽好了些,可眼中仍旧有些郁郁,可这一次,似是浑身的落寞都夹杂着冬雪飘去了远处一般,阿尼尔娜通身都是和煦的灿烂。

软语唤着,阿尼尔娜亲热的挽着她的手,二人在院子里缓步走着。

“襄王世子什么时候回来啊?眼看都快过年了呢…”

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阿尼尔娜的神色,慕嫣然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