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件事别忘了,牛老有四十多个孙子、外孙、孙女、外孙女,赵亨铭并不是嫡系子孙也不姓牛。亨铭集团已是他所拥有的绝大部分家族红利了,就算牛老将来不在了,他也不可能得到很多,甚至会在商界、政界会失去一些有利的倚仗。

而张流冰不同,张玺只有两个儿子,将长子留在自己的公司,显然是当接班人与事业继承人培养,将来张流冰会继承张玺绝大部分的财富与产业。如果赵亨铭不能自己将亨铭集团发展壮大,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他所拥有的一切将远不如张流冰。

听见张玺的话,游方只是微笑着一摆手:“张总事务繁忙,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反正闲居山庄无事,还有箬雪陪着我,这几天过的很逍遥。请坐吧,一起喝杯茶,赵先生,你也坐啊,别站着说话。”

张玺很客气的说了一句:“谢谢兰德先生。”然后在赵亨铭的对面坐下了,张流冰却没坐,神色略显拘谨的垂手站在父亲的身后。这一张桌子旁只有四把椅子,刚才游方与齐箬雪面对面在下棋,两侧还有两个座位,现在坐满了,却没有张流冰的位子。

谢谢?游方让他坐下,张玺居然说谢谢!而看张流冰的样子,似乎只能站着,游方不叫他坐,他就不敢坐下。这一幕让赵亨铭目瞪口呆,坐下之后不知说什么才好。

服务员又来添杯子,同时搬来一张椅子,张流冰却悄悄一摆手让服务员搬走。这时齐箬雪开始冲茶,张玺有些受宠若惊的说道:“齐小姐,怎能让您倒茶呢?我来我来!”说着话就把一套茶具端到了自己身前。

张流冰适时的插话:“爸,让我来吧!”顺势把这活接了过去。

张流冰站着给在座的四人添茶,第一杯倒给游方,第二杯倒给齐箬雪,第三杯倒给赵亨铭,第四杯才给自己的父亲添满。游方只是大大方方的点点头而已,受之泰然。

游方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而且做的这么自然而然?假如换一种场合,他不会这样的,尽管张家父子对他这位小前辈很尊敬,他也要表现出足够的谦逊与礼数。

可是今天不同,游方一见张玺是打出租车来的,就知道这一对父子是接到消息以最快速度赶到,是来帮忙捧场与给他解围的。再看张家父子的态度,游方随即就明白了张玺这个老江湖玩的套路是——送天梯。

江湖手段千变万化,但江湖门道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门槛术、天梯术、盘局术等几大类,就看各人用的是否巧妙了。

天梯术有借有送,有架有撤,有递有收。游方在鸿彬工业园玩过一手借天梯,但今天不需要他自己借,张玺主动送上来了。

游方如果不顺着梯子上去,反倒辜负了张家父子的一番好意,他配合的简直天衣无缝,再说了,以他的身份以及张家父子私下欲求之事,这天梯送上来,游方也受得起!

赵亨铭可不了解那么多内情啊,对于他来说,比碰上一个老江湖更倒霉的就是碰到两个老江湖,而且那两人还是一伙的!这杯茶他已经喝不出什么滋味了,过了好半天才呐呐的问道:“张总,您与…兰德先生是怎么认识的?”不自觉中他对游方的称呼也改了。

张玺答道:“我与兰德先生好几年前就认识了,我的生意以航运为主,近几年接的大单都是运送矿石,渐渐也接触了不少这方面的业务,在非洲、拉美一带也做一些矿产投资。兰德先生是一位出色的地质与环境学家,同时对古老的神秘文化有相当高的造诣,对我帮助与指点非常多。”

游方微笑着说道:“张总谬赞了,你今天来,除了见面打声招呼夸我几句,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张玺没有靠在椅背上,微微倾身道:“还真有事想求兰德先生帮忙,元辰船务公司最近也在考虑调整资产结构,做一些能够长期保值并有一定经营收入的固定资产方面的投资,您以前也建议过我的。

在广州嘛,我们要建一座物业,就和亨铭集团所属的亨铭大厦一样,一部分自用另一部分可以出租,作为整个元辰集团在内地的总部。地皮手续已经办完,名称也定下来了,叫寻峦大厦,为将来整个元辰企业集团的业务重心向内地转移做准备。

我们以内部招标的方式确定设计方案,有多家单位已经提供了,我想请兰德先生作为这次招标的评委。寻峦大厦算不得很大规模的物业,不到二十层,但我总想尽量将它做到最好,您也是一位建筑与环境设计方面的专家,恰好到了广州,就劳驾您指点一番。”

游方笑着对赵亨铭道:“你听听,说了半天,张总还是来请我看风水,这回看的是图纸上的风水。”

这是一句看似很随和的玩笑,赵亨铭也许是因为有点发懵还没反应过来,也不知哪根筋不对,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要说看风水,我也私下请过兰德先生,上次在鸿彬工业园,除了鸿彬集团,我们亨铭集团也给过报酬,不知张总这一次…?”

他还没说完,就被一脸歉意的齐箬雪打断了:“亨铭,你一直很忙,最近我的事情也多,兰德根本没收亨铭集团的报酬,支票在我办公桌里一直没动,我也给忙忘了。”

转账支票,只要没有存入别的户头划账,就等于没动,游方确实没有拿过亨铭集团一分钱,像这些事,赵亨铭怎么可能亲自过问,所以也不了解具体情况。今天这一出齐箬雪也挺意外的,但她对游方带来的种种“意外”已经很有免疫力了,反应很快。

赵亨铭略显不满与疑惑的问道:“箬雪,你与兰德先生早就认识,为什么上次去鸿彬工业园之前,没有对我说呢?”

齐箬雪:“涉及到私人的事,我不好说太多,而且那时我知道鸿彬的事情很麻烦,正在为兰德捏一把汗呢,别的事情也没想太多。”

张玺在一旁笑着打岔:“以兰德先生的身家手笔,怎会在乎鸿彬那一点报酬?看风水、帮人解决风水方面的问题是兰德先生的爱好,就像赵总你爱好摄影一样,他也经常以风水师的身份四处云游。…兰德先生,您还没答应我刚才求的事情呢,看看,赵总就着急帮你要报酬了!”

从张玺的角度,他说的也是实话,在他眼中以“兰德前辈”的身家手笔,怎会在乎鸿彬那一点报酬?

齐箬雪却趁机插话道:“元辰要投资不动产,这我早就听说了,寻峦大厦这个名字还是刚知道,亨铭集团也有下属的建安公司,不知道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第一百六十三章 玉箴

几句话一聊,桌上竟然谈起了生意,齐箬雪还真是个称职的执行董事。张玺微微愣了愣,随即笑道:“设计方案还没定下来,建安工程还早呢,到时候也用招标的方式,欢迎亨铭集团的下属企业来投标,如果有合作的机会,那是最好不过了。”

齐箬雪也笑了:“做生意嘛,就要讲究未雨绸缪,如果寻峦大厦的设计方案确定下来,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准备工作,研究方案、预算、标书,那么拿到工程的把握就更大了。”

张玺点了点头:“说的也是,等兰德先生定下来寻峦大厦的设计方案,我可以将详细资料提拱给齐小姐,工程招标嘛,还是要按正常的程序来。…兰德先生,到时候您若有时间又肯赏光,是否可以再做一次建安招标的评委?”

游方很潇洒的一摆手:“我这人闲散惯了,对做生意不太感兴趣,请我做建筑设计的评委还可以,但是工程招标就算了,在商言商,你该怎么做生意就怎么做生意。…但是箬雪也说了,亨铭集团下属的建安公司有兴趣参与投标,张总也不能不照顾,至少同等条件下应该优先考虑。”

张玺又接着点头:“那是当然!亨铭集团有齐小姐这种人才,我是很羡慕啊,休假还不忘公司的生意,三言两语就谈到了商业合作。假如齐小姐哪一天想换个工作环境,欢迎到元辰就职,至于薪酬待遇,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是开玩笑,也是实话,齐箬雪这样的高管人才,如果了解她,哪家大公司都会欢迎的。

赵亨铭就算是个笨蛋,这时候也知道该怎么办,端起茶杯半开玩笑道:“刚刚还在谈合作,怎么张总又琢磨着挖人了?箬雪可是亨铭集团的顶梁柱,您就别开玩笑了!…我非常希望能与元辰企业集团合作,以茶代酒,先敬张总一杯。”

张玺举杯同饮:“我也希望能够合作成功,将来说不定有更多的生意要仰仗亨铭集团以及澳门牛氏企业,以茶代酒,不过,这是兰德先生的茶哦?”

赵亨铭又倒了一杯茶敬游方:“多谢兰德先生的茶!”

游方微笑着举杯:“赵先生何必这么客气,我也没做什么,再说了,箬雪是我的朋友。”

张玺有些不解的问:“齐小姐,您为何要在亨铭集团就职呢?其实兰德先生…”

这话只说了一半,就恰到好处的被游方打断了,他主动替她解释道:“赵总是箬雪在剑桥的学长,回国后主动邀请箬雪加盟亨铭集团。其实箬雪有一个愿望,就是证明自己的能力与身份是相称的、独立的,与其他的因素无关,我又能说什么呢?”

齐箬雪的想法?游方还真没信口开河,那晚在酒吧里偶遇,这些话是齐箬雪亲口说的。他还记得这么清楚,对面的齐箬雪看过来,眼神中充满别样的情愫。

这时赵亨铭站了起来,走回到自己的车那边,叫司机打开了后备箱,捧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保镖上前想帮他拿着,却被谢绝。赵亨铭亲自捧着木匣走过来放到桌上,打开道:“我上个月去云南鸣泉矿业参观时,在熊总那里淘了一块极品黄龙玉。这次来的匆忙没有什么准备,就拿它送给兰德先生做个见面礼,一点心意不要嫌微薄,请您千万勿推辞。”

赵亨铭可不是傻瓜,他虽然有纨绔习气,但并不是只知一味挥霍的败家子。他喜欢花天酒地,却没有荒废自己经营的产业,请齐箬雪这样的高管来打理公司的事务,也算是知人善用,自己乐得清闲。

而且他也不是什么事都不过问,懂得充分利用人脉关系与各种有利条件,对亨铭集团的生意非常有帮助。若没有他,亨铭集团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生意做,这是齐箬雪等高管所不具备的优势,他们不可能在商界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今天这个场合,赵亨铭摸不清游方的底细,但从张玺的反应看,此人来头绝对不小,身家地位肯定在他之上。而且游方没有丝毫的恶意,身份也仅仅是齐箬雪不愿意公开的情人而已。如果说来之前他还有什么挫败感的话,到现在也没什么好不服的,所谓心态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能够揽到寻峦大厦这项工程自然是好事,更重要的是,与整个元辰企业集团建立更好的关系,那就意味着将来有更多的合作机会与商业利益,赵亨铭心里当然很清楚。至于齐箬雪,确实是一位称职而出色的执行董事,站在他的角度没有道理有任何不满,假如跳槽离职了,反倒是他的损失。

对于游方,赵亨铭来之前那些找茬的心思全抛到脑后了,人家不计较那些对齐箬雪的不利传闻已经够给面子了,他还能找什么麻烦?不仅如此,他还要好好结交,不要当面引起什么误会。赵亨铭也经历过很多场面,不是不会做事,弥补的很自然。

游方很客气的表示感谢,也很自然的收下这份礼物,最后握手道:“上次就是在这里,我陪牛老喝的早茶,赵先生下次见到您外公的话,别忘了替我转达问候,祝他老人家健康长寿。”

赵亨铭告辞的时候,游方将他送到车门前,并亲切的挥手示意,他就这么匆匆的来了又走了,临走前还特意对齐箬雪道:“公司暂时没什么重要的紧急事务,你就安心陪着兰德先生度假吧。”

齐箬雪所担心的尴尬或冲突场面,无形中就被两个老江湖化解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张家父子却没有走,张玺说要陪兰德先生下棋。据赵亨铭所知,张玺的棋艺在广州一带商界可是相当有名,早年就是业余五段,在广州围棋协会挂着虚衔,曾几次出资赞助市里组织的围棋比赛。

而游方刚才下的是五子棋,连禁手规则都没有、最简单的那种,张玺与他对弈显然是自降身份,不是为了下棋,可能是私下里还有事相求,却又不好直说。这场面是赵亨铭告辞的原因之一,他不是一个不知趣的人,就看是在什么人面前了。

赵亨铭走后,游方却没有下棋,走过来主动抱拳施礼:“张总、张公子,多谢二位今天给的面子!兰德也正巧有事要找二位详谈,可把你们等来了,能否私下一叙?”

张玺真有耐心,尽管心里很着急,但为了不打扰兰德前辈拥美山中的情趣,他本打算等到三天后再来拜访,却因为赵亨铭这位不速之客,他提前一天就来了。择日不如撞日,张家父子天梯送的漂亮,游方也主动递台阶,不用他们开口,反而显得是自己有事求人。

特意将张家父子迎到山庄一楼一间不大的会客室,游方请两人稍等,自己上楼拿了几样东西,回来后关好门窗,取出七枚钨光石很熟练的布下一个星辰璇玑阵,将张玺父子困在阵中,而他运转神识处于发动阵法的中枢位置。

假如他有敌意的话,这是请君入瓮的做法,但张家父子毫不介意,眼神中还有几分赞赏与凝重之色。游方可没有向影华那么大的本事,她随身的天机大阵举手间就能隔绝一片空间的声息,无论什么高手的神识都不可能暗中窥伺,但他也借鉴了向影华的手段,结合自己对星辰璇玑阵的领悟,布阵隔绝声息,使这里的谈话不会外传,也好让张家父子放心的畅所欲言。

他坐下之后,张玺首先开口:“兰德前辈…”

游方一摆手打断他的话:“在松鹤谷中当着各派同道的面,梅某人就说过,小小年纪不敢自称前辈,虽是密室私语亦如此。”

张玺笑道:“一紧张差点忘了,兰德先生,您如此慎重,一定有要事交待?”

游方也不必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二位已知道李丰前辈有事相托梅某,所托之事与这面玉牌有关。”他从兜里掏出一面掌心大小的玉牌,正是寻峦派掌门信物寻峦玉箴。

张玺今年五十三岁,而寻峦玉箴早在他出生前十二年就下落不明,当然无缘亲见。

失落多年的宗门信物第一次出现在眼前,张玺屏住呼吸目不转睛,仿佛在担心一眨眼这东西又不见了。游方则很大方的将与玉牌递给了他:“张长老拿去仔细看看,此是何物,又有什么讲究?”

“多谢!”张玺站了起来,恭恭敬敬欠身行礼,看架势不像是对着游方,精气神都集中在玉牌上,要不是有茶几挡在腿前,他差点没拜下去,然后才将玉牌接了过去,拿在手中小心翼翼地观瞧良久,好似这不是玉牌,而是块一碰就碎的嫩豆腐。

良久之后,手感似乎真实了,他才缓缓合掌将玉牌握在手心,坐下来闭上眼睛仔细以神识感应,眉心忽然微微一动。

“张长老,你认出此是何物了?”游方不动声色的开口问道。

张玺睁开了眼睛:“是寻峦派失落多年的掌门信物寻峦玉箴,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找回它,多谢兰德先生,多谢李丰前辈,张某感激不尽!”

“如此说来,李丰师兄没有弄错,果然是寻峦玉箴。只是张长老应该从来没有见过此物,为何能如此确定?”游方又问道。

张玺:“寻峦派有此物详细的图样,既然是玉箴,其中有特别讲究,一般人臆造不出,而这块玉箴少说也有数百年历史,更不可能是现代人伪造。上次李丰前辈来广州,曾向流冰出示过此物,我拿着照片请当年见过寻峦玉箴的老人辨认,便已经有九分确定,这次亲眼见到,果然不假。”

游方微微一皱眉:“你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寻峦派的老人,是郝俊峰师兄吗?”

张玺摇了摇头:“不是老郝师叔,而是我张家的一位长辈,他早年是先掌门陆文行身边的仆从,对寻峦玉箴很熟,此人绝对可靠不会将消息外传。…其实此物很好辨认,不必请教别人,我一拿到就能认出来,但是…”

张玺欲言又止,游方仍然在追问:“它有什么不妥吗?”

张玺:“代代相传,寻峦玉箴中有赖布衣祖师凝炼的见知灵引,待神识化神念之后可感应祖师传下寻峦诀的心印感悟,我的境界虽然差了一线,但也该勉强感应出其灵性才对。此物确有高人神念留痕,但…”

游方接话道:“但无清晰之见知灵引,对吗?李丰前辈交给我的时候曾提过,玉箴中的见知灵引不知何故被抹去,他得到时就已经是这样。但所谓玉箴中的心法,不是秘诀文字,而是一种见知灵引,帮助后来人感悟寻峦诀真意。

寻峦诀秘法历代传承,后人应有各自感悟,能与祖师所感悟相印证自然极佳,若无此见知灵引,也无碍秘法传承。寻峦玉箴是历代掌门信物,不仅是一种心法印证,更重要的是宗门传承的象征。其实这玉箴若在陆长林手中,有无见知灵引毫无区别。”

游方当然不能告诉张玺李丰就是他装的,其中的见知灵引已经让他不小心给煮了,结合师父刘黎当初的解释,这一番话讲的也是头头是道。

张玺点头道:“李丰前辈的见解果然蕴意深刻,寻峦玉箴最重要之处是宗门传承象征,后人若有‘神念合形’之境,亦可再度凝炼见知灵引。不知李丰前辈将玉箴交给兰德先生时,可曾介绍过它的来历?”

张玺随口讲了一种境界“神念合形”,游方可从未听师父提起过,又不好直接追问露了自己的底气,沉吟着答道:“倒是没有详细告知,只说是一位恩人临终遗愿,他受人所托而已。张长老,你看如今寻峦派中,何人有希望达到‘神念合形’之境,能重新凝炼见知灵引呢?”

张玺苦笑着答道:“我师弟包旻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达到这几近天人合一之境,但我看希望实在太渺茫,而当今在世的高人中,只有地师刘黎功力鼎盛时已至神念运转巅峰化境,当时若无意外,他将很有可能突破‘神念合形’之境,可惜偏偏出了意外,看来是天意劫数啊。

如今江湖之中,据我所知,恐怕只有月影仙子有希望,余者皆难。但认识兰德先生之后,我又认为,您如果福缘深厚,也未必无此机缘。但依祖师之言,此境界不能仅从秘法修炼中勘破,空谈无益,也无法多说什么。兰德先生,李丰前辈将寻峦玉箴交给您,不会没有交代吧?您打算将它…”

张玺说游方“未必没有机缘”达到神念合形之境,已经是在壮着胆子往天上夸他了,当世高手中还没有人达到此境界,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问最后一句话。寻峦玉箴是游方拿出来的,他打算怎么处理、有什么要求?

游方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其实我就这么直接将它交给你也未尝不可,但李丰师兄的交代只有一句话,‘此物是寻峦派掌门信物,只能交到寻峦派掌门手中’,张长老可明白是什么意思?”

张玺面有愧色道:“这是责问寻峦派多年来宗门不整之意,此事也与故掌门及寻峦玉箴下落不明有关,当时门中前辈商议,暂推一人代理掌门之务,待到寻回传承信物之后再正式推选新掌门,郝师叔也是见证人之一。唉,这一等,就是六十五年啊!”

游方说话已经带着“前辈”的口吻:“寻峦玉箴就在眼前,张长老有什么打算,此间除了令公子外并无他人,不妨对我之言。”

张玺有很多心里话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现在是否说出来?他略一犹豫就做了决定,只能选择信任游方,于是长叹一声道:“不瞒兰德先生,张玺早有重整宗门之心,只是有心无力,时机一直不成熟。前几天您给我创造了一个机会,我找到包师弟密谈,计划说服郝师叔,在寻峦派下一次门内聚会上,提议确立正式掌门。

寻峦派掌门缺位至今,就是因为传承信物未回,每次商议,都有人以此为借口拖延。如今多谢李丰前辈与兰德先生,万里迢迢送回寻峦玉箴,此次提议,所有人将再无借口反对了。我是获悉您受李丰前辈所托而来,才下定决心这么做的,否则按以往的经验,此事每提一次,便多一次争执,最终不欢而散,反倒使同门之间隔阂更深。”

游方闻言却面容一肃,微微冷笑着反问道:“请张长老说实话,难道你认为寻峦派今天的局面,真的是因为没有找回寻峦玉箴吗?有了这块玉,就可以重振宗门吗?拿着已无寻峦诀见知灵引的玉箴为借口,逼迫众人必须推选出一位正式掌门,就可以挽回寻峦派离析之忧吗?”

这一连串的设问,问的张玺低下头很不好回答,一旁的张流冰终于开口了:“兰德先生,我可以说句话吗?”

第一百六十四章 密谋

有些话张玺不太好说,张流水却没太多顾忌,这小子很能见机。

游方答道:“这本就是密谈,不传外耳,流冰公子可畅所欲言。”

张流冰又看了父亲一眼,张玺点了点头,他才说道:“寻峦玉箴若在他人手中,不过是一枚古玉而已。寻峦派多年宗门不整,其内情当然不是因为玉箴未回,而是众人各怀私虑而成派系,想占便宜又怕被别人占了便宜,所以每次商谈都是一场争执不欢而散。

时至今日沉疴已久,陆长林心知自己无领袖宗门之才,当然想维持现状得过且过。包旻师叔心怀不满,有另立门户之心,但寻峦派同道仍想寻求大树荫护,包师叔本人则没有这个能力。我认为有心有能者,只有我父亲张玺,这不是儿子夸父亲。

可寻峦玉箴毕竟意义不凡,只要它一出现,寻峦派非得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不可,众人再无推脱的借口。这样一来祸福难料,没了借口,也就没了缓和矛盾的余地,处理的不小心,会将多年积累的分歧激化,它可能成为整合宗门的契机,也可能成为寻峦派正式分崩的导火索。”

他一口气说出了这番话,游方是连连点头,不得不赞道:“流冰公子,难怪李丰师兄对你赞赏有加,果然是既有主意也有见地。”

张流冰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自从去年在康乐园偶遇李丰前辈,这些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游方又问:“你只说出了问题所在,却没说如何解决,请问你有什么主意吗?”

张流冰眨了眨眼睛:“这些大事,我一个晚辈能有什么计较?兰德先生既然拿出了寻峦玉箴,又问出了刚才那番话,一定有所指教,我与父亲洗耳恭听。”他挺狡猾,想先听听游方是什么看法?

游方也不客气,直接问道:“张长老,请问你有私心吗?”

这话太直接了,张玺苦笑着答道:“若说张某没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说出来恐怕兰德前辈也不信,但我的初衷还是整合寻峦派宗门传承。我父亲就曾是寻峦派执法长老兼外堂堂主,我自幼就是寻峦弟子,寻峦派的荫护给了我今天的一切,我不想后人失去它。”

游方又问:“你个人的私心,与寻峦派的宗门大局,孰轻孰重?”

张玺仍然苦笑:“这话不好答,它本就很难分清,若一定要分开说,以寻峦派大局为重。”

游方笑了:“有张长老这句话就好办,其实在梅某看来,您的确是整合寻峦派最合适的人,这些年你也一直在做准备,此私心也是公心。否则的话,我也不会带着寻峦玉箴来广州找你,而是去香港找陆长林或包旻了。但事情还要一步一步的办,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张玺一听游方的语气似乎有主意,赶紧点头道:“兰德先生尽管问,张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游方:“假如你今天得到了寻峦玉箴,打算如何处置呢?”

这话有门道,假如张玺今天拿走了寻峦玉箴,藏着也不是交出来也不是,他毕竟不是寻峦掌门,假如找回掌门信物却私留自己手中,到时候再拿出来,绝对不是整合宗门的坦荡态度,难免落人口实。但如果现在就公开交给陆长林,又非他所愿,而且所谋划的时机还不成熟。

想到这里,张玺恭恭敬敬又把寻峦玉箴交还给游方,以请教的语气问道:“那依兰德先生看,此事应该怎么办?”

游方固然想帮助张玺整合宗门,但刘黎交待的师命是“搞定”寻峦派。见自己一句话,张玺把到手的寻峦玉箴又交了回来,游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有些人不是没本事也不是不明白,但就是拿得起却放不下,而张玺显然是一个拿得起又放得下的人。

接下来说的话,再无一句虚言试探,三个人私下里密谈了很久,都是实打实的行动计划,最后的讨论结果,寻峦派整合宗门应从现在开始分三步走——

第一步,就是张玺正在筹划的事情:与包旻达成一致,不能再让陆长林留在代掌门位置误事丢人,争取到郝丰俊的支持,计划在下次门内聚会上提议推选正式掌门。

这是寻峦派内部的事情,别人插不上手,假如连这一步都做不到,那么寻峦派就是一团扶不起来的烂泥,谁也没有办法。但张玺保证,这一步一定能成功,否则也谈不上整合宗门的希望。

这一步成功之后,就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推选谁为六十多年来第一位掌门?假如到了门内聚会再解决,必然会引起分歧,一旦谈崩了,反倒会激化矛盾引起宗门各派势力正式分裂,这是张玺不愿意看到的。

据游方分析,郝丰俊不可能去争掌门,假如张玺与包旻互不相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门内公推的最有可能结果还是陆长林继任正式掌门,因为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改变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局面,这恰恰又是张玺与包旻都不愿意看到的。

解决这个问题也好办,只要包旻与张玺私下达成一致就行,无论是张玺推举包旻,还是包旻推举张玺,对方都会顺里成章继任掌门,而且会得到郝丰俊的支持。郝丰俊的身份代表了寻峦派的传统势力,只要他一点头,陆长林的背景与出身优势也就没了,而且还能最大程度的减少宗门派系分歧。

但难点也恰恰在这里,张玺与包旻凭什么在推举掌门的问题上达成一致,两人究竟谁推举谁?所以游方会问张玺有没有私心,接下来的事情就该游方出面了。

第二步,张玺私下里去找包旻,告诉他一个重大的消息——寻峦玉箴出现了,然后与包旻一道来见游方。游方再次拿出寻峦玉箴转达“李丰前辈”的交代,并说清寻峦派如今的状况,当面问一句:“二位,你们谁将继承寻峦派掌门?”

无论二位长老有什么分歧,就当着游方的面私下里说清楚,当场争夺出一个结果,游方手持寻峦玉箴,做个见证。

结果无论是张玺说服包旻支持自己、还是不得不以大局为重支持包旻,事情都定下,首先要达成一致:包旻将负责整合、监督寻峦派的秘法传授、修炼事务,张玺将主要负责寻峦派的产业整合、内部组织整顿等事务。

至于陆长林,计划给他一个供奉长老的虚衔,可以好好去过自己的小日子,面子上既过得去也不必闹翻。

第三步,就是第一步的落实:在寻峦派内部聚会上,郝丰俊提议推选正式掌门,并要求整合宗门事务。在外人看来,这是最重要的场合,但实际上它已经不重要了,只是一切筹划的最终实现,其结果早已确定,不论聚会怎么开,都脱离不了张玺与包旻事先达成的共识。

以江湖手段论,这也是一种“按线穿珠局”,最重要的是中间环节不能脱线。

事情的最后,还有一个锦上添花的场面:兰德先生翩然现身,拿出寻峦玉箴转达李丰前辈的交代,并将它当众交给寻峦派新任掌门,名正言顺的彻底解决寻峦派历史遗留问题,一举鼎定大局,让这件宗门传承信物在最恰当的时机,发挥最大的象征作用。

这一局的设计究竟能否成功?游方也不清楚,但是事情不去做,是永远不会知道结果的,他与张家父子商定的计划就是如此。

商量完毕,游方笑着问张玺:“刚才说若以大局为重,包旻能认同你整合宗门的想法,张长老也愿意推举包旻为掌门,但在你心中,还是想自己做这个掌门,对吗?”

张玺并不掩饰的答道:“确实如此,包师弟秘法修为高超,在整理、研究、继承寻峦诀传承方面的地位无人能取代,但在领袖宗门事务方面并不擅长。正如兰德先生所言,我的私心也是公心,就看到时候如何与包师弟私下商议了,只要能鼎定大局就行。”

游方意味深长的说道:“其实有些身份无所谓称职不称职,只看尽职不尽职,掌门就是这样一种身份。身处那种地位,有的人游刃有余,比如你张长老;而有的人可能牵扯的精力很多也诸事照顾不周,比如他包长老。

张长老刚才说过,包旻此生最大愿望是突破‘神念合形’之境,且不说希望有多渺茫,但他如果坐上寻峦派掌门的位置,事务牵扯过多,恐怕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但若他无法坐上这个位置,不能利用整个寻峦派的资源与创造的有利环境,恐怕一样没希望。

他若想追求人生大愿,恐怕也只能做一个像陆长林那样的掌门,无非心里更明白、修为更高、面子上更好看而已。”

张玺点了点头,试探着问道:“兰德先生是在提醒我,该怎么与他商谈吗?我如果成为寻峦派掌门,将利用整个寻峦派的资源,尽力为他创造潜心修炼秘法的最有利条件,这一点当然没有问题。”

游方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听你的想法,这些话,不需要你对他说,到时候,让我来说,效果会更好。…好了,今天也只能商量到这个程度了,接下来就看张长老怎么办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玺抬起头,眯着眼睛问了一句早就憋在心里的话:“兰德先生,您如此相助寻峦派与张某,让我如何感谢才好呢?”

这句话表面上客气,但含义也不简单,游方为什么要如此尽心的管这件事,究竟想得到什么样的好处与回报?如果不解释清楚,他这种赔钱、赔力过于“殷勤”态度难免令人起疑,就算是活雷锋,也做不到这个程度啊?

游方很轻松的答道:“张长老不问,我也会解释的。一方面是李丰师兄的交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且李丰前辈曾赠送一件重礼,让我不好拒绝。另一方面,我刚到广州就发生了唐朝和之事,您对我是无私相助,兰德又怎敢不尽心?再说了,如果您整合寻峦派宗门成功,对我有坏处吗?就算我无所求,也不信张掌门能让我吃亏。”

这话里有埋伏啊,游方说“李丰”送了他一件重礼,暗指的是秦渔。假如将来有人发现他的随身宝刃就是寻峦派历代掌门的佩剑,恐怕也不好意思再要回来或者去找李丰算账,这样的话,游方就能放心的公然霸占“秦渔”了。

而且这话从表面听起来也是顺理成章,李丰已经给了好处,这件事对他也没有坏处,何乐而不为呢?

张玺呵呵笑了:“无论此事结果如何,张玺一定铭记兰德先生的帮助,必不敢有所亏欠。但是眼下,却有一件私事打扰您在山中享受的清静。”

游方:“什么事?”

张玺:“来的时候就说过,下个星期,请兰德先生出山,做为寻峦大厦设计方案招标的评委。”

游方:“我还以为你是在送天梯,当着赵亨铭的面给我捧场,原来是真的?”

张流冰又插话了:“当然是真的,怎敢和兰德前辈乱开玩笑?但还有一件事家父不太好意思说,弟弟流花的工作室也参与投标了,倒不用刻意照顾,但也不用避嫌,假如最后可取的几份设计方案各有千秋,不妨照顾流花。其实所有的设计方案家父都看过了,其中有三份最好,难分上下,流花的设计也在其中。”

“没问题!”游方很痛快的点头。寻峦大厦本就是元辰船务公司出资建造,而元辰船务公司是张玺的买卖,想照顾自己儿子有什么不可,只要张流花有那个能力,按正常程序办。

一个大人给了一个小孩棒棒糖,而旁边的其他小孩没有,这不是什么不公平,因为有糖的孩子是大人的儿子,不给他才叫矫情。

张玺补充道:“评委一共有五个,其中一人是寻峦派的内部代表,其余三人是元辰集团聘请的专业人士,如果难以决定,那么兰德先生的意见最重要。”

游方只是笑:“张长老请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只要流花的设计没问题就行。不好意思,我也有两件私事要托张长老帮忙。”

张玺连忙道:“您不必客气,有事尽管开口。”

游方取出两枚雄黄石、一张承兑汇票、一张支票放在茶几上。支票和汇票面额加起来有二百五十万,请张玺帮忙变现,那支票的来历也告诉他了,至于两枚雄黄石,托他派人送到松鹤谷,这是向笑礼向游方求购的。

张玺当即点头表示毫无问题,就交给张流冰去办。张流冰则问道:“二百五十万都兑换成现金大多了,携带也不方便,请问兰德先生要我打到哪个账户?”

游方想了想:“我想开设一个私人账户,有什么事也方便,手续请流冰公子一并帮我办了吧,我把指定的身份证件给你,办完了再连私章与支票本一起还给我。”

他将那张“梅兰德”的身份证毫无顾忌的交给了张流冰,这里有个小问题,他不是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吗?怎么不拿护照,身份证是国内某乡镇的,还是好几年前的日期?但像他们这种江湖中闯荡的高人,表面身份的掩饰很常见,张家父子自不便去追问这些。

况且那位真正的“梅兰德”,确实早就偷渡国外了,死在了墨西哥黑帮火拼中,稀里糊涂连个正式的死亡证明都没有。

私事也谈完了,张玺想了想,倒是问了另一件事:“兰德先生,我能否私下请教,据您所知,李丰前辈是否就是地师刘黎的传人?”

游方摇头道:“这我并不清楚,密室私语也不敢妄言,张长老还是别问我了。…你既然提起李丰师兄,他倒是还交代了另一件私事,是关于流冰公子的。”

“哦?”张流冰好奇的问道:“李丰前辈要我办什么事吗?”

游方笑着说:“不是要你办什么事,而是有事托我。听说上次在康乐园偶遇,他曾指点你如何淬炼灵觉,我来之前,他也想知道你的秘法修为究竟怎样?如果已掌握神识,总算没有辜负他的一番好意,要我有机会可以给些指点。

以我的秘法修为,说指点不敢当,但在身法和地气灵枢相合方面还有些感悟,听说这也是流冰公子所擅长,有机会可以交流切磋一番,彼此印证得失。这样吧,等到下周建筑方案评选之后,流冰公子如果有时间,不妨选一天,夜间来此观我练剑,顺道将办好的账户手续送过来。

来之前先打声招呼,我好有所准备,也别忘了将李丰师兄留给你的画也带来。那幅画的蕴意与寻峦诀秘法有关,李丰前辈有所感悟,托我转授你这位寻峦派弟子。将我送你的那株攒簇晶树也带来,可以用它演示相关炼境诀窍,你回去之后也好自行习练。”

这番话让张流冰喜出望外,张玺也很高兴,赶紧冲儿子道:“还不快谢谢兰德先生!”

游方很潇洒的一摆手:“不必谢我,要谢就谢李丰师兄,我不过是受人所托。流冰公子,这是你的福缘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她回来了

一番密谋宗毕,张家父子起身欲告辞,游方收起了星辰璇玑阵,却留他们吃了晚饭再下山。晚饭时齐箬雪很自觉的没有问他们私下关门都谈了什么,只是闲聊,还谈到了设计招标的事情,气氛显得很轻松。但是能看出来,张家父子对游方一直很恭敬,这不是在赵亨铭面前送天梯,自然而然态度就是如此。

晚饭后送张家父子下山,然后挽着齐箬雪在山路上散步,山间升起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薄雾,在靠近山脚处又被麓湖方向来的微风吹散,天气稍有些热,晚风却很清爽,两人不经意间已走到麓湖岸边。

“箬雪,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向你请一天假?”在湖边找了张长椅坐下,游方搂着她的香肩说道。

齐箬雪的神情如麓湖晚风一般温柔:“干嘛这么跟我说话?不就是去当评委开一天会吗,有正事就去办呗!”

游方解释道:“不是下周,就是明天,我白天要出去一趟看几个朋友。我说过,这四十天假期都要陪你度过,有事当然要和你请假。”

齐箬雪笑了,偎依怀中在他腰间掐了一把:“看你说的,就像我把你给霸占了!要去多长时间?”

游方:“看一眼,就打声招呼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