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当然是真的。”

周梦庄:“在哪儿看的?好看吗?”

游方只得点头道:“网上看的,好看,真好看!”

周梦庄有几分醉意,笑得很开心,拉着他的胳膊不撒手:“小游子啊,老哥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说一句,要正版订阅喔,看完了别忘了顺手投票支持一下,月票、推荐票啥的,网站上这些都有,你看得高兴的话偶尔也可以打个赏,我也高兴,先多谢老弟了!”

游方哭笑不得,连连点头道:“一定一定,我记住了,您放心好了!”周梦庄这才松开了手。

离开酒店之后,游方给谢勤打了个电话,就说周梦庄先生在重庆有点事找他帮忙,他这几天和华有闲暂时就不回琦琦招待所了。这事情挺突然的,但是谢勤听说是周梦庄的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告诉游方,假如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千万别忘了说一声。

然后游方带着华有闲去了较远的地方找了家僻静的宾馆住下,洗漱完毕之后,私下交待了华有闲一些事情,让他留在宾馆里休息,而游方等到临近午夜时,独自一人趁着夜色来到了朝天门码头。

第一百九十章 潜流

已是子时,但江上来往船只亮着灯光穿梭不断,不时有汽笛声传来,码头上隐约可见还在忙碌的人影。江畔夜未眠,古朝天门遗迹故地,游方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静静的坐在花岗岩石阶上,这里与他以往夜半练功任何一处地点的环境都不同,并不静悄,天地灵气充满了各种扰动。

浅碧色的嘉陵江水汇入黄绿色的长江水,在朝天门所对的江心汇流,那里便是重庆城的地眼所在,与这一片地天山川各处的地气灵枢相呼应,有一种在精印谷感应整个八大处天机大阵的感觉。

但此处的地气处于一种不断动态变化中,渗杂着千年码头攒动的人气、大都市特有的烟尘气、时令中的酷暑湿热气,似令人浮躁不安。

若将神识延展而开融入其中,寻求那独特的精微体验,会感应到天地之间浑然浩荡的生机灵动,随着两江流水、四野山川流转不息,动中有静达成微妙的平衡,宛如太极运转。混沌中重现清明,拥有这世上最难言的滋养神妙。

移转灵枢、滋养形神,这里是绝佳的环境,但若神识不够精微、定念不够深厚,便无法去芜存菁、感应玄机,反受污浊杂扰沾染。

但对于此刻的游方来说,这里是最适合不过的,身处其中的感觉便如游鱼隐于江湖,阅历人间种种。游方就像一个嫌深夜躁闷、来到江边纳凉的闲人,坐在石阶上,身形被旁边的高坡挡住,毫不引人注目。

实际上,就算是高人经过也不太可能注意到他并发现异常,因为他正在修习在楚阳乡自悟的建木心法,以立身处为机枢,神识感应遥望的江心地眼,似不存又无处不存。除非亲眼看见他,或者以神识发起无差别无目的大范围扰动,否则不太可能发现他。

游方一坐下,携两江地气入境,自己立刻就有感觉,此地是他寻求功力精进的最佳修炼之所,比世外名山大川、风景桃园都要合适的多。浑厚浩荡的长江来龙灵动在此回旋,融入这人间杂乱而旺盛的生机之中,扰中寻安便是撄宁之境。

游方坐了很久,子时已过,他已经准备止息心法起身了,却听见身后高处的观景平台边缘有两个人在说话,声音非常耳熟,其中一人是沈四宝,另一人是曾在松鹤谷见过的沈慎一。

游方没回琦琦招待所就是不想碰见沈慎一,没想到这位沈掌门居然深夜也来到了朝天门。他们刚走近数百米开外时游方就查觉了,身形未动仍然坐在原地,从上面观景平台的角度是看不见他的。

若论秘法修为,沈慎一当然在此刻的游方之上,通常情况下想暗中偷听这种高人的谈话并不容易。这里是夜半无人的空旷所在,沈家父子虽然谨慎的以神识拢音交谈,但也没想到这么巧会撞见游方,而且他还在习练如此奇特的建木心法。

游方习练建木心法之时,神识与环境完全融为一体,且在他神识所及的范围之内,所发生的事情都能察觉的清清楚楚,包括沈家父子。

他们从解放碑的方向走来时说了什么游方并不清楚,到近处听闻,沈慎一在向儿子讲解重庆一带特别是此处的风水地气玄妙,达到各种修为境界时辅助秘法修炼的利弊之处,与游方体会的玄妙有相通之处。但九星宫秘法另有一番特有的玄机。

游方很有点不好意思,这是一派掌门传授亲儿子的秘法玄机,非门中核心弟子传人几乎不可能听闻,而游方全听见了。他倒不是特意偷听,既然已经听见了就继续听下去吧,对他也大有好处,此刻起身或者止息建木心法反倒容易暴露行迹,万一被认出来就更不好了。

结合山川地势的灵枢运转,沈慎一给儿子讲了半个多小时,然后聊起了私事。

沈慎一问道:“四宝啊,你在外行游一走就是两年,除了逢年过节偶尔回家看看,平时几乎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一次这么急把我从杭州叫到重庆,就是为了那姑娘吗?”

沈四宝有些尴尬的答道:“当然是为了小丁,但是父亲来晚了一步,她的病症已经被那位周梦庄先生治好了。”

沈慎一叹息一声微微摇头道:“我没来晚,你以为你的秘法修为境界不足才帮不了她,其实我来了也一样未必能有办法,秘法高手虽能借助天地山川灵气滋养形神,但并不是这世上的名医,这一点你一定要明白。”

沈四宝点头道:“这我当然明白,但父亲您是如今江湖风门一等一的高手,这么大的本事又见多识广,办法一定比我多。”

沈慎一笑了:“大半年不见,一见面就拍你老爸的马屁!我哪敢自称一等一的高手?上次在松鹤谷见到月影仙子,她的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岁,但修为已在为父之上,而那位兰德小前辈,我看也和你差不多大,修为却深不可测,更难得已有大家前辈之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四宝,你也是江湖风门年轻一代的传人,将来九星派传承希望所在,可不要让为父和门中诸位长辈失望了。”

沈四宝:“我这两年也没有荒废修炼,虽没有突破移转灵枢之境,但阅历积累更重要。庄子云‘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所积越厚,待到破关精进之时,所悟妙处越多。”

沈慎一点了点头:“欲速则不达,厚积而薄发,这话说的倒也不错。”

沈四宝微有些不满道:“爸,我们在谈小丁,你却总是要谈秘法修炼,你不觉得她的资质绝佳,很适合修炼九星宫秘法吗?”

沈慎一:“倒不仅仅是九星宫秘法,江湖各派的秘法传承入门对她而言都差不多,掌握灵觉则极为神速。若机缘巧合,掌握神识也不是太难,但想更进一步成为真正的高手,达到移转灵枢之境就不能仅凭天赋了,功力精进积累并无取巧之处,这一点你自己是有体会的。…你说这种话,难道传授过她秘法?”

沈四宝赶紧解释道:“门内秘传之法当然没有教她,我只是教了她一些灵觉入门之法,希望能对她的症状有所帮助。结果发现她天生灵觉敏锐却不能自主控制,如果这样学下去,神气消耗衰弱也将不受控制。在未达到移转灵枢之境前,恐有夭亡之忧,虽然天生资质极佳,却不能习练秘法,所以没敢再教了。”

沈慎一不紧不慢的问道:“现在她的病治好了,你把我叫到重庆来,就是想要本掌门看看这个人,能否传以九星宫秘法吗?就算我点头了,也需要她自己愿意才行。”

沈四宝抓住了父亲的袖子:“她从小特异于常人,能见人所不能见,却一直保持灵台清醒不昧,此等心性您也能了解,只要我把话说清楚了,我保证她一定愿意学的,我了解她。”

沈慎一似笑非笑:“哼哼,你了解她?刚才还说这两年没有荒废修炼,我堂堂沈慎一之子,居然跑到招待所去当一个让人呼来喝去的服务员,就是为了人家姑娘吗?你这样泡妞,就算姑娘家看上你了,人家父母也未必能满意!”

沈四宝有些腼腆的说道:“老爸,你误会了,我可不是冲她来重庆的,我三个月前刚到重庆就在这家招待所落脚找了份活,市井中安身也算是历练自己。她是上个月才回国的,确切的说是她看上我了,而我也很喜欢她。”

沈慎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和你老子年轻的时候有点像,还是挺有魅力的嘛?”

沈四宝低头道:“老爸,你现在也不老。”

沈慎一又哼了一声:“你就别拐弯抹角拍我马屁了,上次我想撮合你和消砂派的苍岚师妹,人家倒是看上你了,你却不愿意,离家出走行游历练。这次倒好,为一个姑娘把我叫到重庆来了。我忙得很,有什么事你快说吧,想要你老爸做什么?”

沈四宝吞吞吐吐道:“我现在的身份有点尴尬,今天让那位周梦庄先生一发问,小丁父母肯定纳闷,回头说不定要问我的出身来历。干脆趁这个机会,老爸去拜访一下人家,帮我圆个场,事情也就透亮了。”

沈慎一好气又好笑道:“原来是让我帮你演一出戏,好吧,谁叫我是你老子呢!明天就去拜访谢家,不论怎么说,人家关照了你三个月,说声谢谢也是应该的。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难道也去国外留学?我听说那位小丁姑娘可是在外国念书。”

沈四宝低头道:“去鬼子那边看看风水也不错。”

沈慎一给了他一拳:“你师祖当年跟着地师刘黎上过战场,平生最恨鬼子!”

沈四宝弱弱道:“老爸,时代不同了,我去那边赚鬼子的钱,享受鬼子的服务,借鬼子的地方泡妞,顺便炼化山川灵气,有什么吃亏的吗?”

沈慎一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倒也没什么吃亏的,听得我都想去了!好吧,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别忘了自己是九星派传人就行!至于九星宫秘法,你自可亲自传授谢小丁,在她到达掌握神识门槛之前,带她到九星派来见我,事情先说清楚。”

沈四宝面露喜色:“多谢老爸,但是眼下,我得先带您去谢家。”

沈慎——挥手:“我去就是了!闲话说完了,得跟你谈点正事,最近江湖不太平,你要多注意点,而我后天就要赶回杭州坐镇九星派,不便离开太久。”

沈四宝诧异道:“又出了什么事?”

沈慎一:“刘黎前辈在广州诛杀唐朝和,那无冲派在海外明里、暗里经营的事业很大,在国内也控制了一批潜伏的势力。最近有消息,他们派高手来到国内,企图对地师刘黎以及那位兰德先生不利,我一直命门中弟子暗中追查,却没有什么线索,只知有道上的人向重庆、湖南一带聚集,不知所谋为何?”

沈四宝沉吟道:“原来还有这么回事,我在重庆却毫无查觉。”

沈慎一:“川中自古多袍哥帮会,近两年重庆的黑势力被清洗了一番,但周边暗流还有不少,他们不是秘法修炼者,你自然不会关注。…这些暂且不提,你在重庆也一定要留意,假如发现来历不明的秘法高手,别忘了立刻通知我。”

沈四宝忽然道:“那位周梦庄先生…?”

沈慎一摇了摇头:“我已经去过酒店暗中查探过此人,这人根本不是什么秘法高手,你想多了。”

沈四宝摸了摸脑门道:“哦,难怪我怎么也看不透他的修为破绽,还在那里瞎猜是否已经达到了传说中的神念合形之境,原来他就是个医生!”

沈慎一又笑了:“你小子也不笨啊,怎么把最简单的问题想的这么复杂?还是因为谢家姑娘!你也想着点正经事,因为孙堂主之事,我九星派与兰德先生有过误会,假如你见到他,态度一定要恭谨,无冲派寻仇之举,就算别人不管,我们也一定要帮他,这才是坦荡做法。”

沈四宝很郑重地点头:“我记住了!”

沈慎一拍着儿子的肩胛道:“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我们回去吧。…儿子呀,你很走运,我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碰到那么特别的姑娘呢?能成就一对江湖相识的风门眷侣!我结婚是你师祖包办的。”

沈四宝:“老爸,你说这种话,就不怕我回家告诉妈?”

沈慎一:“你敢!”

沈家父子渐渐走远了,游方长出一口气站了起来,原来沈慎一是被儿子叫来的,目的是为了给谢小丁治病。沈慎一刚到重庆就听说了周梦庄治愈谢小丁之事,已经赶到周梦庄住的酒店暗中查探过,结果发现此人并不是一位秘法高手。

幸亏游方走的早,否则说不定在酒店里就撞见沈慎一了,沈掌门看见他非得现身拜见不可,那么在风门同道面前,自己“游方”的身份可就暴露了,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不是不相信沈家父子,但他们毕竟不是自己的私密亲近之人。

沈慎一如此谨慎也是有原因的。无冲派高手潜入国内,来者是谁毫无线索,而重庆、湖南一带似有暗流涌动。游方闻讯倒不是怕,最令人头疼的是不知道要对付他的究竟是什么人?看不见的敌人总是令人不安。

但游方也有自己的优势,除了师父刘黎与家乡的亲人之外,没人知道“梅兰德”的真实身份,更不清楚他去了哪里,来找他的人一样没有线索,就像两只看不见目标的鱼,在江湖中游荡寻找着对方。既然是这样,游方则不必怕对方,“小游子”的外号可不是白叫的,这种处境对他更有利。

因此他更不愿意显露身份了,也没有现身与沈慎一相见。

至于师父刘黎,游方倒不是太担忧。这老头比鬼还精,连他这个衣钵传人都找不到,无冲派的人就更不可能找到了,假如老头那么好对付,早就不知死多少回了。如今想逼刘黎主动现身,恐怕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游方给绑架了。

小游子可是溜滑得很,听见沈慎一的话,立刻就做了一个决定,改变了自己来到重庆的原计划,决定暂时不去刘黎的老窝了。

刘黎已经离开重庆,游方本打算去师父的老巢看一眼,老头在家里都收藏了什么好东西,他真的很好奇。但是听说了这件事,游方不打算这么做了,刘黎自从解放前就住在重庆,他的老窝再隐蔽,这么多年来也应该有人知道。

就算不知道准确的地址,大概的地点恐怕也有人清楚,万一对方就在那附近暗中守着,自己一去不等于自投罗网吗?敌情不明没必要玩什么艺高人胆大,不要自找麻烦。另一方面,假如有高手在暗中守候,他们不知道刘黎老窝的准确位置,自己这一去,不等于带路了吗?

游方打算这段时间就在朝天门修习秘法,他的神识之力不够雄浑一直是最大的弱点,虽然白云山练剑磨砺神识凌厉无形,但这个弱点弥补的还不够,借助朝天门地眼灵机习练建木心法,是他此刻最佳的修炼。不能急躁纷乱,要在撄扰中求安宁。

你们爱咋的就咋的,我在漩涡乱流中潜水不冒泡,先修我的法再说——游方心中打定了主意。

暂不提游方,沈慎一第二天带着儿子拜访了谢勤夫妇,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当然也不可能说自己是九星派掌门,他是杭州四宝斋的老板。

所谓四宝听起来很俗却是大雅。在文房中指的是笔墨纸砚,在雅趣中指的是琴棋书画,沈慎一的儿子叫四宝,商号也起了这个名字。四宝斋主要经营各种文房雅趣之物,档次很高,海内外的客户都有,每年的营业额和利润都不小。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宝轮大殿

沈家虽不是大富大贵的豪门,但沈慎一也是一位身家颇丰的儒商,这次登门拜访显得非常谦恭,感谢谢勤夫妇这段时间以来对儿子的关照。至于儿子为什么会到重庆做一个招待所服务员,沈慎一是这么解释的——

大学毕业之后,沈四宝又去杭州美院进修,等到硕士毕业,沈慎一想要儿子回来打理家族产业,沈四宝不继承四宝斋谁继承四宝斋?但沈四宝却认为经营文房字画本身需要足够的人文积淀,而自己还太年轻了,需要去四处走走闯荡闯荡。

于是沈四宝就走了,到各地打工,前不久还到了重庆。沈慎一也不清楚儿子在琦琦招待所当服务员,听说之后很是吃惊,所以立刻就赶了过来,自称见到谢家夫妇就放心了,他们人很好对四宝也很照顾,四宝在这里学到了很多在别处学不到的东西云云。

沈四宝昨天答周梦庄的话,先解庄子后解提问,谢勤夫妇当时就觉得这小伙不简单,心中暗暗纳闷,但当时的情况也来不及关注他,还没等细问呢,四宝斋的老板沈慎一就上门了。他们的反应一开始是惊讶,后来是恍然,然后越看沈四宝越想笑,觉得这小伙挺可爱的。

谢勤则拿出了事后诸葛亮的劲头,说自己当初一眼看见沈四宝就觉得他不简单,要不然,那么多人怎么就把他请回招待所?这年轻人真的太出色了,是想当招待所经理来培养的,如此也是太屈才了云云。这话不管真假,反正大家听着高兴就图个乐子。

沈慎一上门的时间很巧,谢家夫妇正是心情大好,因为女儿多年的怪病顺利治愈了,而且没有留下任何不良的后遗症,这叫他们如何不开心?当天晚上,仍然是昨晚设宴的饭店,又订包间开了一席,款待远道而来的沈慎一。

谢家夫妇对沈家父子的印像非常好,酒桌上的气氛十分欢洽,而谢小丁和沈四宝这一对年轻人有不少悄悄话,小丁缠着四宝小声的问这问那,语气说到神秘处还想伸手揪他的耳朵,被谢勤板着脸喝止,而四宝一直呵呵笑。

在酒桌上闲聊间,沈慎一问儿子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四宝小声答了一句想去国外读书,主要是为了更好的开阔眼界,然后其他人都不说话了,各有各的想法。

沈慎一沉吟了半天点头道:“本来我还是不太放心的,但看你这段时间将自己照顾的很好,趁着年轻多学多阅历不是坏事。至于去什么地方进修,你自己决定,需要我帮忙就说一声。…那么眼下呢?就算去国外读书也不可能立刻就走。”

沈四宝笑着说:“眼下我还是琦琦招待所的服务员啊,至少把这个暑假的活干完,不能老爸你一来,我就辞职不干了,这可不是好态度。”

谢勤赶紧摆手开玩笑道:“小四啊,你太客气了,要不,你这两个月就做招待所经理?让我也放个暑假休息休息?”

谢小丁拍手道:“好主意!”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眼珠子一转说道:“姐夫不是到重庆来了吗?小仙姐姐特意叮嘱过要好好招待他,我和四宝就陪着他一起去各处玩玩,重庆附近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四宝,你来了三个月,还没时间出去转吧?这也算招待所的工作,爸爸,你说是不是?”

沈四宝小声道:“游方说了,让你别乱叫姐夫,人家和你姐的关系还没确定呢!你这么叫男孩子倒没什么,关键是你小仙姐姐脸皮嫩,女孩家影响不好。”

龚蓉点头道:“四宝说的对呀,小仙没有明说,你就别姐夫姐夫的乱叫。…嗯,游方这小伙确实很不错,这次如果不是他来,也不能这么巧请来周先生治好你的病。”

这顿饭尽欢而散,沈慎一没有住在琦琦招待所,很巧,他也住在扬子岛大酒店,只呆了两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有事飞回了杭州,小丁陪着四宝去机场送行。

沈慎一走后,当天下午游方的“事情”就办完了,带着华有闲又回到了琦琦招待所,谢勤夫妇还很关心的问周梦庄的情况,游方倒没答出什么破绽来。

最高兴的人是谢小丁,拉着游方说这几天一定要好好出去逛逛,把小四也带上拎包,并且很兴奋的告诉了他沈慎一来拜访的事情,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既然小丁的病已经好了,游方本打算找个借口离开这里,总在人家白吃白住兜里还揣着人家给的两万块钱,也不像那么回事,自己毕竟不是谢小丁的“姐夫”。但也不好说走就走,正琢磨着找什么借口呢,见谢小丁兴致这么高,那就先陪他们逛一、两天吧,好歹也算人家招待过了。

沈四宝和谢小丁现在是什么关系?双方家长心里都有数但也没说破,年轻人嘛,感情自己慢慢培养去吧,现在不流行包办了。谢家父母原先担心女儿不好找对象,现在倒不着急了,这么漂亮可爱的姑娘,还怕嫁不出去吗?但从他们心底里对沈四宝的感觉非常好,现在回想起来,这小伙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在谢小丁病没治好之前,就一直挺喜欢她的。

第二天,游方、华有闲、沈四宝、谢小丁这四个年轻人出去逛街,由于知道了沈四宝家里是干什么的,谢小丁特意带他们去了号称“小重庆”的瓷器口古镇。那里是重庆千年繁华的一个缩影,古称龙隐镇,清朝初年因成为瓷器经营集散地盛极一时,故而得名瓷器口。

古镇东临嘉陵江,距繁华的主城区仅三公里,镇中有始建于宋代历经千年变迁的老街,共十二条街巷,地面由石板铺成,两旁大多是明清风格的建筑,沿街店铺林立古色古香。

中午在镇上一家装修的很古朴的饭点里品尝了特色风味毛血旺与千张皮,辣得沈四宝张嘴直吸气,大口大口喝着啤酒,然后还接着吃,在湿热的节气中很能发汗。

吃完饭之后四人游览了唐代古刹宝轮寺,这个旅游景点如今面积不小,感应其灵气,与重庆城一样充满了杂乱扰动,建筑大多是近朝历代修建的,比如明代地基、清代廊柱、民国格窗、近十年内的瓦片一类的杂烩殿堂等等。游方最感兴趣是大雄宝殿,也是这个古镇地眼所在,地气灵枢竟然格外的精纯浑厚。

此殿为唐代遗迹,正梁还刻有“尉迟恭建修”的字样,木结构斗榫相接不用一根钉子,殿中竟有一对罕见的太极柱,两人合抱粗细,雕以盘龙栩栩如生,一柱基石凸出地面尺许,地气生发,一柱基石凹下数寸,地气收沉,竟只在相隔丈余之间。

以此两柱为阵枢,引天地灵机自然运转,整座大雄宝殿竟然布成了一个半人工、半天然的阴阳生煞大阵格局。这样也可以啊?游方几乎都惊呆了!

阴阳生煞大阵他很有研究,因此一眼就看出来了。游方以晶石布阵、以神识运转阵法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如何在一处同时引天地间阴阳生煞轮转,一直不得要领,此阵法最玄妙处尚未掌握。一见宝轮寺大殿,他恍然有所悟,难怪此寺名为“宝轮”。

看来行游天下见知,对一代地师来说太重要了,假如今天不是凑巧进了宝轮寺,游方想领悟此等玄妙,自己还不知习练多久才能明白。他心中暗想,如此运转阵法如今尚力有未逮,待到将来功力深厚,一定要尝试习练这天地宝轮之妙。

沈四宝也看着两根柱子与整座大殿良久无言,不知他心里想到了什么?

大雄宝殿佛爷座像前竟然还有一口井,用石鼓盖上。把井修到这里当然不是打水,它是标准的风水井,也是此镇、此寺、此殿、此阵的地眼中枢,引入嘉陵江灵动之气,才可发动此阵势无形中天然运转。

有传说此井可通嘉陵江湾的“九石缸”,曾有人以鸭投入井内,事后在“九石缸”发现鸭子游了出来。传说只是传说,但是这静悄悄以石鼓封口的无波古井,神识中竟然能够感应到浩荡的来龙水气流转,就像站在嘉陵江水流回旋处一般,岂不令人骇然?

游方在朝天门习练建木心法,体会到在无数杂扰中两江生机,动中有静沛然无形;在宝轮寺见到这一口小小的古井,又感应到静中有动,方寸间浩然流转。这是他目前只能够去想象,运转神识还无法企及的境界,如今都切身体会到了,可以将心神融入、受其滋养。

更有意思的是,大殿中这诸般神妙,游方进寺的时候根本就没察觉,走进大雄宝殿之后才发现,心神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难道神识化神念之功,就是需要二者相合,并以立身出为灵枢运转此等玄妙吗?破关精进的道路是看见了,只是自己的功夫没到那一步啊!此时他莫名在想,假如今天与他结伴同游的是向影华,交流印证的感觉又会如何?

唉,怎么又想起了她了?不是不愿意再想了吗!

由于是几人结伴游玩,不可能在此处停留太久,游方暗中打定主意,这个地方他还会再来了,好好体会领悟其中风水玄机。有意思的是,几人走出大殿时,沈四宝也有这个想法,他如失神一般,甚至没有察觉到游方的异常反应。

走出宝轮寺又在镇中闲逛,来到了古玩一条街,这里经营各种古玩字画、旅游工艺品,当然充斥了各式各样的古董,假的多、真的少。

以游方的眼力活,就算不用神识,扫一眼摸一下,什么资色也基本上都清楚了。沈四宝在这一方面也是个内行,别忘了他家里是做什么买卖的,一路逛一路闲聊,两人谈的很投机。沈四宝很惊讶游方在文物鉴赏方面的专业水平,谢小丁则抢着解释游方是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在读研究生,看样子谢小仙没少在暗地里说游方。

可以看出来,沈四宝接受的这一方面教育相当正规,聊起什么话题都是引经据典。而小游子是野路子、正路子都走过的人,他自幼就有江湖册门的家传,自从认识吴屏东之后,也接受过正规的考古学教育,包括他的自学。

如果谈纯粹的眼力活,小游子这种人应该是最好的,他老爸可就是干“仿古”的,真假分的最清楚。正经学院派出身的人大多没有这样的经历,除非是周逍弦那种一流的名家,水准才不在游祖铭之下。沈四宝有家学在身,而且是掌握神识的秘法高手,对鉴赏也很擅长,却是另一种风格。

游方是江湖派出身,却谈学问专业毫不露身份破绽,沈四宝是学院派出身,却谈江湖淘宝显得很随意,这街逛得倒也热闹。

他们两个聊的热闹,华有闲瞪大眼睛听的很专心,谢小丁却有些不耐烦了,撅着嘴不满的说道:“你们俩水平高,我知道!也不能尽聊这些我听不懂的啊?”

沈四宝笑着道歉:“那好,我们就聊点别的。”

然后他们就聊起路边各商铺中古董的真假来,各有各的用意。沈四宝逗小丁开心,特意让她先看,自己随后解说,似有暗中培养灵觉感应之意。而游方恰恰相反,他向华有闲指出每一件东西的年代、真伪以及用处,让华有闲自己感觉,就像当初在江西矿洞里感应晶石一般,也是在暗导灵觉清晰。

嘻嘻哈哈一路走一路忙,可惜这里的假货太多而真货太少,偶尔看见的真货也就是普通的铜钱、陶罐、散碎玉器、民窑杂瓷。到最后,游方和沈四宝干脆聊起古董做伪来了,分析路边各种假古董的做伪手段。

谢小丁很调皮,听了之后还跑进商铺问人家,卖的东西是不是那样做的假?沈四宝赶紧把她拉回来,并叮嘱她不能这么胡闹。

当几人随意走进一家字画店的时候,游方与沈四宝几乎不约而同看向玻璃柜台的角落,那里面放着一幅在丝绸上手书的对联。华有闲与谢小丁也不由自主的注意到了,同时皱起了眉头,表情有些怪,似有点感觉不太舒服的样子。

这不是普通的对联,看内容和格式是一幅挽联。买字画也要图个吉利,谁能把写给亡者的挽联买回去挂着呢?字画店里居然会放这种东西,因为它是近代名人手笔。这幅挽联是李鸿章写的,挽悼薛焕的侧室金氏夫人,也是他的亲家。

薛焕,字觐堂,四川宜宾人,晚清名臣,官至两江总督兼署江苏巡抚,曾主理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潮州、琼州、台湾、淡水各口通商事务,身后诰封光禄大夫、头品顶戴、工部右侍郎、总理各国衙门事务大臣。

其人的历史事迹很复杂,早年在任上兴办洋务、晚年在家乡兴建书院。他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力主加强沿海防御,京津应早做战备迎敌;在处理通商事务中,在当时能力可及范围内,尽量坚持主权利益。但另一方面,他也曾勾结英、法、美军队,合作围剿天平天国。

挽联这种东西通常在祭奠之后就要烧掉的,将心意表达给在天之灵,一般不太可能留下来。如果见到这种古物,可能是逝者家人认为书写者的身份特殊值得保留,或者是做为陪葬品放在墓中。

见华有闲的神情不太舒服,游方小声问道:“这是一幅祭悼死者的挽联,你自己看看,有什么感觉?”

华有闲皱着眉心道:“按我们老家的说法,有阴气,觉得身上不舒服。”

游方:“再仔细形容一下。”

华有闲想了想:“好像有东西在往外发散,玻璃都挡不住,就像冬天埋在土底下的落叶,似乎有种闻不见的气味。”

游方点了点头:“你形容的不错,这是从墓室里拿出来的,出土有些年头了,但一直封藏着,最近才被人摆出来。”

华有闲微微吃了一惊,悄声道:“难道这是…?”

游方仍然无声地点头,默认了这东西是盗墓贼赃。感应分辨其物性,它是一幅曾随着墓主人下葬的挽联,出土时间应该不短了,但最近才拿出来。它只能是从金氏夫人墓中盗出来的,不可能有别的来历。

它出现这家店里,被当做古玩字画出售,看来店主人多少是个二百五,懂字画鉴定却不太顾忌别的。这种事情在当今混乱的文物市场中也很难去管,店主人完全可以说自己是从乡下收来的,反正是一百多年前的东西了,谁也说不清来历。

而那边谢小丁拉着沈四宝的袖子道:“这对联好怪啊!”

沈四宝解释道:“这是一幅挽联,是为祭奠已故之人写的,看题头和落款,是李鸿章写给薛焕的夫人金氏,应该是陪葬之物,沾染的阴气比较重。”

谢小丁:“难怪我看着觉得不太舒服!…薛焕是谁啊?”

沈四宝还真知道,在一旁小声的给谢小丁解释。这时一个店员从后面走了出来,招呼道:“几位,要买字画啊?”

游方点头道:“是的,我要买下这幅对联,老板,你开个价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 玉翀阁主

店员一听就乐了:“这位先生您可真有眼光,这可是李鸿章亲笔啊!看样子你是个识货人,就给你个实在价吧,二十万。”

华有闲和谢小丁都被吓了一跳,这么贵呀?沈四宝却摇了摇头道:“根本不值,去掉一个零还可以。”

他主动帮游方砍价了,古玩这东西定价差别很大,其实最不值钱的就是这种物件,买回去几乎没法挂也不能玩赏,仅仅只有文物价值,而没有“古玩”的用处,行内卖不出价来,要不是名人手书根本没人要,除非有重大历史意义,更何况还是来历不正的?沈四宝开价两万很合适。

当然了,如果是王羲之、颜真卿的墨迹,管他写的是什么联,可能一样会爆出天价,那是另外一种情况。

那店员把眼一瞪,头摇的跟钟摆一样,愤愤不平道:“小伙,你开玩笑吧?不卖、不卖!”说不卖也就不卖吧,他嘴里还说个不停:“你们可看清楚了,这是李鸿章亲笔写的!上哪儿去找?你们走遍这条街,也不可能见到这种真货色…”

谢小丁很不解的问游方道:“游方哥哥,你怎么想起来买这种东西?”

游方淡淡一笑:“我对历史研究感兴趣,买回去只是做资料,倒不是当个古董。”

而华有闲对店员说了一句:“还真以为我大哥不识货呀?你们把这种东西放在店里面,也不怕晚上闹鬼!我大哥肯花钱买,那是帮你们!你就不觉得,大热天站在这个屋角挺凉快的吗?”

这一句话说得正在喋喋不休的店员差点没打个冷战,又扭头问游方道:“这位先生,你真想买啊?”

游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是的,我真想买,你如果做不了主,把你们老板叫来。”

店员悄悄走到后面去了,不一会儿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人,身后还跟着两名手臂上纹满了纹身的男子,狐疑的问道:“是哪位先生要买字画?”

老板刚才接到店员的电话,以为有人想找茬。结果游方还真是要买这幅挽联,也不理会老板在想什么,慢条斯理的跟他侃价。说到最后,他在老板耳边悄声讲了几句什么,店老板的神色变了似想发作,但又忍了下来。

这笔买卖最终还是笑着成交了,游方花一万八买下这幅挽联放进了背包,要开发票店里没有,游方则坚决要求对方开了一张收据。离开的时候,他记住了这家店的位置以及店中所有人详细胡形容特征。

游方倒不是想管闲事,也不是钱多了烧的没地方花,一方面是因为这东西万一被外行人买去了挂在家里确实不好,另一方面更重要的,竟然与吴屏东有关。

前年在吴老家谈到国际玉玺拍卖会的“盘内滚珠局”,事后有一次一老一小在一起喝酒,吴屏东第一次谈及了自己的前妻。她姓薛,叫薛奇男,是薛焕的曾孙女。游方当时印象挺深的,如今见到流落到文物市场的薛家遗物,于是就买了下来。

谢小丁真是个开心果,从店里出来就忘了刚才不舒服的感觉,反而佩服起游方与沈四宝的侃价水平来,能从二十万一路砍到一万八,简直太了不起了!游方与沈四宝却只能相对苦笑,与谢小丁解释了半天,识货的内行逛文物市场,这根本算不上侃价。

又在镇中逛了半天,淘了几件小玩意,主要都是沈四宝淘给谢小丁的,虽不算很珍奇,几百块钱的东西而已,但内行人出手也都是货真价实。天色已经渐渐晚了,大家坐车离开了磁器口古镇,这一天玩的非常开心。

还有一个小插曲非常有意思,别看沈四宝什么都依着谢小丁,但有些事坚持起来也很固执,出去玩的时候他不让谢小丁拍照,连数码相机都劝她别带,手机偷伯更是被阻止。沈四宝显然有自己的想法和顾忌,不知道他是怎么对谢小丁说的,一向调皮捣蛋的谢小丁竟然老老实实的听话。

至于游方和华有闲,那当然是乐得如此,就算那二位想拍照,游方也得想办法搞破坏,不能把照片留在他们手里。

第二天又在重庆市内转了一圈,主要在中兴路一带,回来之后游方就准备找借口走人了。吃晚饭的时候心里正琢磨怎么说呢,谢勤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开心的笑了,大声说游方很好,小丁也没事了,万分感谢云云,原来是谢小仙打来的。

然后谢勤又把电话递给了女儿,姐妹俩在电话里咯咯笑着说了半天,然后小丁又把电话递给游方道:“小仙姐姐要和你说话。”

电话传了好几手终于到了游方这里,谢小仙也很高兴、声音很温柔,首先代表叔叔一家人感谢游方,感谢他请来周梦庄先生治好了谢小丁的病,并祝他在重庆玩的开心。

当着这些人的面,游方只能不冷不热,很客气的在电话里寻问谢小仙近况,工作怎样、身体如何?这时谢小仙却突然提到了另外一件事:“游方,你知不知道吴教授的前妻回国了?”

游方愣了愣,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很惋惜的叹了口气道:“她终于回来了,因为吴老吗?”

谢小仙:“是因为吴老,也因为别的事。吴老失踪已经一年多了,虽然没有宣布死亡,但大家都认为他回不来了,还有,他上次协助公安机关破获杜秀才团伙一案,事迹已经公开。部里发给他荣誉奖章还有奖金,这只是一种形式,更重要的,不能让他就这么默默无闻的走。

吴老的亲人只有在美国的女儿,却联系不上,于是就联系了他的前妻薛奇男。薛奇男前一阵子在整理吴老的遗物,主要是整理他留下的学术文献、未及发表的研究成果、这些年来收集的各种考古资料,然后交给校方,他们本来就是在学术上志同道合的夫妻,可惜后来分开了。”

游方沉默了几秒钟,又问道:“这位薛…薛阿姨,现在在北京吗?”

谢小仙:“就在北京,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因为吴教授失踪已正式立案,协查通报发到我这里,我特意打听到的具体消息。薛奇男要见你,好像吴教授对她提起过你很多次,还有一批遗物要送给你,吴老以前交代的。她前几天倒是找你了,可惜联系不上,想让警方协助问一声,结果就问到我这里来了,也幸亏是问到我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