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站在这里会有一种错觉,仿佛背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你,恍惚间一走神,好似就会一头栽进这个巨坑中,这与恐高症发作的感觉非常相似,却是地气带来的元神感应,游方后背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绷紧了。

这个地方游方来到千山的第一天就见过,当时与谢小仙在一座山峰上眺望远处,就看见了这被削平挖空的“半壁江山”,让谢小仙更加心情不悦,而游方的神念也感觉到一阵刺疼。现在回想起来,那正是他触及“万物生动”之境的契机。

太上曾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有身因有生,便有含生之乐、含生之趣、含生之苦、含生之叹、含生之害。体会万物生动,未必都是乐趣,游方听见的第一声山川之语竟是呻吟,看见的第一眼山川之情竟是冷笑,这也是“生动”所包含。

此刻夕阳斜照,黑洞洞的矿坑与周围的秀丽群峰的对比更显强烈,那地气灵枢之间巨大的冲煞感也更显剧烈,游方就站在矿坑边,神念中的刺痛感难以形容,似被无数根细针深深的扎入元神,就连收敛神念也无法驱散。

这绝对是常人难以承受的痛楚,怪只怪他的神念太过精微、元神感应太过清晰,刚刚掌握“万物生动”之境,尚不能体验知常,因此神念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中还不能完全收敛感应,只要站在这种地方,他就必须得忍着!也就是如小游子这般铁打的身子骨,才能忍得住不发抖,还能站在那里没有露出异状。

谁说修炼风门秘法体会的就一定是舒服?假如恰好到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境界,来到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地方,那就是一种硬生生的折磨。所以大家都爱在风水宝地待着,可是世上的风水宝地哪有那么多?千朵莲花山也算灵枢荟萃之处,却硬生生留下了此冲煞之地。

游方不由自主想起了当初在沧州铁狮子前的经历,灵觉初动元神带伤,好悬没被铁狮子沉积的千年浑厚物性给镇住了。而今天他的感觉就像在受酷刑,却是自己接受欣清的邀请来到这个地方,也许是修行中的一种劫难或者说一种考验吧。

“道友,您精通风水秘术,想必也看出此地的不妥了吧?”欣清站在矿坑边,手指着那黑洞洞的深处说道。

游方的眉头已经锁的跟铁疙瘩一样,元神中传来的刺痛让他也有点恍惚,脑筋不像平常那么清醒,有些疑惑的答了一句:“你还是叫我施主吧,这个地方确实风水破败,你想把它处理了?…让我怎么帮你呢,雇车雇人再把这个坑给填上?那需要的土石方量可太大了,就算花了这笔钱,恐怕还得在别的地方挖个大坑。”

欣清摇了摇头道:“矿石已经采完了,这坑我们是填不了的,但是这里的地脉被挖断了,因此山川灵气受损,前不久我路过此处,便想尽力修复它。可是我用了半月时间,做的全是无用之功,心中十分不解,恰好遇到了你,因此想向您求教,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贫僧是否用错了方法?”

游方有些好奇的问道:“修复地脉?此处受损恐非一人之力所能轻易挽回。”

欣清若有所思道:“是吗?既是人力损之,也可试试人力复之,请施主退后,贫僧为你演示这半月来每日所做的功课,依你之见,看看所缺在何处?”

游方正难受的要命呢,闻言赶紧退出了好几丈远,只见欣清铺好随身带的一个垫子,就在矿坑边缘坐下,将那三个铜钵在面前依次摆好,解下星月菩提念珠持于左手,右手立掌于胸前,闭上眼睛开始诵经。

游方的佛经读的很少也不是很熟悉,听了半天才分辨出这和尚诵的是《妙法莲华》,也不知是第几品?随着诵经声,神念有特殊的感应,就似莲华升起、立地成峰、地气灵枢移转荟萃,此处又缓缓恢复成与山川相融无隙之态。虽然不像当初未遭破败时那么完美,但至少被暂时修复了一些。

若是以秘法境界来衡量,这是移转灵枢之功,游方掌握的也相当纯熟,但是这么做只在施法时有效,等到法术一收,此地还会恢复原貌,就像千斤重物需要用力才能举起来,但是一松劲照样得放下,不能永远举着吧?

游方并没有出声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在一旁观看,等着和尚的下一步动作。欣清所施之法分明有移转灵枢的境界,可是游方却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传承,世风门各派传承秘法相似却又有异。

莲华开放立地成灵枢,过了不久,和尚面前的三个铜钵发出了清越之声,仿佛被看不见的木槌敲响。游方感应的清楚,这声音就是随着欣清捻动念珠的节奏传出,夕阳下传来千岩回响之声,很神妙,如乐章编织穿梭成网,在前方巨大的空洞中引起阵阵共鸣。

原来这三个钵还能当铜铎敲,但欣清并没有伸手敲钵,看上去是受无形的力量冲击自鸣而响,若以秘法境界衡量,这分明是凝虚成形的神念之功啊!真看不出这位年纪轻轻的和尚竟是位神念高手,哪门哪派出了这等人物,游方怎么从未听说过呢?

若论功力,游方感觉欣清不如自己深厚,秘法境界也不比自己更高,假如动手的话绝对斗不过自己,但这和尚在此时此地施法,却另有一番妙处,游方以前没见过。若他在运转神念的话,这神念之力似微弱却弥漫的范围极广,借钵声的回音汇聚群山灵枢,似是在借周围山川之灵性克服此地冲煞之气。

山川乃天成,本就有自成的灵性,在山中拔了一根草,第二年照样会长出来,但有时人为的破坏超越了这种自然的承受与恢复限度,便是破败生动之机。

欣清接下来施法就扰动地气了,随着千岩回响在那巨大的深坑中引起阵阵回音,就似天籁编钟奏出的乐章,然后矿坑深处似有一种力量被激发了,产生了巨大的冲突,剧烈的煞意翻腾仿佛要将这乐章声搅乱打碎。

矿洞深处反射的冲激是无声无息的,平常人不可能清晰的感觉到,但是游方却在元神中听见了声音,不再是那种痛楚的呻吟,简直成了刺破耳膜的杀猪嚎叫,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这也是万物生动之感啊,谁叫游方有此秘法境界呢,活该他难受。

方才和尚刚刚诵经时,游方元神中的刺痛感已经淡了不少,而此刻又陡然加剧,不再像被尖针扎入脑海,而是被两股力量撕扯,觉得脑袋都快裂开了。游方倒是可以躲,但是欣清施法的范围很大,他也不可能躲到另一座山外面去,还是在这里站着看吧。

这不是欣清个人的力量,他是以法力引动了山川之气,理论上游方也可以办到,只不过欣清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呢?他似乎是在化解这矿坑与环境巨烈冲突的冲煞之势,风门哪一派秘法与之类似呢?消砂诀、定山诀、穿弓诀都很像,但也都似是而非。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钵鸣声渐渐变得细微,回音似往近处收拢,化为实质的力量,无形却有相,渐渐的凝聚在欣清的捻动佛珠的指尖。然后欣清也动了,他抬起头望着前方,从念珠上摘下一枚星月菩提。

他这串念珠和项链似的带一个活扣,可以打开,然后把念珠摘下来再扣上。假如仔细看这串星月菩提珠,原本一百零八枚之数,加上刚摘下来的这一枚,总共已经少了十六枚。

摘下念珠之后,游方有一种错觉,仿佛欣清指间拈着一品莲花,蕴含的却是一座山峰的灵性。然后只见他轻轻一弹,就如莲华飘落,或者说一座山飞去,远远的落进了矿坑深处,紧接着冲突寂静,元神中听见那巨大矿坑中传来的声音成了轻轻的喘息,就似男女欢爱之后的余韵,游方元神中被撕扯的痛楚感也消失了。

能看出来,欣清和尚此番施法也是累的够呛,盘膝于地调息半晌无言。游方的元神中仍然有被无数尖针刺痛的感觉,但比刚开始已经微弱了几分,说明欣清方才施法是有效的,收了法术之后,此巨大矿坑的冲煞之气便减弱了几分。

游方已经看出他是怎么办到的,其原理非常深奥,但很直白解释,就如游方打造画卷,将天下山川灵性都炼化于卷中。但欣清和尚所打造的“画卷”就是面前巨大的矿坑,由于地气冲突剧烈,冲煞阻隔,他没有办法直接这么做,所以借助一枚菩提珠为灵引,虚空再造灵枢修复地脉。

游方不由得发出一声暗叹,也就是高僧无我无失的情怀,才可能去做这样的事情。这是最笨的办法,但似乎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否则的话就只能把这个矿坑填上,再用穿弓诀一类的秘法修复地气了,那个工程量几乎难以想像。

这时太阳已落山,山间渐渐变得昏暗,欣清和尚没有回头,语气略显虚弱的开口说话了:“施主,你方才可看的明白,我这半月以来一直如此行功修复莲华地脉灵性,是否有什么偏颇之处?”

“欣清大师,请问你是无冲派的哪一位长老?”游方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句很古怪的话,脸色也是古怪莫名。

第三百一十六章 功夫

游方一开始没有看出欣清所施秘术出自何门何派的传承,但最后一下弹出菩提珠的手法,只有无冲派的秘术是那般施展。无冲派不仅有幻法大阵,自古正传秘法是“无冲化煞诀”,运转时可凝炼地气灵枢似幻似真,专门克制与化解各种冲煞。

假如欣清的手段得自风门秘法传承,又能修炼到如此神妙的境界,那只能是无冲派弟子了。游方是大吃一惊啊,他不可能将眼前的欣清和尚与无冲派联系起来,但是神念感应又是清清楚楚,故此突然发问。

欣清闻言却是一愣:“无冲派?贫僧从未听说过,施主何故有此一问?”

游方:“那么大师所修秘术,师从何人?”

欣清笑了:“我自幼就在大慈行寺出家,无非早晚功课、持戒修行而已,略得些有为法手段,却非向佛之心所求,只为护持庄严而已,更不能与施主这般江湖高人相比。但世间法万变不离其宗,方才的手法,贫僧觉得如此用功方能有效,可又偏偏无效,故此才请你来一观。”

游方闻言释然了,他并不怀疑欣清所说的话,天下秘术未必都出自风门一家,所谓风门各派传承,其要旨首在借助天地灵枢滋养形神、移转灵枢有风水造化之功、神念合形怀抱天下山川。除此之外,世间还有各种修行,可能大道追求各异,但妙趣总有相似或相合之处,正如游方开玩笑所说一一和尚也会看风水,只是不托风水之名。

再仔细回味欣清刚才的施法过程,虽最后一击极似无冲化煞秘术,但并无诸法如幻之感,出手是实实在在。游方不由得暗中感叹,无冲化煞诀也好,这和尚施展的手段也罢,全在人之所为啊!

但同时他更纳闷了,诧异的说道:“我所习风门秘术,虽不能与大师之佛法精深相提并论,但也看的清楚,你施法并无不妥,假如都按刚才的手段,等你将那串念珠扔的差不多了,此处地脉也差不多该修复了。我只是有两点疑问,你这半月来都是如方才一般行功吗?你这念珠粒粒灵性精纯,是一件难得的法器,你打算都扔了吗?”

欣清答道:“当然不是天天如此,今日为了给施主演示,已尽全力,假如在山野中遇凶险,此刻已无余力自保,平日自不会如此。至于这串星月菩提,是我于佛前修持之物,确实是件法器,若不是借助于它,也不可能弹指间成此手段。”

游方叹息道:“大师之情怀,吾所不及也!”

欣清站了起来,收起地上的三个铜钵,转过身来微微一笑:“你是说这串念珠吗?说诸法空相,法尚应舍,何况非法、何况法器,归根到底是佛家的无我。但我平时也自知珍贵,绝不会无谓毁弃,毕竟尚在世上行走,尘缘未断尽也不能断尽,否则一切虚无并非正法眼藏,出家人不打诳语,其实我也觉得很可惜啊!但发愿而行之时,器物当有所用,这才是修行功夫。”

游方一摆手:“大师莫谈佛法了,我很钦佩你,但此刻听着头痛。你方才施法并无问题,怎么会做无用之功呢?能把详细的情形对我讲讲吗?”

欣清这才看见游方额头上的冷汗,又是微微一怔,倒吸一口冷气道:“原来施主竟在魔障袭扰关口!贫僧唐突了,竟邀你来此凶险绝地,该说钦佩的应当是小僧才是,施主竟能面不改色从容观法,定念能断金刚,小僧万万不及!…我们还是离开此地再细说罢。”

一直忍受元神如无数针扎的感觉,游方也出冷汗了,欣清的话他听明白了,所谓修炼中的“魔障袭扰关口”确实凶险,换一个人恐怕万万不会主动到这种地方来。可游方真不是一般人,当代江湖修炼风门秘术的传人中,迄今为止他已经是最出色的,一步步走来有登临千山之成就,是从刀尖上磨砺出收敛于无形的锋芒,眼前的和尚也无法与他相比。

游方一指另一座山峰的半腰道:“不要走太远,还是找一处能看清此坑的地方说话,我们就去那里吧。”

欣清一皱眉道:“那里仍然太近,施主仍会受魔障袭扰,贫僧也须寻清灵之地定坐调息,还是到这环绕群峰之外才妥当。”

游方摇头道:“降魔化煞也是历练之法,只要莫自寻烦恼而已。这么近我没办法,但是稍远一些,我自能护持你定坐调息,还是将此地全貌看清楚,说话更方便。”

说完话他转身就走,来到巨大矿坑对面那座山峰的半腰,在一处缓坡上取出七枚钨光石布成璇玑星辰大阵。然后在枯草上坐下,一指对面道:“大师,请坐吧,容我施法。”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林间一片昏暗,隐约的繁星已浮现在遥远的天空,游方悄然运转大阵,星光汇聚洒落,又在上空奇异的消散。山坡上的天地灵枢精意汇聚,不仅将地气冲煞阻隔,而且形成一个极适合休憩的空间。

欣清小声惊叹道:“我早知江湖上有风水秘术,也知你是此道中人,却没想到今天能见识如此高妙的手段!”

游方一笑:“想学吗?有空我可以教你。其实彼此彼此,今日也觉得大师的言行对我很有启发啊!…闲话以后再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半月来的详细经过了。”

欣清开始讲述,游方却越听越纳闷,按这和尚的说法,他这段时间每日午后在此地施法修复地脉,每次都是修复了少许,可是第二天回来一看,又完全恢复了原样。打个比方,他就像每天在填坑,可是第二天坑又被挖开了,而且一丝不增一丝不减,他修复了多少,第二天这巨坑地气便自动回复多少,来来回回完全是无用功。

这不可能啊,游方是一等一的风水秘法高手,自然清楚欣清方才的法术是有效的,否则也不必白白损弃那么多菩提珠。他沉吟着问了一句:“你每次施法完毕,就离开这个地方等到第二天再来吗?为什么不守在旁边看着?”

欣清有些尴尬的答道:“只怪小僧功力有限,若想触动地气有所修复,所耗甚巨,必须寻找灵气充盈所在定坐调息才能恢复,否则易伤形神。施主你也清楚,这个地方根本不合适,所以我不能在附近休息,等第二天再来时,情况就已经变化。我一连试了半个月,皆是如此,实在难解啊。”

游方皱了皱眉头,神情有些古怪:“你这和尚,心眼未免太实!就没有试过神气完足之时,不施法修复地脉,就是守在这里看着,观望平日你不在的时候,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欣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贫僧有过闪念,但又想到若不施法则地脉未变,我又怎能看出地脉回复的原因呢?而且贫僧始终以为是功力不足之故,故以此为每日功课,假如没有遇到施主,再过一段时间,我可能真的会不再施法,就守在此地观望了。”

游方苦笑道:“假如是我的话,遇到这种怪事,恐怕当天就不会再做无用功,而是躲在周围观望究竟。…大师,这以法力修复地脉之举,你是第一次干吧?”

欣清连忙点头道:“施主好眼力,我确实是初次为之,因此对所用手段殊无自信,才会请教您这种精通风水秘法的高人。”

游方叹了一口气:“不论谁来,手段也不会比大师更有效,问题不是出在你身上,与那矿坑也无关。你今天恰好遇见了我,布下这座聚灵法阵,就在阵中调息修养,我们一同守望,事情自然可水落石出。”

像游方这种人能看明白常人不解的玄妙,遇事就不必再往神神秘秘处多想,欣清一说他就猜到最有可能的情况一一有人捣乱。欣清修复些许地脉后一离开,当天就有人施法破坏,想修复此处地脉很艰难,就连欣清这种高手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是破坏他的“工作成果”却容易的多,并不需要很高的境界与很深的功力。

只是,有谁会做这么无聊而且可恶的事情呢?完全是费力不讨好、损人不利已,同时也是毫无意义的无用功啊!一一难以想象世上会有这种人,欣清甚至没想到,游方虽然第一念就猜到了这种可能,但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欣清入座,璇玑星辰大阵汇聚的天地灵枢果然很适合滋养恢复神气,他闭上眼睛开始轻声的诵经。

游方也闭上眼睛定坐,他感觉欣清所诵的经文之声似有安定灵台的力量,元神中那被刺痛的回味竟渐渐忘却,变的越来越清晰明净,神念逐渐收敛如常。

这和尚真有菩萨心肠,自己行功恢复,还不忘帮游方一把,助他渡过所谓“魔障侵袭”的困扰。

修习风水秘术也有劫数玄妙难言,譬如游方此时刚刚迈过“万物生动”的门径,会自受困扰。这个过程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全看各人的机缘以及所用的功夫,甚至有的人会生出“我何苦自困如此,还不如当初洒脱”之类的厌弃心。

游方“破障”的时间很短,就在这天半夜时分已经全然收敛神念如常,能清晰感应万物生动,却不再被动的受其困扰,如此方能真正运用自如。这一方面有欣清之助,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下的功夫。

第三百一十七章 打声招呼

对游方秘法修炼之精讲神速感到惊叹或者疑惑的人,不妨先想想他都有什么样的经历,下了哪些功夫?就拿眼前来说,感应“万物生动”之境,数日之间便能收敛神念知常,殊为难料啊!但是他在这种情况下跑到这种地方来,承受魔境袭扰形神之苦,还能谈笑如常帮欣清和尚这个忙,也不是一般风门传人能做到的。

夜半时分,如醍醐散落的星光突然在上空消失,游方收了法阵,小声道:“大师莫再念泾,有人来了。”

远方有一道人影从山野中跑来,没有打手电,步子轻盈如觅食的狸猫。这里可是山间野外啊,白天尚且道路难行,一不小心就可能摔落高崖深壑,半夜能步行跑这么快,绝非一般人,应该身怀绝迹。

假如能看清此人的相貌,看上去是个大约二十出头的男子,神情中还带点调皮的孩子气。他来到山脚下,似有感觉,回头向游方与欣清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但是什么异状都没发现,于是面对那巨大的矿坑站定,看动作好像要开始练拳。

他站的地方恰好就是欣清下午施法的地点,这人的胆子可够大的,那巨大的矿坑在夜色下的山野怀抱中显得阴森无比,就似千朵莲花山中突然张开的巨口,巨口中是吞噬一切的无底深渊。站在那里,感觉就如同将被吸入另一个未知的恐惧空间,没毛病的人恐怕都会被吓出毛病来,绝对是个“闹鬼”的所在。

再仔细看他的动作又不像在打拳,而是来回移步左右开弓,手中并无弓,但动作却很吃力凝重,就像真的将无形之弓推满,然后一箭又一箭射出去。等他射到第三“箭”的时候,巨坑中的地气翻腾,元神如闻怪吼之声,周围的山川地气被扰动,灵枢移转间仿佛显现了一幅场景——

就似群山间这一巨大的矿坑被开挖的过程快放重现,隐约还带着心盘运转的痕迹,那几乎完美的地气灵枢汇聚之地,被犀利的神识冲出一道裂隙,就是眼前如森然巨口的矿坑,虚实变换十分玄妙。

原来这人不是故意来和谁捣乱的,就是来练功的,看他神识运转已十分娴熟,应该已经习练了不少时日,可能早在欣清和尚路过此地之前,他每天午夜就在这里练功了。

他所修炼赫然正是穿弓派秘法中的“穿弓之煞”,真是寻了一个绝佳的好地方,在这里习练既可以不惊扰他人,也不必破败地气灵枢,无非是利用矿坑本身的地气特性运转神识而已,无损周围的风水。

虽说无损,可是他这么一练功,欣清下午的辛苦全成了无用功。借助菩提珠为灵引,虚空再造灵枢修复地脉,每次都是完成了不易察觉的少许而已,并不稳定,没有最终大功告成之前,最怕这种人为的扰动。打个比喻,就似摩天大楼的装修工程刚刚搭了一层脚手架,然后就连夜被拆掉了,一切又恢复成原样。

游方一开始差点把鼻子都气歪了,等渐渐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又不禁哭笑不得。这人的秘法修为不低,已突破移转灵枢之境,隐约已至“携境无形”次第。

那人正在运功,忽然感到身后有异,有人走入到他运转神识扰动地气的范围之内现出了身形,来者还是两位。大半夜在这种地方,到底是人是鬼啊?他也被吓了一大跳,从地上蹦起老高翻了个空心跟头,转身落地时已经抽出一支厚背带棱尖的玉尺。

只见星光下走来一僧一俗,他喝道:“来者止步!你们是什么人,深夜在此窥探究竟有何图谋?”

他说话的同时手持玉尺凝神戒备,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修习秘法时被人暗中窥探本就是江湖大忌,更何况是在这个时间、这种地方?然而对方只说了五个字,就让他收起玉尺躬身行礼了,只听对面一人答道:“在下梅兰德。”

游方说话时也抽出一物如同带尖的玉尺,以神念激发隐约撼动山川地脉共鸣,正是形法派所赠的撼龙令,当代江湖上也只有他一人持有。那人看得清楚,当下也不敢怀疑,收起玉尺躬身行礼道:“晚辈是牵弓派弟子王由佛,请问兰德先生深夜至此,是恰好路过还是特意来找晚辈有所赐教?”

游方一副好气又好笑的神色:“你就是半半?久闻大名啊!”

王由佛一愣,随即不好意思的笑了:“原来兰德先生也知道我的小名?不敢当,不敢当,我才是久仰前辈的大名!本来心里对您还有点不服气,可是今天一见,我全力运转神识之时,你能无声无息毫不费力的走近,以撼龙令激发地脉共鸣,实在是不佩服都不行啊!…前辈的年纪好像还没我大吧?这位高僧又是哪派前辈?你们到此有何事?”

这人倒是个直肠子,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心里想什么说什么。游方以前虽然没见过他,但早就听过“王由佛”这个名字,此人是牵引派掌门王勋捷之子,今年三十岁了,也是江湖风门年轻一代中的知名高手。

在南海的时候,慕容纯明等年轻人闲聊时提到当时没来参加聚会的王由佛,总是习惯称呼他的小名“半半”。据说此人从小在兴安岭山中长大,虽然也像其他孩子一样读书上学,但是很少出山,自幼酷爱修习秘法,涉世不深,脾气也非常率直,说活办事有时候还像个小孩子。

今天见面听他一说话,还真是这么回事,游方拱了拱手答道:“这位是辽西大慈行寺的欣清大师,我们守在此地,专门等着看你干的好事!”

王由佛又愣住了,不解的问道:“我干的好事?以兰德先生的眼力,应该能看出我方才在修炼本门秘传‘穿弓成煞’,家父曾有交待,此术可伤人也可破法,可修复也可破败,穿弓煞意凌厉不可随意习练,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地方淬炼神识。…嗯,不对呀?偷窥他人习练秘术,是江湖大忌,兰德先生既然早就来了,不会这么做吧?”

游方差点让他给气乐了,冷哼一声,故意把脸色一沉道:“偷窥?这四面透风的山野,谁不能来,以为是你家的院子啊?以后再说这种话,先看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王由佛,我且问你,你在此地练功多久了?”

王由佛的神色仍然不解:“已经两个月了,难道我练功有什么不妥吗?”

一直没吱声的欣清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位王施主,这半月以来,你就没察觉此处地脉灵枢有什么变化吗?”这和尚真是好涵养,半月辛苦行功,毁弃了十几枚珍贵的法器菩提珠,一番心血与所有代价,全让这小子给搅了,换个人说不定先冲上去揍一顿再说话,他还能不惊不怒的询问。

王由佛站在那里直眨眼,摸着后脑勺一边想一边答道:“最近半个月?地脉灵枢感应,随天时节气本身就有变化,在此处很是微弱缓慢,我本没有太在意,听大师这么一问,还真值得奇怪。这半月来的地脉变化似与天时运转不同,些许微妙却总是循环往复。”

欣清不紧不慢的答道:“贫僧这半月以来,每日午后行功修复地脉,无奈法力低微每次只能有些许之功,不料次日再来便发现前功尽弃,因此疑惑不解,今日方知是这么回事。”

游方啐了一口道:“王由佛,你可真够混的!一天两天你没在意也就罢了,一连半个月地脉都是同样的变化,你就不想想原因、查探究竟吗?虽然微末难查,但以你的功力已经感应到了,这半月积累之功相当可观,你知道这耗费了欣清大师多少心血吗?看看人家的法器!…”

事情终于真相大白,游方则说出了详细的经过,包括欣清这段时间所用之功、所毁之器、所思之事。

说话时他故意吓唬王由佛,面寒如霜语气冷厉,收起撼龙令,一手在腰间暗抚秦渔的剑柄,浓烈的杀气似凝,从四面八方牢牢锁定王由佛。

梅兰德在江湖上威名不小凶名更盛,王由佛被他这样盯着都出冷汗了,说话也有些打结:“兰…兰德先生,我曾听闻您助千杯前辈诛杀叠嶂派叛逆李冬平的义举,也是十分仰慕与钦佩!…但是此地不是鸿彬工业园,这坑,坑也不是我挖的。”

游方冷冷的补充了一句:“有一件事外人不知,当时欣清大师也在场,是我们三人共同出手收拾了李冬平那个逆贼!”

王由佛:“嗯,该杀!可,可是,我真的是无心之失,无意中破坏了高僧修复地脉之举,请问怎样才能弥补过失?兰德先生又想怎么处置?”

见吓唬的差不多了,这人的性子倒单纯得很,游方突然一笑问道:“半半,你是犯罪团伙的头目吗?”

王由佛愕然道:“不是。”

游方:“你引煞害人了吗?”

王由佛:“没有。”

游方:“假如欣清大师没有路过此地修复地脉,你破败灵枢了吗?”

王由佛:“那就更没有了,这坑真不是我挖的!”

游方一摆手:“哦,这样啊?那没事了,你回去吧!请将此地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你父亲,每个细节都不要遗漏,顺便打声招呼,就说两日后我将携欣清大师到岫岩拜山。”

第三百一十八章 和尚也有江湖

王由佛没想到游方这么轻松就放他走了,而欣清和尚站在一旁也没说什么,他摸着脑袋愣了半天,然后深施一礼告辞离去,兰德先生还有吩咐呢,赶紧给老爹打电话吧。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山道上,游方这才转身问欣清:“大师,此人毁了你的心血,我就这么放他离去,你为何不阻拦,至少得让他有个交待吧?”

欣清托钵反问道:“交待什么?今日向施主求教,就是为解这半月来的疑惑,如今终于水落石出,多谢施主!至于那王由佛,贫僧能让他赔什么呢?渡一人不如渡一家,贫僧还要多谢兰德先生的安排呢!我虽是出家人,但也知江湖。”话说到这里,这和尚已经露出了笑意,竟然也称游方为兰德先生,语气略带调侃。

游方也笑了,问了一句似是不相干的话:“请问大师今年贵庚?”

欣清:“三十有九。”

游方:“还真看不出来啊,欣清大师,您也是老江湖嘛。”

欣清不紧不慢的答道:“佛之觉悟,为出入世间大智慧,明王菩萨或忿怖之相或慈悲情怀,但谁也不笨啊?慈而不姑、悲而不弃,方可穿行世间万相。我感谢你今日相助,更感激施主借势的安排。”

游方一摆手:“提这个谢字就太客气了,你说红莲白藕是一家,那么佛门风门也是一家,大师行此大悲悯之举,我既然遇上了怎可不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您连日来劳累了,就好好休息一天,后天到那牵弓派去化一场善缘。”

欣清也摆手道:“贫僧早知世间有风水秘术、有传承修习之门,看来兰德先在其中颇有身份威望啊。但你提这佛门二字太重了,贫僧只是一个行脚和尚而已。”

游方仍然在笑:“天下和尚、尼姑是一家,就是佛家嘛,只是如今世道,脑满肠肥的和尚我见得多了,像大师这样真心向佛之人很少,当结善缘啊!”

这两人说啥江湖切口呢?游方自然不会为难一个王由佛,他的目的是要与整个牵弓派打交道,这正好是一个机会,顺手再办另一件事,就是借助牵弓派帮欣清完成修复地脉之举,和尚一个人修复地脉灵枢实在太吃力,代价且不说,需要的时间也非常久,再碰到王由佛这种人无意中来捣乱又是前功尽弃。如此佛门高人,何不结一段善缘呢?

欣清和尚为人绝不迂腐,而且很聪明,通过刚才的谈话已了解王由佛出自一个叫牵弓派的风水秘法修炼门派,而游方在江湖上非常有地位。游方吓唬一番后很轻易的放走王由佛,并要他转告此地发生的事,欣清就已经猜出用意了。

欣清并未多纠缠这个话题,神色祥和的又说道:“方才见兰德先生所布阵法极为神妙,如果方便的话,贫僧还想请教。”

游方很客气的答道:“请教不敢当,能与大师这等高人彼此印证,机会难得,我还想向您请教这修复地脉的手法。…此处并非适合长谈之地,我们还是去山外吧。”

他们两人也离开了这个地方,穿行山野时游方看着欣清那满是补丁的僧衣,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促狭,突然又问道:“大师,我知道你持戒精严,但衣服上也不用打这么多补丁吧?就像故意要给别人看似的。”

欣清也不生气,一边走路一边答道:“衣服上有没有补丁,如今年代,已并非苦行区别,这还真是给人看的!但看也罢不看也罢,贫僧修行如此,有总比没有好,至少世间善男子、善女子能够看见。佛法真意不可见,但庄严有显象可观,渡人手段而已。”

游方不依不饶的追问道:“你们大慈行寺我可是听说过,持戒清修、托钵乞食,于如今物欲横流之世殊为难得。网上的宣传也有很多呀,图片、视频转的满世界都是。我想问问,那些照片和录像都是谁拍的,你们排队托钵出去行脚的时候,总有人跟着吗?”

欣清:“居士信众,护法相随。”

游方点了点头:“哦,我明白了,是开着敞篷宝马架着摄像机,追随着贵寺僧众供养,专门将苦行清修场面传扬四方!…别的大庙,可没有此等口碑与人气啊。”

欣清差点没让他给逗乐了,尽量不动声色的答道:“这也是便宜法,佛门在江湖,亦可用江湖手段。示人以清修之本,总强过示人以乱戒之相,兰德先生,您说呢?”

游方一挑大拇指:“大师别误会,我可没有笑话您的意思!江湖术讲究尖里并重,便能如鱼得水,而大师您的清修之道与江湖门槛,已是尖里合一了,真修行如此,佩服佩服!”

第二天仍在千朵莲花山中的祖越寺附近,游方与欣清谈论彼此修行心得,并非全是佛法也或风水,主要是关于地气感应,如何布阵移转、化煞成枢等等。他们在这里谈话,远方岫岩县牵弓派外堂所在,几位长老招集重要的执事弟子也在开会呢。

王由佛半夜就给父亲打电话了,当时牵弓派掌门王勋捷还在宗门道场中,连夜坐伐木的拖拉机出山同行的还有门中掌仪长老石文卿,在山外换乘越野吉普车,上午就赶到了岫岩县。

持戒长老肖墨就在岫岩,结缘长老苏茉尔也在这里,牵弓派高层齐聚。

牵弓派的组织结构有自己的特色,与九星派很相似,不是以往的九星派,而是经游方和一情居士楚芙“改制”后的九星派。它虽然也分内堂和外堂,但是不分设外堂长老,由内堂长老苏茉尔总摄外堂事务,所谓外堂实际上就是内堂的一个分理部门。

由于牵弓派的宗门道场在兴安岭深山中,一年当中甚至有好几个月大雪封山交通十分不便,所以与各派往来、与外界结缘各种事务,基本上都在岫岩县处理。游方说拜山,没有去宗门道场而是来到岫岩,也是很了解情况,他的身份特殊涉及到的事情又特殊,因此牵弓派的高层都赶来迎候了。

他们正议事,只听肖墨道:“兰德先生传书江湖缉拿张仁和,如今此逆徒已落入法网,人人心里都清楚是他拿下之后留给警察的,而我门中尴尬往事并无半点风声传出,这是我辈当年半途而废未竟之功,假如早日拿下张仁和,何至于再有后来那些祸患事!”

王勋捷:“兰德先生要登门拜山,其实应该我等去登门拜谢才对,他倒先来了,定会私下解说此事。他若说一个谢字,我们该怎么答呢?”

苏茉尔:“兰德先生只需说一个谢字而已,而我们可真得好好谢谢这位小前辈,但这谢意轻重不好掂量啊。”

石文卿沉吟道:“九星、消砂、寻峦、松鹤谷各派皆尊兰德先生为供奉长老,我们是否也可以…”

王勋捷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以兰德先生如今的江湖威望,能成为牵弓派的供奉长老,其实对我们有好处!可我们并没有借口提出,兰德先生也没有理由答应,人家不缺这个身份,我等无端相邀反而有强求攀附之嫌,但感谢又不能缺乏诚意。”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梅兰德对九星派有挽救存亡之恩,对寻峦派有重整宗门之惠,报了松鹤谷前任掌门殒身之仇并寻回了掌门信物,化解了消砂派内忧外患的灭门危机,这些都是几乎无法报答的大恩德,与门派的兴衰荣辱紧密相连。因此这些门派尊他为供奉长老,梅兰德也不好推辞。

但是兰德共生与牵弓派可没这么深的交情,牵弓派只是欠他人情而已,与这样一位重要人物搞好关系好处多多。表达谢意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也不能牵强,让对方反而不能接受,人家又不缺一派门外供奉长老的地位。

这时站在王勋捷身后的王由佛有点着急了:“诸位叔伯,你们把我的事给忘了吗?我昨天夜里可是得罪兰德先生了,当时吓得够呛,结果只说了三言两语,他就让我回来打招呼,说是要拜山。我看不仅要道谢,恐怕还需要致歉吧?那位欣清大师是他的朋友,据说在鸿彬工业园时,曾与千杯前辈一起缉拿过叠障派叛逆李冬平。”

王勋捷看着儿子想笑,却忍住了板着脸喝了一句:“你干的好事!我与大慈行寺的妙哉住持还是故交,连你这个名字都是人家起的,现在却和大慈行寺的高僧捣乱。”

王由佛往旁边闪了半步道:“我干的是不对,但也是无意的呀,兰德先生与欣清大师没让我赔,其实我真想赔来着。”

石文卿笑了:“半半啊,兰德先生当时说的不错,你确实太混了点,一天两天也就罢了,连续半个月都没发现自己在捣乱吗?该罚呀!…但兰德先生又不好直接罚你,所以让你回来告诉我们这件事,明日登门,就是想看看我们这些长辈怎么教训你。”

王由佛:“啊,你们想怎么收拾我?”

肖墨看了他一眼:“依门规好像也没什么好处置的,兰德先生给你一个面子也给了牵弓派一个面子,我们尽量补偿欣清大师便是。”

王勋捷脸色一沉道:“怎么不好处置?风门地师五戒有一戒——不可破败灵枢!”

王由佛:“爹,我没有破败灵枢呀,那坑不是我挖的。”

王勋捷斥道:“我知道那不是你挖的!但高僧修补地脉灵枢,你明明有所感应,还一连捣了半个月的乱,那修补的灵枢不是你破败的吗?虽是无心之失,但也犯戒了!况且你说自己是无心怎么才能证明,别人又怎么能相信?”

王由佛一听这话脸色有点发白,苏茉尔在一旁摆手道:“掌门师叔,你就别吓唬半半了,兰德先生说的清楚,他要和欣清大师一起来拜山,届时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半半也不用太担心,那等高人不会为难你的,但应该吃的苦头也得有思想准备。”

肖墨在一旁补充道:“半半误打误撞开罪了兰德先生,其实也不全然是坏事,正可借此机会结善缘,确实是我牵弓派弟子有错,真心赔礼也显诚意嘛。我听说那位高僧修复地脉之举手段非常,至少有神念之功,大悲悯情怀也着实令人钦佩。按他所用的手段,我牵弓派炼化的河磨玉籽也许比他的菩提珠更适合,也别等人家开口了,我们自己先准备好。”

王勋捷想了想道:“就用河磨玉籽装满那位僧人的钵,我私人所收藏恐怕还缺点,与诸位师弟借一些便是。…半半,这些将来都算在你帐上!”

石文卿笑道:“借什么借,半半也是我们的晚辈,大家一起帮他出就是了。…此事再说,不打岔了,正事还没商量完呢。”

苏茉尔眨了眨眼睛道:“兰德先生传书江湖拿下本门叛逆张仁和,又阻止半半的过去之举加以善意规劝,这是很大的人情啊,我们既致歉又致谢,不如就按照形法派的成例。听说他昨夜取出了撼龙令,本门也有牵机箭。”

肖墨立刻附和道:“此议甚佳!想那形法派,有门中弟子企图谋害兰德先生,反被兰德先生查出,助其整顿门风,形法派以撼龙令相赠。兰德先生这次传书江湖虽然动用了撼龙令,但也只是象征性的,形法派一点都不吃亏,反而更添江湖人脉。”

王由佛又在一旁嘟囔道:“我可没有谋害兰德先生,你们干嘛越说越严重啊?”

肖墨笑呵呵的解释道:“可是你得罪人家了,这不正好是赔罪吗?还显示我牵弓派虽有穿弓成煞秘术,但并无指引弟子破败灵枢之举。”

王勋捷有些迟疑说道:“牵机箭我倒是乐意赠送,只是这样是否显得谢意太重,有些太刻意了?”

苏茉尔摇头道:“所谓礼多人不怪,我们没什么损失,传之江湖又不失为一段佳话,只要兰德先生不是矫情之人,应当会接受的。”

牵弓派的外堂并不在岫岩满洲自治县的市区中心,而是市郊一座很大的宅院,交通却十分方便,就在国道旁,对面有饭店和宾馆,也是牵弓派的产业。游方有意等一天再来,就是让牵弓派这些重要人物自己先聚齐了商量。以他的身份如今突然拜山的话,容易让对方手忙脚乱,所以要提前打声招呼。

牵弓派显然早已准备好,游方打了辆出租从鞍山来到岫岩,直接停在牵弓派外堂院落的门口,一下车就看见了王勋捷等人站在院门前迎候。

游方一眼就认出王勋捷了,他的五官和王由佛很有几分相似,相貌大约四十出头,但气质略显沧桑也沉稳的多,往那里一站绝对不会认错人,在众人间他就是一派之长的气度,不会闹出陆长林当初那样的笑话。

游方和欣清下车,王勋捷率众上前见礼,肖墨长老在广州已经见过了,就由他来引见。石文卿长老带着眼镜气度很斯文,看上去像个很有学养的书生,倒是领外堂事务的结缘长老苏茉尔让游方微有些意外,甚至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苏茉尔是当地人,满族,容颜看上去不到三十,是一位气质温婉、相貌柔美的少妇,很有一种成熟的风韵容光。她不仅负责牵弓派与风门江湖各派的往来结交,而且负责管理门下的产业经营,是类似于总管的角色,堪称才貌双全啊。游方来到岫岩,所有的一切接待事务都是她安排的。

国人见面的习惯,就算是和尚也得先吃饭,由于游方是陪着欣清来的,苏茉尔已经打听了大慈行寺僧人的规矩,过午不食而且每天只吃一餐,所以早就准备好了一桌素斋,赶在中午之前开席。当地特色的老榆树豆腐宴,供奉僧人正合适,俗家人吃也很不错,考虑的不可谓不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