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想傅容此次回来是为了父亲寿辰,一定会到前堂去,他那般震怒,倒让薛纷纷期待起他跟傅钟毓的交锋来,遂待他一走便来此等候了。没想到一炷香过去除了来往宾客,根本没看见傅容人影。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一小厮领着他来,看模样是司空见惯。

如果堂堂大将军连自家府邸的路都找不着,说出去是不是让人难以置信?

傅容终于正经觑她一眼,才到自己胸口的位子,与她说话都要低着头才能对视。“你是如何得知?”

薛纷纷不正面回答,翘着鼻子颇有几分神秘得意,“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惹得傅容心情愉悦,笑问道:“那你怎么没算到要嫁的人是我?”

薛纷纷明知故问,“是你怎么了?”

“我娶过妻,并且年纪大你许多。”提起这个话题,便有几分复杂况味。

“能当我爹的年纪吗?”薛纷纷故意拿话噎他,旋即轻松一笑,“你放心,我爹今年五十有六,你想当我爹年纪还差了点。并且就算我算到了又能怎样?更何况不嫁就是抗旨,我很惜命的,没有那份勇气。”

她一番话将傅容唬得一愣,少顷自嘲道:“你说得对。”

正巧这时莺时已经回来,两手空空,一看便没完成交代的事。薛纷纷眉头微蹙,顿时没了跟傅容话家常的心思,临走时象征性地安慰道:“所以你别怕,在我长到你这个年纪之前,是不会对你动手的。”

这话怎么听都不太对劲,傅容目光落在她迎向莺时的身影上,无可奈何地低笑出声。

“东西呢?”薛纷纷尚未走到跟前,就不满地发问。

莺时一脸苦相,心里也忐忑不安,“那人说没找见,檀度庵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看见那两幅画,八成是被人拿走了。”

“被谁拿走了?”薛纷纷脚步一转就往外走,“人呢,我去问问他。”

莺时连忙阻止:“人早都走了,小姐小姐您别出去,外面还有方才宴客没走远的客人,若是给人看见了不好…”

薛纷纷心中焦躁,狠狠甩开她的手,“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嫁个人怎么那么多事!”

她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希望没人发现那两幅画,如今事情被证实,难免慌张。若是落在平常人手里就算了,左右大家互不认识,然而要是被有心人收藏起来,那可委实糟糕。

两幅画都用杉木匣子装着,放在离地一尺高的柜子上,薛纷纷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何会被人拿走。

她沉吟片刻,“再命人回去问问…问问六哥,看是不是他收起来了?”

莺时眼里顿时一亮,小姐说的对,六少爷常去檀度庵,里面物什摆放他再清楚不过,或许是他特意保存起来了呢?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疑惑:“小姐不是同少爷闹别扭了吗,上回一直送了十几公里,您都没跟他说一句话。”

薛纷纷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谁让你提这个的?”

莺时自知说错话,低头噤声。

*

都知道傅钟毓喜爱文学,薛纷纷待外人都走后,特意送了个定窑白瓷雕刻山水楼阁的竹节笔筒送给他,傅老爷子高兴不已,拿在手里爱不释手,连带着方才的不快也消失大半。一旁沈氏虽然不说,但看得出来也是极满意的。

“这玩意儿你是打哪寻来的?”傅钟毓拇指在表面细细摩挲,极享受的模样。

薛纷纷才不说这是六哥送的,她只是借花献佛。这边厢还未开口,一抬眼便见门口来了个杏红色身影。

来人盘松鬓扁髻,旁插金玉梅花两对,耳戴嵌珠宝金灯笼坠子,眉目温婉,端庄大方。身穿对襟大袖衫子,下配百蝶绣罗裙,行走之间彩蝶若隐若现,颇有几分韵味。

薛纷纷从未见过此人,见她拜见过傅家二老,又呈递了寿礼后退坐在右侧交椅上,迎面对上薛纷纷探究的目光,抿唇笑着道:“这位便是夫人吧?”

薛纷纷怔怔,“你是?”

“咳。”傅钟毓面上有一瞬的尴尬,“这是谢氏,是傅容五年前纳的房。”

“…”

见场面僵硬,沈夫人忙打圆场解释道:“宝婵近来身子不好,向我告了几天假,不怪你没见过。”她又问谢氏,“你身子调养得如何了?”

谢宝婵拿锦帕抿了抿唇角,礼数周到,“多谢爹娘关心,宝婵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说着抬眼看了看薛纷纷,“先前病得连床都下不了,没法去拜见夫人,失了礼数,希望夫人不要怪罪才好。”

薛纷纷已然凌乱,握着如意云纹头的手默默收紧,面上却一派自然:“怎么会怪罪呢?你身子不好,应该多加休息才是。”

虚与委蛇谁不会?她作起来也是很有一套的好吗?

成亲一两天也就算了,五六天了居然不知道还有这号人物?薛纷纷垂眸抿了一口茶,嘴角翘起讥讽弧度,明面上对她好,实际上心里早将她划开了,说不定已经筑起了高墙在防备着她,将军府的人真有意思。

从堂屋回来,薛纷纷恨恨地坐在花楠木雕松竹柏矮足短榻上,看什么都不顺眼,随手抄起松花色金钱蟒引枕掼在地上,仍不解气。

季夏最会察言观色,早在薛纷纷回来时已经命人准备了洞庭君山茶,这会儿端来,茶味扑鼻,清香沁人。“小姐怎么了,谁惹您发这么大火?”

薛纷纷不喝茶,将引枕从地上捡起来又扔了一次,“谁稀罕嫁到这来,真当我愿意吗!欺人太甚!”

莺时出外找人联系薛家了,留下的三个丫鬟不知发生何事,面面相觑纷纷不解。

等薛纷纷将榻上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低低喘息喝了一口季夏递来的茶,心口仍旧不舒畅,“我说为什么待我这样好呢,原来是处处都在防着我。”

季夏给她拍了拍后背顺气,“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薛纷纷便将今日正堂一事同她说了,听罢不止季夏,连一旁子春也气愤不过:“什么?将军还纳了一房妾室?”

被季夏捂住了嘴,“你小声点!”

跟人吐露后薛纷纷心情舒畅许多,这会儿淡淡颔首:“嗯。”

子春啧啧出声,摇头晃脑,“看不出来将军是这样风花雪月的人。”

“就你话多!”季夏剜了她一眼,这不是明摆着哪壶不开提哪壶么?没看见小姐现在很不高兴?

薛纷纷趴在塌上,脸埋在坐褥里,声音闷闷地:“他纳不纳妾妾我不介意,要是一开始告诉我就算了,现在过了这么久才露面,偏偏傅容爹娘还替她说话,这不是在打我脸吗?啪啪啪,疼死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呢。”

季夏被她的比喻逗乐了,“哪有人这么形容的?”

“就是这样的!”薛纷纷稍稍抬头露出小脸蛋,凑到她跟前左右转了转,“你看,都红了。”

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下,季夏点点头表示赞同,话锋一转严肃道:“小姐觉得那谢氏怎么样?”

薛纷纷翻了个身,空余个后脑勺对着她,“不知道,反正又不是我纳的妾。”

子春笑嘻嘻地:“小姐该不是吃醋了吧?”

薛纷纷连动都没动,“又没带脑子了吧你?我吃谁的醋,傅容?”

四个丫鬟里子春最有雅致,画工一绝,从她给薛纷纷作的两幅画便能看出来。由此可见,也是个会欣赏美人的,如今见过将军一面,反倒替旁人说起话来:“怎么了,我看将军挺好的,一身正气,威武不凡。”

“你喜欢?那卖给你好了,五两银子包终生。”薛纷纷转过身盘腿而坐,方才抑郁经过两人打岔,已经消弭不少。她下巴微扬,美目涓涓,芳颜皎皎,含笑模样说不尽的灵秀动人。

两人之间笑闹习以为常,“小姐这里价钱真低…”

说话间不经意地扫了眼门口,霍然脸色一变,话至一半缄口不言。

薛纷纷循着她目光看去,便见傅容立在菱花门外,已经换了一身墨色交领直身,腰饰龙头玉绦钩,身姿挺拔修长。不知将她们对话听进去多少。

如鲠在喉

子春季夏慌张叫了声“将军”,弓身退至一旁。

傅容身旁站着个家仆,抬眸小心翼翼地觑了屋里一眼,朝薛纷纷做了个揖功成身退。

矮榻一旁设了个竹雕架子嵌青白玉的插屏,正好将薛纷纷小身板遮挡得严严实实。傅容转到插屏后面,见她已经换了副规矩坐姿,正在朝子春季夏吐舌头。

他理了理袍角,坐在紫檀镂雕莲纹五开光绣墩上,“我才值五两银子?”

薛纷纷因他忽然出现险些闪了舌头,捂着嘴巴一双湿漉漉地杏眼将人看着,口齿含糊:“那将军觉得自己多少钱适合?”

想必他应该才来不久,没有将薛纷纷那通抱怨听入耳中。

“你就这么亟欲将我出手?”傅容偏不上她的当,反将一军。

薛纷纷连忙摇头,“当然不是,将军行情如此好,应当说我捡了个大便宜才是。”

她话里有话,绵里藏针,听得傅容眉心微蹙,“此话怎讲?”

他那么大个人往小小绣墩上一坐,显得极其不协调,偏偏当事人丝毫不觉有异,端的一派坦然。

薛纷纷也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肚里没那么多弯弯肠子,何必为难自己?她怀里抱着季夏拾起来的引枕,斜倚在坐塌靠背上,神情恹恹,“方才我去前堂见着谢氏了,如果不是傅老爷告诉,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呢。”

她跟旁人不一样,无论将军府的还是军营中的,多少都惧怕傅容身上的威严冷峻,唯有她,能以这样平静温和地同他说话,俨然将他当成知心大姐的模样。

傅容一时分不清是喜是忧,“你喊老爷子什么?”

薛纷纷不明所以,“你的关心点在哪里?”

“日后还是称呼爹吧。”傅容不为所动,起身看了看卧房新床,虽没新婚夜那样喜庆了,但四角挑红罗帐幔还是平添几分暧昧。他回头见薛纷纷脸颊鼓鼓,愣了愣解释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输人不输阵,她站在矮榻上努力跟傅容平视,“你怎么知道我想的哪样?”

傅容扯起笑意,小丫头心里想什么分明都写在脸上了,还非要狡辩。“谢氏是早年雪霏留下的陪嫁丫鬟,她临终前托付给我的,让我好好照顾她。”

薛纷纷平时看着精明,关键时刻转不过弯来,“雪霏是谁?”

便见傅容眼神复杂,“是我…”

季夏在下面轻扯了扯她的裙襕,薛纷纷如醍醐灌顶,倏忽醒悟过来。

能是谁?还不是他过世的原配?

她顿时没了兴致,从塌上下来穿上白绫高底鞋儿,识趣地转了话题,“这都酉时末了,饭饭怎么还没准备好晚饭?”

季夏让外间伺候的丫鬟去询问,“小姐饿了?”

“嗯,生气太消耗体力了。”她没事人一样转头问傅容,“将军也要留下来用饭吗?”

御雪庭本就是他俩居住的庭院,非但要一同吃喝,更是要一同睡觉。是以她这个问题问的着实多余,傅容挑起眉端,“夫人这是要赶我去别处的意思?”

“…”猛地没法适应这个称谓,薛纷纷如鲠在喉,无法反驳。

傅容看似心情不错,见她接过丫鬟递来的胰子默不作声地洗手,嘴边笑意又扩大几分。来到薛纷纷身后,十分自然地拍了拍她的头顶,“方才同你开玩笑的,你还太小。”

好在他知道控制力道,否则薛纷纷一定能给他拍到地底下去。

薛纷纷擦了擦手,避开他的手掌,抬眸不甘示弱,“是的,将军你这么老,多糟蹋我呢。”

这回换做傅容语塞,他才将过而立,怎么也跟老不搭边吧?将军活了三十年,事业正开展的如火如荼,头一回被人明目张胆地嫌弃。心情很微妙。

*

小厨房离正室近,饭饭身后随几个丫鬟捧着托盘上菜,先是一道松子鸭羹摆在中间,相继是薛纷纷最喜欢的八宝肉圆,肉圆里加了切碎的香蕈,笋尖,荸荠等一同入锅蒸煮,吃时内外透香,松脆可口。素炒蟹粉红黄相映,底下配几颗清炒蔬菜,卖相极佳。北方不易买到新鲜的蟹,不知饭饭用了什么手段,那卖生鲜的老板每日都会给她留些新鲜食材,或蟹或虾或鱼,不过唯一可惜的是薛纷纷不吃鱼肉。

剩下几道烧素鹅,糖炒鲜菱,酱莴苣,三笋拌马兰,经过饭饭的巧手都是不得了的小菜。

南北方米饭蒸煮方法不同,傅容吃了一口只觉得米香浓郁,火候软硬都掌握得恰到好处。“这米饭做法与平常有何区别?”

薛纷纷习惯了先喝一碗汤,喝完已经有三分饱,闻言揉了揉肚子解释道:“没什么不同,就是掺水放在锅里煮而已,先前的厨子是把米煮到七八成熟再捞到甑子里蒸的,那样米的香味都流失了,不如我家饭饭做的。”末了还不忘夸一下自家丫鬟,真给她长脸。

薛纷纷说的方法固然留住了米的香味,不过水量和火候都不好掌握,做的不好可能太黏或者太硬,不若蒸饭适中。不过饭饭学了六年厨艺,凭借的是经验和手感,一般不会出错。

相比之其他,薛纷纷更喜欢吃肉,一碟八宝肉圆几乎都入了她的肚子,旁的蔬菜几乎没怎么动过。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糖炒鲜菱却是最先露出盘底的。

她以诡异的自认为掩饰很好的眼神偷偷觑了傅容一眼,原来大将军竟然喜欢吃甜食。

夜幕降下,回廊悬灯亮起,一顿饭的工夫四周已归于寂寥。丫鬟将餐盘撤下,薛纷纷漱罢口后见傅容已经走到门边,“我尚有些事未料理,今晚就在书房过了,你收拾好了就歇下吧,不必等我。”

说是书房,其实里面没多少跟书有关的东西,仅有的几本也是兵法军事一类,再不济就是江湖话本子,是傅容小时候收集的,如今还不舍得扔罢了。大部分是战场缴获的兵器,他挑几件看得过眼挂在墙上或摆在架子上,当作装饰。

傅容的书房平日不让人进去,连打扫也是亲力亲为,由此可见他对那些冷兵器的热爱程度。

眼下他这句话正合了薛纷纷心意,就差没有挥手绢迎送,面上却装出一副惋惜模样:“既然这样,将军要好好注意身体,别太操劳。”

傅容焉能没看出她的小心思,只不戳破而已。

“小姐,您怎么不把将军留下呢?”季夏不解,将军那番话一听就是在找借口啊。

薛纷纷却不以为然,自得其乐,“他留下了我们得睡一张床,又不是很熟那得多尴尬。半夜我要是把他踢床下了怎么办?”

季夏给她拆发髻的手顿了顿,没忍住说了句实话:“小姐您想多了…”

依照将军的体型,估计两个她也踢不动。倒是将军一翻身就能把她压住了,两人睡一起担心谁还不一定呢。

薛纷纷从铜镜里瞪她,“闭嘴。”

*

上回谢宝婵说要来拜见她的话,薛纷纷权当她是在客气,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人就来了。

薛纷纷睡觉都是自然醒的,在平南王府是这样,在檀度庵更是如此。合着现在又不用每日去给老夫人请安,底下丫鬟也纵容她,一般到了辰时末才喊她起来用早饭。

今儿个卯中就被莺时从床上喊了起来,薛纷纷眯着眼睛很不耐烦,“天都没亮呢!”倒头又要继续睡。

“哎呀小姐!”莺时拿她没辙,只好在床上给她换起衣服来,“谢氏都在外面等了你小半个时辰了,您再不起来,小心落人话柄!”

薛纷纷半睁着眼睛迷迷瞪瞪,好不容易回味完她的话,“谢氏?她来干什么?”

“能干什么?”莺时给她穿上鸭黄缎短袄,外罩海棠捻金织花缎比甲,下穿葱白百褶裙,大清早便忙得额头沁汗,“还不是给您请安来了。”

薛纷纷被人扰了好眠心情很不佳,“叫她回去,等我睡好了再来。”

莺时因她孩子气的话哭笑不得,总算连鞋子一并穿好了,给她绾了个简单的髻,头上插碧玉钗,不施粉黛也颜色清丽。

如此一番又耽搁了一刻钟,待薛纷纷走到正室时,谢宝婵已经喝了好几杯洞庭君山茶。

这茶是薛纷纷从家里带来的,统共就那么两小罐,平日里自己喝都很仔细,如今被人饮水般喝下,自然极不高兴。

偏偏谢氏还要往火药口子上撞,她正在端详八仙桌上放置的一方锦帕,上面绣工细致,纹路精湛,黄鹂衔花栩栩如生。见薛纷纷到来,行了礼后问道:“夫人这手帕好精致,不知是不是无意间落下的?我见着喜爱,就拿起来研究了两眼,还请夫人别介意。”

薛纷纷被扶着坐在八仙椅上,抿了一口茶水润喉,声音悠悠:“当然不介意,你要是喜欢拿去便是,这模样的锦帕是当初家里准备嫁妆时布置的,备了整整一抬,我正愁用不完呢。”

短兵相接

谢氏手上一僵,笑意有些挂不住,“这怎么好,既然是夫人的东西…”

“没关系。”薛纷纷在底下人身上一扫,落在莺时身上,“这帕子是谁落下的?莺时你去问一下,若是没人来领,我就做主送给谢姨娘了。”

莺时领命,当真下去仔仔细细地问了。

薛纷纷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伺候,通常只会留下莺时四人,其余的一律在外间候命。御雪庭有她从家里带来的丫鬟,也有府里以前留下的。她嫁来之前平南王妃给她备了一抬锦帕和一抬玉镯金银簪,彼时薛纷纷不明所以,还天真地说:“娘亲莫不是把我未来三十年的手帕簪子都准备齐全了?”

平南王妃爱怜地点了点她额头,“傻丫头,谁说是让你用的。这些是让你打发下人的,收拢人心懂不懂?”

当初薛纷纷似懂非懂,如今却是完全明白了。府里留下的下人大部分都是伺候过原配夫人的,心也朝着那边,对她这个继配倒是不大上心,平日做事爱投机取巧,偷懒懈怠。做的好的薛纷纷便赏几件首饰锦帕,做的不好便要惩罚了,她古怪手段多的很,总能让人叫苦不迭。

这条手帕想必是哪个负责扫洒的丫鬟忘下的,如今即便想拿回来估计也不敢承认。莺时问了一圈都摇头,薛纷纷此时已经饮完一杯茶,大手一挥:“既然没人要就送给谢姨娘了,若是你不介意,我这里还有许多其他花样的,待会儿遣人送到你那里去。哦对了,你住在哪个院子?”

谢宝婵的脸色已经称得上难看,捏着锦帕的手绞得死紧,面上却要装出一副平和模样,“宝婵住处离的远,不敢劳夫人费心…今日一来,只是想跟夫人说几句体己话,顺道再为前几日的事赔不是。正好我这里也准备了礼物,夫人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朝身后丫鬟使了个颜色,那丫鬟穿藕色交领短衫,模样清秀,眼睛却一直往莺时的织金宝相缠枝纹双膝襕马面裙上瞟。莺时仿若浑然不觉,接过她手里的檀木盒子递到薛纷纷跟前。

薛纷纷看也不看直接放在八仙桌上,话里圆滑得挑不出刺:“谢姨娘真是客气,我这儿什么都不缺,倒是劳烦你费心了。”

谈话间薛纷纷的睡意已经醒了一半,这种短兵相接谁与争锋的感觉实在有趣,她一时间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倒是期待起谢氏跳脚炸毛的反应来。

谢宝婵从檀木盒上一扫而过,垂下眸子显得极为恭敬,唯有左手扶着云纹扶手时会小幅度地摩挲,这是人下意识的动作,证明她此时在打别的主意。果不其然,她下一句便是:“夫人别怪我多嘴问一句,我今日来的早,正好看见将军从书房走出来…”

“他去书房了?”薛纷纷显得比她还要诧异,说完连忙虚掩住嘴,眼珠子游移不定,“我什么也没说。”

反倒谢宝婵被她勾起了好奇,“夫人想说什么?”

“这…”薛纷纷左右为难,“你当真想知道?”

谢宝婵这会儿被她勾得好奇心模式全开,“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倒也不是。”她叫莺时又添了一杯茶,顺道给谢氏也重新添满,心疼归心疼,面子功夫总是要做的,不能让人出门就说平南王女儿真小气。她拿锦帕沾了沾嘴角,欲言又止的模样做了十足十:“是我昨晚身子不舒服,我怕伺候不周,就劝说将军去你房里,没想到他竟然宁愿待在书房都不…”

殊不知她一句话踩在了谢宝婵七寸,对方面色登时就沉了,大袖底下拳头越攒越紧。

是以饭饭来上早饭时,迎面便碰上黑着脸回去的谢氏,两人在廊庑拐角处险些撞上,饭饭莫名其妙地被剜了一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不出来小姐这样有本事,把那谢氏气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季夏一面叹服一面布置早饭,出了一口恶气别提心情多舒畅。

薛纷纷提起银筷夹了个蒸饺送入口中,嘴巴包得圆圆,“那当然了,我又不是软柿子,可以任人搓圆捏扁。”

她吃过早饭不多时又困了,分明连午时都没到,便不顾众人阻挠地爬回床上,睡起回笼觉来。

*

傅容起的匆忙,早饭都未曾来得及用便去了军卫,副将杨书勤已经到了好片刻,面前铺着一张大越地图。

杨书勤抬头见他到来,唤了声“将军”,又看了看外面天色,“将军今日怎的来如此早?”

傅容此刻肚里空空,桌上正好摆着一碟藤萝饼,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脑海里蓦地浮现薛纷纷昨日吃东西认真的模样,还有说起吃食时的滔滔不绝难掩自豪的口气,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睡了一晚上短塌,浑身僵硬施展不开,倒不如早早来办事。”

闻言杨书勤面露诧异,“将军莫不是还没和夫人…”

“怎么?”傅容一来到军卫便像浑身注入了新鲜血液般,不似家中拘谨,亦不必刻意收敛身上匪气,恣意洒脱。“她那样小,你莫非也觉得我是禽兽不成?”

杨书勤嘿了一声,他是常年在士兵里扎堆起哄的,说话自然也粗糙不雅,“小点怎么了,我家婆娘也是十五岁就给我当了媳妇,如今娃都生了仨。日子不是照样过得有滋有味?”

“跟你那个不同。”傅容摆了摆手,有心无力的感觉,“我大她太多,手上又没轻没重的,一碰似乎就能把她碰坏了。”

况且一思及薛纷纷那句似真似假的“糟蹋”,他就更加下不去手…

“边疆那边情况如何了?”为防止他继续在这话题上纠缠,傅容适当地转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