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干什么?”范晓鸥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瞪着聂梓涵。

“你把东西吃了,我就带你去看海上日出,你没看过吧?很美的…”聂梓涵站在那里,月光下的他身材颀长,眼神明亮,嘴角带着宠溺的微笑,范晓鸥恍然间觉得,依稀又看到了多年以前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样,阳光、温暖和亲切。

她的心没来由地一酸,倔强拒绝的话语竟说不出口。

聂梓涵走过来,“赶紧先喝点热水吧,暖暖身子,”他拧开水壶的盖子,将水壶递到范晓鸥的嘴边,范晓鸥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喝了几口热水。

热水下肚,这才发觉全身真的很冷,范晓鸥冷得牙关直打架,自己都能听到上下牙齿互敲的声音。聂梓涵离得她很近,她几乎都能接触到他散发着温热的皮肤,在这一瞬间她竟然很想触碰到他的身体,汲取他的体温。全身的冷意和脆弱让范晓鸥的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忘了聂梓涵之前正在积极地想退回到朋友之间原本的界线。

幸好范晓鸥及时意识到她有可能被拒绝,于是咬着牙忍着。

可就在范晓鸥勉强支撑控制着自己的时候,聂梓涵却脱*上的外套给范晓鸥披上,牵起她的手时,发觉范晓鸥的全身像冰块一样,他的大手自然而然地一揽,就将她抱在了怀中,“你身上怎么这么凉?我给你暖暖吧…”关切的话未经大脑就这么自然地脱口而出,引来两人对视时的错愕。

范晓鸥想挣扎出聂梓涵的怀抱,但聂梓涵却还是将她抱住了:“别逃了,晓鸥,我们…和解吧,我不想这么和你分开…不能*人,难道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么?我…我…”聂梓涵觉得喉咙沙哑,明知道自己的行为太自私,可他就是不受控制。他发觉他真的很喜欢范晓鸥,喜欢得在知道要失去她的时候,一向坚硬冷血的心居然会很痛。

范晓鸥偎依在聂梓涵的怀抱中,无比贪恋这种熟悉的温暖感觉,她明白这辈子也许她都要和这个男人纠缠不清。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在舍不得他,他竟也是。

也许是今夜的月色让范晓鸥无比脆弱,她将脸贴在聂梓涵的胸口,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顺从了内心挣扎的结果。她软弱地低声应允他:“那…那好吧…以前,我是太固执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愿意做你的妹妹,聂大哥,只要我们不要再这么怄气下去,我愿意成为你的妹妹…我们永远都不要再分离了…”

她还是舍不得他。年少轻狂的倔强坚持到了现在,只有向命运妥协,虽然无奈,却让她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有时候不能勉强一个人去爱你,有时候一些人做朋友远比*人要来得现实和实际。虽然这种认命来得太晚了一些,但总归是她的领悟。

聂梓涵没有说话,只是搂紧了范晓鸥,她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在应着她:“好…”

聂梓涵的心底里也有欣喜,干涸已久的内心好像涌进了甘泉,顿时饱满充溢了起来。他都不知道,他竟是如此期待和雀跃和范晓鸥的和解。不管是妹妹也好,下属也好,只要能感觉到她不曾离去,他的心都是满的,没有了空落的感觉。

凌晨时分,聂梓涵拥着范晓鸥爬上了海边僻静的山头,坐在一块岩石上,耐心等着太阳在海平面喷薄升腾的一刻。这是他第一次和女人约会看日出。天还没亮,清晨的海风轻柔得如同静谧的呼吸声,整片的汪洋大海依旧在酣睡,缱绻而温柔。

范晓鸥从聂梓涵的外套中探出头来,整个人蜷缩在他宽厚的怀抱中,只是睁着眼睛等着日出东方的那一刻。聂梓涵用体温熨贴着范晓鸥,想让她冰冷的身体暖和过来,他想了想,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瓶开过封的二锅头,递给她。

范晓鸥无言地接过去,对着瓶口猛喝了一口,呛得咳嗽了几声,酒液从喉咙里咕噜下去,却从胃里直烧上来,火辣而温暖的感觉蔓延到了全身,身子顿时不冷了。她正要说话,此刻天边却露出了鱼肚白,海水和天际成一色,渐渐地,天与地分离开来,一轮红日蓦地跃出了海平面,霞光透过海雾照来,将彼此的脸庞照亮。

“哇,真美——”范晓鸥仰起头,惊喜地赞叹道。聂梓涵低下头来,两人在霞光中互相凝望,望见了彼此眼中小小的自己。谁也没有说话,但谁的心里都明白,这一刻将永远铭刻在彼此的生命里,不管世事如何无常,人生如此变幻。

犹如受到蛊惑一般,两人的脸越靠越近,近得可以感觉到对方灼热的鼻息。范晓鸥微微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聂梓涵的唇轻轻触碰着她的发丝和脸庞,她的心跳有些快,但心底里却很安详。

末了,聂梓涵的吻落在了范晓鸥的额头,很轻,犹如一片羽毛。

95

那只是个无关*的吻,只是哥哥给妹妹的吻。

范晓鸥分得很清楚。她也终于懂得,治疗心灵创伤的良药就是:好死不如赖处着。她是个天生怕痛的人。可是自从她正式表态愿意成为聂梓涵的妹妹之后,她的心好像不那么疼了。至少她每天可以看到他,每天可以看到他嘴角隐约的微笑。而不必板着脸怒目相视。

撕心裂肺的犹如死去的伤感被一种犹如小孩子耍赖要到糖吃的酸甜滋味所取代。

早知今日可以当聂梓涵的妹妹,当初她为何要那么固执呢,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地和自己过不去呢?

范晓鸥在和客户谈业务的间隙,不由靠在窗边回想起当年的自己,简直不知道孤注一掷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那是怎样的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裂啊,这种情感恐怕将来不会再有。

她再不可能像“失去生命也不可惜”地那般浓烈地去爱一个人了,因为成熟长大,知道了取舍和取代。聂梓涵在这一点上远比她早开窍得多。她现在不能恨他了,因为他是她的——哥哥。也好,惨烈地付出所有青春的代价也不算太狼狈,至少也收获了一份兄妹之爱,比起别人死无全尸的爱情,她还算不错了。

北戴河回来后,范晓鸥的生活也*了一个正常的缓和期。她觉得自己在渐行渐远的时光隧道里,棱角已经慢慢被磨平。她现在也学会了让心灵安详平和下来。这个世界上,除了爱情,其实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所以当从聂梓涵那里知道远涵公司准备在西南地区开设一个分公司时,范晓鸥极力毛遂自荐去往四川成都。聂梓涵看着手上的申请表格,挑起眉头问范晓鸥:“为什么你要去?那里需要从头开始创业,条件肯定较为艰苦,远没有在北京待着舒服。”

两人从北戴河回京后,原本水火不相容的疏远渐渐恢复成多年以前的亲密,虽然不像过去那么无拘无束,但心底里那种互相依赖的亲近感依旧在。

“我是来北京赚钱的,不是在这里享福的,”范晓鸥耸肩回答道,“你让我去吧,聂总,我保证很快能协助分公司经理让新公司上轨道。”

“你知道我原来打算让谁去成都当分公司经理么?”聂梓涵抬眼看看范晓欧。

“谁?”范晓鸥不以为意地说:“不管是谁,我做好我本分就成了。”

“我想让海涛去成都。”聂梓涵对范晓鸥说道。

“可以呀,他去他的,我可以协助他,”范晓鸥并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妥。

“可是,你们——”聂梓涵向后靠在椅子上,迟疑了一下,说:“或者说,你去了对他的情绪可能会有影响。”

他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才将刘海涛和欧阳明远两个人调开,免得这两人从北戴河回来就跟吃了炮仗的喷火龙一样,逮到机会就互相喷火挑衅,分开他们对于维护公司安定团结有着深远的广泛意义。

“为什么会有影响?”范晓鸥不解地问,“我和刘海涛之间又没有什么。”

“真的么?”聂梓涵看着范晓鸥,眸光一闪。

“当然,”范晓鸥无奈地说:“我要解释几遍大家才肯相信?”其实不用她去解释什么,刘海涛本就是个现实精明的人,北戴河回来后他明显和她拉开了距离,可能也是嫌她的情感纠葛太多吧,他明哲保身。现代男人的感情几乎都是这样的,范晓鸥对此也很理解。

“嗯…既然这样我会考虑的…”聂梓涵见范晓鸥这么坚持只好颔首。范晓鸥见此这才离开了他的办公室。聂梓涵望着范晓鸥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其实,要是让他在刘海涛还是欧阳明远之间挑个合适的当范晓鸥的男朋友,他更倾向于刘海涛。

不管怎么说,刘海涛的能力有目共睹,更主要的是刘海涛没有家累。聂梓涵靠在椅背上,突然间觉得有些焦躁起来,他这是为范晓鸥做的哪门子媒啊,理智告诉他要为年纪已经不小的范晓鸥找个好归宿,但内心深处却有个小小声音在告诫他:“不许将她送出去…”

他烦躁地将桌子上的东西推开,觉得自己简直心乱如麻。不把范晓鸥推给别人,留着给谁呢?他的手臂撑在办公桌上,用手挠挠整洁的头发,坐立不安。

过了几天,公司外派去西南的人员名单出来了,里面有刘海涛,竟然也有范晓鸥。范晓鸥对此安排没有二话,刘海涛也欣然同意。只有欧阳明远得知消息,沉着一张黑脸闯进了聂梓涵的办公室,也不敲门,却“啪”地一声在桌子上重重一锤,连带着桌子上的办公用品都跟着震动弹跳了起来。

聂梓涵却很冷静地抬起眼看着怒气冲天的欧阳明远,这是北戴河休假之后,欧阳明远第一次进他办公室。

“小舅舅,有事么?”聂梓涵冷静而淡然地问着欧阳明远。

“你少给我装蒜!”欧阳明远毫不客气地骂着聂梓涵:“你是故意要让刘海涛那小子带着范晓鸥走么?!”

“是又如何?”聂梓涵沉默了片刻,决定开诚布公地和欧阳明远谈谈,“小舅舅,你别忘记了你是有家室的男人…”

“有家室又怎样?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人的婚姻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爱琴吟你也知道,我可以为了范晓鸥离婚!”欧阳明远的额头上青筋直跳。

“离婚?”聂梓涵手上的动作凝住了,欧阳明远的表态让他终于开始心惊肉跳,“小舅舅,你来真的么?!”

“我这人以前确实是个花心大萝卜,但人总会犯错误,难道我不配再重新追求我的幸福么?”欧阳明远咬牙切齿道:“聂梓涵,你先告诉我,你究竟爱不爱范晓鸥?”

欧阳明远的话太犀利,顿时让聂梓涵怔在那里。

“说话啊,开公司你可以,但是谈恋爱你丫的真不是男人!爱了就爱了,不爱就说不爱,扭扭捏捏的,丫的,简直就是个孬种!”欧阳明远见聂梓涵习惯性沉默,不由怒声臭骂道:“你连我这个花心萝卜都不如!”

聂梓涵的手捏着桌子上的镇纸,听着欧阳明远畅快淋漓的痛骂,他没有回嘴,欧阳明远说得其实很对,丫的,他就是个孬种,连爱和不爱都分不清。

他聂梓涵,还真*的是个懦夫!

96

“我可告诉你啊,你不要我可要了!到时候你别窜出来和我争抢就成!*一个刘海涛就够我受的了,要再加上个你,丫的我还争个屁啊!快点,限你1秒内给我答复!”欧阳明远悻悻地说道,郑重其事告诫着聂梓涵。

眨眼的瞬间见聂梓涵没有回应,欧阳明远就当他默认处理,转身便去找范晓鸥了。

聂梓涵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欧阳明远出了办公室,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想要阻止他,但欧阳明远的动作很麻利,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聂梓涵怔了一会儿,这才有些颓然地跌坐回宽大的办公椅上,他凝望着办公室的高层玻璃窗,蹙起了浓眉沉思,看来事态发展已经超出他预料的范围,他必须要想个法子了。

欧阳明远直接上范晓鸥租住的地方去找她。范晓鸥开门见是他很诧异,但她还是礼貌性地让他进去。屋子里一片凌乱,行李箱也敞开着,衣物堆满了床铺,也没有个落脚的地方。

见范晓鸥正在忙活,欧阳明远也跟着帮忙,范晓鸥冷眼旁观了一会儿,觉得欧阳明远虽然有诚意,可看起来就是感觉不对,因为他拆蚊帐的动作实在是太可笑了,如同一只屁股上被扎了针的大猩猩在跳跃,让范晓鸥猛然想起红楼梦里的薛蟠,“绣房里窜出个大马猴”来形容此时此景特别贴切。

“你有事吗?欧阳总经理?我这边地方太狭小了,若是你来为我送行,我心领了,谢谢你,你早点回去吧。”范晓鸥终于看不下去了,边折叠着衣服边对气喘吁吁的大爷欧阳明远说道。

“不能不去成都吗?”欧阳明远犹豫了半晌,才把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开门见山地说出来。

“嗯?”范晓鸥诧异地看了看欧阳明远,然后摇摇头,说:“我肯定是要去的。”

“留下来好吗,晓鸥,”欧阳明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走到范晓鸥的面前认真地说道:“为了我留下来。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会让你吃一点苦…我会让你幸福的!”

范晓鸥怔然地抬起眼瞧着欧阳明远,心头纳闷欧阳明远这是怎么了,这个…算是眼前的*的告白么?范晓鸥避开了欧阳明远恳切的眼神,说:“额,谢谢您的关心欧阳总经理…不过我…我并不想再留在北京…”

“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是因为聂梓涵吗?”欧阳明远一针见血。

范晓鸥一愣,但随后面色如常地回答他:“有一点吧,可也不是主要原因。我也是有野心的,想有更好的发展…”

“是么?那…有件事我想问你…”欧阳明远低垂下眼帘,鼓足了勇气问道:“之前你有说过,不是*了…那…是,是给了聂梓涵吗?”

范晓鸥的脸刷地一下子红透了,她咬着唇没抬头看欧阳明远,她在心里思索了半晌,才点点头,说:“是。所以…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我现在真不想谈感情的事…”

“你不要这么着急回答我,我可以给你时间,正好我也处理一些事。但是请你一定要慎重考虑我的提议好吗?”欧阳明远得到了他意料之中的答案,心里虽然沉重,但还是无比恳切地看着范晓鸥。

“去成都可以,但是你可得答应我,不要一下子和刘海涛走得太近,成么?至少你也得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那个…”欧阳明远急切得有些语无伦次,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这么认真过。

范晓鸥抱着衣服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表态,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但欧阳明远还不肯死心,她微微叹息一声,也许是想到了自己曾经对聂梓涵同样痴心,顿然有了恻隐之心,便点点头,说:“好。”

其实欧阳明远不用那么担心,精明的刘海涛和她是根本不可能的。欧阳明远的告白虽然突兀,但也让范晓鸥觉得有些感动,抛开之前的恩怨不提,他是她见过的最热忱和坦白的男人。她期待自己离开之后,*欧阳明远能找到新的猎物目标,这样就可以不必把注意力无谓地花在她身上了。她相信依照欧阳明远的个性,这一天也不会太远。

范晓鸥离开北京的时候,北京下着瓢泼大雨。刘海涛坐在范晓鸥的身旁,看着她犹如雕塑一般从机舱窗户向下久久俯瞰着整个城市,便凑前去打趣说:“看什么东西那么入神,你想冒雨高空跳伞么?”

范晓鸥牵起嘴角一笑,并没有说自己从高空俯瞰地面微小如蚂蚁的楼群,是在揣测那一幢是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而哪一幢的大厦里,有着她难以忘却的身影…她知道她看不到,人在自然的广阔天地里是那么渺小。曾经,他在云端,她在尘埃里;如今她在云上,却看不到红尘中的他。

也好,慢慢忘却了吧,聂大哥,再见了。范晓鸥觉得有些泪湿,她向后靠进了座位里,闭上眼睛假寐,在心中默念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成都,我来啦!”

8月到的成都,一直到了当年的12月,范晓鸥和刘海涛都是在繁忙中度过。

欧阳明远所担心的日久生情的问题一直没有出现过,因为范晓鸥和刘海涛实在是太忙碌了,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有空暇谈情说爱了。不过他们努力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短短半年时间里,成都分公司从一穷二白的零业绩,一直攀升到年底销售总排行榜的第二名,第一名自然是北京总公司了,而成都分公司则缔造了一个神话。

聂梓涵亲自打过电话来夸奖刘海涛和范晓鸥,说等年底他们回去要给开庆功会,刘海涛喜上眉梢,特意请范晓鸥在商厦的餐厅里吃了顿正宗的川味串串香。两人面对面埋头苦吃,刘海涛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范晓鸥,说:“晓鸥…”

范晓鸥抬起眼来看他,应了一声:“嗯?”

“你说…”刘海涛有些困扰地抓抓头发,说:“我们这么下去,会有发展的可能么?”

“嗯,当然有,”范晓鸥辣得不住吸着气,却再接再厉吃着红油香菇串。

刘海涛看着范晓鸥波澜不惊的面容,迟疑了一下,说:“我不是指工作上的发展,是,是指我们之间,额,你说——我们两个有可能吗?”

范晓鸥的一串鹌鹑蛋在嘴边停住了,她瞪大眼睛看着刘海涛,说:“你疯了,刘海涛?你不是我最好的哥们么?”在孤立无援的成都,她已经将刘海涛当做亲人一般看待了,丝毫没有掺杂半点儿女私情。

刘海涛的俊脸上有过一抹失落,但很快他也振作了情绪:“嗯嗯,我是疯了,丫的,喝多了,喝多了…”他用酒杯挡住自己的脸,耳朵有些红。都是江湖儿女,借着酒涎着脸问问真心话,不行就算了,面子上也不会不好看,酒真*的是个好东西。

欧阳明远强迫自己不要三天两头给范晓鸥打电话,免得招她烦。但总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用电话一慰相思之苦。不过每次范晓鸥只肯和他简短聊几句,就将电话给挂了,让他意犹未尽。所以他就急切盼望着等年底开表彰会的时候范晓鸥能回来。

越到年底,他的心潮就越澎湃,有时候在开会也能神游太虚,幸好不至于失态。他在公司办公室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连家都不愿意回了。每次夜幕降临,他总喜欢拿着一杯红酒站在高楼顶上,看着华灯初上的城市,看着车水马龙在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上堵成一团。

每当这时,欧阳明远就会幻想这是2012年,这座城市即将毁灭,而这里的一切将成废墟!在他想象中,那美丽的可人儿范晓鸥被困在城中的废墟里,而他身披未来战士的战袍,骑着一匹骏马,哦,这个就算了,白马王子比较老土了,未来战士应该乘坐宇宙飞船,然后他化身变形金刚,人船合一,从天而降,将处于危难中的落难公主解决出来,英雄救美,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每次这么幻想的时候,他心里头对范晓鸥的思念之情便会稍稍得到慰藉。

可是有一天的清晨,当他边处在幻想中嘿嘿甜蜜傻笑,一边顺手拿过当天的报纸,一则醒目的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拿着报纸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笑容在脸上凝结住了!

报纸上的重磅新闻,说今天上午10时许,成都周边地区发生4.0级地震,震源深度22公里,成都震感明显。此次地震属于汶川大地震的余震,造成某老旧商厦坍塌,多人被压在楼底,目前伤亡人数未知,消防武警官兵正火速前往救援…

欧阳明远拿着报纸的手不禁颤抖起来,这家商厦的名字他不陌生,就是范晓鸥和刘海涛办公的地点。他记得范晓鸥曾在电话里说过,这家商厦年代比较久远,经常墙面掉皮,刚开始他们想为公司省钱所以暂时租住在那里,等过些时候她和刘海涛想将办公室迁移到好点的地方去,因为怕地震。

结果还没等搬呢,这座商厦就出事了!欧阳明远第一时间就急速地开始拨打范晓鸥的手机,但手机无人接听;他继续打刘海涛的电话,刘海涛的电话已经关机。他不死心,再次拨打着范晓鸥和刘海涛在成都分公司的座机电话,结果电话却是一片忙音。

重复了十几遍,没有一个电话能打通!欧阳明远的心开始抽紧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喜欢幻想而已,他喜欢范晓鸥,喜欢到可以为她出生入死,可他并不是真的要诅咒她,却没有想到她真的会身陷废墟里,生死未卜!

97

欧阳明远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立刻让秘书预定飞往成都的最近航班,但听说最后一张头等舱的机票已经在五分钟之前被人买走。他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忙让秘书再想办法,可是查问之下,才知道不仅是这趟航班,当日以及第二天到成都的所有航班都已客满。

欧阳明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想了想,粗略收拾了一点东西,自己果断地开着越野车,从北京上了京石高速,直奔成都。

与此同时,在北京首都机场,一身黑衣的聂梓涵正在头等舱候机室里焦急地等待去往成都的航班,他几乎什么行李都顾不上带,匆忙间就放下了所有的工作,直奔机场而来。他微闭上眼睛,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心脏在胸口“砰砰”地跳个不停,一想到范晓鸥,他就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他掏出手机来再次拨打了范晓鸥的电话,在响过几声之后,便没有了声响。他不死心一直拨打着,但电话已经变成了嘟嘟的忙音。聂梓涵紧紧盯着手中的电话,泰山压顶也不会眨眼的他眼里开始有了一丝恐惧。

晓鸥,你会没事的,他在心里祈祷。头一次,他是那么害怕这种即将彻底失去的感觉,聂梓涵低着头,拿着手机的手在神经质地颤抖着,晓鸥,我马上就到成都了,求你,不要有事!聂梓涵的心简直沉得看不到底。

他买的是这趟航班最后一张头等舱的机票,谁知道到了机场才得知因为天气原因,首都机场的乘客滞留了好几批,满机场都是人,而这趟飞往成都的航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起飞。聂梓涵坐立难安,焦急地望着候机室的大玻璃窗,停机坪上的飞机此降彼飞,他急躁得几乎想跳窗而出,直接抢它一辆飞机直飞成都。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对于聂梓涵来说,都是在煎熬。终于从下午5点,一直等到了次日清晨8点,航班才正式起飞。聂梓涵拎着简单的小包,几乎是冲在最前,头一次因为那么没有风度引起其他旅客的侧目,可他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心乱如麻,方寸大失。

可是越是焦急,就越是不顺。飞往成都的航班又因为在成都上空遇到大雾,无法降落, 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了1小时40分钟,才暂时改飞到四川绵阳机场迫降。

机上的乘客怨声载道,聂梓涵看着手上的表,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心情也越来越焦躁,*得几乎想要掐死谁,他脸红脖子粗地找到机上的空中小姐,问她们为什么要让他们留在绵阳机场,空中小姐被聂梓涵激动的样子吓得花容失色,只能连连鞠躬道歉,说是不可抗力的自然原因,请原谅。

等聂梓涵好不容易从绵阳包了专车赶到成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的光景了。而在这之前,欧阳明远满脸疲惫地开着车比聂梓涵先到了成都。从北京到成都走高速共有1800多公里,欧阳明远中途不敢多休息,硬是自己独自开了20小时的车赶到了成都。

欧阳明远进城后一口气都没歇着,飞速赶到了范晓鸥和刘海涛所在的商厦,果然只看到了一堆废墟。救护车的灯在不停闪烁,消防车和起重机都在待命,现场人很多,不时有伤员被抬出,当然也有血肉模糊的尸体。

欧阳明远几乎是睚眦迸裂地下了车飞奔过去,失魂落魄地在废墟里到处寻找着范晓鸥的影子,同时徒劳无功地拨打着范晓鸥的电话,但电话却已经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欧阳明远边喊着范晓鸥和刘海涛的名字,一边徒手搬运着压在地面的建筑碎块,他听说这座商厦共有10层,但坍塌下来的时候,却变成了扁扁薄薄的一层。旁边也有人在寻找着亲人,当听欧阳明远说范晓鸥和刘海涛在楼层中间的8层时,不少人都摇摇头,说:“听说那些挖搬出来的尸体都是中间那几层没逃出来的…”

欧阳明远听了犹如五雷轰顶,他像发了疯一样跑到临时的救护站里搜寻伤员,甚至还到那些成一排的尸体前用颤抖着的手掀开蒙着的白布一一看过去,他抖着一颗心,幸好在这些尸体中没有发现那张他熟悉的脸庞。他想假如他真在其中看到了范晓鸥,也许他也会当场倒下不可。

欧阳明远看完那些惨死的人,脸色也和死人一样煞白,他想了想,觉得范晓鸥应该是还被埋在废墟里,于是再次跟着救援的人群一起挖掘,他奋力地在废墟里搬开石块,不住声地大喊着范晓鸥的名字,顺带还连刘海涛的名字也一块喊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欧阳明远满脸都是灰土,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没干过活的手指因为挖土和搬运石块,已经被磨得血迹斑斑。

挖了很久,从上午一直挖到下午,眼看着天渐渐黑了下来,而庞大的救援工程依旧没有任何太快进展的时候,欧阳明远终于崩溃了,连夜开车,加上徒手搬运了一天的疲累,让他疲惫得一点气力都使不出来了。他半跪在废墟上,沙哑地喊着范晓鸥的名字,想到范晓鸥恐怕是凶多吉少,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哭过的他,竟然无声地哭了。

眼泪顺着欧阳明远肮脏的脸颊上滑下,将他脸上的泥土冲出了几条痕迹,看起来既可悲又可怖,像个从废墟里爬出来的鬼一样。就在这时,这只“泥猴鬼”的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个诧异的声音:“啊?欧阳明远?真是你么?”

欧阳明远听到那个声音,全身一颤,连忙回过头来,竟然看到刘海涛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费力地拄着拐杖,一条腿包得跟木乃伊一样,正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看。

“刘,刘海涛!”欧阳明远看到了刘海涛,不亚于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突然看到了革命的组织在向他召唤,他惊喜得也顾不得自己形象的狼狈,连忙从废墟中爬起,冲到了刘海涛的面前。两两相望,都忘记了彼此曾经咬牙切齿的阶级仇恨。

欧阳明远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顺道拧了一下鼻涕,张开双臂准备热烈拥抱刘海涛,却被刘海涛有些嫌恶地避开。

刘海涛问他:“喂,你怎么来了?”

欧阳明远却惊喜地问刘海涛:“你,你怎么还活着?

98

地震发生的时候范晓鸥正好外出回来要上楼,于是得以有时间先逃出大楼,而刘海涛身手敏捷,带领成都分公司员工快速下楼进行逃生。为了让大家先有逃生的希望,刘海涛跟在最后,在逃出大楼的那瞬间他被倒下来的水泥块压住一条腿,不过很快就被大家救出。

这场地震震级本不高,无奈这座商住楼实在年份太久远,犹如雪片糕一样在地震中分崩离析,幸而分公司里没有一个人在地震中失去性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范晓鸥逃生后并没有走远,而是返回来参与了大楼的救援工作,由于她往返于救援现场和医院护送受伤人员,故而方才欧阳明远在乱哄哄的现场没有看到她。

欧阳明远看到范晓鸥那样凝神看他,他的脸红了,不过因为面部太脏,所以红脸并不太明显,但他的脊背上有一种羞囧的火辣辣感觉,因为他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这么脆弱过,还丫的不害羞地哭鼻子了,结果还被喜欢的女孩儿看到了。

但是那种死里逃生后的重逢喜悦暂时压倒了他的困窘,他难抑激动的心情向前几步,来到范晓鸥的面前,嘶哑地喊了一声:“晓鸥…”便不容分说把范晓鸥紧紧抱在了怀抱中。

“我爱你,晓鸥…别再离开我了,我不能没有你…和我永远在一起好么,我们不要再分开了…”欧阳明远用范晓鸥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哽咽地在她耳边倾诉自己的思念和爱意,他的身体因为害怕失去她还在发抖。

在得知商厦坍塌的那一刻,他愿意用他所有的一切,来换回她的生命。劫后得以重生,他感谢老天爷,愿意用他心底的整座城市,来换取这份废墟上的爱情。只是,他不知道范晓鸥能不能接受,但无论如何他得让她知晓他对她的爱。

范晓鸥并没有推开欧阳明远,方才他在废墟上惊慌失措喊着她名字,还有发狂一般徒手刨着水泥块的模样,她都看到了。一个人死里逃生后也许对生命会有着更多的领悟,她承认她此刻被欧阳明远的诚意感动了。这辈子,不会有多少人会这般看重爱情,珍惜所爱的人。

她在欧阳明远温暖的怀抱中闭上眼睛,眼眸里也有着软弱的泪水,在欧阳明远热烈而有力的拥抱中,她终于反手回抱住了欧阳明远,她小声但很清晰地回答着欧阳明远:“好,我答应你,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真的么?”欧阳明远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了看低垂着头的范晓鸥,半晌才反应过来,随之欣喜若狂地用力抱住了范晓鸥,无视一旁刘海涛黯然而又艳羡的视线,几乎要将范晓鸥融进身体一样,久久不肯放手。

在范晓鸥回答完欧阳明远之后,她也哭笑着从他的肩头徐徐抬起头来,却蓦地看到离废墟边的不远处,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悄然站立着,一双因为无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眸正紧紧盯着他们,他风尘仆仆,英俊的脸庞依旧刚毅,但脸色却异常苍白。

聂梓涵,范晓鸥在心底里呼唤了一声,嘴上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十天之后,从成都飞往北京的飞机上,多了四个各怀心事的乘客。

地震过后,聂梓涵在成都亲自安顿好分公司的员工,重新选择了办公地点,而后指派了分公司的临时负责人,因为刘海涛要回北京养伤。而范晓鸥则被欧阳明远要求带回去,聂梓涵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笑容。

聂梓涵定了头等舱,头等舱一排四个座位,左边两个右边两个。于是欧阳明远当仁不让地便和范晓鸥坐在了左边的两个位置上,而把另外一侧的两个座位给了聂梓涵和行动不便的刘海涛。

这机上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却是聂梓涵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他微微闭上眼睛,极力不去看也不去听欧阳明远和范晓鸥的亲热场景,他努力镇定着,但心里的那股焦躁和烦恼却像海浪一般,不住向上翻涌。从废墟现场到现在,他要用极大的控制力才能不让自己内心的波澜就此溃堤。

只差了一步,他就看着范晓鸥成为了欧阳明远的爱人,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当时的感受。他没有祝福他们,但也没有激动地跳上去拆散他们。当时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能比看到范晓鸥还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更值得欣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