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呆呆地看着沈佑鲜血淋漓的食指,然后默默地把刀递给我:“该你了。”

我:“…”

第四章

(7)

‘家养小保姆’的契约签订在我的誓死抗争下到底没能完成,沈佑却借题发挥,坚称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让他损失了几滴宝贵的鲜血,隔三差五‘传唤’我去为他做营养大餐补身体。

于是我原本就少得可怜的空余时间,彻底变成了浮云。再加上还要费心费力去完成沈大少爷指定的各种菜单,日子简直过得比春梦还要了无痕迹。

待到回过神来,已是十一月中旬。

秋风起,叶落。

同学们要给林木森举行欢送会,接到通知电话的时候,我才想起,自那晚与他别后,竟再未见过。

我刻意让自己忙得像个陀螺,刻意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然而即便如此,该来的也还是会来。

那个我偷偷喜欢了三年的人,终是要走了啊…

林木森的欢送会在学校旁边的自助火锅店举行,那里价廉物美酒水畅饮,向来是我们班胡吃海喝的首选之地。

聚会时间定在晚上五点半,我却在太阳小偏西的时候,忽然被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系主任抓去开了一个有关毕业设计若干注意事项的无聊动员会,又领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表格,等乱糟糟搞定,已是六点一刻。

在孟爽夺命连环CALL的催促下,我如末日狂花般窜过诺大校园,直跑得三魂六魄飞了一半才终于胜利在望,扶着红绿灯杆子气喘如牛。

这个时候刚好是火锅店生意最热闹的时候,客人成群结队,店员穿梭往来。

我一边等绿灯,一边试图隔着雾蒙蒙的玻璃寻找那帮吃货的大概位置,却忽见有一人从店内快步走出,至门外一处稍微安静的拐角站定。

抹了一把满脸的汗,我看着他的身影被落日的余晖斜斜拉长,可无论怎样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隔着一条四车道的大马路,太远了。

红灯灭,绿灯亮。

我忽觉两条腿貌似有些抽筋,动不了。

刚想弯腰捶一下,手机猛然响起,惊雷般炸得我险些扑倒在地。

手忙脚乱掏出电话,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名字呆了一下,然后望向对面。

是,林木森…

外套应该是脱在了座位上,这会儿的林木森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身形略显单薄,却肩背挺直。一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一手拿着电话贴着耳朵,在原地缓缓踱了几步,忽地扭头张望过来。

我莫名一惊,忙将手机调到静音,做贼似的溜到一旁的花坛蹲下。

林木森拿下电话,看了一眼,又按了一下,继续放回耳边,这几个动作后来重复了三次。他的踱步越来越杂乱,那只手也从兜里拿出,叉着侧腰。

这是林木森焦灼的表现,现在的他,脸上虽仍是冷冷淡淡的,可眉心必然已紧紧蹙起,将嘴角抿成了一条线。虽然离得远看不见,可我就是知道。

我想,我现在应该立即接起电话,应该马上跑到他的面前,冲着他没心没肺地嚷嚷一句‘催什么催啊,这不是来了吗?’…

但我真的想再多看一会儿他此时此刻的模样,因为,他毕竟是为了我在着急。

我觉得,自己大概已经变态了…

当手机屏幕第四次暗掉,紧跟着第五次亮起的时候,我的变态行为终于被彻底终结。

“跟只大马猴似的,偷窥什么呢?”

惊恐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且已与我摆出同样姿势并排蹲着的沈佑,我的大脑回沟一时有些堵塞。

他把脸藏在一株鸡冠花后面,贼兮兮地四下望了望,视线终于定格在远处的林木森身上,托腮想了想,继而恍然:“你们在玩躲猫猫?”

“…”

白痴问题没得到回答,他便转过头求证,立时被我手里无声闪耀个不停的东西所吸引:“为什么不接?”

我张了张嘴,依然无言以对。

沈佑扬起眉梢,认真地看了我三秒钟,然后很自然地伸手拿过,接起:“喂,我是沈佑沈老师啊。对对,辛阔的电话在我这里。我们啊,在校医务室呢!我半路上正好碰见她,看她有些不舒服所以就…噢,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休息一晚上就行了…不用不用,女人嘛,你懂的呀…好,我会转告她的,你们玩得开心点儿。BYE!”

从头到尾,我瞠目结舌。

沈佑将终于消停了的手机还给我,潇洒一笑:“应该的,不用谢。”

我气急败坏:“什么应该的?谢什么?你你你…”

“你不是不想参加吗?”

“谁说我不想参加的?”

“那你就再打给他啊!”

“…”

我再次看向对面,林木森仍在原地站着,微微低着头。

晚霞尽褪,弯月初上,周围灯光璀璨,仿佛亮如白昼。我却还是看不清他的神情,而且这一回,也完全想象不出,他的眉眼间会有怎样的纹路。

有时候,一条马路的距离,就是千山万水。

收起电话,我扶着花坛活动早已麻木的腿脚:“算了,你那种说法还让我怎么去?”想想不甘心,又捶了沈佑一拳:“都怪你,编的什么破理由!”

他笑嘻嘻地打不还手,还以德报怨扶了我一把:“不然,难道说你怀孕了?”

“…滚!”

(8)

被沈佑这么一搅合,我俩的晚饭便都没了着落。

沈佑非说是被我连累所以才不能去参加欢送会蹭吃蹭喝,撒泼放赖讹了我一顿涮羊肉。吃饱后,又拖着我去超市买了二十罐啤酒,跑到校外的一条小河边,举杯邀明月,对影来装逼…

几口酒下肚,胃里便有小火苗开始慢悠悠地蔓延,从四肢百骸直到天灵盖。

我捅了捅坐在河边护栏上的沈佑:“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他像是完全听得懂我没头没尾的话:“因为不想呗。”

“那为什么不想?”

“因为不愿意呗。”

“那为什么…”

“哎呀你啰嗦死了!”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顿了顿,忽地重重哼了一声:“再者说了,你对我不闻不问的,我干嘛要管你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原因?”

我不禁一愣。

掐指算来,沈佑到这个学校已经快一个月了,期间我虽是因公因私而常与其见面,却每次都是急匆匆的,连好好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因为我很忙,也因为我的心思全部放在了要如何接受林木森即将离开的事实上,无暇他顾。

现如今在他的控诉下,我总算良心发现,决定趁机修补一下双边关系,挠挠头讨好地笑:“对了还没问你,怎么忽然就考到这儿来了呢?”

沈佑却毫不领情,恶狠狠地瞪了我足有半分钟,然后别过脸,咬牙切齿:“小爷高兴!”

“…”

沟通破裂,各饮闷酒,一罐一罐又一罐。

时间应该挺晚了,周围很安静,偶尔好像还能听到轻风掠过河面的声音。

“阔阔,这里的星星,和咱们老家的一样多,一样亮。”

沈佑专注地望着沉沉天际,话语轻柔如梦呓。

我便也学着他的样子,使劲仰起头。

这个城市的秋天干燥而晴朗,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天都是那样的高,或骄阳当空,或星缀夜幕。

经常看言情小说里描写男主,眸若寒星。

我便总会想到林木森,觉得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再合适不过。

满天的星斗,像是无数双林木森的眼睛,一闪一闪,一眨一眨,这其中有没有哪双,是看着我的呢?只看着我…

沈佑到底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一眼便能看出我心中所想。

我的确不想去参加林木森的欢送会,至于原因…

我睁开眼睛,世界就是存在的。我闭上眼睛,则万物皆无。

所以不去面对,便没有发生。

所以不说再见,便没有离别…

原来,我居然是个唯心主义论者。

《马列》《毛概》《邓选》的诸位老师,我对不起你们…

手里的酒又没了,我去找塑料袋,才发现居然已是空空如也。

我好像,才喝了四五罐吧…

正晕乎乎地企图计算,身边安静了许久的沈佑忽地问了句:“你为什么没男朋友?”摇摇晃晃从栏杆上蹦下来,脚下打了个踉跄,双眼半眯,面若桃花,歪头看了我一会儿,贱贱一笑:“小样儿挺水灵的嘿,不能够没男人要啊…”

我的中枢神经被酒精弄得有些迟钝,正冥思苦想该如何应对这种世纪难题,他却突然用两只手‘啪’的一声抱住我的脸,然后‘啾’的一声跟我来了次嘴唇对嘴唇的强力碰撞。

我瞬间泪流满面,脸疼,嘴疼,牙疼,舌头也疼…

我哭,沈佑笑。

只见他手舞足蹈在路中心颠了两个来回,又冲着一个慢悠悠散步过来的人大吼一句:“哥们儿,这妞的味道不错哟,要不要尝尝?”

那人脚步一顿,打量了我们几眼,然后笑着回答:“好啊!”

沈佑愣了愣,旋即暴跳:“他妈的你是哪根葱?小爷碰过的女人,你丫也敢打主意!”

一边抖着官二代的威风劲儿,一边挥着拳头便扑了过去。

然而才趔趄着跑了不到三米,便被斜刺里窜出的一道白影掀翻在地,尘土飞扬。

“啊!”

“汪!”

我呆了半天,才颠颠跑过去将摔得七荤八素的沈佑扶起,他用好容易才对齐的焦距看看我,又看看旁边好整以暇立着的一人一狗,最后一把拉住我的衣袖,委委屈屈地一瘪嘴:“阔阔姐,他们欺负我…”

人&狗:“…”

第五章

(9)

去年夏天,学校后面的商业街新开了一家音响店,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俊朗男人,名叫何决。

各种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我成了那里的兼职小工,要做的事情不多,基本也就是在老板遛狗时帮着看看店。

何决不是本地人,没什么亲戚朋友,平日里只有一条名曰何抱抱的大萨摩作伴。

他虽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但性情其实很温和,与之相处起来非常舒服,如沐春风。

现在,这股春风就正将马路上捡到的醉汉安置在自己的店里,还忙前忙后端茶送水。

我以前真没和沈佑喝过酒,想当年,咱还都是天天向上的好学生,远离一切黄赌毒…

如今看着被十几罐啤酒就弄得人事不省的所谓帝都太子党,我由衷地感到鄙视。

还好意思说我给富二代丢脸,切!

“他醉成这样还是暂时别挪动了,不然容易吐得厉害。”何决把音响店的休息室简单收拾了一下:“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吧,新毛巾新牙刷什么都是现成的。”

我感动得眼泪汪汪:“谢谢啊BOSS,你真是个好人!”

何决笑了笑:“你呢?”

“我什么?”

“要不要留下来照顾他?”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咣当’一声响。

从床上成功把自己扑腾下来的沈佑眼都没睁,就地打了几个滚,顺势抱住正卧在旁边打哈欠的萨摩耶,翻个身枕着狗肚子继续呼呼大睡。

何抱抱好奇地闻了他一下,顿时被其满身酒气熏得喷嚏狂打,想要跑开,却反被搂得更紧,几番挣扎未果只好认命,默默扭头,耷拉着嘴角各种嫌弃。

我见状也只好叹口气:“如果你舍得让你家狗老爷伺候这位人老爷的话…”

何决笑着指指外面的两个单人沙发:“那你就把那些拼在一起委屈一下,我再回去拿床被子过来。”

“真不用麻烦了,看这情况估计我也没法睡,反正还有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随便找个地儿窝着打发时间就成。”

“这样啊…”他想了想:“柜子里有茶有咖啡还有点零食,桌上有电脑有书,如果不够…”

“东西放在哪里我都知道,大家这么熟了,你就不用这么事儿妈啦!”

面对员工毫不见外的嚷嚷,老板只是一贯好脾气地笑。

将沈佑重新弄上床,解救了大白狗出魔爪,何决又脱下自己的风衣递给我:“夜里凉,就当毯子用。”

我接过,感受了一下衣服残留的温度,抬头看看这个男人脸上始终温暖的笑,一冲动:“你这么好,为什么还是一个人呢?”

他一愣,一笑:“你也挺好的啊,不也一直没有交男朋友?”顿了顿,又看了终于安静下来的沈佑一眼:“还是,你已经有…”

“不不不!”我连忙摆手:“乱伦是要天打雷劈的!”

“乱伦?”

我实在没脸说出沈佑为人师者的身份:“他…是我弟弟嘛!”

何决长长地‘噢’了一声,摆明不信。

“真没骗你,我俩虽然不是亲姐弟,但他却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一直到小学三年级都是我给他洗澡的呐!”我胡乱解释一通,却见何决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估计和那一下‘熊抱狼吻’的视觉冲击脱不了干系,只好抓抓脑袋干笑:“至于刚刚的那个…纯属嘴滑…对,嘴滑!性质就跟被你家何抱抱舔是一样一样的!”

大萨摩冲我伸了伸舌头。

沈佑貌似忽地翻了个身。

何决则既是无辜又是莫名地耸耸肩:“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有问,你干嘛解释那么多?”

我:“…”

说笑了一会儿,何决转身欲走,想到什么似的复又停下,略沉默,终开口:“辛阔,你最近是不是碰到什么事情了?如果你愿意说,我便愿意听。”

过了午夜的世界喧嚣散尽,仿佛只余这一方十几平米的静谧。顺着血管缓缓流动的酒精,已然寡淡而稀薄,却恰好能将心底最深处的某个阀门冲撞开,让那股想要倾诉的愿望再也抑制不住。

我想找个人说说话,我就快憋得爆炸了。

而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成熟的温柔的,更是可以信赖和依靠的。

“你有没有暗恋过谁?我的意思是,偷偷喜欢上一个人?喜欢很久很久,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何决怔了怔,垂首看着我,眉心似起微漾,随即阖了一下眼帘,睁开,轻声:“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