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如此轻易便找到一个同盟,让我着实体会到了几分瞎猫撞死耗子的幽默感:“后来呢?”

“后来,我就出国了。”

“这么巧…”我傻了一下:“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回国了,和她在一起了。”何决的话语里像是仍带着些许笑意,只声音沉沉:“再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我张大嘴巴,半天才憋出一句:“对不起啊…”

“没关系,到你了。”

“什么?”

何决打开饮水机开始烧水,背对着我静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笑着问:“这是我的暗恋故事,你的呢?”

在接下来的若干时间里,我喝了两杯咖啡和三杯浓茶,以滔滔不绝之势将对林木森的心思掰开了揉碎了说了个详详尽尽。

何决始终沉默,只负责保证我的杯中有物,顺便听。

终于,我做了结束语:“后天的这个时候,他大概正好在大洋彼岸吃中饭。”

“完了?”

“完了。”

何决再度起身给我添水,不过这次什么都没有放,清透干净,一眼便可见杯底的浅纹:“你没有对他表白过。”

“嗯。”

“他不知道你对他的感觉。”

“嗯。”

“你也从不打算让他知道。”

“嗯。”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

“啊?”

“你依然喜欢他而无需他的回应,他依然什么都不知道也给不了你任何回应,你们之间的情况完全没有变化,不是吗?”何决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马克杯,热气在他的面前袅袅蒸腾,却越发显得眸色黑亮,衬得声音有力:“也许我这么说,会有些残忍。但是辛阔,从你的叙述来看,你真的只是在单纯地暗恋,或者,只是喜欢上喜欢一个人的那种感觉。因为,你并没有为对方做过任何事。”

“我有,我为了他…”

“那些兼职吗?”何决摇了摇头打断我下意识的辩驳:“你有没有想过,你所有的努力,对他而言有什么意义呢?这不是他想要的,可能,也根本不是他在乎的。”

“可…可是…”

“我绝不是在否定你的感情,事实上,能遇到一个你愿意为之而改变的人,是此生最大的幸运。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偷偷喜欢也是一种勇气,甚至是比当面告白比穷追不舍更大的勇气。既然你这样勇敢,又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我低着头,看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杯子里,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无休无止:“可我就是心里难受啊,这段时间一想到他就会好难过,连他的欢送会都不敢去,哪里还有什么勇气,简直没用死了…”

“我知道的,我都明白。”何决轻叹着走到我身边,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动作轻柔,掌心温暖:“相信我,会好起来的。这个世界其实很小,或许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又走到了一处,说不定还可能有进一步的发展。但这个世界也很大,或许你们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你将遇到另一个男生,彼此相爱而后结婚生子。然而无论如何,他都是你曾全心全意喜欢过的人,那样完全不求回报的感情,这辈子大概只有一次。所以值得珍惜,值得记住,却不值得沉迷更不值得逃避。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懂。

我对林木森的喜欢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无关。

那么他是走是留于我而言,也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他会在我心里永远占据一个位置,而我,是他的大学同学。

仅此而已。

第六章

(10)

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何决便一直陪着我,迎来曙光初现。

等哭完了神清气爽后我才想起,这期间沈佑竟奇迹般地完全没有闹腾,始终安安静静地睡在那儿,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早已酒精中毒暴毙而亡了…

去查看时,见他正面朝内,整个人都蜷缩在杯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虾米般的睡姿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脸色由于酒力散去而显得苍白,因了不舒服而拧着眉毛抿着嘴唇,下巴貌似隐隐有一圈胡茬,摸上去还有些扎手。

我忽然忍不住地想笑:“臭小子长毛了嘿!”

被打扰了美梦的沈佑把头全缩进被子里,又立马钻出来,抽抽鼻子一脸嫌恶。

我见状更是乐呵,戳着他的脑门:“还不是被你自己一身酒气给弄的?熏死活该!”

“臭死了…”他闭着眼睛上下左右闻了闻自己,随即侧过身,顺势一把抱住我的腰,像只大狗似的在我胸前蹭了蹭,懒洋洋地含混着声音:“阔阔姐,洗澡澡。”

“…”

音响店里没有浴室,所以满足不了沈佑洗澡的需求,但洗个漱还是可以的。

我给这位爷挤好牙膏倒好水,又把热毛巾热水都准备好,他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晃到水池边,有气无力地靠在那儿哼哼头疼。

我懒得理他,自顾自刷牙,完了刚想漱口,不防他忽然凑过来,伸出舌头在我唇边的泡沫一舔,咂咂嘴,皱皱眉:“怎么是薄荷味儿啊?我喜欢柠檬的!”

“…你狗啊你!”

他龇龇牙,摆出‘没错我就是狗不服你咬我呀’的无耻架势,让我满腔被冒犯了清白的怒气顷刻之间溃不成军。

“算了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

“辛大人,小人要柠檬味的牙膏。”

“…你给老子滚!”

“不嘛不嘛,人家就要嘛~”

“…”

虽然小时候的沈佑经常跟我撒娇耍赖,但现如今面对这位已然是一米八十几的大老爷们,拧麻花似的狂扭小蛮腰,我实在是招架不能。

一路败退,恰见出去买早点的何决进门,我连忙抱头鼠窜躲到他背后:“BOSS救命!”

“这么早就醒了?”何决看看千娇百媚之态收敛不及而导致面容有些扭曲的娇羞汉子,笑了一声:“到底是年轻啊,宿醉完全没影响。”

沈佑迅速调整出道貌岸然的官方表情:“请问你是?”

我介绍:“我老板,也是收留你的恩人。”

他肃穆着伸出手:“幸会幸会。”

何决愣了一下,忍笑与其握了握:“彼此彼此。”然后转而对我说了句:“你弟弟还挺有意思的。”

我谦虚:“见笑见笑。”

沈佑怒:“什么弟弟?我是她的班主任!”

何决又是一愣,恍然:“原来乱伦指的是这个…”再冲我点了点头:“理解理解。”

我感动:“万岁万岁。”

沈佑更怒,何决却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将一个袋子交给我:“买早饭时遇到你的室友夏燕,说你生病住院了,托我代为探望一下。”

我对这句话里的诡异逻辑认真思考了半分钟,无解:“她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为什么要托你?”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昨晚有人打电话到寝室找你,于是提起。至于第二个问题…”

何决但笑不语,我则醍醐灌顶。

夏燕向来认定,我成天对着一个又高又帅又成熟又无不良嗜好的极品男人不动春心,完全不符合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简直就是泯灭人性,故而总是恨不能敲开我的榆木脑袋把她自己的猥琐想法装进去,然后化身为狼飞身扑倒吃干抹净…

我使劲干咳:“这个…抽风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别当真别当真哈!”

何决笑着将包子油条什么的摆上桌:“放心,我们之间的年龄相差这么多,误会不了。”

被无视已久的沈佑忽地凉凉一哼:“性别都不是距离了,年龄算什么?”

我正被没封口的袋子里,那些堂而皇之招摇过市的内衣裤震得面红耳赤,随口回敬:“所以,你昨天才哭着喊着让BOSS品尝你吗?”

沈佑一愣,冲着一脸淡定的何决眨了一会儿眼睛,然后摸了摸被那一撞后略有些肿起的嘴角,无所谓地耸耸肩:“尝就尝呗,好歹也温柔些嘛!”

何决抚额:“现在的年轻人啊…”

(11)

我无暇理会这满满的基情,只琢磨着,昨天会是谁打电话找我呢?

边想边下意识掏出手机,打开,竟有七个未接来电。

晚上八点一个,凌晨十二点半六个。

名字都是,林木森。

按照以往多次班级聚会的经验,晚上八点多正是弟兄们喝得高兴的时候,酒劲未上,神智仍在。那会儿找我,应是代表广大同学对我违和的玉体予以慰问。

而午夜前后,则该趴下的趴下,该发疯的发疯,该住院的住院…总之一切行为都已脱离了理智的控制,且酒醒后对该段的记忆基本空白。

这种状况下,林木森为什么要找我,还找得这么急?

我琢磨来分析去,手指头一哆嗦,直接按了回拨,那边响了一声便被接起,我也只好强装镇定:“喂,是我。昨天手机静音了,所以没接到你的电话。”

“原来是这样啊…”林木森的声音微微有些哑,不过听上去很清醒还带着点惫懒,少了些许惯有的清冷:“也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还好吧?”

鉴于沈佑编造的理由实在尴尬,我只好随便支吾着应付。

“还在医院吗?”

“没,已经回来了。”

“那就好。”

我犹豫着期期艾艾:“那个…你后来又找我是…”

林木森默了一下。

我便飞速着自问自答:“大概是你不小心按错键了吧?”

“嗯…”林木森又默了片刻,方淡淡开口:“今天,你会来送我么?”

我深吸一口气,立军令状般的掷地有声:“会!”

他顿了一顿,话语里像是带了丝丝笑意:“到时见。”

“好。”

刚挂下电话,便被沈佑拎去餐桌边。

我二话不说埋头苦吃,何决掰开肉包子将馅喂给何抱抱:“等会儿,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不用,把车借我就行。”沈佑有样学样,自己吃皮把肉馅放到我的粥碗里:“对继承衣钵的弟子,为师自当鞍前马后的效劳。”

吃得欢快的大白狗,冲我露出同类见同类的笑容。

我:“…”

何决看着我们这对‘狗师徒’乐了半天,才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对了,你会不会开车,有没有驾照啊?”

沈佑对此表现出不屑一顾的嚣张:“撞坏了你的车,大不了欠债肉偿好啦!”

见何决下意识看向我,他便拍桌子大嚷:“是我,是我!看这里,看这里!”

何决再度抚额:“现在的年轻人啊…”

一顿饭,吃得人狗皆欢。

我很庆幸在这样的时候,身边有又憨又萌的狗狗,有愿意听我唠叨可以给我建议的何决。当然,还有一个撒娇放赖全无压力,搞二搅基全无下限的沈佑,沈老师…

为了偶尔进货更为了能带大萨摩出游,何决的座驾是一部商务车,虽然速度比不上跑车,但从店里出发去机场的时间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碰到不走寻常路的沈佑,靠谱什么的就浮云了。

先是带我去他的住处沐浴,又带我去美容店做头发化妆,最后带我去服装店从头到脚换了身行头。

我抗争,沈佑便恨铁不成钢地呵斥:“你就打算让他永远记住你这幅鬼样子吗?”

作为一个纯工科,且生活环境无比阳刚的女大学生,我对穿着打扮向来不是太上心,所以也对所谓的‘鬼样子’没什么自知。被沈佑这么一说,我顿生惴惴然之感,继而言听计从。

一通折腾后,我还没来得及对着镜子里长发垂肩短裙及膝,脚踩皮靴身批风衣的日韩系甜美风伪萝莉自恋一把,便在沈佑那堪比F1的飙车速度里魂飞魄散。

“你慢点儿!”

“来不及了!”

“红灯!”

“反正罚单是你老板去交!”

“小心人小心狗小心苍蝇…”

“再啰嗦就让你在车顶倒立!”

“靠啊!你个死小受是有多想对BOSS肉偿啊啊啊…”

“…”

等到了机场,我所有的离愁别绪早已是硝烟散尽。

飞奔至候机大厅,一眼便见被同学们簇拥着的林木森,穿着白色的外套,正如寒风中傲然而立的挺拔白杨。

不知是谁先看到的我,就听几声‘班长来了!’,孟爽冲过来一把将我扯到人群中:“操!你再不来,我们老林都快成望妻石了!”

这个笑话很冷,可是大家都很捧场地疯狂大笑。

这帮家伙昨晚应是疯了整整一宿,一个个黑着眼圈,红着眼眶,却也咧着嘴,露着牙。

大学四年中,这是我们所面临的第一场离别,我们都还没有习惯,我们其实都很难过。

广播里在催促登机,林木森开始和每个人拥抱,道别。彼此拍打着肩背,说着‘保重’‘常联系’‘别忘了哥们儿’之类的话。

到了最后,终于只剩我一个。

林木森在离我一步处站定,微微歪着头,静静看着我。旋即渐弯了眉眼,在唇角勾出一抹炫目的笑,对我缓缓张开双臂,轻轻道:“来美女,抱一个!”

我上前,投入他的怀抱,闭上眼贪婪地呼吸着,记住他身上清清爽爽的味道。

他的臂膀收紧,用了很大的力度,温热的气息透过我的头发在我的耳廓萦绕。

“林木森…”

“嗯?”

“我舍不得你。”

“我也是。”

“林木森…”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