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也是。”
“林木森…”
“嗯?”
我嗫嚅:“我…我会好好的。”
他轻笑:“我也是。”
飞机轰鸣,载着林木森直冲云霄。
我始终没有哭,也许因为之前已经哭爽了发泄完了,也许因为何决的一番话让我知道该如何坚强面对。也许只是因为,沈佑的那句:“睫毛膏不防水,弄花了就丑死了!”
其实最后我想说的是:“林木森,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可能回答:“我也是。”
就像我永远也无法知道,凌晨时分他找我,是否只是错按了通话键。
第七章
(12)
送走林木森后,我跟同学们一起乘大巴返回市区,然后独自跑了些地方,完成手头上现有几份兼职的最后交接和结算。
马上要开始准备毕业设计,下学期又要找实习单位加找工作,没那么多的时间再放在打工上。
况且,坚持的理由也已经没有了。
直到天擦黑,才终于搞定一切,踏入校门的那一刻,我真是浑身脑袋的绵软无力,由内而外的空空如也。
拖着步子爬到食堂,刚想去长得黯然表情销魂的大师傅那儿打份‘黯然销魂饭’来祭祭五脏庙,兜里的手机忽地炸响。
我饿得两眼发绿本不愿搭理,却在随便瞄了一眼屏幕上乱跳的名字后猛地一个激灵,连忙接听,毕恭毕敬:“沈老师,您好啊!”
打从进机场大门起,便被我给彻底忘到了九霄云外的沈佑冷哼两声:“托你的福,小爷好得很!”
我自知理亏,极尽谄媚:“今晚食堂加餐,您要不要过来吃点儿?我请客!”
“学生过河拆桥,为师衣衫尽湿。总算我这落汤鸡的味道还算不错,自给自足聊以果腹也罢。”
在他阴阳怪气的拽文攻势下,我决定缴械投降:“我错了还不行吗?真不是故意的…”
“行了行了,放过你所剩不多的良心吧,越描越黑!”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的忏悔,然后命令:“给我打份饭送到昨晚喝酒的地方来,速度!”
“为什么?”
“少废话!”
“得令!”
河边有片小树林,是学生夜半幽会的圣地。不过这会儿天色尚早,野鸳鸯们还在养精蓄锐以待稍后各显神通大展拳脚。
月照影婆娑,风吹叶儿响,此时的林间倒显出几分难得宁静来。
我按照指示赶到的时候,只见沈佑正靠着一株老槐树,背着手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向我,一脸的哀怨…
“你怎么了?”
“饿。”
“…那干嘛不自己去找东西吃?”
“累。”
“…你这是跑哪儿疯去了啊?”我把饭盒递过去,却被沈佑怒目而视,不免莫名其妙,但还是秉着‘饱汉不和饿汉吵’的原则换了话题:“BOSS的车还了?”
他顾着往嘴巴里塞食物没空理我,只点了一下头。
“什么时候还的?”
“刚…”
“你开着他的车在外面疯玩了一天?也太不见外了吧…”还没说完,就见叼着包子的沈佑面目狰狞地瞪着我,堪称目眦欲裂。我背脊一凉,只好放缓语气安抚:“没事没事,反正都是熟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小心别噎着…”
他却毫不领情,一边将我怒视一边从兜里掏出几张纸摔进我怀里。
打开一看,居然全是违规的或是超时的停车罚单。
我虎躯一震,随即又长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慈母对逆子的宽容微笑:“没事没事,你玩得开心就行。”
“玩你个头!”沈佑却忽然狂化,捶胸顿足咽下包子残骸后开始咆哮:“你去的都是什么犄角旮旯的破地方啊?七拐八绕不说,还到处都不让停车。为了不跟丢你,这一整天我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我容易嘛我!”
“跟着我?为什么?”
“还不是怕你失魂落魄的被撞死在大马路上没人收尸!”
我木愣愣呆了半晌,然后踮起脚,伸手拍了一下炸毛家伙的脑袋,哑着嗓子开玩笑:“这么关心我啊,真不枉姐姐当年疼你一场。”
沈佑犹自愤然,偏首躲开,反手想抓我的辫子却揪了个空,皱皱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截做实验剩下的细电线,将我扳过,为我拢起长发:“披头散发的是要装女鬼吓人吗?”
“…还不是你让我打扮成这副德性的?”
“那是为了给别人看!”他语气蛮横,声音却蓦地温软,正如他神情看似不耐,动作却极是轻柔:“我就只爱看你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走路一晃一晃的样子。”
月下树影斑驳,风吹过,便带着两个紧挨的人影轻轻晃动摇曳,仿似即将飞起,划过逝去时光。
有些事情,我们不用管对方是如何得知,又是何时得知,只要明白,他因为知道所以不问,因为知道所以陪伴,便够了。
我想,这就是儿时的玩伴,少时的朋友。
对于这种关系有个也许用在我们身上不是那么合适的词叫做,青梅竹马。
虽然这个竹马,日后不知会绕着谁的青梅床头,一圈圈地跑…
短暂的静默被沈佑轻声打破:“就快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就在本城找份工作呗,专业能对口最好,不行的话也无所谓。”
“你爸爸的公司,真不考虑了?”
“如果考虑,当初也不会选这个专业,跑这么远来读大学。”我按下心中泛起的苦涩,勉强笑了一声:“况且这几年下来,我也已经习惯了老老实实干活,安安稳稳赚钱,自己养自己挺好的。”
沈佑帮我扎好马尾,顺手理了理我的发辫,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不知是针对自己的手艺还是针对我的话,说了句:“我也觉得挺好的。”
“那你呢?究竟为什么会考到这儿来?我记得你大学的专业,应该是属于什么高科技的范畴来着?”
“这你就不懂了吧,高科技这种东西,掌握个大概就行。国家的真正命脉,还是基础工业。”沈佑非常认真地侃侃而谈:“二战时,小鬼子到了后期兵源匮乏,只好选了一帮学生充军去战场送死,而被留在国内的则大部分都是学工的,这些人最终成为了战后日本迅速崛起的最重要的力量。“
“…你还真是高瞻远瞩啊…”
“那当然!”他得意:“你瞧咱们国家的那些领导人,基本也都是工科出身的!”
我随口说了句:“果然家学渊源,看样子,你是要子承父业在政界一展宏图了?”
他的神色却忽地一僵,垂下眼睫冷冷一声嗤笑:“我可没那个本事!”
我明白自己讲错了话,一时却不知该怎样补救。
幸亏沈佑迅速调整了情绪重现欢快,背对着我蹲在那儿神秘兮兮地捣鼓了一阵,然后起身,现出杰作。
饭盒上摆了两个包子,包子上各插了三根闪着幽幽火星的树枝,六道断断续续的黑烟垂死挣扎出了一片鬼气森森…
“来吧!”沈佑严肃地对我伸手邀请:“向过去告别!”
我庄重地上前一步,与他并排而立,双手合十,拜了三拜:“再见了,旧时光!”
祭奠仪式完结,我大笑。
此时月上树梢,光华大盛。
于是我泪眼朦胧间,终于看清在那两个包子的前面,原来还摆着两张小小的一寸证件照。
竟是,我和林木森…
好么!这感情断得,只要不挫骨扬灰就透着那么股子不吉利。
沈佑,算你狠!
第八章
(13)
进了十二月,气温降得很快,日子也过得很快。
正如林木森所说,大四会非常忙,为了可见或不可见的未来,我们拿出前所未有的认真全力以赴,在各种有形或无形的路上拼命奔跑。燃烧着过剩的激情,却也满心茫然。
不过相较于之前的连轴转,我倒觉得忽然闲了下来。既不考研也不出国,只要保证最后几门功课顺利拿到学分就行。参加了两场招聘会,虽暂无意向,但相信凭着这几年的打工经验,找份满足衣食温饱的活儿还是不难的。
没事的时候,我就去帮何决看店。这是我目前唯一的一份兼职,准确地说,是义工。
那天何决将我拿去的一堆停车罚单,以及刚收到三份超速罚单摊满了小半个柜台,一眼望上去很是壮观。
他也不说话,只和人立而起扒着柜沿的萨摩耶一起歪头看着我,四只眼睛都是那么的黑亮那么的无辜,水润分明简直如泣如诉,让我压力山大。
然后,我就主动提出了完全不计报酬的雇佣方式。
雇主与狗儿相视一笑,欣然接受。
所以说,天下老板都是一样的,就算他旁边站着一条雪雪白的大白狗,也无损其墨墨黑的黑心肝…
林木森在国外安顿下来后,给我发了三封邮件,内容很简单,不同背景的单人照片,外加一行相同的字——‘我一切都好,代问同学们好。’
我便履行班长的职责,将MAIL给COPY到U盘里交予孟爽,让男生们传阅。再回封啰啰嗦嗦的信,讲些最近班里发生的新鲜事儿,配几张学校的风景照。
也还是会想起他,会梦见他。梦里的阳光正好,他站在白杨林中只冲我一个人笑。
偶尔看到和他相似的背影,我也总忍不住跟着走一小段,远远地,多瞧几眼。
但那份难过已没有初始的浓烈,我想用不了多久,应该便会渐渐淡化。然后放入心中的某个角落,彻底封存。
这种看看店发发呆等待毕业的生活很惬意,我甘之如饴。只可惜,有的家伙就是看不得别人过得舒服,比如沈佑。
他的导师是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治学严谨,对学生也是出了名的严格,而身为其关门弟子,则将这份高标准严要求享受了双倍。
除了自己的学业,沈佑还做了大一实验课以及某专业选修课的代课老师,被那帮师弟师妹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用沈佑的话来说:“系主任就是属黄世仁的,对我得有多大的恨才下得了如此剥削的狠手啊!”
我便安慰:“黄世仁其实是爱杨白劳的,只是他的柔情你永远不懂。”
“…”
祸从口出。
就因为这句话,沈佑对我开始了令人发指的盘剥,在‘爱’的名义下。
他上课,我就帮忙收拾仪器。他备课,我就奉命去找资料。他学习,我就在旁边端茶递水扫地做饭的伺候着…
由于这些事情沈佑做得太过光明正大,生怕别人不知道对我的支来使去有多么的丧心病狂,实在完全不符合师生恋的任何□要素,甚至违背了一切正常人类恋爱的通用规律,导致虽然我俩几乎一天到晚地混在一起,也没半个绯闻传出。
只有孟爽曾略带不确定地就此发表过意见:“你说,沈老师是不是一直记恨你当初骂他是猪,所以故意报复来着?”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于是打那以后,班里的同学跟沈佑打牌打球什么的就都长了个心眼,生怕一不小心惹到了这位睚眦必报的阎王爷,会遭遇不幸。
众所周知,学生和老师斗,要么被开除要么被开菊,反正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小川的爸妈都是核物理方面的专家,常年在研究基地奉献知识和青春,小家伙是跟着爷爷长大的。
老爷子的工作也忙得很,这几个月用了多年的保姆阿姨又请假回了老家,便只好让沈佑有空时帮着照顾小孙子。
当然,这差事最后自是落到了我的头上。
小川的幼儿园距离我们学校的教授楼有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天气晴好的下午,我喜欢带着他步行回来,一路上吃个烤红薯喝杯热奶茶,讲讲故事哼哼小曲什么的,心情会很好。
这天刚走到一半,碰到了沈佑。
“你怎么来了?”
“忙完了没事干,就过来接你们这两只乌龟呗!”
小川昂着脑袋看着他跑过来,忽地问了句:“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么高呢?”
沈佑眨眨眼,笑开,弯腰将他抱起放到自己的肩头:“你现在就比我还高啦!”
小川兴奋大叫,又昂首挺胸宣布:“总有一天,我会变成全班,不,全世界,不,全宇宙最高的人,看谁还敢不带我玩!”
我问:“跟小朋友闹矛盾了?”
小川委屈地瘪嘴:“他们玩抬花轿,嫌我个子矮。”
我看了一眼沈佑,忍不住笑出声。
抬花轿这个游戏我们小时候也常玩,就是两个男生四只手互相交叉着搭在对方的腕子上,让女生坐上去,抬起来走一圈,后面还会跟几个起哄架秧子以及装模作样吹吹打打的‘群众演员’。
沈佑那会儿长得又瘦又小,备受歧视。
每次我被别人抬起,总会听到他在一旁咬牙切齿地发誓:“你们等着,等我长高…”
后来,他确实长高了,只不过那时候,我们已经再也不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了。
想必当年的打击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所以一听我笑,沈佑便恶狠狠瞪了过来,然后拍拍小川的腿:“做抬轿子的轿夫有什么出息?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娶老婆。咱就该凭自己的本事,抱个媳妇回家!”
小川琢磨了一下深以为然,顿觉前途光明豪情万丈,小胸脯挺得更高,手搭凉棚四下鸟瞰做齐天大圣状,忽地‘咦’了一声:“那边有人在打架!”
此处已是学校的外围,工科院校男生多,平日里荷尔蒙过剩斗个殴发泄一下什么的纯属正常,只要不闹出人命就基本没人管。
本懒得搭理,小川却又说了句:“那几个被打的哥哥我认识!”
我一愣,忙凝神,果然从传来的呼喝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沈佑已将小川放下,离开前只对我匆匆交待了一句:“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
(14)
我踌躇两秒,到底不放心。
打斗的地方是个废弃的篮球场,周围都是杂草和灌木,我抱着小川随后跟过来,找了个安全范围处站定。
这是一场群殴,参与者大约十几人,局势一面倒,孟爽和另外三个同学完全处在被动挨打的位置,头上脸上都挂了彩。
其实若论打架实力,班里的那帮爷们还是很牛的,但双拳难敌四手,况且还是赤手空拳对大棒。
无耻啊卧槽!
我暗骂一句,怒火中烧。
几步冲进战斗圈的沈佑吼了两句‘住手’,均被无视。对方见孟爽他们的神情,迅速判断出来者是敌,二话不说分出几个人便冲上来。
沈佑身形利落地闪了数下毫发未伤,本就难看的面色却越来越沉,隐约带了抹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