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棒砸来,沈佑偏首侧身,轻松将武器夺过,旋即一个反手便向对方面门招呼。

鉴于我们的老爸均属容易招人恨的族群,打小我和沈佑便系统地学习过防身格斗术,以便危机来了可以自保。

所以我并不担心他会吃亏,只担心他盛怒之下出手失了轻重。

正犹豫是否出声提醒,他却恰好一眼望来,视线落在我和小川的身上,愣了一愣,手下动作也随之一停。

只这一闪神,旁边的家伙便是狠狠一棍子,砸在了他的肩胛处。

我呆住。

偷袭得手的那人也呆住。

沈佑则只晃了一下便迅速站稳,脸上神情不变,让周围看到这一幕的人也呆住。

情绪是会传染的,于是全场躺着的站着的打人的被打的通通进入被点穴的状态…

沈佑站得笔直,唇角抿得泛白,双眉斜斜飞起,眼中似有火烧,握着棍棒的手指松松紧紧好几次,诡异的静默将这份压迫感扩大,似欲令人窒息。

突然,他猛地扬手,挥棍,目标却是一旁的老树,但听一声令人齿寒的闷响,看似结实无比的大棒竟应声而裂,断开的一截飞出数丈,随着纷扬枯叶一起落地。

“滚。”

声音不大,语气不烈,只冷冷的一个字。配上之前露的那一看就是练家子的几手,效果却是很好,对方顷刻鸟兽散。

场面静下来后,沈佑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过去将犹自愣神的孟爽等人扶起,大略检查了一下他们的伤势,最后走到我面前:“你先送小川回家,我带那几个小子去医务室。”

我看着他满头的冷汗,只觉心跳得厉害,张了嘴却说不出话。

小川拉了拉他的衣袖:“你为什么不揍坏人?是怕打不过吗?”

沈佑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别人打你一拳,你踢回去一脚,是最下乘的招数。而我用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个武功很厉害吗?”

“他们都逃走了,你说厉害不厉害?”

“那要怎么练呢?”

“首先把自己变得强大,让别人伤不了你。”

小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沈佑便又轻轻推了我一把:“快带他离开这里。”

我望了一眼那几个满头满脸血的同学,略有所悟。

沈佑刚刚之所以没有打下去,其实是因为小川吧?不想在孩子的面前上演以暴制暴,不愿让孩子的双眼看见血腥。

在这一点上,他很有为人师者的模样。

将小川送回去后,我就按照约定在楼下的休息区坐着等沈佑。

直到金乌西坠,他才出现,夕阳落满发端。

我看着快步而来的这个人,第一次发觉,原来他的腿很长,肩很宽,脊背永远挺直,竟是副能担当,可依靠的模样。

“他们没事吧?”

“都是皮外伤,包扎一下就行。”

“查清楚动手的是什么人了吗?”

“基本可以确定…”沈佑顿了顿:“这事儿我有分寸,你别管了。”

我点点头,又仔细看了看他,额上仍是有汗,面色有些发白,心中莫名一紧:“你怎么样?那一下好像不轻…”

话没说完,刚刚还面沉如水挺拔若松的英雄,便忽地脸一苦,身一软,整个儿靠了过来,本清亮的嗓音听上去沙哑而疲惫:“好疼啊,大概骨头碎掉了。”

我脑子一轰,声音都带了哆嗦:“啊…啊?!”

他默了默,话语里便转瞬添了笑闹:“怎么办啊阔阔,只剩一只手,不能抱媳妇了呢!”

“…去死啊你!”

我用力推开沈佑,见他吃痛似的皱了一下眉,连忙收敛劲道扶住他:“别开玩笑了,那个地方万一伤到可不是闹着玩的,到底有没有事?”

“应该没。”

“什么叫应该?”我抓狂:“你没叫医生看看吗?”

“没呀。”

“…为什么?”

“因为有损我刀枪不入金刚不坏的英武形象!”

“…”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真没关系,最多贴几天活血止痛膏。”看我发怒,沈佑终于不再扯淡,认真解释了一句后,又笑嘻嘻伸手搂过我,胳膊环住我的腰:“再说,就算真的残废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杨过有云,我还有左臂,一样可以抱你。”

晚霞轻笼,为他飞扬的眉眼带了薄薄□。

我便也笑着柔了声音,问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你说,杨过是怎么剪手指甲的呢?”

沈佑:“…”

番外

T大的后街有不少针对大学生消费群的特色小店,所以从早到晚都很热闹。

这年初夏新开了一家音响专卖店,门面不大也不显眼,安安静静地伫立在喧嚣尽头处。

辛阔发现这间店,是因为逛街逛到那儿时恰巧忽然变天,她就近躲雨,顺便跟老板闲聊。

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瘦瘦高高的,看上去脾气很好,长得不错,声音更是相当不错。

刚相互打了个招呼,辛阔就耳朵一动,心肝一颤,露出中了五百万大奖的疯狂神情,尖叫着抓住老板的手大吼:“你是配广播剧的茄子大大吧?我是你的骨灰级脑残粉啊!”

“…”

一个人的声音在广播剧里和平常说话时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辛阔竟能仅凭寥寥几个字便准确识别出久未配剧的何决,脑袋残没残是不知道,但级别基本上是达到骨灰了…

接下来,辛阔就用死乞白赖之势,顺理成章地在店里做起了兼职小工。

刚开学便碰上七夕,孤家寡人的辛阔为了不被外面的甜蜜氛围刺激,索性躲去了小店。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虽然还是会为了何决的声音而荡漾,脑残指数却已恢复到了正常水平线上,两人间的相处也渐渐随意起来。

这会儿,店里只有何决和他的狗狗大萨摩耶。

见到辛阔,何决有些意外:“怎么没出去过节?”

“你不也一样?”

“我又没情人。”

“那跟我一样!”

何决笑了笑,没有再问。

辛阔见他手里有个小物件,凑过去好奇地瞧了一眼,是个狗狗挂饰,做工虽略显粗糙,不过毛茸茸的还算可爱,正想拿过仔细研究,不料向来憨厚温顺的萨摩忽地冲她大叫一声,还龇起了牙。

辛阔吓了一跳:“凶什么凶啊?这明明就是条黄色小京巴,跟你是绝无可能发展奸*情的,你犯得着像护自己媳妇似的护着吗?”

“这是按照它以前一个好朋友的样子做的。”何决安抚了一下愤愤然的大白狗,淡淡解释:“所以,它向来不喜欢别人碰。”

辛阔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做这个的,该不会就是它那好朋友的主人吧?我知道了,挂件对它很重要,而那个人,对你很重要,是不是?”

如此直白的问话方式,让何决实在无言以对。

“我来店里好些日子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拿出这个手机链,而且又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时刻…”辛阔坏笑着摆出柯南的经典POSE:“真相,只有一个!”

何决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仍是不语。

辛阔则涎着一张八卦脸不依不饶:“她是你的前女友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给我讲讲呗!比如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何决愣了一愣,垂目看着掌心的小小饰物,略有怔忪。

薛暮一直以为,社团的纳新面试会上,是他俩的第一次见面,其实不是。

那年开学没多久的一天晚上,何决外出返校,公交车站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光线很暗,只能大略看出对方瘦瘦小小的,留着短发,应是个中学生。

何决只随便瞄了一眼,并未在意。

那孩子却磨磨蹭蹭向他走近几步,耷拉着脑袋期期艾艾一副很犹豫的模样:“那个…请问你…你能不能借我点儿钱?”话一出口,像是终于鼓足勇气豁出去了,语速变得极快:“我的钱都在室友身上,刚刚来的那辆车人太多,我没能挤上去,估计她被挤得像个肉饼似的一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我没了。你放心,我绝对不是骗子,我是T大学生建筑系一年级的。要不然,我把我的学号告诉你,你把你的电话告诉我,明天我就把钱还给你好不好…”

听到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丫头竟是自己的校友,何决不禁惊讶地扬了扬眉。

而他的这个表情,显然被对方理解成了怀疑,于是一着急便瘪了嘴,带了哭腔:“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啊?我就只要借两块钱…哦不不,一块钱也行,大不了就不乘空调车嘛…”

看着她满头大汗的委屈模样,何决莞尔。

最后,薛暮拿到了两个救命的硬币,上了车后顿时激动得眼泪哗哗,于是不仅忘了要恩人的联系方式,也忘了看清他的样子,甚至根本没注意到,他其实跟自己乘的是同一辆公交,在同一个站下车…

这之后又过了大约半个月,一天午饭时,何决在食堂门口看到了几个参加军训的新生。

其中的一个,正荒腔走板地唱着一首英文歌——

‘I’M A SOLDIER, FROM THE PEOPLE。’

曲调很熟悉,何决想了想才恍然,原来唱的是——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这声音还带着些许年少的稚嫩,微微沙哑,听起来有些耳熟。

何决边忍不住地笑个不停,边又仔细看了唱歌的女生两眼。军装明显偏大,松松垮垮的显得身架更单薄。帽子捏在手里扇风,头发比男的还短,皮肤是晒过后的黑红。

和那晚相同的,是依然满头大汗。而不同的,则是惶然可怜的神情,被没心没肺的笑容所取代。阳光下,校园中,没有半分阴霾。

再后来,才是那次播音社面试会上的见面。

她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直愣愣地冲他问了句:“社长大人,为什么你唱歌的声音那么攻,可说话的声音却那么受?”

头发依旧很短,脑门上依旧有汗,只是肤色回归了属于少女的粉白,眼睛黑亮黑亮的,笑起来仿佛全世界都站在她这边。

那时候,何决就想,这丫头定是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受过什么挫折更没有受过任何伤害,对人全无心机,也无防备。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将这份不掺杂质的干净,继续守护下去…

“喂!老板你想什么呢?”

“噢,没什么。第一次见面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记不清了。”

辛阔撇撇嘴,却也不再继续追问。

何决便也不再说话,只是将那钥匙链放入锦盒中收起,小心而谨慎,如待至宝。

——————

——————

转眼便是一个寒暑,又是新年。

辛阔出去玩了一圈,带了个酱肘子回来给大萨摩,却在店铺前吃了个闭门羹。

天还没黑,绝没到打烊的时候,知道何决有胃病的辛阔直接便去了他在附近的住处。

果不其然,何决刚吃了药,正在家休息。

见他并无大碍,辛阔便也放了心。把肘子切好给狗狗当晚饭,又给病人熬了一份清粥。

“我怎么觉得,自己貌似越来越有你女友的风范了呢?”

何决便笑:“就咱俩这年纪差距,你做我侄女还差不多。”

“那正好啊,现在最流行萝莉和大叔的搭配了,而且每个女孩都有恋父情节的,我貌似尤其严重!”

本是玩笑的一句话,却让何决捧着热水杯的手,轻轻一抖。

那丫头也曾说自己恋父,还说他有奶爹风范父爱如山让她压力好大来着。呵…

辛阔见状,叹了口气:“难道这句不靠谱的话,也能让你想起她吗?”

何决的眼睫垂了垂,不答,只缓缓踱至阳台处,和萨摩耶一起望着窗外的晚霞。

是啊,又想到了她。

只是随便的一个什么小细节而已,这一年多来,总是这样。

比如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傍晚时分,仅仅因为她名字中的那个‘暮’。

如此的,不可理喻…

也曾问自己,既然忘不掉,放不下,为什么不回去找她?

因为,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了…”

那份横跨了十年的感情,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强求。

当所有的渴望汇成一股执念去争取,却没有得到回应,剩下的,还会有什么呢?是否,只余一片冰冷灰烬…

看着何决瘦削的背影,落寞的侧脸,辛阔叹气叹得更加大声。

认识这么久了,她对这个温润而沉默的男人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虽待人和善有礼,却又永远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不与旁人联络,也从没有朋友前来探望,身边只有一条又憨又萌的大萨摩朝夕相伴。

很明显,他是在逃避什么,就像书里常提到的某种动物本性,受了伤,便找个地方独自待着,直到伤口痊愈,或者至少外表看上去愈合,才会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带着清浅的笑。

给他这份伤痛的,自是那个他心心念念都忘不了的人。若想痊愈,唯有靠时间来抚平心结。而究竟要多久,就只有天知道了。

“老板,2012咱都平安度过了,还能有啥沟沟坎坎的过不去啊?”辛阔打起精神,几步跳到何决面前,笑得眉眼不见:“对了,跟你说一件特别好玩的事儿吧!”

何决看着她,微微勾了勾唇:“好。”

“有个学弟看上了大四的学姐,我们就给他出谋划策,让他在31号晚上十二点整,一手捧玫瑰,一手举蜡烛,到寝室楼下大喊三声…”

何决一晒,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这都多老的招数了,你们还在用啊。”

“哎呀你听我说完嘛!那学姐是日语系的,我们就对学弟说,要教他用日语告白。”

“噢…”何决便顺着她的话:“‘我爱你’这三个字,日语倒是很简单的,不难学。”

“哪儿啊!” 辛阔早已笑得满脸百花开:“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好心,是成心忽悠他玩儿啦!所以教他的其实是句上海话,不过听起来跟日语真的是很像。”

既会日语又会沪语的何决,听到这儿才终于起了些许的好奇:“是怎么说的?”

“阿资木哇,阿搭西哇!”

说完,辛阔大笑,何决却木立当场。

杯中水倾覆,淋湿了大萨摩的毛发。

自指缝滑落的水珠仿佛流转的光阴,逝者无痕。

十二年前,那个头发短短的青涩小丫头站在校园的老槐树下,仰着脸对他一字一顿地认真说:“何决,阿资木哇,阿搭西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