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燕便开始哭,不出声只流泪,那种压抑着的啜泣让我心里堵得厉害。

“所以,你是想靠自杀,来让那个男人后悔?”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沈佑,语气冰冷而尖锐,神情讥讽而鄙薄:“你以为你死了,他就会愧疚,就会一辈子不得安宁,就会永远记住你吗?醒醒吧,别作梦了!让我来告诉你男人是怎么想的,没错,他会愧疚会伤心,毕竟是一条人命,毕竟是因他而死的。但这样的情绪,最多也只能维持个几年而已。接下来的漫长岁月,他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老婆孩子热炕头幸福快乐一辈子。而至于你,如果他还能多少有点儿良心,或许会偶尔闲暇时想一想,在心里缅怀一下。但那又怎么样呢?你已经死了,对他而言,你什么都不是!别信什么如果这样就可以做他心中的一根刺,就可以毁了他的人生之类的鬼话。你记住,用自己的生命去报复一个男人,是天底下最蠢的事情,简直愚不可及!”

话音甫落,沈佑转身便走,步子既大且急。

(18)

清晨五点半,天际隐隐泛白,空气寒凉刺骨。

待夏燕安静下来睡去,我从病房出来,而后在医院的一条幽静小径找到了沈佑。

昏黄的路灯下,他孤零零地站着,低着头,大口大口地抽烟。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淡,像是随时会消失,和他只穿了薄毛衣的瘦削侧影一样,透着股不堪一击的脆弱。

我走过去:“怎么在这儿待着,不冷吗?”

沈佑笑了笑,将烟蒂丢到地上,踩灭:“刚刚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太重了?”

“有点儿,不过应该会有效,苦口良药嘛!”

“北京的冬天特别的冷,比这儿冷得多。”他默了少顷,仰起头望着遥远的启明星,声音暗哑而轻飘:“我平时很少回家的,那天下午临时决定回去拿点东西,然后,就发现我妈躺在那儿,跟夏燕之前的情况一样…”

我彻底愣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白得骇人,良久,方极短促地笑了一声:“所以那段话,是我爸对我妈说的,被我借用了而已。”

我僵在那儿呆了半晌,才终于勉强理清纷乱思绪。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他若冰的手,轻声:“我想,沈伯伯只是为了打消伯母求死的念头。相信我,一定是这样的!”

“或许吧…”沈佑收回视线,垂眸将我凝望,拼力勾起唇角却再也弯不下眉眼:“阔阔你知道吗,在北京的时候,我跟着一帮朋友到处疯到处惹是生非,打架飙车甚至嗑药。我看过有人坐牢,有人残废,还有人就那么死了…短短几年,像是活了几辈子。”

第十一章

我不知道发现自己的妈妈在卧室自杀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一定比看到自己的爸爸在家里出轨来得震撼。

这两种情况貌似没什么可比性,但是没办法,我活到目前为止所经受的最大刺激,就是亲眼目睹了亲爹搂着不是亲妈的女人衣衫不整。

当时,我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不立刻就地死去。

辛家和沈家的男人都是雷厉风行不容质疑的主儿,具体表现在婚姻上便是,一个说离就离,一个说不离就不离。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爸妈离异这件事都无法接受。可现在看来,形同陌路总好过相互折磨…

夏燕这次的情形对沈佑而言,不亚于当日的场景重现,顺带着,必定也让他忆起了很多不好的过往。

他说他那时候打架飙车喝酒嗑药,我想我完全能明白试图借用外部疯狂来暂时忘记内心痛苦的做法。

因为这份痛苦来源于自己的父母,而那个时候,他们几乎是我们的全部。

家散了,天也就塌了。

冷风一阵接一阵,沈佑微微有些瑟缩

我抓住他的双手举到嘴边,使劲呵了两口气,笑着问:“暖点儿没?”

他愣了一下,旋即抿了一下唇角,反握住我的手,摊开我的掌心,指尖沿着杂乱的纹路轻轻摩挲:“那次你背着我去医院,走一路摔一路的,后来两只手都破了,划了好些小口子。”

“原来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你好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故作没好气:“也不知是谁说我多管闲事,害他考不到第一的!”

他垂着眼睛,尽力让话语轻快:“那会儿年纪小,不懂该如何表达。其实当时我真正要说的是,阔阔姐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了,又漂亮又温柔又会做饭力气又大,将来必能上得厅堂入得厨房…”

我对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的马屁嗤之以鼻:“你就扯吧你!”

沈佑仍未抬眼,只低低笑了一声,沉默片刻:“有些东西,可能当时不觉得,等很久以后想起,才明白有多珍贵。比如那次我快死的时候就想啊,如果阔阔在,一定又像以前那样,拼了命也会把我送到医院,而不是任凭…”

似有所觉,梦呓般的话语忽地中断。

我则听得心惊,一叠声追问:“任凭什么?什么叫你快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回过神来的沈佑像是下意识便要否认,顿了顿,终改口:“也没什么大事,因为误会跟别人起了冲突,受了点伤。”

我恍然:“你肚子上的刀口,就是这么来的?”

他点点头,慢慢收回手:“其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本来没打算让你知道,也害怕让你知道。我到这儿来,只是希望和你能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那么活着。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可是…”后退半步,偏首看着一地散落的烟蒂,声音苦涩:“你没变,我却变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是没有办法抹掉的。我不想自欺,更不愿欺你。”

我望着沈佑血色失尽的侧脸,只觉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一揪一揪的疼。吸口气,挠挠头:“你讲这么多,是想要跟我绝交吗?”

他身子一僵,终于看向我:“不是…”

“那就是在向我坦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他呆了呆:“好像也…”

我不等他说完便拍拍他的肩膀,表现得相当大度:“既往不咎,下不为例!”

他张着嘴,有些痴傻。

我尽显慈祥本色:“你是我带大的,在我心里就跟儿子差不多。古语有云,母不嫌子丑。孩子别怕,无论你再怎么荒唐,妈妈都不会嫌弃你的!”

他:“…”

“好啦好啦,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别激动!”赶在沈佑反应过来之前,我踮起脚揉揉他的头发,顺毛:“我的意思是,咱俩一起长大,就跟亲人似的,哪里会计较这么多。”

他有些愣怔,半晌方喃喃:“亲人?”

我笑嘻嘻地点头,又闭了一下眼,再睁开,肃容:“况且,我是个标准的唯心主义论者。只有通过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才是真实存在的,所以你在北京如何如何对我来说,就是虚构世界里的浮云…”

“原来是这样啊…”他拖长了语调,悄然温软了眉眼,眸色深深地看了我片刻,忽地抬手覆上我的眼帘:“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因为你看不见,所以纯属虚构,对吗?”

“什…”

我的话没机会说完,因为沈佑亲了我。

和之前醉酒情况下的熊啃不同,这次的吻很轻柔,蜻蜓点水般的一触。

他的唇瓣带着些许干燥,留下淡淡的烟草味。

我如被定海神针施了法,岿然不动。

没容我想好该作何反应,沈佑便蓦地轻笑一声:“阔阔,你干嘛这么拼命眨眼睛啊?睫毛弄得我手心好痒。”

“那个…不好意思。”

“没关系。”

“…”

为什么他未经允许亲了我,最后却是我来道歉,求得他的原谅?

这特么是怎么个卧槽的情况啊?尼玛太阳神大大…

沈佑放下手,在我彻底恢复视物能力之前,扶住我的肩头将我转了一百八十度背对着他,两条胳膊搭上,搂住我的脖子,整个身体压过来:“现在还能背得动我吗?”

我试着向前走了几步,老老实实地回答:“有点困难。”

“看来,今后只有我背你了。”他站直,手臂却仍将我松松环着:“反正,你早就骂过我是猪。”

我极目远眺渐渐炫目的朝霞,脑子有点发懵,全凭本能应了句:“所以你就想要做猪八戒啊?”

“可不是嘛…”他略施力,让我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低头附耳,含笑轻语:“背媳妇。”

沈佑呵出的温热气息在冷空气中转瞬凝结成雾,弄得我耳廓脖颈的肌肤仿佛都沾染了一层薄薄的湿意。

我想挣开,他却再度用力将我箍牢:“阔阔,你冷不冷?”

“不冷。”

他便软着声音开始撒娇:“可是我好冷呢,把你的外套脱下来给我穿好不好?”

“…哥们,找个壮士你就嫁了吧!”

“…”

日出东方,晨曦漫天,小径旁有松柏,偶有鸟儿飞起。

这些,是我看到的。

至于别的…

权且就当,没发生过吧…

第十二章

(19)

夏燕在医院住了三天,因为体质向来很好,所以回校又休养了一周也就基本康复了,至少身体方面是这样。

那个男人来找过夏燕一回,他们之间谈了什么我不知道,反正自此以后就再也没见那人出现,也没再听夏燕提及他一个字。

新年过后紧接着便要准备期末考试,也是我们大学生涯的最后一次大考,科目不多内容不难,就连监考也相当宽松,但我们的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寒假前又有几场大型校园招聘会,不少同学签了就业协议。

夏燕忙着备考忙着应聘,一如既往的风风火火。相较而言,我便显得很没上进心,仍如从前那般的混吃等死。

临近期末,沈佑的授课任务虽暂告段落,但自身的课业却因了导师临时分配的两个项目而繁重起来。每天泡在实验室与图纸仪器为伍,像个土拨鼠一样不见天日,弄得只要白日里一出门就迎风流泪感慨万千,恨不能抱着沐浴在阳光下的老槐树亲上几口。

说到‘亲’这个字眼…好吧,既然事发过后没人再提那我也就不说了…囧~

圣诞和元旦,我都收到了来自林木森的视频彩信。

热闹非凡的异国大街上,他的黑发黑眸在周围的金发碧眼衬托下,越显清俊非常。霓虹闪烁烟花炫彩,他在震耳欲聋的欢呼中,笑着大声说:“merry Christmas!”&“happy new year!”

我鬼鬼祟祟躲在被窝里抱着两条彩信看了无数遍,然后美滋滋地幻想着,这是林木森专门给我的祝福,给我一个人的。

虽然没有称呼一看就是群发,但并不影响我YY。

俗话说得好,人活着,就是要有自娱自乐自我满足的二逼劲儿…

等到所有考试结束,已是一月下旬。

夏燕敲定了一家颇知名的外企,过完年就报道,也终于可以歇一歇缓口气。

吃饱喝足的寒冬午后,趴在靠窗的寝室桌上晒太阳,真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情。我眯着眼舒服地哼哼,夏燕对着电脑研究那些价值不菲的职业套装。

“辛阔,你觉得这身怎么样?”

“这好像是男式的吧?”

“废话我当然知道!”她白我一眼,又对着电脑兴叹:“我觉得沈老师穿上肯定巨帅。”

“你要给他买?”

“一万多块呢,你给我钱啊!”

我撇嘴:“不是你自己说要找机会报答人家的?”

“报恩也要量力而为。”

“你以身相许好了,一分钱都不用花。”

她认真想了想:“以沈老师的姿色,我应该不是还债而是占便宜吧?”

“…”

夏燕的事情,只有我和沈佑知道,别人都以为她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而已。

如果不是沈佑当时将她送到公立医院而是校附属,怕是定会闹得人尽皆知。

虽然现如今的大学在这方面开放了许多,但说到底,这种事吃亏的、受伤害最深的,始终都是女生。

夏燕因此而对沈佑心存感激,前段时间大家都忙,几次说要请客吃饭也都因这样那样的缘故被耽搁,她便想先买点小礼物表表心。

“实在不行,你就买个袖扣啊领带夹啊什么的好了,随便意思意思,反正他根本不在乎这些的。”

“可是送男人那些东西会不会有点暧昧?”夏燕一边嘀咕一边动了几下鼠标,眼睛一亮:“有了,就送这个!”

我凑过去一看,抓着她的手热泪盈眶:“不要大意地去自荐枕席吧亲,带着这些闪闪发光的CK小内内!”

她大笑。

夏燕是单眼皮,眼睛不大但生得很可爱,笑与不笑都弯弯的,给人的感觉便永远是一脸的阳光灿烂。

白山黑水间长大的人,性子也如那片广袤的土地,开朗而豁达。

其实,我对她能那样快便从一段如此身心俱创的感情中走出来,很佩服也很意外。

夏燕只是说,她为他死过一次,他在她心里便永远的死了。

偶尔忍不住会想,若换了是我,定无法做到如她这般洒脱、这般放得彻底。就算不再为了那个欺骗自己的男人伤心难过,但也应该会怨会恨很久的吧?又或许,人真的只有经历过生死,才能将一些东西看清,看穿。

而沈佑说,他曾在受伤快死的时候,想到过我…

这段时间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像不管什么事到了最后都能跟沈佑联系上。

难道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吻?难道是类似言情小说里常出现的那种狗血情节,因奸生爱?!

我勒个去…

“辛阔,我忽然想起一句话还挺有道理的。”夏燕关了网页,丢给我一个苹果:“要摆脱一段失败感情的阴影,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开始另一段。”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你有新目标了吗?”

她沉思,而后肃然:“我觉得,沈老师就不错。”

我捶捶胸口,好容易才把卡死在嗓子眼的那块水果给咽下去。

“你看啊…”夏燕盘腿坐好,掰着手指头侃侃而谈:“长得好,身材好,脑子好,脾气好,为人好。靠了,根本就是个新世纪的五好男人啊有木有!而且年轻有为,成熟稳重…”

“他还成熟稳重?”我终于忍不住插话:“跟个小屁孩似的!”

“你才小屁孩你全家小屁孩!”她勃然大怒:“再敢诽谤沈老师,我就诅咒你男人是中国男足的!”

鉴于这个诅咒太过恶毒,我只好撇撇嘴,收声。

夏燕不再理我,托着下巴望着蓝天,一脸春心荡漾的沉醉:“现在想想那天沈老师在医院说的话,简直是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他的语气他的神态,是那样的酷那样的帅那样的迷人…”

“所以就骂得你通体舒泰了是吧?得,我算是看出来了…”一口咬掉半个苹果,我恨恨地做出结论:“你就是个M,还是个抖M!“

夏燕:“…”

(20)

又过了几天,沈佑的课题研究终于宣告完结,爬出来放风。

马上就是寒假,学校里已空了一大半,剩下的多是不准备回家过年的毕业生或是研究生。

沈佑拉着我跑到空旷的操场晒太阳,摊手摊脚躺在草坪上,我则规规矩矩坐在一旁。

他阖起的眼睫落满金色的阳光,双眉英气,鼻梁高挺,嘴唇的色泽略浅但轮廓很漂亮,不厚不薄口感应该不错,嗯,确实不错…

“阔阔,我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