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了坡,刚找了个草垫子坐下,就听见马蹄声。

回来得真快。她循声回看马背上的人,愣了足足5秒。

怕他来,又怕他不来。终于还是来了。

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撒腿往坡上跑!没跑出几步,却又生生刹住脚步。

有什么用?跑也跑不出今生吧。

何况林霏白已经打马拦住她的去路。看着乔樾,像是无可奈何:“我的马比你快。”

他穿着昨晚的礼服,完全皱了,不像样子。头发凌乱,眼睛里有奇异的焦灼,往日那种照人的光华不见了。一夜之间,连嘴角也凹下去。

他骑的马浑身皎洁似雪,神骏矫健。而他像丢疆弃土的王子,连眼神都是憔悴的。

那样风姿隽雅的林霏白,穿着破了边的牛仔裤都显得率性不羁的林霏白,今天这样落魄。

可仍然是那样动人,连落魄都那样动人。骑着白马的王子。

他翻身下来,牵着马慢慢走过来,看了她好久,却只是唤了一声:“小樾。”声音带着彻夜的疲惫。

她固执进不肯看他,别着脸:“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跟在你身后。你们。”他默然几秒,把缰绳拽得死紧,泛起一个酸涩牵强的微笑,“走得很慢。”

原来他都看见了。那样骄傲清高的林霏白,居然会做这种事。

乔樾心里软了半截,低下头:“你找我有事?”

“小樾,你不能这样。”他的语音事带着绝望的祈求,“给我个解释的机会!我欠你一个交代!”

“不用。你昨天的行动,已经交代过了。”心上的那条口子重新裂开,鲜血淋漓,痛得麻木,声音都在发颤,“而且,你刚刚也看到了,我跟宁肇安在一起。”

“小樾,不要这样!你这是在气我!”他扑上来攥着她的肩,“你告诉我,你是真心爱肇安吗?看着我说!如果真心爱他,你为什么还要哭?为什么这么难过?”

乔樾的眼泪刷地流出来。

本来没有泪。

那么快地流出来,似乎只用了一秒钟。

这世上总有些人,让你永远都硬不起心肠。

连假装也不行!

“小樾,你等我半年,就半年!好不好?”林霏白的眼眶也红了,一把抱住她,“我发誓!我发誓!只要半年,半年过后我立刻回来娶你。”

她奋力推开他,对牢他的眼睛:“为什么要半年?为什么不是现在?我让你那么下不了决心吗?”

林霏白语塞,看着她发怔。

“林霏白,你是不是真的还要我等你?那我等你。我就等你。”她决绝地看着他,“可是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林霏白抱住她,像是难以启齿,“我要,送丛骞,去戒毒。”然后又急急地说,“你等我半年!等她戒完毒,再把她送回丛家,我就自由了!立刻娶你回家!”

“丛骞吸毒?”她忘了流泪,“什么时候的事?”

“大半年了…小樾,丛骞跟你不一样,太不一样了,完全相反。你的家庭不完整,却生得那么可爱。小骞有值得骄傲的出身,但是从小就叛逆不悛,让人头疼。你不知道她是…她跟丛家断绝关系好多年了。除了我,她还能靠谁…所以我希望她可以戒毒,重新回到丛家,有人照顾,我才放心。这件事情,传出去是个丑闻,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丛家的人都顾面子,如果知道她这样胡来,我担心他们不会再接受她!”

“那送她去戒毒好了!你要一直陪着她吗?你又不欠她!”

“不。”林霏白别过脸去,声音低微,“我欠她,小樾。我欠她。”

“你欠她?”她呆了呆,揪住他的衣领,快要崩溃:“你欠她什么,到底欠她什么啊?!”

林霏白一把抱住她,嗓音哽咽:“求你不要这样!”

他身上的气息那么熟悉。午后温煦的阳光,草地的青翠味道,瞬间将她包围。她一时间有些怔忡,分不清这气息是来自于旷野,还是来自于他。

她闭上眼睛,微风轻轻吹干她的脸。

她终于开口:“告诉我,林霏白。把一切都告诉我。”

林霏白白默然站了很久,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表达方式。

风猎猎作响,吹得加快也不带温度。

他好半天才轻声说:“我跟丛骞,很难一句话说清楚。”

乔樾默默地听着。

“我把她当师妹,她把我当男友。她对我不错,我却偏偏遇到了你。其实她很早就知道,跟我不会有结果,却非要坚持。本来她不是学油画的,家里希望她继承家业,将来政商联姻。认识我那一年,不顾父母反对,硬要转学到我们学校。那里候跟丛家就闹得很僵。当年我去巴黎,她非要跟着来,丛家简直气翻了。她母亲还特地来找过我,请我帮忙说服她。结果也没有用。我前脚走,她后脚就跟来了,身无分文,死活就是不回去。

“我能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饿死。刚开始我的能力有限,偶尔接济一下她,也是杯水车薪。我跟她说,呆不下去了就赶快回国吧。她就去做野模,当油画和摄影模特,走秀,挣钱养活自己,吃了不少苦头。她那么瘦,不是故意减出来的。我没想到,她一个任性的小师妹,吃起苦来也真能捱得下去。竟然就一直在巴黎这么呆着。

“她跟我提过几次要在一起。我很明确地告诉她,我欣赏她,但是我们不合适。

“有一阵我没见到她。那天卖掉了一幅画,我把钱用报纸一包,就去找她,发现屋子里没有灯,没有任何声音,她一个人躺在家里发烧,看那样子是几天都没吃饭,奄奄一息,好像马上就要死了。我吓坏了,可是我也没有钱,请不起医生,翻箱倒柜找了一包奶粉,兑了点白糖,给她喝下去。

“她神智是清醒的,就哭起来。想不到她也会哭。哭完了,她告诉我,她几天去晚场走秀,被一个办事的给强暴了。我找了把榔头,揣了把水果刀,问她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住哪里?她死拉着我,说那人已经跑了,找不到了。她叫我不要去寻仇,怕我反而给人打死。我哭着说叫我不要告诉丛家。

“我听了很难受。小樾,我很难受!我是个失败的男人。不但没有照顾好你,还把丛骞也害得这么惨。

“我当时就想,这辈子就这样吧,跟你天各一方,以后我自己都不知道会混成什么样子。总归是娶不到你,娶谁还不都一样。何况是我害她这么惨。她连朋友都没有,我再不要她,她一个女孩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既然嫁给我会让她高兴,那就嫁吧。不然她可能都不活不过去。她当年你是见过的,很张扬,很骄傲,他们那家人都很骄傲。现在变成这样…”

“你知道,她是因为我,是追着我才去的巴黎,她说起来还是…丛家的人,完全没有必要跟我吃这个苦,丛家当年连结婚对象都安排好了,就为了她离家出走跑到巴黎,得罪了对方,丛家气坏了,也跟她断绝了关系。

“我就跟她说,我来做好未婚夫,我会娶她,请她一定要活下去,只要她同意我在卧室里挂幅画。她就听了我的话,努力地吃东西,吐了吃,吃了吐,好不容易,总算活过来了。

“肇安来欧洲的时候,我跟丛骞快要结婚了,境况也宽裕了不少。他跟我一见如故。我俩彼此欣赏,在一起打球,击剑,也打架。他年纪比我小,看起来却成熟,跟着大家叫我‘小林’。”

“肇安一直很烦丛骞,但他对丛家的做法也不以为然。他有同学家里是做艺术品生意的,他就帮我联系,我的运气实在太好,最后竟然名利双收。”

“我们跟肇安很近,一直到现在,说话都不需要客气。他甚至知道《中国茉莉》的来历,还特别好奇。我常常跟他聊起你,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还拿了照片给他看。他有很多女朋友,各式各样的,都是漂亮的白种女孩,有一天,突然全换成了黑头发黑眼睛的亚裔学生。他每次来巴黎,必定会来看这幅画。”

“可惜你的照片后来被丛骞撕掉了。她不敢毁掉《中国茉莉》,喝多了只好拿照片撒气。我看着你的脸在她手里变成碎片,心里难受极了。可是我也不忍心责备她。从此以后,我对熟悉的人再也不拍人像了,只拍不认识的模特。”

“我那时候,根本不后自己还能重新自由,回到南海,还能再遇到你。更没想到,你就在肇安手底下工作。我跟你竟然在肇安的公司里碰见。”

“两年前,她跟我说要离婚,说既然她不能生小孩,我也不喜欢她,不如离了算了;又说她受不了天天看见你的画。我怎么劝都没有用。她一直很任性,而且做起事情来不留余地。我被闹得毫无办法,只好随她。反正我都会一直照顾她的,也没什么差别。”

“她在巴黎还是好好的,除了偶尔闹一闹。直到知道了我决定回国发展,她突然开始吸毒,我送她去戒毒也没有用,戒不断,一出来就故态复萌。这也不能怪刀子。她吸的量多,你没看到过她发作起来那个样子,跟鬼差不多。

“她也知道我找到了你,而且跟你在一起——我本来也没有瞒过她。去欧洲参加艺术展的时候,她突然打电话要给我饯行,说以后可能再见面就难了。结果我归心似箭,机票改签,提前了一天,我想那择日不如撞日,就提早一天去找她,赶过去发现她在浴缸里割腕,血流遍地,人已经叫不醒了。她不是闹,她是真的寻死。万幸我改签了机票,不然现在…”

“我对她永远都有一份愧疚。如果不是我,她现在是好好的丛家大小姐,嫁得门当户对,一辈子都养尊处优。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跟去巴黎吃苦,还被…弄得后来生不了小孩。如果不是我,她不会跑去吸毒,又跑去戒毒…这辈子是我欠她的。我欠她很多,一直都还不完。我爱的人不是她。我却欠她最多。”

“我什么都能给她,钱,房子,车子,她想出名我也可以捧她,当模特或者当画家都可以。但是她偏偏不要。你知道吗?假如她要我的命,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抵给她。可是她不要。她要的我偏偏给不了,我爱的人不会是她。”

“我带她回来,打算看着她戒毒。那天的酒会,有个欧洲权威在场,所以我带她过来找人。我万没有想到就碰到你,还有肇安。”

“你怎么会来这种场合呢?我根本没有想到。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你知道了一定受不了!我惹的麻烦,不想让你操心,我自己解决!我打算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然后带着自由的心出现在你面前,向你求婚!”

“可是老天没有给我这个机会。那天丛骞叫我亲她,她说亲了她就去戒毒,保证戒断。我知道她是故意的。你刺在她心上这么久,她一定要把你刺回来,她才甘心。她天生是这样的性格。我明知道她是故意报复,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她拿她自己的命做赌注!她知道我狠不下心,而她一定会赢。我怎么办?我亏欠她这么多,最后弄得她要去死,原来好端端的一个人非要去死。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小樾,我爱你!我一直都在爱你!因为你是我至亲至爱的人,我不能亏欠别人,只能先亏欠你和自己!我只能先把欠别人的债先偿还,然后再来求你原谅,用我的下半辈子好好补偿你,爱惜你!”

“林霏白。”乔樾目光涣散,喃喃自语,“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烦恼!”林霏白搂住她,“这些事,我去处理就行了。我只要你安静开心地生活,留在原地等我!”

“丛骞那么可怜,我还要把你从她身边抢走…我是不是很冷血?”她仰脸看他,“可是,林霏白,我还是不想等,一天都不想!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担心她不会放手,担心你会突然不喜欢我了!”

“我会回来!请你相信!”林霏白用力地抱紧她,“我一定会回来!半年,这是我的承诺!”

“太长了!”她揪着他的衣襟,“林霏白,我也需要你!丛骞她还有家,可是我只有你!”

“小樾!”林霏白眼眶通红。

她重又仰起脸,眼眶也是一汪水:

“林霏白,你知道吗?我父亲本来有个女朋友,结果后来娶的是我母亲。我父亲是长子,想要个儿子,结果我是个女孩。他特别失望,生下来就没怎么管过我,连我的名字都是奶奶取的。我母亲也得了产后抑郁症,差点死掉。从那以后,我在他俩眼里就像个小灾星,我生下来连一口母乳也没吃过。

“小时候开家长会,同学都有爸爸妈妈来。我每次都拼命考到最好,还是只有爷爷奶奶去。我一直都自卑,很自卑,直到遇到了你。”

“你不知道,当时好多同学都崇拜你。你人好,又年轻英俊,还那么有才华。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你会对我另眼相看,还收我进专业班,给我买感冒药,陪我聊天,教我游泳。男生堵我,你会帮我赶跑。你的宿舍画室只有我可以随便进。圣诞节你只送我礼物。”

“有了你之后,我的生活一下子就亮起来了。我父亲母亲从来没管过我,我觉得跟你才是一家人。你要真的是我家人该多好。真的,我就想跟你在一起。世界上除了奶奶,就只有你对我好,什么话都可以跟你说。我都不知道人什么时候开始,就离不开你了。见不到你,念书都没有心思。你习惯几点去食堂打饭,一周有几节课,我都清清楚楚。你喜欢喝粥,喜欢吃芹菜,喜欢穿纯棉亚麻的衣服,这些我全都清清楚楚。学画的时候,我还在学古琴,好苦,指头都起了厚茧。我每次练琴的时候都在想,要是小林老师看到的话祭会更喜欢我?真的,要不是你,我早就不练了。”

“那天丛骞来找你,我以为你有女朋友了。晚上我蒙着被子哭了一宿,第二天起来,我决定继续喜欢你,不管你是不是单身。我不用你特别照顾我,也不用你的承诺,我就想跟着你,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你当老师,我就当学生;你开画廊,我就去画廊给你帮忙。就像阳光下的一棵草,很卑微,但是有你照顾着,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满足了。”

“但是你突然就走了,连封信都没有。怎么可能呢?我听到消息觉得他们肯定是骗我的。我跑去画室看,门锁得紧紧的,都空了。”

“我又被遗弃了,天一下子黑了。人活着真没什么意思,到最后都是要死。我真的想去死。回家后,我大病了一场,发高烧一直不退,奶奶急得直叹气,头发都白了好多。我看着奶奶心里就在想,我这辈子没什么活头了,但是不能让奶奶伤心。我得赶快好起来,好好念书,以后照顾奶奶。烧退了,我就再也不画画了。反而倒是乔子愚,他把我扔下的画架画笔都捡起来,一直坚持了下去。”

“高一的时候我看漫画、小说,怎么看都没感觉,哪个男主角都不及你好,看完了就窝在被窝里哭。好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走了,连人影都看不到。实在没办法就把《雷诺阿》拿出来翻,翻一翻心情就好了,就觉得好像你陪在身边,一直没离开过。”

乔樾的眼泪又流下来:“林霏白,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残忍。你害得我的初恋就这样杳无音信,害得我大学里第一次谈恋爱,就发觉完全是个错误。我跟别人谈恋爱,闭上眼睛老是看到你的脸,都快精神分裂了。我就那么不地道,我明知道我的闺蜜喜欢那个人,为了忘掉你,我还跟他约会。结果我的闺蜜因为那个人,好多年都没有谈过正经恋爱。要不是我,他们也许早就结婚生子了。都是我。”

“好在闺蜜现在跟我堂弟在一起了,很幸福。如果不是这样,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我想我这辈子还是别作孽了,好好赚钱侍奉奶奶,等老了就去教会当事工。真的,我从12岁就开始等老。从那以后,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我一概假装听不懂,也看不到。我心里那个位置是你的,你又不回来,我有什么办法?”

“我以为把你忘得差不多了,日子过得不知多滋润,你又回来了。”

“我看到你就知道,我没忘记你,一点都没忘。还是那么无可救药。”

“你回来就回来吧,干吗告诉我你离婚了?干吗又对我那么好?奶奶去世了,你来安慰我,带我去茉莉岛,陪我烛光晚餐。你还亲我。看见你那种眼神,我怎么能受得了?”

“你去了柏林,回来了也不告诉我,突然就在舞会上出现了!你身边带着丛骞,而我还在这里傻乎乎地等你回来!”

“你听我说!”林霏白捧着她的脸,心疼得不知所措,“只要半年,180天,行不行?我保证地回到你身边,从此寸步不离,你怎么赶我都不走了!”

“为什么要半年?为什么要半年?”乔樾快要失去理智,“我们可以在一起!我们可以一起帮她戒毒!”

“你不了解,她需要有人看管。一旦察觉我和你在一起,所有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她用力推开他:“那我呢?你就不管我吗?林霏白,你是谁的天使?她的,还是我的?你心里谁更重要?假如你心里只想着照顾她,那你去吧!我拼不过她!我没有为你自杀,更没有跟你16年的感情…我退出了!你去照顾她吧!”

“小樾你冷静点!丛骞已经答应了,她答应了就会做到的!只要半年我就自由了,真的,我发誓!小樾你不要这样!”林霏白抓住她的胳膊,快要疯了。

“我不信!你昨天都亲她了!我看见了!你从来都没有好好亲过我,就跑去亲她!”终于戳到最痛的那一处。她最狼狈的哭相,终于被他发现。

林霏白一把抱住她,吻了下去。

他的唇舌是她梦想已久的温软,阳光下青草的气息透过来,而她只觉得心如刀割。

不,不是这样。她觉得呼吸困难。

曾经万分期待。真正得到的时候,为什么如此绝望?仿佛是情人的吻别。

他和她,似乎永远都碰不到正确的时间和方式。

“得得得”的马蹄声,骤雨闪电般奔腾而来。一声高昂的嘶鸣,Storm后腿直立,前蹄蓦然腾空,惊开了扭在一起的两人。在飘扬的鬃毛中,宁肇安高高骑在马上,带着令人生畏的冷峻无情,宛若天神降临。

眼着马蹄就要落下!

几乎是同一瞬间,乔樾被林霏白一掌推到了旁边!

只隔零点几秒,宁肇安拨转马头,伸臂一捞,鹰叼兔子一般把乔樾掳上马。

林霏白安然无恙,逃过一劫!而乔樾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天旋地转,人已经侧落在马背上,本能地抓住男人的腰。

马鞭一扬,Storm奋蹄狂奔,扬长而去。

林霏白几乎条件反射一般飞身上马,奋起直追。

追出一截,突然又猛地勒住马,停在原地。

旷野之上,一骑骏马绝尘而去,马上的男人身姿英挺。腰上紧绕着一双纤白的小臂。

很快都消失在远处。

白马在旷野里停了好久,主人都一动不动。

最初的精神激奋,变得懒散无聊,白马低头咀嚼青草,光滑洁白的鬃毛披下来,覆盖住了马的脖子。

无忧无虑,天真快乐。

“你放我下去!”

“闭嘴!”宁肇安浑身肌肉都绷得僵紧,强忍着胸中的怒火。

他手上稍一使劲,她疼得眼里直冒泪花,立刻老实了。

Storm一路上尽情狂飙,跃小溪,跨障碍。宁肇安完全不理会她的惊叫,只是把她扣得死紧,到了酒店门口才勒马放下她,声音冰冷:“丛骞在二楼。见不见,自己决定。”

说完“啪”一挥鞭,策马驰骋而去,转瞬不知去向。

乔樾在洗手间足足待了二十多分钟,直到对着镜子看不出异样才走出来,慢慢踏上旋转扶梯。

总不能一逃再逃。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选择?

丛骞坐在临湖的窗边,不复十六年前的摇滚女孩打扮,剪着俏丽的短发,黑色涂鸦大蝙蝠衫,下摆刚刚盖过黑色热裤,露出鹭鸶一样瘦长骨感的腿,吸烟的样子有种华丽颓废的范儿。脸上仍旧化着略重的妆,粉底盖不住的憔悴,但妆容十分精致,看得出来花了心思。

女人最精神百倍的时刻,不是面对男人,而是面对情敌。

这也是一个爱着林霏白的女人。

她也是女人。

“架子可真大。”丛骞开口,“我等了很久。”

“丛姐姐。”算起来,这不过是她们第二次见面,她们的每次见面,都很刻骨铭心,“你找我,是有话要说吧。”

丛骞厌恶地蔑笑,夹着烟的手往上爬外扇了扇风:“不用叫得那么客气,我一直都很讨厌你。”

“我也是。”乔樾反而松一口气,“那我该怎么称呼您?丛小姐?”

“那是以前。你可以叫我林夫人,我们会复婚。”她吐出一口烟,轻飘飘地补充,“很快。”

乔樾蓦然吸了口气,定晴看她:“霏白刚才没有提起过。”

“他去找你了?”丛骞的眼中现出更多的憎恨,冷笑一声,吸了几口烟说,“没关系。你一定会收到请柬的。我怎么可能让你失望?”

已经不可能再痛了,剩下的只有麻木。

乔樾闭了闭眼,过了片刻,终于抬眸说:“恭喜。”又慢慢说,“你来见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痛苦?很难受?”丛骞盯着她不眨眼,嘴角带一抹酣畅的笑意,“你也有今天?哈!乔樾,你、也、有、今、天!”她笑着举起杯子,欣赏着对方的表情,“你当了十几年的第三者,有今天也是报应!我赢了!”她重复说,“我会赢的。”一口灌下杯中的酒。

乔樾怔忡地看着她。

他们三个人,被命运折大手拨来拨去,相隔十几年,竟然是这样的局面。

林霏白无辜,丛骞可悲,而她自己是无奈。

假如时光倒流,重来一次,结局还是会这样,一丝不错。说不清谁欠谁,但谁都没有办法。

事到如今,她连愤怒都没有力气,只剩下疲倦的苍凉:“我十几年都没有联系过林霏白。这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与我无关。丛骞,我承认,你很爱他。我也爱他,爱得不比你浅。林霏白最后跟谁在一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他觉得幸福。无论他最后选的谁,我们都应该祝福对方。”她说得很慢,每句话都有停顿。

大概她的话揭了对方的伤疤。丛骞将烟头往烟灰缸里一丢,冷哼一声:“你知道我最瞧不起,最恶心的是什么吗?就是你们这些个乖乖女三好生。少在我面前装淑女,你以为你比我有教养?我做千金小姐的时候你还是个没人要的黄毛丫头!我母亲出身南粤宁家,父亲是岭南丛家。你是什么出身?长得也不漂亮。真不知道你在我和林霏折之间挡了这么多年,凭的是什么!现在他回来了,你以为你就可以如愿以偿了吗?不可能。我告诉你,别做梦了,林霏白是我的!”她挺起背,朝乔樾倾身,“别以为你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那个人是我!我可以为他去死!你呢?你敢吗?!你都不敢追去巴黎!”她有职业模特的高挑瘦削的身材,比乔樾高出一大截。

无论丛骞多么无礼,其实乔樾已经不在乎。但丛骞话里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弦外之音,却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呼吸。她尽量平复心情,看着丛骞,语调平稳:“林夫人,我很遗憾。你跟林霏白共处了十几年,到现在都无法了解他的内心。爱一个人,会为了他好好活着,让他和自己都得到幸福,而不是用死来强留。这句话,我相信林霏白也会赞同。”慢慢站起来,再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这不是流泪的场合,必须要控制,控制。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不欠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