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年轻男子拍拍手,心满意足地站起来,看看低头伺花的少女:“很美。这花和你很搭调。”

“它叫什么名字?”

“还真把我问倒了。”年轻男子凝神思索片刻,“这好像是个新品种,也没有名字。唔不如…就叫‘翡月’吧。翡翠的翡,月亮的月。这名字跟它很陪衬。”

少女眼睛一亮:“翡月,翡月。好名字!”仰脸期待地看他,“可是我不会养花。你教我好不好?”

“好!”年轻男子汲来清水,轻轻涤洗着兰叶,“兰花…像这个天气…冬天的话,要润而不湿,干而不燥…大部分花,包括你家的茉莉,都是喜阳的,可以让它们晒晒太阳…”年轻男子说了好长一段,最后问:“记住了?”

“太多了,我记不住。”少女有点沮丧。

“没关系。记不住随时可以问我。”他笑起来,“走,我们去河边洗手。”

河水清澈,微微有点凉。

“这是什么?你受伤了?”

“什么?哦。挖兰花的时候不小心划的。”

“怎么划的?你是不是掉下去了?”

“没有!我抓住旁边的树了!”

“…”

“没事,真的没事…那个山壁其实又不高…”

“…”

“真的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

“不要哭,不要哭…好吧,对不起,我以后不挖了…行不行?”

番外5:山花烂漫时

林霏白捏着手机,坐在苏荷区的画室里。周围一片狼藉。画框裂开来,亚麻画布上一钵葱绿的花叶,星星点点的莹白花朵,被颜色杂乱的画笔破坏。

他直接买了回国的机票。

在成田机场转机的时候,他却突然决定,暂时不转机了。

他进入市区,随便在街上瞎逛,看见一间寿司店,看起来比较舒服,就走了进去。

日本人的英文,真是出了名的烂。他比划好久,对方才明白,他要一盘河豚鱼生。

店里所有人,包括食客,全都盯着他看。

他只好报之以微笑,坐在台连年地鱼生师傅操作。

河豚切得每一片都形状相同,薄如蝉翼,铺在深蓝色的盘子里,像一大朵晶莹透明的菊花,雍容清贵。

挟一筷子放进嘴里,清韧鲜甜。不枉他特意跑一趟。一片一片地吃,也不觉得腻。

鱼生师傅把带毒的鱼内脏装进一个小桶,锁起来。

他独饮独酌,手指开始有些不听使唤,放下筷子。

嘴唇和舌头都开始发麻。

中招了。

有些心慌,四肢无力。

据说,最快只要十分钟。

年轻的鱼生师傅突然发现,那个引人瞩目的美男子忽然脸色难看,用手支着头,于是问:“AreyouOK?”

对方微笑着说:“Fine。ThankYou。”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鱼生师傅立即放下刀,连声问:“AreyouOK?AreyouOK?”已经准备叫人。

林霏白摆摆手,拿出手机,艰难地发了一条信息出去,然后胳膊支着头。

短信只有一个字:“好。”

原来是这种感觉。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无力感,眼前开始黑暗。

世界末日。

他有一阵子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一瞬间,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想了千千万万。

最终他只是笑笑。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的心跳开始放缓,视觉开始感觉到光明,然后是自己的手,桌上的盘筷,对面紧张的人脸。手脚依旧乏力,然而血液开始温暖。

他长长吸一口气,露出璨然的微笑。

这个微笑暖如春风,美如神迹,鱼生师傅被深深地打动了。

林霏白走出寿司店。外面有太阳,光线明亮。

要谢谢她。

因为她,做了他一直想尝试,但一直没有机会做的事。多好。

他买了机票,回纽约待了一年,巴黎待了一年,还跟丛骞吃过两次饭。

以前做夫妻的时候,倒从没有这样轻松。

实在是意外的收获。

南海的海边空气清新,阳光透明,带着微微的咸味。

林霏白沿着海岸线骑自行车。白色亚订衬衣,和长发一起飘飞。

早晨的海边,人很少。前方却有一个穿着运动装的小女孩,坐在地上,膝盖跌破了,鲜血淋漓。

他停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伸出长腿点在地上:“小朋友,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女孩子抬起头来,好一双柔亮的剪水秋瞳,单眼皮,眼睑干净:“我不是小朋友。我已经19岁,是姑娘了。”

他仔细看了一眼,真不像19岁,短发,简直像初中生。

“好,好,姑娘!”他觉得好笑,趴在自行车上,好脾气地问,“那,你需要帮忙吗?”

“你不信啊?给你看身份证!”

林霏白忍不住乐:“啊,不用不用。”

姑娘苦着脸:“哥哥,你能不能载我到荔枝路口哇?”

唔,有点远。

可是,既然人家都叫“哥哥”了。

他仍然拍拍后座,爽快地说:“上来吧。如果你敢的话。”

“为什么不敢?”她笑嘻嘻地爬上他的后座,“对了,哥哥,你要不要知道我的名字啊?”

真是个小孩子。他笑起来:“好啊,那就请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Treemy,你可以叫我小觅。哥哥,你姓什么?”

“我姓林。”他笑,“小觅,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来晨练啊。我的爸爸在卖鱼,妈妈没有工作。”

他怔了一下,砂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她快乐地甩着腿,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咦?哥哥你怎么停了?”

“你知道荔枝路口有多远?好意思让我骑车过去?”他把自行车放进去车里,打开车门,又关上:“要不,你在这里等会儿好不好?我叫辆出租车过来。”

“不要。”小觅爬上副驾驶位。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路上车辆越来越多。

他们停在一个红灯路口。

小觅突然指着前言一辆崭新的豪华轿车:“喂!”

他转头看,唔,是暴发户常开的车。那车降下车窗,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伸头出来,往地上吐了口痰。

林霏白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抢上来拼命按灯,狂闪那车。

那车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车窗又降下,那人伸头出来,看口型,是骂了句粗话,还特意示威似的再次往地上吐了口浓痰。

这种人真是少见。林霏白觉得匪夷所思。摇摇头。

“喂!”她忍无可忍。市区里不让鸣喇叭,她拔掉安全带,就要打开车门出去。

恰好红灯转绿,他只好拉住她:“小心!要开车了!”

小觅愤愤地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林霏白的越野车动力很足。路过那车的时候,小觅突然做了个意想不到的动作——按下车窗探出头去,准确地朝那车的驾驶位,坚定地竖起中指。

林霏白大惊失色。

这下可闯了祸了!那人开足马力,嘴里骂骂咧咧,疯了似地要撞过来。林霏白立刻打转方向盘回避。两辆车在稀疏的车流中,上演追逐战。

简直惊险万分,好几次差点撞上,全靠他技艺纯熟,才堪堪化险为夷。那辆车已经蹭得到处都是刮痕,越野车还安然无恙。

但是对方已经完全疯了,车技再好,也疲于应付。

小觅眼前一亮,果断地向右一指:“林霏白,快,那边!靠右,前面有条坡道,只有四驱才能上去。”

来不及思考,林霏白依旧小觅的指示,进辅道,前行一百米,右转,上坡,一气呵成。

那车果然上不来,被甩得老远。那人下车,气得破口大骂。

越野车终于稳稳停住。两人手掌一击!耶!

林霏白吁出一口气:“好了!安全到达!赶快回去处理伤口吧!”

“不急不急!”小觅摆摆手,“一点点擦伤而已。你看,伤口已经凝结啦!没事,好得很!”

林霏白边笑边摇头:“简直像个男孩子。要是在古代,就是个女侠啊!”

小觅哇哇叫:“那人实在欠扁了!不但吐痰,还想撞你!”说着又乐起来,“不过,我已经帮你出气了!”摇头晃脑,得意极了。

两人相顾大笑,止都止不住。

小觅一边嘿嘿地乐,一边说:“你刚才还真说对啦!我就想回到古代当女侠!我最喜欢杨过了!多帅多威风啊!”一双眼睛简直要冒出桃心来。

“你喜欢金庸?”

话题聊开就刹不住,他俩一直从金庸聊到83版射雕,从令狐冲聊到华山论剑,不知不觉竟然到了中午。林霏白醒悟过来,叹口气:“你该回家了。”

“还没说完呢!我们刚才聊到哪里啦?啊,对,古龙的萧十一郎!来,继续呀!”

“下次吧。”林霏白笑了笑。

“下次什么时候呢?”

“小觅。”他温和地说,“你该回去了。你的母亲在等你。”

她怏怏下车,又敲开车窗问:“明天早上你还去骑车吗?”

他的笑容温煦:“不会。”

“后天呢?”

“也不会。”

一个礼拜之后,林霏白回到南海,又恢复了早晨骑车的习惯。还是骑到相同的路段,远远看到一个人站在路边,等他骑近了,才用激动得变了音的语调大喊:“林霏白!林哥哥!真的是你啊!”笑容灿烂。

他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我今天凑巧路过这里呀!刚好就碰见你!”

好吧,假如只是多一个晨练的同伴,也无可无不可。

她偶尔会发逗趣的短信给他,节假日会打电话给他,说又发现一个好餐馆,请他吃饭。

他当然没有去。

有一次她打来电话,他刚好从外地采风回来,风尘仆仆,抛锚在快到南海的高速公路上,维修人员半天都没有来。他又是学艺术的,对机械原理一筹莫展,坐在车里又累又饿又渴,不觉盹着了。

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窗,一张亮晶晶的笑脸,露出一颗小虎牙:“林哥哥!我来啦!”

他蓦地坐起来,以为自己看错了:“你怎么来的?晚上这里不安全。”

“坐出租车来呀!”她扮了个鬼脸,从窗外递给他一个纸袋,然后拍拍手,绕到车头。

纸袋里是水和面包。他把纸袋放下,打开车门,发现她已经打开车盖,地下放着千斤顶、扳手和各式工具。

他觉得不可思议:“没问题吧?”

“问题不大,很快就好啦!”

“我是问你。”

“我也没问题。”她推他进车里,“你进去等我。”

他不肯,站在旁边一边啃面包,一边好奇地看着她动手修理。

真的很快,不过一会儿功夫,车子已经恢复正常。她经了个胜利的手势,脸上几道黑印:“是过滤网堵住啦!”

他若有所思:“你在修车行打工?”

“差不多。咦,我的面包呢?”

他一愣:“不是给我的?”

她嘟着嘴:“我也饿了…”

他赶紧说:“女侠!我请你吃饭!什么都行!只要别超过我这辆车的价钱就好。”

她立即爬上车,手舞足蹈:“我们去吃海鲜面吧!快呀!快呀!”

海鲜面很好吃,用料新鲜,面条是手工的,热气腾腾的一大碗,真过瘾。

小觅开心极了,还招呼老板:“叔叔,给我两双消过毒的竹木筷吧。”

林霏白看着她哧溜哧溜地吸着面条,只是笑。

从那以后就更熟了,成了真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