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容添寝殿里沐浴更衣,整个人也被薰上了他的香气。他告诉我,这是龙涎香,皇上用的。

“皇上用的,王爷也能用?”我窝在床上不敢动弹,青丝披散,遮住两颊。

“我们是亲兄弟,向来不分彼此,皇兄亦不会与我计较什么。”

我却想起那名白衣女子,和他当时的语气。死死盯着他,想看出点撒谎的端倪,可是他那样深邃的双眸,并不是我能够看透的。

光线绕过屏风,投在他脸上阴晴不定,我嘟着嘴说:“我不喜欢在这里,屏风挡住了阳光。”

华容添将我抱起,薄衾滑落,他垂目恰好能瞥见春光乍泄,我忙拢住了捻金短衫襦,一手遮于胸前,心慌意乱。事到如今,我好似无法像从前坦然微笑,抑制不住脸颊发烫,唯有垂头、再垂头。

“你的头都快缩进壳里去了。”华容添温和笑着,将我放在一张罗汉床上,小心撩起我耳边的发丝,“于归,你多大了?”

他的指尖在我耳垂摩挲,好痒,我忍不住笑了,“大概十七吧,我也不知。”

“岁数不小。”他凝神看着我,半晌说,“你也该懂事了,于归。”

我琢磨了会,不知这话什么意思。他替我盖上薄衾,在近处的书案前坐下,拾起墨棒,手腕轻缓而有力打着圈,忽然又搁下,眉头一收,自言自语道:“还是丹青好…”

我忽然想起正事来,忙问:“王爷,我的凤穿牡丹呢?那是沈美人要献给皇后的!”

“那幅绣品被你弄脏了,需要清理。我命人去通知沈美人了,她知道你在这,待你觉得好些了,再回去罢。”他神色有些古怪,看看我,又垂目看着空无一物的宣纸,最终还是摇摇头。

我们俩便这样坐着,沉默极了。窗外的热风滚滚而来,呜呼在周遭,蝉鸣渐起,催人入睡。我大概是睡着了,却听见他的声音,好似很遥远,又像轻微在耳边,“我以为…可还是…提不起画笔,更没有办法爱上…”

我依然睡得很熟,可我知道了,你爱的是那名白衣女子,而我爱的是秦朗坤,我们就该这样的。

龙涎香渐渐飘远,若有若无。我眼角滚落一滴泪,毫无预兆。他不要我,这样更好。

回到裕华宫,已是傍晚时分,沈云珞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命我在榻上好好歇着。捧着刺绣对着夕阳仔细瞧,轻声问:“听说你摔倒时弄脏了绣图?这样看倒是看不出来,送给皇后应当不会失礼吧?”

“王爷命人清理的。”

“王爷对你真是好,于归,你真有福气。”她斜斜望着我,也不知犯了什么心思。我淡淡答:“在路上晕倒,正巧被王爷撞见。”

“逍遥王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多少女子仰慕。他既然向皇上要了你,为何还不将你收进府去?”

我语塞,想起方才离开时,夕阳中他的凄迷目光,还有那名巧笑倩兮的白衣女子。他那么孤独,想要找一个人来爱,但因为心结未解,他爱不上。

愈见昏暗的光线中,我侧头对沈云珞说:“你不用巴巴望着我嫁人,秦朗坤总是要娶妻的,不是你我就会是别人。”

她眉毛一颤,微微笑道:“你聪明了,于归。”

我扭头不看她,“你笑的真假,不如不笑。”

沈云珞幽幽叹气,自行下榻点了盏灯,喃喃道:“我很矛盾,你若是嫁人了,我独自在宫里更加难过。”

我嗤之以鼻,她从来都只为自己,浅薄的女人。

第五章44、夏初临-8

照宫中请安的规矩,位列九嫔以上的嫔妃每日清晨必须给皇后请安,而九嫔以下则逢初一十五方能求见。这日恰好是沈云珞被封为美人后第一个十五,我用一碗瓜子贿赂凌湘来给沈云珞梳头,只是在此过程中,不知不觉我把瓜子都嚼没了,凌湘怒视我说:“你真是稀罕之人,吃瓜子吃得连瓜子壳都不剩!”

“好凌湘,别生气,等我回来就给你送一碗去!”

凌湘不停朝我翻着白眼,还学着夏青的语气说:“沈美人怎会调教出你这样的丫鬟…”

看在吴千雁的份上,我不与她计较,稍作收拾,随沈云珞一道出门了。

小宫女清一色的粉红衫裙、羊角髻,我并不小,却也是这副打扮,在同样的宫女中总引人注目。尤其是逍遥王的缘故,我变得与众不同。但凡路过我身边的都会窃窃私语说上一句:“那就是逍遥王爷看上的宫女。”

我常常因此烦不胜烦,不过这回倒是轻快了,有沈云珞在前面,她是我主子,自然成了挡箭牌。路过身边的窃窃私语改成了:“那就是皇上梦见的仙女。”

沈云珞一如常态,置若罔闻,我当学学她这样超然才好。

皇后住在撷华宫,也称东宫。渐渐走近正宫,顿觉视野开阔,凌湘说过,最高的那座宫殿是皇上上朝用的,我不由仰头惊叹,若站近些,恐怕一方天都要遮得严实。这里已非内廷,没有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层层叠叠的白玉栏杆,一派肃然。

我纳闷道:“这里虽然气势磅礴,却连花草也没有。”

沈云珞侧目道:“这又不是闲来消遣的处所。快走罢,别东张西望。”

晨雾未散,巍峨的撷华宫宛若被仙气缭绕。沿着一级级温润的白玉阶梯迈上去,几乎舍不得使力,万一我太重了,踏坏玉石要赔钱的…等上到宫门前,沈云珞已经气喘了,休息片刻,才上前请求内侍通传。

我双手捧着托盘,其上覆了匹素色的锦缎,隐隐泛着丝缕光芒。这是沈云珞从苏州带来的明光锦,为了给皇后这份礼物,她倒是花了不少心思。只是讨好皇后,真能保她平安无事么?

不一会,内殿中传来尖锐的呼声:“传,沈美人——”

宫女引我们进入,殿里阴气极重,大约不得阳光的缘故。屋梁悬高,四下空旷,我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地方,除了一根根暗金大柱和整排的红漆门窗,再无他物。

皇后在偏殿接见我们,此处向阳,晨光照透窗棂,似乎能看见无数浮动在金缕中的尘埃。皇后端坐,与我们隔着一道帘幔。宝座下方依次摆着六张黄花梨官帽椅,所有的摆设整齐得没有丝毫的参差,却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臣妾请安来迟,望皇后娘娘恕罪。”

“平身。”

“这是臣妾献上的一份薄礼,请皇后娘娘过目。”

我呈上托盘,由皇后的近身侍婢接下了,两名宫女在帘幔前将刺绣慢慢拉展开来,阳光洒在金丝银线上,映得帘幔一片明晃晃。皇后忽然挑起帘幔,惊赞道:“好绣工!”

首次得以见皇后全貌,凤冠霞帔,妆容明丽,自有一股出众气质。她忽然看向我,眼色微动,“你是于归?”

“是,奴婢于归。”

皇后笑了:“逍遥王真不懂得怜香惜玉,还不接你回府去。你们站近些回话罢。沈美人,这可是你绣的?”

沈云珞走上前,柳腰轻摆,“回娘娘,臣妾进宫以后方听闻娘娘喜爱苏绣,只因出来得匆忙没有准备,便在宫中赶绣了一幅,不知娘娘是否中意?”

“好一幅凤穿牡丹!”皇后起身,从帘幔后踱出来了,轻轻抚上刺绣,分明是喜爱至极。“本宫从未收到如此合心意的礼物,沈美人费心了。这尺寸,刚好可以镶嵌在那屏风上。”

我们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见一扇带座屏风,其上绣的花鸟鱼虫,也算精美之作。

“得皇后娘娘如此厚爱,是臣妾的福分。”

皇后斜斜瞥了她一眼,转身上座。“你这样的绣工,实属罕见,沈美人,是否苏州女子个个似你这般心灵手巧?”

“回娘娘,家父做的是刺绣生意,因此臣妾耳濡目染,绣工日益精进。”沈云珞细弱的声音忽然提高两分,“日后皇后娘娘若有任何刺绣的活,都可差遣臣妾来做!不止花鸟鱼虫,山水风光、甚至佛塔佛像,臣妾都会绣。”

“呵呵,沈美人,本宫怎好差遣你?殊不知,皇上可是喜欢你。”

“回皇后娘娘,臣妾身子虚弱,自入宫前久病在床,现时也一直不大好,恐怕没有侍奉皇上的福气。臣妾愧疚,只盼在宫中静静休养,闲时做些女工,向娘娘讨个欢心。若有足够的材料,臣妾想绣一幅千手观音,由皇后娘娘呈献给皇太后,祈求太后娘娘凤体安康。”

“静静休养?”皇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久久未动,纵是满腹疑虑,她也只是旁敲侧击,“本宫觉得你是有心病,否则在宫宴上你怎会念出那样的诗句?不过皇上留下你,或许是出于一时好奇,并没有宫中传的那样玄乎。什么梦啊仙女啊,都是传言,不可信。”

“臣妾有罪,当日不该信口胡念。”沈云珞惶恐跪倒,我也跟同跪下。

“罢了,本宫会派医女为你诊治,再回禀皇上,给你派个僻静的地方养病。本宫下一道懿旨,命你为皇太后绣千手观音,需要什么,尽可去针工局领。”

“多谢皇后娘娘!”沈云珞磕头谢礼,我一并。她转头看我,面露笑意,这回是真的笑了,她的笑容柔若春风,和煦怡人。

第五章45、夏初临-9

从撷华宫出来,我不解问:“皇后为何如此爽快应了你的要求?”

“皇后拉拢了吴美人,不久,皇上便会临幸她。”

“啊?”我一头雾水,这干吴千雁什么事?

“皇上宠幸的那名宝林,已经是淑妃的人了。而我,早在入宫前就是她们俩都想要的人。淑妃再得宠,也只是淑妃而已,我不会傻到去跟皇后作对。现在讨好皇上的人已经有了吴美人,我便是那个用来讨好太后的人。皇太后在宫中的份量远在皇后之上…”沈云珞进宫以来没讲过这么多话,看来她心里的大石放下了,面容也愉悦不少。

我迷茫望着身后的宫殿,那样的雕梁画栋、那样的鳞次栉比,其中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百转千回。

是夜,沈云珞刚睡下,我撤了寝殿的灯烛退出来,却见殿门外一行人缓缓而来。明黄华盖下,为首的男子一袭玄色衣袍,默默伫立在殿前。夜太黑,就着檐下两盏红纱灯笼,男子的神情阴沉肃然。

我僵在殿门正中央,不知进退,直到有人喝了一声:“皇上驾到!沈美人快快出来相迎!”

我一惊,手中烛台晃了晃,滚烫的腊泼在手背上,回头大喊了一声:“娘娘!皇上驾到!”

将烛台暂且搁在地上,下跪行礼,“奴婢恭迎皇上!”

他迈进了殿门,停留在我跟前,一双云纹黄底靴,我曾见过逍遥王也穿着同样的靴子。只不过这双是暗暗的土黄。“平身。”

“你是于归吧?”他的嗓音沉凝,缓缓说,“抬头让朕看看。”

我便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盯着他,这便是皇上呵…与华容添有几分像,只是年长些,气质也大不相同,那种皇家的威严在逍遥王身上已经消匿了。皇上严肃的神情露出几分笑意,“逍遥王有一阵子没来看朕了,你转告他,朕颇为生气!”

我为难道:“奴婢又出不得宫去,如何转告王爷?”

皇上负在身后的双手伸出来捋了捋衣袖,眼睛斜瞟,“丫头,可不能仗着王爷宠爱与朕顶嘴。”

我满不情愿道:“奴婢知罪。”

猝不及防,皇上忽然凑在我耳边说:“逍遥王一定告诉你了,不过这个秘密,朕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我皱了皱眉,窃窃问:“什么秘密?”

“关于朕的梦。”

“喔!就是王爷怂恿皇上向太后撒谎的那个仙女梦…”话还在说着,一只大手捂住我的嘴,他身上的香气也很熟悉,是龙涎香。

“现在,这个梦是真的。”

我瞪着眼睛点点头,大手终于松开,得以喘口气。

皇上朝寝殿方向望了望,他身旁的内侍问:“沈美人为何还不出来迎接圣上?”

我忙答:“娘娘刚睡下,估摸在梳洗。”

殿内只有一盏烛火,昏黄,我持火烛去点亮其他的灯盏,却被皇上叫住了:“不必点了,这样就好。你们都去外头候着罢。”

皇上身边几名内侍宫女都出去了,我恭敬道:“皇上请稍坐片刻,奴婢去沏茶来。”

他微微颔首,我一溜烟退下去叫沈云珞,见她已然装扮妥当,虽然随意了些,但总归不会失了礼。我压低嗓子对她说:“别怕,皇上或许只是来坐坐。”

夏青与我讲过这些规矩,若是要临幸她,裕华宫的女官会提前准备,至少要给她缝制一套新衣裳。看今日的样子,皇上极有可能是路过。

沏茶的时候,我犯愁了,也没打听过皇上喜欢喝什么?眼前林林总总的茶叶罐罐真令人头疼,不管了,一样加一点,总有他喜欢的!于是一撮撮往茶壶里放,煮开了两次,第三壶才沏出来,用的红瓷茶盅是平日沈云珞都藏起来不让碰的,珍贵至极。

蹑手蹑脚走进殿里,却不见人影。有话语声从偏殿传出,我端了茶过去,见皇上坐于书案前,随手翻着一卷书。沈云珞垂目立在斜旁,神情淡漠。

“牡丹亭这种书,还是少看为妙。”皇上起身,侧头望着她,半晌说,“你说你过于虚弱,需要静养,朕会命医女来看你,安心等待罢。太后看过你绣的凤穿牡丹,大加赞赏。至于千手观音,太后会亲自交代给你。大概过两日,见太后也不必紧张。她一向吃斋念佛,对后辈和蔼慈祥。”

“臣妾遵命。”

我趁着空当进去送茶,将茶盅搁在案上,却瞥见沈云珞眼色惊变。我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妥,她极少这样反常。皇上随手摸了摸,“太烫。”随后视线凝在茶盅上,蹙眉问:“哪儿来的?”

沈云珞强制镇定答:“臣妾从家中带来的,是家父从外高价购得。”

皇上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这是先皇时期在景德镇烧出来的红瓷,天下仅有三只。一只赐予了当时的江西巡抚秦大人,以赞其清廉刚正;一只赐予了唐七公子,将桃七酿定为御酒;还有一只赐予了当年的逍遥王,以表其战功显赫。逍遥王那只肯定还在,这或许是秦家或唐家遗失的。”

沈云珞冷冷瞥了我一眼,叫人心惊胆战。我哪里知道这茶盅是秦朗坤送给沈云珞的,幸好皇上并未疑心。他只是迟迟未饮茶,盯着看了许久。

皇上前脚一走,沈云珞无力瘫在座椅上,轻轻擦拭额上的汗,气若游丝道:“于归,你害死人了。”

我不明就里问:“皇上不是没说什么?”

“若他有心去查,不过两天功夫便能知晓!我告诉过你别碰这只茶盅,你…你气死我了!”

我嘟着嘴抱怨:“你不告诉我是公子送的…我想着这样好的东西,就是给皇上用的。”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扰得心烦意乱。夜里睡不着,睁着眼躺在床上,手掌贴着冰凉的蚕丝织锦轻轻摩挲,辗转反侧。皇上会真究么?他喜欢沈云珞,定会关心她的一切吧?倘若沈云珞和秦朗坤的私情败露…不敢想了,凡人的心思很难捉摸,更何况是皇帝。

第六章46、步步娇-1

一场夏雨过后,园子里清爽了不少,石砖地被洗刷得分外干净,只有缝隙中依稀藏着灰土。绿叶上残留的雨水在阳光照射下变得璀璨,而后渐渐变小,消散。

对面的殿所装饰一新,仿若被雨水洗尽了旧色。回廊里,花窗敞开,吴千雁正在试穿新装,面若飞霞。我径直朝窗户走过去,在窗外挥挥手唤她:“吴美人!沈美人命我来道喜来了!”

“是于归啊!”吴千雁笑起来,一双酒窝甜蜜醉人。“看我这样打扮好看吗?”

“当然好看!”

那剪裁合体的霞帔,是为今夜做准备的。凌湘为她梳起了高耸的螺髻,三支梨花簪并插在脑后。她的天庭饱满,能享尊贵。沈云珞估摸得没有错,吴千雁要得宠了。至于其中的原委,我就不得而知,且不管怎样,我是为她高兴的。

道完喜回来,见沈云珞正倚在廊下望着对面,手中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我唤她:“娘娘,屋里闷热么?”

她缓过神来斜斜瞟了我一眼,“你怎么不进去?”

“进去做什么?”

“瞧瞧她得了什么赏赐,顺便与她套近乎。”

我随口答:“我与她本来就亲近。”

沈云珞直起身子,轻移莲步进了屋去,懒懒唤:“快准备准备,太后那该晚了。”

我恍然记起来,太后的传召,险些忘记了!

沈云珞一身素雅装扮进了太后的佛堂,此处檀香尤盛。

我内心是极度惧怕的,我是妖啊,怎敢随意闯到此处来?若早知道太后在佛堂,我定要寻个理由躲起来。迈过高高的门槛,我战战兢兢随沈云珞伏在佛堂中央,听着她幽幽的声音在静谧佛堂中回响:“裕华宫沈云珞叩见太后。”

衣袍悉索,接着几声沉沉的步子,禅椅吱嘎响了一阵后,略显苍老的声音说:“平身。”

我随沈云珞一同站起来,出于好奇,偷瞄了一眼,没瞄到皇太后,却无意瞧见了罗净!他正在香案旁打坐,眼眉凝锁,鼻子还动了动,仿佛在嗅什么。我憋住笑,他一定又是闻见妖气了。

皇太后张口问了句:“你就是皇上梦见的仙女?”

沈云珞轻声答:“臣妾不知皇上的梦。”

“那你也不知商户女子是不得进宫来么?”

“臣妾知罪。若皇太后驱臣妾出宫,臣妾也心甘情愿。”

皇太后轻哼了一声,大约是不待见她。我始终垂着头,冷不丁听见她叫了我的名字:“于归!”

我一惊,抬头瞪着她不知所措,皇太后生得倒是慈眉善目,只那语气愣是让人觉得阴森。“你打伤了长庆王,但碍着逍遥王的面子,皇上却未将你治罪。哀家的佛堂恰好可以给你洗刷罪孽。”她朝侧旁努努嘴,“去佛像面前跪着!”

香案前有三张圆垫,中间那张明黄,旁边两张淡黄,我正犹豫着选哪个,紧闭双目的罗净却用元神与我说:小桃花,别晃了,快跪下。

我挠挠头,悄声问:“跪哪个呀?”

“只要别在我面前。”他眉毛一挑,神情孤傲。

我偏偏“噗通”一下跪在他面前,虔诚拜了两下,口中念念有词:“信女于归并非有意伤人,自伤了长庆王之后,日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望菩萨原谅于归的过错,阿弥驼佛阿弥驼佛…”

罗净猛地睁开眼,狠狠瞪我,又闭上了。我拜完之后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偷偷笑起来。大师啊大师,你总是动怒,这可是破戒了!破戒了如何还能修成正果啊?

那边的皇太后正不冷不热地与沈云珞说:“哀家见过那幅凤穿牡丹,你的绣工很不错,皇后说,你还会绣千手观音。”

“臣妾对苏绣之法万分熟稔,无论绣什么,只要有图,定能绣得十分相像。”

“这样…哀家倒是要考考你了!”皇太后冷笑一声,“这千手观音图,哀家仅有一副丹青,却总觉得不尽人意。相传西域有形形色色的观音像不下千种,我朝有图文记载的也不下百余种,你可以向翰林院藏书阁借几幅书画仔细钻研,想想如何改进才好。”

“臣妾遵命。”

“哀家可以给你无限期,绣好了便来复命,绣不好,便一直绣下去。”

“是。”

“你先退下,你的宫女暂且留在这。”

我浑身颤了一下,巴巴望着沈云珞,她淡眉微蹙,深深看了我一眼,无奈离去。

皇太后朝我走来,一身金光璀璨,打扮得跟尊佛似的。她金口一开,令人胆颤,“别以为你们可以在这宫里恃宠而骄,只怕到时候丢了性命,都不知怎么回事。先跪着,不到酉时不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