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苏阳忘了为女子的无礼而生气,完全沉浸在对女子电话里说的消息的震惊之中,“刘长格死了”,这一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苏阳完全炸得蒙了。他抖着手摁下手机的重播键,“您好,嫂子,您能不能跟我说一下刘长格他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女子所有的怒气、怨气全都泼了出来,“你还有脸来问我这个问题。如果不是你带着他闯进朱家,如果你不是自作主张挖出井里那怪胎,长格他怎么会死,又怎么会死得那么惨!你……你……你就是杀死长格的凶手,你还我的男人,你这挨千刀的,你怎么就没死呢……呜……”

苏阳无力地放下手机,他连安慰刘长格妻子一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整个人如同自冰峰上坠下,轻飘飘的,永远坠不到底,却感觉寒气越来越浓,几乎要将全身的血液冻得凝结。

“刘长格死了,死于我的执拗。”苏阳全身在不停地发抖。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更深的恐惧黑洞之中。“难道朱素的诅咒不仅仅是在602室里,还包括她所有生过怨气的地方?”

恐惧将身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地逼出毛孔,连缀起来,串成冰凉的细流,就像一条小蛇一样地蜿蜒爬过身体,所到之处,汗毛根根竖起。

苏阳哆嗦着从赵利蕊之前给的袋子里摸出那瓶可乐,用力拧了几次,才克服手心里滑腻的汗,将它拧开,喝了两大口。可乐的气泡轻轻地在口腔、胃里冒腾,就像是有一只只小手在按摩着。苏阳的紧张稍稍松缓了下来。

他再灌了一大口的可乐,抹了抹嘴唇,掏出手机,找到以前厂长的电话,拨了过去。

等待了大概有半分钟,电话那头传来深夜从梦乡里被揪醒后不耐烦的声音:“谁呀,你找谁?”

苏阳顾不上为深夜扰民向厂长道歉,只是简短地说了句:“我是张成廷。”

“啊?你,张成廷?”厂长那头大概也一下子惊醒,苏阳听到他坐立起来的声音,“你这大半夜地找我做什么?”

“我想知道刘长格是怎么死的?”苏阳直接切入正题。

“你怎么知道这事?”厂长惊疑着。

“你先不要问我怎么知道,你只管告诉我你所知道的。”

“这……好吧,我告诉你。前天傍晚,镇上派出所的人找刘长格,想再次了解你们当时一起闯进朱家的详细过程,结果从刘长格家返回派出所时车无端地翻了,刘长格当时头部撞了个大洞,送到医院没能抢救过来。”

苏阳的心收缩了起来,他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害怕,“那当时车上有几个人,死了的是不是就是刘长格一个?”

“还有两个警察,只有那一个司机活了下来,不过也吓得不轻。”厂长似乎觉得自己说漏了嘴,慌忙打住。

“吓得不轻?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苏阳紧追不舍。虽然他害怕听到答案,但不听到答案又会抓狂。

厂长支支吾吾着,“也许这是那司机受得惊吓太深了所以胡言乱语吧,他说当时开车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女人站在马路中间,所以他就猛打方向盘,结果车轮滑了,就翻了过去。但这种说法你也知道,都是不可信的。”

“他是不是还说那女的穿着一身的白衣服,模样像朱素?”

“你……你怎么知道?”

苏阳的手心里攥着把汗,全身的骨骼不知道是因为悲痛还是恐惧,“咯咯”地作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气息平静下来,“那镇上的人怎么说,是不是觉得他们的死是因为我闯入朱家,并把那婴儿打捞起来所带来的恶果?”

“这……你也知道,这边人的迷信心理比较深。这些风言风语你就都别往心里去。”厂长尴尬地说。

“那好吧。不过我想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朱素在你们那里是不是有表现过一些特别的力量,就是带有特异功能?”

“啊?”厂长显然没有意料到苏阳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他的口齿更加不清了,“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的,我主要的心思就是扑在厂里的工作上,哪有时间去管这些事,再说了,朱素他们一家跟我非亲非故的,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们。”

苏阳冷笑道:“你怎么会不了解他们?朱盛世之前是镇上的派出所所长,算是头面人物,你怎么会没有跟他打交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电话那端是一阵沉默,接着是厂长凝重的声音:“我真的什么都不能对你说,不光是我,整个镇上的人都不会对你说这些的。因为,唉,大家都怕舌头长了遭报应。但我从一个领导、一个朋友的身份劝你,以后不要再跟朱素有任何的牵扯,她不是一个平常的女孩。你待她好还好,要是亏待了她,恐怕……”

苏阳冷冷地打了一个寒战,“恐怕什么?”

“没有什么。”厂长叹息了声,“我已经说多了。如果你没有其他事的话,那么我就睡了。你自己多加保重啊。”

苏阳茫然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电话挂断的“嘟嘟”忙音。厂长的欲言又止显然证实了他的猜测,朱素一家人真的具备某种特异功能,而这种能力令全镇上的人都心存恐惧,成了他们日常中的一个禁忌。只是朱素为什么要杀刘长格和那两个警察呢,是否就是因为他们闯入朱家?但为什么作为罪魁祸首的他,却安然无恙地坐在朱素的另外一个家里?

苏阳突然想起张成廷在日记里所记录的朱素临死前的诅咒: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辜负她,都想从她身边剥夺走她仅有的,而没有想给她带来点什么,所以她诅咒每一个进入602室的人都不得好死。

“那我曾给她带过什么吗?”苏阳好不容易从纷乱的思绪中抓住了一个线索,“难道就是那一袋红提,是它让我免于一死?”

苏阳颓然跌坐在沙发上。原本以为是那一袋红提为自己开启了连串的噩梦,闹了半天,竟然是它救了自己这条命。虽然其间经历过一些生不如死的痛苦,但不管怎样,他总算没有被朱素拖入死亡的地狱中。

“那么那一些曾经找过朱素的男人呢?”苏阳想起朱素的邻居曾说过,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一个男的上门来找过朱素,那是否他们都已经遭到了厄运?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就没有公安机关对他们的死亡或者失踪立案?但随即苏阳就反应过来,因为在他所接触的所有的死亡中,除了陈丽鹃、张成廷和赵利旭夫妇因为丢失了人头,看上去像是凶杀案外,其他的人都是属于正常的意外死亡,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疑心和警方的关注。

“也就是说,这些人死了也就是白死,永远等不到申冤的一刻?”一种感伤击中了苏阳,让他心里隐隐地有了一种恐慌。但恐慌的根源在哪儿,任苏阳苦思冥想,就是找不到,就像黑暗中你明明听到有一只蚊子在你耳边嗡嗡嗡地飞,但任你怎么睁大双眼都看不到它,更不用说捕捉它。

终于苏阳泄气了。他将自己重新放倒在沙发上,瞪着天花板发呆。看着看着,眼前的黑暗幻化成赵利蕊那凄艳的脸,一种甜蜜的哀愁将他笼罩住。

“真想现在你就在我身边。”苏阳伸出手,对着空中梦呓般地说道。

但手所触及的,是空空如也。他无奈地收回了手,感觉心中也一样空荡荡。他有一种立即见到赵利蕊的愿望,然后,是相守永远。

苏阳翻身坐了起来,看了一下手表,凌晨三点一刻。赵利蕊这个时候应该睡得正香吧,不过也许她一点都睡不着。苏阳有点后悔让她一个人在家。因为人担心恐怖的到来往往要比单纯面对恐怖来得更强烈,更难熬,就如同最折磨人的酷刑往往不是最后一击,而是等待过程中的漫漫。人都知道生命的宝贵,但许多人之所以可以选择决绝,多半是因为无法忍受光明来临前的那一段无止境的黑暗等待。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赵利蕊所承受的恐惧甚至要远甚于苏阳。因为他苏阳可以真切地看到自己恐惧的是什么,而在恐惧之物未曾来临之前他可以求得片刻的心安,而赵利蕊却不能。她要时刻担心着苏阳可能发生什么意外,于是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布满危险的,都是煎熬,都是黎明前的黑暗,要吞噬掉她的勇气,她的忍耐。

“难怪刚才告别时她那么哀伤和不舍得我走了。”苏阳为自己之前的粗心而愧疚不已。但就在瞬间,仿佛是有一道闪电劈开黑暗的天庭,将他的意识照得一片空明,却也将他的身体烧成一片焦黑――他终于想清楚之前困扰自己的那一个深深恐慌症结根源:为什么晚上自己待在602室里会一直风平浪静的,因为朱素要对付的,根本不是他,而是赵利蕊!按照朱素的诅咒:每一个进入602室两手空空的人,都得死!而赵利蕊也不止一次地进入了602室,那么她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

想到此,苏阳只觉得全身都被万年寒冰封冻了起来似的,又像是被烈火烧灼般。他想起刚才赵利蕊告别时的种种忧伤,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赵利蕊说的平安,希望可以永远在一起,并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她自己的一个安慰!想来她是早想到了这一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所以她才会那么珍惜与苏阳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才会那么舍不得让他自她的视线里消失,因为在她心里,已经认定了晚上就是永别之日!

苏阳头痛欲裂,心在滴血,他痛恨着自己:我怎么就那么自私,只想着自己的命运,而一点都没有想到她的真实感受呢?但同时更深地,是对朱素的怨恨,恶毒的怨恨,恨她要夺走他生命中最心爱的人。他“扑通”跪倒在地,仰天长啸:“朱素,你要对付的是我,而不是她。该死的也是我,而不该是她!求求你放过她吧,我愿以我命相偿。”喊罢,泪流满面。

“你放过她吧”的回声在房间里回荡,冲击着苏阳的耳鼓,将他的心撕裂开。他悔恨自己,痛恨朱素,他可以放弃一切来交换赵利蕊的平安,他可以放下尊严来哀求朱素的放手,他只愿赵利蕊可以安然无恙。

突然间,苏阳清醒过来,他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三点半,距他离开她的时间,才过去了三个小时。“也许她现在还平安无事着。”苏阳又哭又笑,“她一定会没事的,没事的。”他抓起沙发上的手电筒,拔腿就往外跑。

就在这时,手机短信铃声突然响起来。苏阳全身一震,同时又欣喜若狂,一定是赵利蕊发过来的,那她一定是安然无恙的。他破涕为笑地掏出手机,打开一看,果然是赵利蕊。“太好了,太好了。”苏阳由衷地开心笑着,打开了短信,但只一眼,他脸上所有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他陷入万劫不复境地。手机上只有寥寥几个猩红的大字:“你终于来了!”

苏阳久久地盯视着手机屏幕,整个人如同木乃伊一般地僵化着。良久,黑夜中传来一声惨叫,撕心裂肺,痛彻心扉,那不是人的嗓子里发出来的,而是心迸裂挣出来的。凄厉的声音久久地在空中荡漾,回旋,成为暗夜里沉睡的人们噩梦开始的信号……

(完)

第二部 荒宅死诏

第一章

广州市公安局的资料室里,新来的刑警燕长锋正孜孜不倦地翻着一大摞的卷宗,偶尔停下来做点笔记,或者锁眉苦思。

燕长锋年约二十八九,从坐着的挺拔身姿来看,个头应在1米75以上,一对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仅这一对眼睛,就足以说明,这是一名刚毅精练的优秀警察。

不错,燕长锋正是广东省里冉冉升起的警察新星。从业七年,先后侦破大小案件无数,荣立一次一等功,三次二等功,获得“广东省优秀人民警察”、公安部“二级英雄模范”等勋章。不过这些都是他在深圳时创下的赫赫战绩。当时所有的人都看好他,认定他在深圳这个中国第一特区的城市警察系统里会平步青云,官运亨达,但他却主动请命调到广州担任一个普通的刑警,这令所有的人大跌眼镜,猜不着他的想法,而怀疑他的大脑出了问题。

当然了,如果那些人知道燕长锋放下所有的辉煌过去,而孤身来到广州从零开始,为的只是查全省的第一悬案、凶案、无头案――步云花园602凶案的话,那么肯定会以为他发了疯,因为在全省警察系统里,步云花园602早已与死亡划上等号。自从广州市刑警大队队长陆霄及其下属黄昆为追查602发生的新婚夫妇双双毙命的凶杀案,未踏入602一步,却一人为黑猫抓去一眼,一人追随黑猫坠楼身亡后,就无人再敢接手此案,甚至无人再过问。步云花园602,连同“朱素”、“苏阳”的名字,成了广州市公安系统乃至全省警察的忌语,人人都噤然闭口。高层领导也都将其列入一级机密,严禁602凶案在警察系统、尤其在社会上里流传,避免扰乱军心、民心。

燕长锋是在一次酒席上,听广州市的一个警察酒后乱言,谈及此案,当时心中一动,产生了无限的兴趣。对于一个屡破大案、屡建大功的“神探”来说,再没有比遇到一个旷世奇案更让他兴奋的了。这就像是一个黑客高手,机密程度越高、防护越严密的网站,就越能激起他的斗志,哪怕知道其结果是牢狱之灾也在所不惜。燕长锋知道,要想介入此案,唯有调到广州才有可能。于是在与局里领导一番抗争,甚至可以说是关系决裂之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调到了广州。

在与广州市公安局的各大小人物混熟了之后,燕长锋开始了他的行动。但他发现,他遇到的阻力远远高出他的想象。在他向领导提出他要接手步云花园602凶案之后,几乎全局的人都视他为怪物、异端。而他将602凶案的卷宗调出来查看,也经历了一番艰难的谈判。到最后,局里领导被他磨得几乎崩溃了,只得说:“那你写一张军令状吧,说你调查此案是自愿,生死与局里无关,然后你爱干啥干啥去吧。”

就这样,燕长锋如愿地拿到了602凶案的卷宗,但当他摊开在资料室的桌子上观读时,所有的同事都脸色大变,一个个悄悄地溜了出去,留下他一个人,对着惨白的日光灯,静静地理清案件的来龙去脉,查找破案的线索。

花了近两个小时,燕长锋终于将所有的资料细细地翻阅了一遍。他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思索了起来。良久,他若有所得,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记下此案发生的顺序:上社民房发现来广州的打工者陈丽娟的无头尸体――女尸手中短信牵出苏阳――苏阳带领刑警来到步云花园,寻找网友朱素,但未着,然后遭遇绿头苍蝇的黏附,并自称听到“有人在割人头”的声音――当天晚上,苏阳在梦游的状态下,引导刑警老陈和小张再度来到602室,并在音箱里找到被肢解且烤干的朱素尸体――老陈在苏阳隔壁――上领公寓705房监视他,夜半发现他被梦魇所缠绕,宣称在床头上看到人头,差点跳楼自杀――苏阳夜半进入楼上804房,老陈跟随着进入,但第二天发现,老陈被吓死在804室里,同时804的房客被杀死在床上,人头不翼而飞,而在804的马桶里,找到朱素的人头,苏阳却神秘失踪,现场上有他的脚印,但监视录象里并没有他打开804门出去的记录,只在楼下的花坛里采到他的一个脚印和手印,不过都不深,不像是从8楼一跃而下的痕迹,另外旁边还有一个猫脚印;其后在他房间的天花板上找到陈丽娟的几滴尸水――参与此案的6名刑警相继丧生――买下步云花园602的赵利旭夫妇新婚之夜被杀,同样人头失踪,前往勘察现场的刑警陆霄和陈昆一死一伤。

整个案件的记录到此为止。不过卷宗后面,有一段备注文字:2006年7月,步云花园有居民报案说,他在602门口遇见苏阳鬼魂,跟在602新户主赵利旭的妹妹赵利蕊身后。经初步判断,并无实据,不予接纳。

燕长锋用手指头轻扣着桌子,渐渐有几个疑点浮出了水面:一:苏阳究竟是不是凶手,他当晚是怎么逃出804,现在又在哪里?

二:804房客究竟是谁,他的房间里藏有朱素人头,并且朱素的尸体上有他的指纹,可以确认他是朱素的凶手,但他究竟是谁,作案动机又是什么?

三:老陈临死之前究竟看到了什么?其他的刑警的死是出于意外,还是其他因素?

四:陈丽娟、赵利旭夫妇以及804房客的人头都去哪里了?

燕长锋陷入了长久的苦苦思索之中。一些答案在他大脑中渐渐形成:苏阳虽然不是杀死朱素的凶手,但他肯定与602凶案有着莫大的关系,特别是他与804房客,应该存在着认识。他是此案最大的关键人物。而步云花园居民所见到的苏阳,极有可能是他本人。那么他跟赵利蕊在一起是做什么呢,赵利蕊现在又去哪里了?至于苏阳如何出804房,综合现场的各种痕迹,他应该是跳下去的,但他又如何做到从8楼跳下,却安然无恙,而且没留下深脚印呢?另外,正常人从高空中跳下来,基本上都是无法控制自己的重心,不是脑袋先着地,就是背部着地,所以跳楼自杀的,要么是脑浆迸裂,要么是脊椎断裂,极少有用手脚着地的。而能够用这个姿势安全着地的,在燕长锋的印象中,只有一种动物可以做到,那就是猫。俗话说,猫有九条命,其中很大的一个传说来源就在于猫从高空上掉下来,是摔不死的,原因是猫可以在空中保持身体平衡,以脚掌来着地,而它的掌上有厚厚的脚蹼,可以缓冲掉高空坠下的压力,减少对身体的冲击伤害,从而保全性命。难道苏阳可以做到像猫下坠?燕长锋心头一凌,但随即被自己否定掉了。就算苏阳可以在空中保持平衡,但自8楼跳下的冲力,仍然可以震碎他的骨头,至少手足的骨头,除非……他在空中就有一个缓冲?燕长锋猛地想起,从卷宗里拍摄的上领公寓结构来看,804有个阳台,同样地,704、604、504直至204都有阳台。莫非苏阳是从804跳下,然后手抓住704阳台,再跳下,抓住604阳台,最后从204阳台跳到楼下的花坛里?但这太不可思议了吧,就算是成龙都做不到这一点,何况他一个普通的小白领,而且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这样去做,因为谁也不能够保证自己一定就可以抓到下一层的阳台,而不是直接摔下去的!

燕长锋可以在大脑中想象苏阳从一个阳台跳到下一个阳台的诡异情景。“那不是人所做的。”他喃喃自语道。但有一道闪光掠过他的大脑:人不能做到这一点,但如果当时在做的,并不是一个人呢?也就是说,当时支配苏阳身体的,并不是他的意识,而是另外一个意识?

燕长锋打了一个寒战。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资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对着一堆蒙满灰尘、散发出呛人气味的卷宗独坐着,而似乎有一丝血腥与黑暗的气息自卷宗中渐渐渗出,缭绕上日光灯惨淡的光芒,阴森渐渐地沁入人的骨髓里。

“真他妈的的有邪门!”燕长锋狠狠地摇了一下头,将“有鬼”的念头自自己的大脑中驱逐出去。在接手此案之前,他始终对所谓的“有鬼”传言嗤之以鼻。这不仅是源于从小到大的马列主义唯物观的影响,也是他多年的职业生涯形成的信念。在他的手中,侦破的各类凶杀案至少有上百宗,而他亲手击毙的凶徒,也有五人,但他从未见过这些人复活或显灵,对他说声“谢谢”或带来报复,因此多年来,他始终都保持着每天晚上脑袋一落枕头,就进入睡乡的良好状态,从来不知恐惧是什么。另外他觉得,即便真的有鬼,而自己就是那一种阳气和正气最重的人,那些鬼对他都是避之不及,哪还敢招惹。但今天,他却第一次感受到“有鬼”所带来的嗖嗖凉意。也许自己真的并不是那一种邪气不浸的人吧,至少那些传言还是影响到了自己。燕长锋心里陡然一惊。

为彻底地将这样的不安感赶出意识,燕长锋极力强迫着自己进一步地进行思索。如果说不是有鬼附身的话,那么人在什么情况下可能做出那样的危险和高难度举动呢?一个词挤进了他的大脑“梦游”!燕长锋兴奋了起来,他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嗷了一声:“对,一定是梦游!”

人在睡觉的时候,全身是放松的,并且是瘫痪的,或者说,大脑的意识,会将人的许多行为“开关”都给关闭了,避免人们在睡眠的无知状态下伤害到自己,比如伸手给自己脸一拳。但人若是受到某种刺激,会使大脑的某一部分神经比较兴奋,于是出现了大脑中枢的一种断裂。简单地说,你的大脑有一部分是清醒的,但又有一部分仍在沉睡中,而这两部分之间的信息,是相互不沟通的。于是人就会发生梦游的行为,而且自己却对这个行为一无所知。

在梦游的状态下,身体的肌肉要比平常里放松得多,而且人的注意力会主要集中在某一个点上,忽略一些外在的因素,包括危险。在这种情况下,人往往可以做出、做到许多平常里做不出的行为来。事实上,这个原理就跟人在害怕时会做出一些平常里做不到的事情一样,比如会拥有更强的弹跳力以跳过悬崖、更大的力气以扯断绳索。所不同的是,人在害怕时,肌肉是紧张的,这种紧张可以迸发出更强大的力量,而人在梦游时,肌肉是放松的,可以具备更好的柔韧性,并且更好地保护身体。道家所推崇的老子名言“专气致柔能婴儿”,就是指代人的这一种状态。婴儿的状态,是最放松的。在道家眼中,这种放松的状态,即“湛寂”正是修炼的最高境界,此时真气可以在身体里自然流转,人便可以“无为,无所不为”,拥有比常人更为强大的力量。

而在卷宗的记录中,苏阳是有着梦游的习惯,比如他在梦游的状态下打开步云花园602室里的音箱,将朱素的骸骨倒了出来。那么当天他进入804,并从804扒着阳台一层一层地跳下,也极有可能是在梦游!只有梦游的状态下,他才可能完全忽略跳楼的危险性,也可以更好地操控自己的肌肉,灵活自如地做到抓住阳台,并在空中保持身体的平衡性。据说那些上刀山、下火海的人,他们并非是具备特异功能,或者说身体比平常人拥有更好的硬度,而是他们可以控制自己的神经,对身体的某一部分进行“催眠”,而在“催眠”的状态下,这些部位不仅不会感觉到疼,而且具有平常人所达不到的韧性或者导热性,保护身体不会受到伤害。

不过燕长锋很快就又从自己的推理中找出一个漏洞:如果苏阳是扒着阳台跳下的话,那么他如何腾出手来带走804住户的人头?难道是还有其他人在现场?燕长锋想起了留在花坛里的那一个猫脚印,一个念头浮起:难道人头是猫叼走的?

虽然他觉得这种想法有点荒唐,但细想下来,却越发地感觉到,现场应该有一只猫。这不仅是从花坛里的猫脚印推理得出的,而是从苏阳的梦游行为导出的。因为虽然梦游中的人,可以做到一些平常时做不出或做不到的行为,但却很少会去做那些平常里连想都不会想到去做的事情。也就是说,若是你的大脑里没有这个行为的“模板”,那么它就不会给肌肉下指令,不论你是在清醒时还是梦游。只有当大脑接收到了类似的信息,才会做出反应。即是说,当天晚上,苏阳应是见到了类似的跳楼场面,然后进行下意识的模仿。而他手脚并落到地上的痕迹,足以证明他应该是在模仿猫的动作!

“猫,猫……”燕长锋想到了从步云花园602室窜出的那一只抓瞎陈昆眼睛、诱导陆霄跳楼的黑猫。“难道它真的跟这个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燕长锋心头一团乱麻。好不容易将案情的分析从“鬼”上拨回到了人身上,现在却又跳出一只猫,“看来602凶案果然是非同寻常的。”燕长锋怵惕着。

第一个疑点有了一个答案,燕长锋无意再去对黑猫的问题进行发掘。因为他觉得,人的逻辑推理,可以对人的行为进行一个合理的还原,但对于一只猫的行径,却根本用不上。所以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自己亲自去面对黑猫,目睹它的行为,再进行一个判断。于是他将精神转移到第二个疑点上。不过第二个疑点相对就简单多了。不过对于804房客的身份无法确认这一点,燕长锋有一点意外,也有些不满。他知道这根本不是无法查出的问题,而肯定是各刑警们为老陈等的死亡所吓破了胆,不敢深入查下去。不过这也没有太大关系,他相信以自己多年的办案经验,不用多久就可以令这个问题水落石出。

第三个疑点,老陈临死之前究竟看到了什么呢。燕长锋点了根烟,在心中细思起来。从老陈临死前的模样来看,他应该是承受极其大的惊恐。可是法医事后从老陈放大的瞳孔中却找不到任何的残存信息,似乎当时的现场就是一片黑暗。那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会令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刑警肝胆俱裂而亡呢?另外,老陈的弹匣为何会掉了下去呢,因为正常来说,除非是自己动手,否则很难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将弹匣从一双紧握的手中卸掉的,至于说弹匣自己掉下的,就更不可能。可是对于一个身处危险中的人,他怎么可能去卸下自己的弹匣呢?另外从事后的检测来看,老陈生前曾扣动过扳机,那么他肯定是不知晓自己的弹匣已掉落的事实。燕长锋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会是什么东西可以做到这一点呢?苏阳,还是黑猫?似乎都不太可能,那难道屋子里就是还有第四个人,而且是无影无形的?燕长锋的头开始疼了,“为什么总要指向鬼呢?”

他干脆跳过这个问题,眼睛盯着老陈用力拉门的姿势,心头飞快地转了起来,从老陈的动作来看,他当时肯定是极力想打开门,逃出去,但他却又弄错了门的方向,以为打不开门,从而让自己陷入更深的绝望。可是卷宗上写明,老陈当初为监视苏阳,曾在上领公寓住过一段时间,那么他不可能不知道门的打开方向啊。“难道他把阳台的门当作了大门?”燕长锋心头一震,他总觉得在老陈进入804房间的时候,有一刻中他的意识是被剥夺了,也就是说,有另外一股精神力量占据了他的大脑,让他做出了一些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的动作,比如移动到阳台门口,卸掉弹匣,甚至可能最终导致老陈死亡的,也就是这一股神秘的精神力量。

在燕长锋所经手的案件中,曾遇上过一个以精神能量自杀的案例。死者是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家庭妇女,约有四十岁。在死前的一个月中,她总是不停地对家人说,她见到了耶稣,人们正在用钉子钉入他的手心、脚心,最后用长矛刺中了他的心脏。后来时,她又改口说,她看到耶稣进入了她的身体,她在替他受难。随后,她的手心和脚心就开始自动流血,不见伤痕,但却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汩出。这种现象一直持续了一个星期,后来一天她的家人一觉醒来,发现她已经死了,心脏位置凝固着一滩血渍,似乎她真的是被一支长矛刺中似的。他家人怀疑是有人暗中杀害了她,于是报警了。法医在对尸体进行检查后发现,死者的全身皮肤表面并无任何伤痕,内部的血管却断了,那情形,更像是有一股大力撞击到她身上,将她的心血管震裂。但很显然,世间并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除非是武侠小说中的那些高手,可以一掌震断别人的血脉。后来,法医根据死者家人对她生前异常情况的描述,得出结论说,她是被自己杀死的!她想象自己是耶稣,正在承受着钉死在十字架的酷刑。由于她对于宗教信仰的虔诚,她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从而在潜意识中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操控,制造出代耶稣受难的模样,最终死亡。

燕长锋后来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发现该案例并不是孤立的,全世界到处都有这种叫做“圣痕”的现象出现,即在人的身上,出现与耶稣最后受难一样的伤痕,而出现“圣痕”的人,几乎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心理学家将这种现象归结于心因性紫瘢(没有明显的原因自发的失血),而进一步研究可以发现,这些人身上都会有以前创伤的痕迹,也就是,在他们以前的生命历程中,曾经受到过伤害或者虐待,这些人往往性格比较抑郁甚至孤僻。他们无法对外拓展自己的个性,将自己的伤痕转移出去,他们就会加强对内心的求索,而宗教信仰无疑为他们的伤痕找到了一个出口。他们一方面将自己的伤痕交予上帝,相信上帝会抚平它,但另一方面却又在刻苦的修炼之中,试图达到更高的境界,以向上帝靠拢,即“我要努力成为我能成为的人”。这种与上帝同一性的强烈渴望,会导致出现“圣痕”,因为那代表着上帝对他的同一性认同的标记,从而他实现了将以往的伤痕消抹去、重获新生的心理平衡。

所以燕长锋怀疑,老陈正是死于心因性紫瘢。也许在他的心中存在着阴影,甚至可以说,几乎每一个警察心中,都存在着阴影,因为他们的工作,注定要时常面对凶杀、血腥与残暴,而这些阴暗的事件,会在他们的心理上打下烙印,在不知不觉中扭曲着自己的个性。而老陈极有可能有过更为惨痛的伤痕,而这些记忆藏在他的潜意识深处。而804房里的那一股神秘的精神力量,有可能催醒了老陈的伤痕,并以一种扭曲的形式呈现在老陈的意识中,从而触及恐惧及死亡的按纽。

燕长锋叹了一口气,为老陈的悲惨命运生出了一丝哀伤的情绪。他再燃上一支烟,在烟雾中,暂时忘却血腥气味的冲刷。

一根烟燃尽,燕长锋基本上已经确定老陈是死于自己的精神力量。因为在黑暗中,他什么都不可能看到,看到的,只能是自己想象中的情景。燕长锋的心里微微地颤抖了下,对这个案件产生了一点退缩之意。他不害怕跟任何有形的东西作对,哪怕对方是多么凶残、无情,他自信都可以应付得来,但若对手是一个无形无体却又无处不在的精神能量的话,那么他就不直该如何应对,就像是一个拳击手,对着对手,哪怕只是一个沙袋,他可以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出拳方式、速度及方向,给予对方打击,但若是面对着空气,那么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出手了。更为重要的是,燕长锋并无法在心底确认自己真的是纯净无暇,无所畏惧。喜怒哀惧爱恶欲,所谓七情,人皆有之,只是有所分重罢了。

燕长锋将精神转到其他6个警察的死亡上。小张的死亡最让他警惕,他是在执行任务时,被一个已经被制服的吸毒者突然拿起砍刀砍下脑袋。他觉得,如果那一个吸毒者所言的有人在他耳边说“杀了他,你会很痛快”不是推脱责任之词的话,那么只能说明这一个声音要么是他吸毒后精神恍惚出现的幻觉,要么是有外来的精神能量在对他短暂性的催眠,而这个精神能量有可能是来自于与杀死老陈的同一股力量,也有可能是小张自己潜意识中下导的指令。如果是前者,那么将是可怕的威胁,证明那股精神能量可以自由地移动空间;如果是后者,那么小张又为何会下达“杀死自己”的指令呢?是否就是有人在他的潜意识中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定时炸弹?燕长锋对这个词产生了兴趣。第三个警察是在追赶罪犯时因为紧急刹车,被抛出车外,为一辆SUV所碾碎脑袋。第四个警察是在刷牙时,被地板滑倒,牙刷穿透喉咙而身亡。第五个警察是被同事用一把误装了子弹的“空枪”所打爆脑袋。第六、七个坐大巴时与前面装钢筋的货车相撞,脑袋被钢筋插成了血葫芦。是否他们的死亡,不管是意外还是突发,都与大脑中的定时炸弹有关?

燕长锋越想越乱,这样的结论实在与他平时的思维大相径庭。“难道已经有外在力量在左右着我的思维?”燕长锋大吃一惊,“如果是,那它是准备引导我往真相方向探寻呢,还是让我远离事实?”

想到此,燕长锋决定不再用脑子来破案,而要改成用腿。他收好资料,起来将资料放进文件柜里。在他即将关上柜子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脊梁一阵凉意,好象身后有无数双的目光在冷幽幽地盯着自己。他猛地转过身去,资料室里空空如也,只有日光灯在依然尽职地散发出惨白的光芒。燕长锋一寸空间一寸空间地扫描过去,渐渐地,他发现眼前的景象全都变了,整个屋子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眼睛,藏在桌子背后,藏在日光灯里,藏在天花板上,这些眼睛全都如死鱼一般地翻白,冷冷地盯视着他,但似乎又根本没有将焦点落在他身上,仿佛他就是一个透明人。麻意在燕长锋的身体里扩散开来。

燕长锋用力地摇了下头,所有的眼睛幻象全都不见了。他举起袖子,缓缓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转过身去,瞥见柜子里的关于602凶杀案的文件卷册,心头一震,慌乱地再转过身去,身后仍是一片的空寂,只有日光灯幽幽的冷光。他飞快地合上柜子,极力让自己镇定地走出资料室,但冷汗却控制不住地渗透了出来,将衬衣打湿。

出了资料室,燕长锋发现,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大部分同事都走了,仅剩下一些值夜班的警察在。他们看到燕长锋额头密密的汗珠,眼神中都闪过惊惧之色。

燕长锋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跟其他同事道了一声别,拖着疲惫的身体出了警局。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他感觉身体回温了点。他暗想起资料室里的那些眼睛,心中犹然缭绕着一丝的恐惧。他想起之前“看见”的那些眼睛,总觉得它们注视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那些602凶杀案的卷宗,而他,丝毫不能阻挡这些眼睛的猎取,或者说,在这些眼睛的眼中,他燕长锋根本就不足挂齿。

这样的糟乱感觉,在燕长锋的警察生涯中,从未出现过。他隐隐地有一丝后悔,不该为好奇心所驱动,来查这一个案件。但心中同时又有一股不服气的声音在涌动着。“我会找到你的,幕后凶手。”燕长锋在心头暗暗发誓道。

他在街上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解决了晚餐,回到家中,开始计划下一步的行动。他略微思索了下,决定从苏阳、朱素家人和上领公寓804室房客的身份入手,寻找线索。

苏阳在此案中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他是此案中唯一见证了整个过程并且可能还存活的人,所以只要找到他,许多的疑点也都迎刃而解。所以燕长锋权衡了下,决定下一步全力寻找苏阳的下落。

对于寻找苏阳,有两条线索,一是他两年前曾出现在步云花园中,这说明他极有可能仍在广州,而且就在步云花园附近;二是他跟赵利旭的妹妹赵利蕊在一起,那么找到了赵利蕊,无疑也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苏阳。想到此,燕长锋的精神顿时振奋了起来。

临睡的时候,燕长锋特意将所有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确认都关闭了,才安心地上床安歇。平生他第一次失眠,他认知到,自己之前是将602凶案想得太简单了,或说过于高估自己的能力,造成现在孤军奋战的局面,而且前方有无尽的凶险在迎接着自己。他开始有点怀念以前深圳一大群的兄弟陪着自己,一起办案查案,寻找真凶的日子。现在,燕长锋只能祈祷着可以尽快找到苏阳,并且最后面对的,不要是“鬼魂”之类的虚无物。

那是否苏阳可能就是策划这一系列凶案的凶手呢?燕长锋心头一动,翻身坐了起来,打开台灯,细细地想了起来。

显然,苏阳是有这个嫌疑的,首先,上领公寓804一案,他就绝对难于逃脱干系;另外,他是第一个找到朱素尸体的人,尽管老陈的报告中写说,他是在梦游的状态下做到的,但若他之前没有经历过,又怎么知道尸体是藏在音箱里?这是连老陈等七个警察搜查了半天都没有察觉的地方,他一个凡夫俗子,又如何可以透视到呢?燕长锋突然想到下午自己的推论,苏阳当初进入804室时,极有可能是处于梦游的状态。那么他是否也有可能在梦游的状态下杀死朱素,并分尸藏进音箱里呢?还有啊,陈丽娟的人头藏在他的天花板上,证明陈丽娟的死肯定也与他有着关联,不排斥也是他杀死的可能性,当然了,他有可能仍是在梦游的状态下,因为老陈的报告中写到,他与苏阳同住705室时,苏阳凌晨时突然爬起,开门出去,拿了把菜刀准备杀他。这足以证明苏阳有梦中杀人的习惯。如果这一切真是他干的话,那么就简单了许多,只需要查到他杀人的动机即可。虽然暂时手头上并没有这方面的资料,但根据燕长锋目前的整理,基本上可以断定朱素、陈丽娟以及804房客、老陈之间的死存在着一定的关系,只要找到它们中的连接点,就可能纲张目举,整个案情水落石出。

燕长锋开始逐个推敲朱素等人的死亡中是否存在漏洞,可以让自己予以突破。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顿时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窖,瞬间惊呆:在步云花园602室死亡的那人,是否真的就是朱素?按照验尸报告,当初是通过DNA化验,通过对比核对,证实死者就是朱素。可是朱素最初登记的DNA样本是从哪里来的呢?因为按照中国目前的国情,虽然在逐步建立个人档案,包括DNA记录,但那毕竟只是起始阶段,普通人是根本不会有DNA样本的。有没有可能,那一个DNA记录根本就是假的?也就是说,朱素依然存活在世间?

燕长锋为自己的想法惊得大脑一片空白。许久,他起床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地全部喝光,心才稍微安定了一点。他想了想,打电话给正在值班的同事刘威。让他帮忙查证一下朱素的DNA记录的来源及采样时间。

刘威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不好拒绝燕长锋的请求,大概十分钟后,他给燕长锋打来电话,告诉他说,档案记录上,只标注了DNA的化验结果,但却没有任何其他的说明,甚至连登记的时间都没有。

燕长锋跌坐在床上,心如乱麻。此案中,朱素出现的分别是一堆被支解且烘烤过的肢体,以及一个高度腐烂的人头,唯一能够证实死者就是她的,只有一个来历不明的DNA样本,这里面绝对存有问题。如果他所推理的结论是正确的话,那么这个案件就更加复杂了。若朱素没死,那么死于602的人又是谁?朱素与这一系列的案件又是什么关系?苏阳又是扮演怎样的一个角色?

燕长锋越想越觉得心惊。他发现,案情在逐渐偏离他所能控制的方向,而像是一个漩涡,随时可能将参与此案的人卷入进去,在劫难逃。

他躺回床上,闭上双眼,他眼前浮现出,一身素衣的朱素正站在天花板上,朝着他冷笑着,突然颜面又变成那一个高度腐烂的人头,一个尖锐的声音抛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燕长锋猛然醒来,一身冷汗。

第二天,燕长锋两眼浮肿地来到公安局,向局里主管的副局长申请请几天假。副局长盯着他看了半分钟后,叹了口气说:“你真的就是铁定心要追查602凶案?”

燕长锋点了点头。

“你知道接手此案可是凶多吉少,甚至可以说是有去无还?”

燕长锋再点了点头。

副局长不可思议般地摇了摇头,说:“既然这样,那好吧,我也不再阻挡你。我准许你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不用过来局里上班,专心于侦破602凶案,等你什么破了案,什么时候再回来局里报到好了。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话到此,副局长猛然察觉到自己说多了,赶紧煞住了口,“没什么了。你去吧。”

燕长锋敬了个礼,从副局长办公室里退了出来。他深吸了口气,从副局长最后的半句话中他可以确认,这个案件他基本上是得不到局里的配合,只能是孤军奋战,是祸是福都得自己一个人扛了。

燕长锋出了公安局。外面的阳光照得他的眼睛有点眩晕。他喜欢这样的明媚天气,可以让他一扫602凶案所带来的晦暗心理。而且看着马路上的车来人往,可以深切感受到人世间的生气与温暖,驱散掉“有鬼”的阴暗念头。

燕长锋的心情开朗了起来。他决定先去找朱素的父母,多了解一点朱素的情况。这是目前所有的线索中最简单的,只需照着卷宗上朱素父母所留的地址,按图索骥即可。而如果要去调查804房客身份,或者寻找苏阳下落,就免不了需要一番的奔波。

燕长锋掏出昨天记下的笔记,上面记录着朱素父母自从步云花园602室搬出来后,就改迁到花都区新华镇建设路117号405房。燕长锋打了个车到省汽车站,买了张票,搭上去往花都区的大巴。

燕长锋头枕在椅子靠背上,随着汽车的轻微颠簸,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睡得迷迷糊糊之时,他突然听到有一个纤细的声音抛入他的耳朵中,“你是找不到我的”,紧接着是一阵的笑声,有着说不出的刺耳,似乎是锯子拉扯着声带摩擦所发出的声音,特别干涩,又特别尖锐,刺得燕长锋从睡梦中猛然惊醒。他张开眼,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只有前面的一对夫妇低头在收拾行李准备下车,窗外,汽车正拐入车站。

燕长锋心“扑通扑通”剧烈地跳着,他咽了一口口水,将惊慌的情绪压了下去,然后发觉全身有着说不出的沉重,甚至左半身都已经麻了,似乎之前睡觉的时候,有个东西压在他身上似的。他艰难地抬起左手,活动了下,感觉体内凝滞的血液重新流通了开来,身体恢复了生机。

汽车很快靠站了,燕长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下了车,打了个的士,告诉他朱素父母家的地址,然后靠在椅背上,用力地用拇指揉着太阳穴,想分清,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究竟是在梦里呢,还是真的有人在他耳边说了那一句话。但任他锁痛眉峰,也无法做出一个定论。从理智上讲,他更趋向于那是梦里的声音,因为从前座的那对夫妇的平淡反应来看,他们是决计没有听到那一声怪音的,但从主观感受来看,他还是认定那是有人扒在他耳边说的话,否则不会那么清晰,那么逼真。可究竟是什么声音可以穿越行走中的汽车,跳入他耳中,却不会惊扰周围的人?

燕长锋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隐隐地觉得,今天此行不会是那么顺利的,极有可能要空手而归,甚至还要在心头多增几个悬念。

车很快在朱素父母所在的楼下停住。这是一栋独栋的商品房。燕长锋略微打量了一下楼房的外观,五六成新,款式不一的防盗网后,挂着各式花花绿绿的衣服。看来这里面是个鱼龙混杂之地,至少不是单纯的居民楼,而极有可能是外来人员聚集区。

这种感觉,自燕长锋踏入楼梯后,就更强烈了。楼梯里,乱七八糟地放了各种杂物,从煤到废弃的木板、啤酒瓶等,什么都有。燕长锋小心翼翼地绕开这些障碍物,来到405房,敲了敲门。

隔了大概一分钟时间,里面有颗脑袋自防盗门后探出,看着燕长锋,充满警惕地问:“你找谁?”

燕长锋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朝对方亮了亮,“警察。”

门后的男子身体颤抖了一下,这逃不过燕长锋敏锐的双眼,不过他也不太以为意。因为他知道,那些外来人员来到广州这样的大都市,迫于生活的压力,许多人都会干过一些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事。不过他目前根本不把这样的小案放在心上,所以也就没有往深处想。

“你想做什么呢?”男子紧张地问。

“我找个人,朱盛世。是住这里的吗?”燕长锋说明来意。

男子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下来,“哦,你找他呀。不过他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燕长锋吃了一惊。

“病死的,中风,拖了一年多,没钱治,就死了。”男子轻描淡写地说。

“那他老婆呢?你又是他的什么人,为什么会住在这里?”燕长锋紧追着问。

“他老婆为治疗他,欠了一屁股的债,就把这房子卖给我了。”

“那她人呢?”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拿了钱回家了吧。”

燕长锋沉吟了下,说:“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下?”

男子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哦,这……里面太乱了,你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你再进来。”说完把门关上。燕长锋听得里面“乒乒乓乓”地响了通,大概两分钟后,男子将门打开。

燕长锋进了屋,屋里一片的狼藉,桌子上乱丢着各种碟片,地上满是烟头和啤酒瓶,沙发上坐着两个平头小伙子,满脸紧张地看着他。

燕长锋没有理会他们,转身问男子:“朱盛世是什么时候死的?”

“死了有一年多了吧。”男子边说边去冰箱里拿了瓶可乐,举着问燕长锋,“警察先生,你要不要?”

燕长锋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了,“那他生前是住在哪个房间呢,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那两个平头小伙子“刷”地一下,站了起来。男子朝他俩使了个眼色,示意不可冲动。他满脸堆笑地问燕长锋:“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他女儿几年前遇害了,我想找他了解点情况。”燕长锋淡淡地说,往主卧室走去,“朱盛世以前应该就住在这里面吧。”

男子几乎是扑上来,挡住燕长锋的脚步,“这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买下这房子后,就把朱盛世他们留下的东西全都扔掉了。”

燕长锋看他紧张的样子,心头疑窦顿生,他几乎是强将男子自他面前拨开,“我只是随便看看,你紧张什么呢?”边说边拧开了房门。

那两个平头小伙子操起了两个啤酒瓶,准备冲向燕长锋,但却又被男子以眼神制止了。

燕长锋没有理会他们,他打开门,发现里面很简单,只摆放了一张双人床,然后墙角下扔着一只旅行箱,其他的别无他物。

燕长锋本以为里面会不会藏着朱盛世什么的,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为失望。他略微迟疑了下,朝旅行箱走去。

男子一个箭步冲上前,想要阻挡燕长锋去动那旅行箱。但燕长锋只轻轻地一拨,就将男子的身躯带开,打开了旅行箱。里面没有人影,也没有尸体,只是散乱地放了一些钱包及首饰,另外还有些钩子、匕首等物。

燕长锋心下明白,原来这一伙是以盗窃、抢劫为生的犯罪集团。这与他此行的目的没有丝毫相关,他也无意再深入调查下去,或与他们发生冲突,只打算回头跟当地的派出所讲一声,让他们将这个贼窝给端掉。

他保持不露声色的表情,问男子:“你确信朱盛世的老婆把房子卖给你后,就离开花都了?”

男子大概没有料到燕长锋会这么问,楞了一下,说:“应该是的吧。反正我是没有再见到她。”

“那好,你下次再见到她时,就给我打电话。”燕长锋从口袋里掏出笔和纸,记下自己的手机号递给男子。

男子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纸条。

“那我就告辞了。”燕长锋朝男子微微一点头,朝门外走去。

客厅里,那两个平头男子见燕长锋出来,手不由地又落到啤酒瓶上。男子朝他们摇了摇头。

燕长锋出了大门,转过身去对男子说:“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朱盛世是死了吗?”

男子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说:“这点我可以确认。我还没买下这房子之前,还曾在这里面见到过他的骨灰呢。”

燕长锋点了点头,离开了405室。

刚走到三楼楼梯,燕长锋突然感到心头一颤,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了上来,他刚转过身去,看到一条黑影,挟着冷风,朝他飞了过来,紧接着整个大脑“轰”地一声,失去了知觉。

等燕长锋醒来时,发现自己像个粽子一样地被丢在主卧室的角落里,手脚被绑得严严实实,连嘴巴都被用胶带封住了。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头,扑入眼帘中的,是之前的那男子和两个平头,还有另外一个长发青年,约莫20岁左右,眼中充满暴戾。燕长锋猜测刚才应该就是他躲在楼道里给了自己一闷棍。

“打了一辈子的猎,最后反倒叫雁啄瞎了眼。”燕长锋看着眼前的形势,心里长叹了一声,本来还担心自己要捐命给602凶案,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栽在几个毛头小贼手下,心中真不是滋味。

男子见燕长锋醒了,缓缓地说:“兄弟,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只怪你自己不长眼,自己送上门来。我不管你是真的只为调查那老太婆的女儿一案而来呢,还是为了探兄弟我们的底儿。不过我知道,只要你回去了,我们在这里就立不住脚了。所以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呆上段时间,等我们办完事了,到时再放你回去。”

燕长锋还在大脑中琢磨着男子所言的办事究竟是会指什么,却听得男子的手机响了,他接听了一下,转头对两个平头男子说:“阿平那里搞定了,我们现在过去。”他再转向长发青年说:“阿黎,你在这里看着这条子,他如果有轻举易动的话,就做了他。”

长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好了。”

男子和两个平头拎了个袋子,出了门。屋里就剩下燕长锋和长发青年。

长发青年对燕长锋冷冷地说:“听见了没,你别跟我耍什么花招,否则老子就直接送你上路。”

燕长锋“唔唔”了两声。长发青年也不再去理他,不知从那里拎出一个手提电脑,坐在床上,玩起游戏了起来。

燕长锋看清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手脚都被绑住,而且绑得极为结实,绝对不可能挣开,对面的长发青年虽然在玩游戏,但由于距离太近,自己不论玩什么动作,都可能惊起他,到时候说不定反倒招来杀身之祸,所以绝对不能硬拼,而只能智取。

可自己目前还可以控制的有利因素还有什么呢?燕长锋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苦笑了一声,好象也就是自己的一条命吧。但他知道,如果不借此机会干掉长发青年,逃出去的话,回头等男子他们搞定了活,自己就更难有机会活命了。虽然男子说他们办完事就放他走,但他知道,只有小孩子才可能相信这样的话。这帮家伙敢对他警察出手,肯定不是一般的小贼,而是一个团伙,而且还是胆大心狠手辣的那种。也许朱盛世夫妇就都已被他们杀死,并且房子为他们所霸占,当作了据点。所以一旦他们办完了事,多半也就是将他这个警察杀人灭口,甚至毁尸灭迹。

“他们杀死朱盛世夫妇?”燕长锋心里一动,一个念头浮了上来。

长发青年游戏正酣中,突然听到燕长锋“唔唔”地叫着,同时身体极力地蜷缩起来,往后闪去,似乎屋子里有个极为恐怖的东西在逼近着他。

“你他妈的的搞什么鬼,再闹的话老子一刀捅死你!”长发青年骂骂咧咧着,及至他抬头看见燕长锋的脸形时,很快就发现有一丝异样在空气中浮动。燕长锋的表情扭曲,身体像只煮熟的虾米,缩成一团,眼神紧紧地顶着他的头顶上方,恐惧布满了他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