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青年感觉渐渐地有一股冷气渗透入了脊梁,他扔掉电脑,大踏步地走到燕长锋,踢了他一脚,“你小子装神弄鬼想玩什么呀,告诉你,老子不吃这一套。”

燕长锋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对他的那一脚也似乎丝毫未觉,他的目光仍是落在长发青年的身体后方,身体蜷曲得更加厉害了,看样子若不是他的手脚被绳子缚住,他早就缩成一团。

长发青年心里有几分发毛,他扭头看了一下背后,里面空空如也。就在他刚准备扭头大骂燕长锋,收拾他一顿时,他猛然感到脖子处一凉,似乎有个人在对着它吹口气。

“谁?”他的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虽然他向来自诩胆大妄为,但在这样薄阴黄昏,目睹燕长锋的惊恐模样,加上脖子上突如其来的冰凉感,顿时“有鬼”的寒意爬上了心头,将他的勇气啮咬去大半。

四周幽幽地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有燕长锋挣扎着退缩发出的怪声。

长发青年一把扯掉封燕长锋嘴上的胶带,色厉内荏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有鬼。老太婆鬼。”燕长锋双手在地上乱刨,极力想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她……她伸长着舌头,要过来掐我脖子,现在骑在你背上,正在舔你的脖子。”

长发青年毛骨悚然,他张皇地转过头去,双手在空中胡乱抓取,想将背上的“老太婆”驱赶下一般。就在他心神涣散之际,燕长锋已靠着墙壁,站了起来,大喝了一声“这里”,待得长发青年悚然转身,燕长锋双脚平地跃起,身体一个旋转,肩膀狠狠地撞在长发青年的下巴上。长发青年都来不及呻吟一声,顿时昏厥了过去。

燕长锋看着长发青年瘫倒在地,心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却轻松不起来。在他刚才装神弄鬼,骗长发青年近身的时候,有一瞬间,他真的看到长发青年背后趴着一个人,白色长裙,披头散发,看不清脸面,但依稀感觉上应不像是个老太婆,而更像是青年女子。这一幕稍纵即逝,但却将他惊出一声冷汗。

“那是真实的还是幻觉?”燕长锋心头像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但这个问题很快地被如何脱身的眼前现实所挤开。他将身体往墙上蹭了蹭,发现装在口袋里的手机之前已被搜去,环顾屋子,没有固定电话机,打电话报警看来是不可行的。剩下的选择就是打开门,向邻居呼救,但这存在着危险,如果居住在这栋楼里还有长发青年等的同党的话,那么燕长锋麻烦就大了,即有可能为自己招致杀身之祸。所以燕长锋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自己把身上的绳索给解掉。

但要在手脚都被绑住的情况解开拇指粗细的绳子,谈何容易。燕长锋一蹦一跳地来到厨房,找到了把菜刀,用手指头捏着反割了几下绳索,发现根本就使用不上劲,按照这样的力度,就算割上两三个小时都未必割得断,而可能手先累折了。他将目光投到煤气灶上,叹了一口气,皮肉之痛与性命之忧相比,轻重自然就会分得出来。

他用菜刀用力地自厨房的墙壁上剥下两块瓷砖,再将煤气灶上的那些钢圈去掉,仅保留一个中心出火口,然后将煤气打开,用手反夹着瓷砖,以防火烧到手掌,一咬牙,将捆绑在手腕上的绳索放到火上烧烤。如此烧了大概有两三分钟,绳索有近半断了开来。燕长锋用力一挣,整条绳索散掉。他检查了一下手腕,还好,瓷砖隔断了大部分的热源,手掌、手腕只是烧红了些,并无大碍。他强忍着痛,将绑在脚上的绳索解开,活动了一下筋骨,让被绑得有点酸麻的脚活络开血液,蹒跚地走到大门口,开了门,看看四周无人,扶着楼梯走了下去。

出了楼,燕长锋悬着的心才松了下来。他找到一家公用电话,给花都区公安局打了报警电话。不多时,五个刑警坐着一辆警车,呼啸而来。一干人在404房里埋下伏击,将“办完事”,兴高采烈回来的三个凶徒及另外两个帮手一网打尽。

经过审讯,凶徒们很快就招认,原来朱素的后妈正是被他们所杀害的,他们觊觎她的房产及财产,半夜闯入404房中,将她用绳子活活勒死后,把她的尸体扔到一个废弃的枯井里。后来发现并无人过问起朱素后妈的下落,胆子也就渐渐大了,干脆把房子一并给霸占了,刚好燕长锋为朱素的案件上门前来调查,他们担心事情败露,就在楼道里偷袭了他。至于他们所说的“办事”,是绑架当地一个富翁的儿子,并勒索100万。今天傍晚他们正是出门去取那勒索的钱,谁知钱都还没有捂热,竟然就被警方全部捕获。

燕长锋还从他们口中得知,朱素她爸朱盛世确实是病死的。他中风后,在床上苟延了一年多,最终死掉。

花都区公安局将今天的案情汇报给市公安局,并将燕长锋列为第一功臣,但燕长锋对此一点都提不起兴趣。他心中更多失落的,是朱素父母这一条线索的被掐断。那接下来,只能全力以赴地寻找苏阳的下落。但凭他一人之力,要在广州这个一千多万人的大城市中,找到一个被许多人认定已死掉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燕长锋只能祈祷自己的运气了。

等审完几个匪徒,燕长锋才发觉头疼得厉害,肯定是之前被那匪徒敲了一记闷棍所留下的后遗症。花都区公安局的刑警见他捂头痛苦的神色,赶紧把他送入附近的医院。

医生检查过说,没有大碍,只是外伤引起的轻度颅脑损伤,好好休息两天就好了,然后开了点化淤的药,让燕长锋服下。

不过当地的刑警不太放心,坚持要燕长锋住院查看一天。燕长锋见天色已晚,反正再出去找旅馆也麻烦,还不如在医院里呆上一晚来得简单,也就应允了。

办好入院手续,已是午夜12点多。燕长锋将陪同来的刑警支回去了,自己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平生第二次陷入了失眠。

他在心中默想着与朱素案相关的人员,到目前为止,除了苏阳外,一个个都死于非命,那么苏阳极有可能也是凶多吉少。若是苏阳也已经死了,那么本案的线索几乎都断了。念及此,燕长锋的心情就沉重了起来。

黑暗中,燕长锋盯着天花板,怔怔地发呆。屋里一片漆黑,只有走廊外面的路灯渗了一点进来,在门下荧荧地绕了一圈,称得黑暗越发地浓重起来。隔壁有重症病人的呻吟声,穿过墙壁,一点一点地凿开人的大脑,将死亡的阴影灌输了进去。燕长锋感到身体有点凉。

他将被子裹了裹,闭上了眼睛。多年养成的生理钟不多时就发生了效力,“滴答滴答”地将他的身体送到梦的边缘。

睡了大概两个小时,燕长锋突然被一阵“吱呀”的开门声惊醒,他转过头去,看见一条白色的身影飘了进来。随后,门又被重新掩上了。

奇怪的是,来人的身影在黑暗中仍然清晰可辨,仿佛是有一道光芒笼罩在她的身上似的。燕长锋坐了起来,看着来者,神智渐渐清醒了起来,他认出,来者正是朱素的后妈。她几乎是一种飘移的姿势来到燕长锋的床前,凝视了他大概有十秒钟,开口说:“我前来是谢谢你帮我报了仇,将那帮混蛋绳之以法。”

燕长锋吐出一口浊气,说:“不客气,这是我的职责。不过请问你是人还是鬼?”

朱素后妈没有回答,继续说道:“为报答你,我就送你一句话,千万不要再去招惹朱素,你斗不过她的。”

燕长锋刚想多问,朱素后妈脸上呈现出惊慌的神色,说:“她来了,我得走了。你千万要记住我的话。”说完,白光一闪,攸然消失。

燕长锋心头大急,高呼道:“别走……”伸手准备去抓她的身影,但手中空荡荡的别无一物,手背倒磕上了一个硬物,一疼,他“啊”地一声,睁开了双眼。

燕长锋这才发现,刚才的一幕原来只是梦。他坐了起来,发现不知是裹着被子睡得太热,还是梦中的着急所致,身上已是密密的汗珠。

燕长锋抓过放在枕边的夜光表,时针指向凌晨两点半。他把头靠在墙上,细细地回想梦中的情景,总觉得那不是梦,而更像是真实的经历。

“不要招惹朱素……”燕长锋在心中默念着,对未来的凶险更加地怵惕了起来。但半途而废绝对不是他燕长锋的风格。“富贵在天,生死由命。反正我燕长锋孤家寡人一个,了无牵挂,生与死也就大不必放在心上。”

黑暗中,似乎有个人读懂了他的心思,角落里幽幽地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燕长锋全身的血液为之一凛,大喝一声:“谁?”然后一把打开灯。屋子里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燕长锋紧绷的神经久久地无法松弛下来。“刚才难道是我的幻听?”可那个声音太清楚了,以燕长锋多年练就的坚强意志,怎么都无法与幻听联系起来。

隔壁的病人又呻吟了起来,仿佛是含着一口痰似的,拉长了,含混着,再竭尽全力地从腹腔中挤压了出来,耗尽着最后一丝的生命能量。

燕长锋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告诉说:“那不是幻听,而是隔壁传来的。”他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生活,一个人住一个房间,农村那一种宽大而寥落的房间。一天凌晨的时候,他突然惊醒,听见床的另外一头那里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他惊得差点尖叫起来,可又有一股力量卡住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声,同时全身僵硬。时光漫长地流经过,黑暗中,那个呼吸声始终均匀地响着,似乎并没有要扑上来吞噬他的恶意。他也渐渐地身体回温了些,轻轻地把身体一点一点地回收起来,绻了起来。就在这时,黑暗中的“人”发出了一阵“哼呼”的响声,燕长锋被吓得全身一震,但随即反应过来――根本不是什么有人睡在他床上,而是家里的老母猪从猪圈跑了出来,躺在屋后鼾然大睡。只是它的呼吸声,经过墙壁的衍射,黑暗的放大,变成了在他的床尾响应着。当燕长锋辨清了真相时,他就可以准确地把握到呼吸的来源,但当他听多了时,又会觉得那个呼吸声,是在自己的床尾发出。燕长锋始终想不通,为什么黑暗中人的听觉会有这么大的误差,是否人的听觉、视觉、嗅觉、味觉以及触觉更多地是受人的意识所指挥的,而不是客观世界的真实反应?简单地说,一杯茅台酒,在一个酒鬼看来、闻来、尝来,都是无上的琼液,可对于一个滴酒不沾的人而言,在他心中涌起的,却是呕吐感。所以这个世界或许是客观存在的,但对于个人来说,它更多的是一个主观世界,我们以自己的观念来打量它,并形成自己的印象,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改造它。

燕长锋舒了口气,睡意重新铺天盖地翻卷了上来,将他扯入了梦乡里。

第二天醒来,燕长锋摇了摇脑袋,发现还有微微的钝疼,但没有什么难受,于是给花都区公安局打了个电话,说他没事了,现在有急事要返回广州,感谢他们的帮忙等,然后起来跟护士说他要出院。医生为他再做了一个检查,发现病情基本稳定,也就为他办了出院手续。

坐在回广州的大巴上,燕长锋决定接下来还是全力以赴去寻找苏阳。因为他直觉上觉得,上领公寓804的房客的身份对于此案的破解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更为重要的是,朱素后妈在他梦中所说的话,给他带来一种时间的紧迫感。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去调查出最关键的线索。

对于追查苏阳,有两条线索可查,一是步云花园那自称见过苏阳的业主,二是赵利蕊。燕长锋决定先调查前者,因为苏阳和赵利蕊在一起,就是由那业主说出的。他需要先核实那业主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找到步云花园703的业主周先生进展得很顺利。虽然他对步云花园报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感,但广州连年飞涨的房价已经让他失去了搬家的可能性。不过这也省去了燕长锋奔波寻觅的麻烦。

坐在燕长锋的对面,回想起两年前在楼下撞见苏阳的那一幕,周先生仍觉得心有余悸。他抹着汗水说:“那天是七八月份的一个傍晚吧,我正准备下楼买包烟,结果刚走到楼梯,就看到一男一女站在602门口。女的拿着钥匙正准备开门。说句实话,当时见到他们要打开602的门,我就觉得全身发冷,只想快点走过去算了。你问为什么?整个步云花园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座凶宅,接连在里边死了那么多人,连你们刑警都被整死了一个,瞎了一个,我们平头百姓哪能不害怕吗?那女的我认出是买下602房子的那男的妹妹,名叫什么我就不知道,听说是个学生。那男的我一开始还没有认出,等快走到他身边时,我才发觉他就是第一次陪你们刑警过来602的那小伙子,对,叫苏阳。因为听说朱素案他被牵扯进去,已被朱素的鬼魂给克死了,所以当他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吓了一大跳,但那时还没想到他是鬼。”

周先生喝了一大口水,又用袖子擦了擦脸上密密麻麻渗出的冷汗,颤声说:“我第一反应就是说:”你不是那一个人吗?“结果那女的转过头去,看了背后一眼,奇怪地问我说:”你说谁吗,是我吗?‘当下我就知道不妙,可能撞鬼了。果然就见那男的阴森森地朝我笑着,还问我怎么会看见他。你不知道啊,当时我心里那个害怕,真正什么叫做屁滚尿流,你想想哪,那时才傍晚,还不到天黑,那鬼就出来了,肯定是一个厉鬼。人遇上了厉鬼还拣回一条命,只能说是幸运。后来我就赶紧把老婆孩子一起带着,搬到一个出租屋里住了几个月,再给你们警方报了案。谁说你们一个小警察竟然不肯相信我的话,说我肯定是幻觉,哪有大白天见什么鬼的。我也真希望那是幻觉哪,但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见到那鬼时我当时真的吓得都尿裤子了,有那裤子在,就说明我是真的见到鬼了,而不是做梦或是幻觉。搬出三个月后,我回来步云花园,找到其他的邻居一问,他们都说这段时间风平浪静的,什么事都没有。我才大着胆子搬回来住了。不过我都不敢跟其他人说起这事,害怕他们听说了,都搬走了,到时就剩下我一户留在这里,那就惨了。我就一个小工人,我老婆还下岗,孩子又念书,家里实在没有余钱拿去租房。还好自从那一次后,602室也就没有再出现过什么怪异的事,只是让我担心的是,那女的,也就是那新房东的妹妹,自那一次后就再没有露面,我一直怀疑是不是叫那鬼给害了,尸体就藏在602里。所以这两年里,我经常都很想打开602好好看一看那女的是不是真的在里边,但每一次都怕得要死。我现在就只能期望我老婆赶紧能够找到新工作,孩子早点毕业,然后早点搬出这栋楼。“燕长锋做下笔录,若有所思地问他:“那之后你还见过那一个苏阳,也就是你说的鬼吗?”

周先生摇了摇头,说:“没有见过,要是再见过,我哪还敢在这里住啊。钱虽然重要,但哪能比得上命?我就是卖血也都要搬出去住了。”

燕长锋失望地放下了笔,问:“那你们小区里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这倒没有。最大的一起也就是对面楼的一户,丈夫喝醉了,和妻子吵架,然后把妻子按在煤气灶上活活烧死了。这虽然恐怖,但那至少是人干的,所以害怕也就那么一阵子,不去想它也就没有什么。我最大放不下的,还是楼下的602.”周先生抬起头,充满期待地问燕长锋,“我说警察先生,你们有没有可能进入到602房间,给看一看,那姑娘是不是真的被鬼给杀害在里边啊?唉,也是造孽哪,那么年轻的一个姑娘……”

燕长锋抱歉地说:“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的话,我们是不能轻易进入民宅的。如果你发现602有什么异常的话,比如出现大的动静,或者有腐烂的臭味,那么你就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到时我们会派警员过来调查的。”

周先生失望地说:“这样啊。不过你说的那动静和臭味我倒没有遇上过。那也许就没有什么事,人家小姑娘只是没有再回来过而已,一切都是我的多心……”周先生一副如释负重的样子。

燕长锋告辞了周先生,心里暗想着周先生所说的话。从他的反应来说,应该没有撒谎,他那天晚上见到赵利蕊和苏阳在一起,无疑是真的,现在的问题是,苏阳到底是人,还是鬼?如果是人,那么肯定他和赵利蕊的关系非同一般,否则赵利蕊不会帮他编谎话去欺骗周先生;如果是鬼的话……

燕长锋打断自己再往下想。虽然昨天晚上“见到”朱素后妈的事,让他对这个世界是否有鬼的看法有所改变,但无论从理智上还是情感上,他都不想让自己现在的思路引向“鬼”的方向,那样的话,而且他相信,不可能真的是由鬼来操纵这一切的。如果鬼真的有那能力的话,那么这个世界早就变成了阴间,哪还可能容得人类来统治它。

经过602时,燕长锋忍不住地多看了它两眼。单从外表来看,它与步云花园其他的房子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是岁月雕漏下的破败景象,只是不同的是,602增添了一种荒凉的意味,无论是从它那褪色变得苍白的“喜”字,还是那绣迹斑斑的铁门,流露出一丝冰凉的气息,似乎再提醒着每一个路过的人,这里没有人烟,亦非善地,闲人不要探视、逗留。

有一种声音在燕长锋心里响彻着,要他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但另有一股力量牵住他的脚步,令他靠近602室。燕长锋注意到铁门的钥匙孔明显有开过的痕迹,与旁边的锈迹相比,它显得干净明亮得多了,另外大门的把手上,也被蹭得发亮。燕长锋心里一震:602并不是一座荒宅,而是时有人出入!不过这样的出入是小心翼翼的,不仅在时间的选取上不引人注意,连他的动作都极其轻微,若不是靠近地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他留下的痕迹。

这个人是谁呢?燕长锋心情急剧地起伏着,这个意外的发现令他大为兴奋,也让他暗自惊心。因为从目前的迹象看来,602凶案极有可能与所谓的“鬼”呀、精神能量呀无关,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燕长锋有一股打开602门,探个究竟的冲动。但他强自按压住了,现在还不是时机,而且若是往来的居民碰见,那么事情很容易就闹大了。

燕长锋怀着复杂的心情,准备继续下楼。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猛然觉得门后面的观察孔里有一只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他,顿时全身的血液都为之凝固。他觉得自己应该踹开门,冲进去将那只眼睛揪出来,但心底却有一股寒气冒了起来,让他提不动脚。他深呼吸了下,扒在铁门上,使劲地朝观察孔里面瞧。

里面一团的漆黑。直觉上燕长锋觉得那应该是一个人的瞳孔。一股冷意从铁门上直传过来,燕长锋忍不住地踉跄后退了几步。他骇然地看着602门几秒,突然头也不回地拔腿狂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心中会有这么强烈的恐惧感,强烈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这样的恐惧,与当年他站在马路边,呆呆地看着躺在车轮下血肉模糊的父母躯体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他知道,那是死亡的气息。

自从十岁那年亲眼目睹父母被横穿出来的大卡车轧得脑袋粉碎后,燕长锋一直以为自己对死亡再不会有任何的惊惧,甚至世间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他感到惊惧。但如今,一只躲藏在门后面的眼睛,却吓得他落荒而逃。他咬紧着嘴唇。午后的阳光强烈地撒在他的身上,他听到汗水“滋滋”作响的声音,但更多的冷汗却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藏在门后的究竟是谁呢?会不会是朱素?”燕长锋抹了一把汗水,暗自揣想,但有哪一个人会甘愿把自己关闭于一座空屋,永不见人呢?更何况,就算真的是她,又是谁在暗中资助着她的生活?燕长锋越想越没有个头绪,本来想着此案就是一个有人在背后故弄玄虚的凶杀案,谁知介入进来了,却隐隐地发现里面似乎真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操纵着一切,但现在却又变成了有人在暗中策划整个过程。那到底是谁在进行着这样的阴谋,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因为从目前的受害者身份来看,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联,也就是说,凶手的做案目标似乎不是有针对性的,但如果这所有的凶案真的是受某个人的意志所控制和驱动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太可怕了。他不仅要有极其严密的思维,而且还会深刻把握人的心理,才可能运筹帷幄,把苏阳、赵利旭夫妇、一干邢警等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只是这样的高人,他杀害这么多人的动机就更让人难于揣测了。

燕长锋走到小区的一家便利店里,买了一瓶冰冻的矿泉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情绪渐渐地安定了下来。他很想打电话,召集一帮邢警,对602破门而入,将那幕后的凶手绳之以法,但他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先不说如何说服那些邢警克服他们心头的恐惧感,而且就算真的可以把602里的神秘人抓到,那么目前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何况以该人的神出鬼没,高深心机,还未必可以抓到他,这样一来反倒变成是打草惊蛇。

想到对手可能是一个绝世高人,燕长锋有一点惊惶,又有一种兴奋。但他回想起刚才602门背后的那冰冷眼神,心头犹然震慑不已。虽然没有见到门后人的真面目,甚至都不能证实他之前看到的是否就是人的眼睛,但在贴近602门时的那种惊心动魄感觉,是他一辈子都难于忘怀的。

燕长锋决定暂时还是不为602神秘人的出现而扰乱自己的计划,仍继续寻找苏阳,但同时监视602.他把寻找苏阳的线索放在赵利蕊身上,而寻找赵利蕊就极其简单――当初赵利旭夫妇被杀后,赵利蕊作为赵利旭唯一的亲人,曾接受过警方的调查,并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广州暨南大学心理学系研究生二年级,女生宿舍楼2宿302室。不过那是两年前的记录了,如今赵利蕊应该已经毕业,离开校园了吧。但这对于燕长锋并没有任何挑战,因为学校对于赵利蕊的去向会有记录,实在不行,通过赵利蕊的同学,也很容易就联系上她。

燕长锋打了个车,来到暨南大学,费了一小番周折,找到赵利蕊以前的一个舍友林东珊。出乎他的意料,林东珊告诉他说,赵利蕊两年前就已经离开学校,不知去向了。“据说她因为她哥的事,无心再念书,就找了家公司上班了。不过她究竟是在什么公司上班,就没人知晓。反正不是在广州。”

燕长锋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真的就如周先生说的,赵利蕊已被602室里的神秘人或神秘力量所杀害?他感到有丝丝的凉意自脊梁处升起。

“那最后一个得知她去向的是谁呢?”燕长锋问林东珊。

林东珊使劲想了想,说:“好象是他的导师,王教授。”

燕长锋找林东珊要了王教授的联系方式,与他先在电话里说明了来意,并约定半个小时后在王教授家里相见。

王教授一副学者的儒雅风范,见到燕长锋时,他第一句话就是:“是不是赵利蕊出了什么事?”

燕长锋苦笑了一声,说:“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出事,所以才来找您,希望您可以提供一点线索,帮忙找到她,确认一下她的安全。”

王教授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说:“赵利蕊这学生,人特别聪明,也很好学。在学校里,我一直都很看重她,并有心将她保送上博士。谁知两年前,也就是她研二暑假的时候,一天晚上,我记得是很晚,大概有12点多了,她给我打来电话,说她要追查她哥的案情,所以不想再念书了,希望我可以理解。我不知道她当时的处境,只知道她当时很仓促,只匆匆地说了这么几句,就挂了电话。以后就再没有消息了。唉,这两年,对她我一直是特别挂念,可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追查她哥的事到底进展得怎样。我总担心,她一个小姑娘家,却去追查一个杀人凶手,恐怕没能查到结局,却已身遭不测。真的让人揪心哪……”

燕长锋的心一直在下沉,他勉强打起精神,问王教授:“你有没有关于她最后一次给您打电话的详细信息吗?比如准确的日期和时间,还有她当时有没有一些异常之处,另外的,她是用手机还是座机给您打的电话?”

王教授想了想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天应该是7月24日,刚好是我生日的前一天。我当时接电话时,还以为是哪个学生记起我的生日,提前给我打电话祝福呢。至于准确的时间,真的就没有注意了,只感觉上,应该已经是过了午夜12点了,不过倒可以确认,她不是用手机打的,而是电话。因为她的手机我比较熟悉,但我当时接起电话之前并不知道对方是谁,所以她应该是用公用电话之类的打过来的。”

“那您能记得那个电话号码吗?”燕长锋急切地问。

王教授摇了摇头,“这个就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应该是比较偏僻的地方,区号很陌生。”

“那具体区号是多少呢?”

王教授想了想,无奈地摇了摇头,“当时可能还有点印象,现在是一点都不记得了。没有办法,人老了,记忆力就不中用了。”

燕长锋失望地放下了笔,起身向王教授告别。

王教授叮嘱燕长锋说:“有赵利蕊那孩子的消息时,麻烦告知我一声,最好能够转告给她,说我很想念她。”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一定送达。”

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一事,问王教授:“王教授,您是研究心理学的,那我能否请教您一个关于心理学的问题呢?”

王教授爽朗地说:“你有什么尽管问吧。”

“我想知道,人到底有没有灵魂,并且在死后,其灵魂是否还会具备精神能量,与现世中的人进行交流,甚至影响人们的行为?”

王教授沉吟了一下说:“如果是从个人的观点来说,我是趋向于人存在着灵魂,而且灵魂具备能量的说法,或者说,人的精神能量有能力影响现实中的人们的行为。只是这个观点的论据我个人并未掌握,更多的都是依赖于他人的学说著作。也就是说,从学术实证的角度来说,我无法证实灵魂的存在。”

“那您觉得灵魂存在的依据是什么呢?”

“人的意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同样奇妙的,还有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我国自古以来,推崇天人合一,这样的观点不是空穴来风的,我们也不要简单地以为,天人合一就是认同人作为宇宙一分子,我们要顺从自然并贴近自然。相反地,人与自然、与宇宙还存在着交流,人不单可以从宇宙那里汲取能量,还可以推动宇宙的变化。我们可以想象成,这个世界是个大宇宙,是一个大磁场,我们的人体则是一个小宇宙,一个小磁场。我们可以从大宇宙那里获得能量,来充实我们的小宇宙,我们也会向大宇宙那里释放能量,削弱我们的生命力。打个简单的说法,人要呼吸,呼吸的话就存在着从自然界吸入氧气并呼出二氧化碳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一种交流,这样的交流,不仅为人体提供了存活于这个世界,这个宇宙必要的物质,同时还会影响着宇宙的形态,虽然看起来是极其轻微的。但是极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与宇宙之间的交流,都是无意识的,就像我们会不在意我们的呼吸一样,但有些天赋异禀的人他们可以有意识地与宇宙进行交流,从而使自己的意识充满能量,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特异功能。”

燕长锋不解地问:“可这与灵魂有什么关系呢?”

王教授笑了,“从我的角度来说,这个意识能量就是灵魂。只不过对于我们平常人来说,我们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也无法感受到它,更无法运用它的能量。但从许多国外心理学家他们的案例研究来看,能够运用精神能量的人还是不少,比如隔空移物,眼睛透视等,甚至有的还可以运用精神能量为他人或自己进行治病。对这些行为,我们可以理解成,他们可以让自己的灵魂离开肉体,行走或是行动。”

燕长锋若有所得,他思考了一下,继续问道:“那您觉得,人死后的话,他的灵魂还会继续存在吗,或者说,他的精神能量会不会跟着一起消失?”

“根据世上许多临死经验的记录,也就是那些从鬼门关里走里一遭又回来的人的报告,他们在死亡的那一刻,多半会感觉到灵魂脱离开身体,然后会穿越一段黑暗隧道,或是有光线笼罩着自己,将自己带入入到另外一个世界里,有的还会遇见自己已经去世的亲人前来迎接。如果这些描述是真的话,那么我们可以假定认为,人死后会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只不过这个世界与我们生者所能感知到的三维世界是不同的,或者说,是两个不同的时空隧道。另外有人做过测验,人死后,其重量会减轻5-10克左右,有人推测这应该就是灵魂的重量。不过从科学的角度来讲,人死后,其精神能量基本上也就跟着消失,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哪一宗死亡的人其精神能量影响生者的报告。但对此我也不敢轻率地下结论。因为人的意识太复杂了,虽然我穷尽一生的精力,但也只是管窥到冰山一角,离弄清真相还有很远的距离。另外地,我的研究方向主要为精神分析和心理治疗,对于灵魂及其能量并没有专业的研究,更多的是借鉴其他人的观点,所以恐怕对你的帮助有限。”

“哪里,您的专业说法给了我很多的启发。”燕长锋诚恳地说。他看了一下表,时针已指向下午三点,于是告辞说:“王教授,那我走了。谢谢您的合作与教导,希望有新情况的话大家多联系。如果有赵利蕊消息的话,我也会第一时间通知您。”再向一直坐在一旁倾听的王教授妻子郭萍女士打了声招呼,快步离开了暨南大学。

燕长锋将王教授关于灵魂出体的说法与自己之前想到的那些死去的警察被人在大脑中安装了“定时炸弹”的想法联系了起来,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因为要时时跟踪那些警察,并在关键时刻给予他们致命一击实在很难做到,但如果真的某人可以让自己的灵魂出窍,去监督并影响他人的意识的话,那么未必就是不可能的了。

事实上,关于灵魂出窍的事燕长锋之前在上大学时也略有接触。那是上反间谍的课上,老师提到,美国军方一直在研究特异功能的可行性,甚至有设想利用特异功能制造“心灵电子武器”,产生“心灵场”,保护或者刺探敏感情报和军事机密。不过由十几名各个领域的专家,包括实验心理学、生理心理学、临床心理学、社会心理学、工业心理学、认知神经科学等所组成的美国“增强人体功能技术考察委员会”,经过两年多的时间考察,否认了特异功能的存在及可行性。但美国军方并没有停止对特异功能的投入,并曾经成功地运用“遥视”(即让灵魂脱离肉体,独立进行活动)进行谍报活动。比如据《华盛顿邮报》报道,1973年,美国中央情报局曾让两名具有特异功能的人进行了一次“千里眼”观测试验。试验中,两人用特异功能准确地描绘出正在遥远的印度洋加尔西西岛上秘密兴建的美军基地的情况;接着又对隐蔽在乌拉尔山脉里的苏联导弹基地进行了“窥视”试验。结果表明,通过这个试验所得到的情报,比美国间谍卫星拍摄的照片更详细。

不过由于唯物主义思想在燕长锋大脑中根深蒂固,他当时也就是把老师的讲述当作一种奇谈怪论,很快就把它给忘记了。如今被王教授一谈及类似的观点,他马上联想起老师的说法。“如果美国军方真的有运用遥视、遥感来进行间谍活动的话,那么足以证明灵魂存在着独立的力量并不是无稽之谈。”燕长锋的心又开始乱了,“那602房里,究竟会是真人居住呢,还是某个幽灵在栖息?”

不过现在赵利蕊这条线索又断了,也就意味着苏阳的这个关键人物变得石沉大海,那么602室里的神秘人就成了破案的新线索。燕长锋想了想,决定从监视602房入手。

燕长锋去局里申请借了套无线视频摄像头装备,在周先生的帮助下,将摄像头安装在步云花园6栋6楼的走廊里,摄像头对准着602,确保只要602有任何动静,都会被拍摄下来。在将摄像头对准602室里,燕长锋只觉得手心里满是汗,他始终无法摆脱602室后有双眼睛在冷冷地盯视着他的举动的感觉,这让他感到别扭,仿佛不是他在监视着别人,而是别人在监视着他。

燕长锋想了想,问周先生:“你知道对面住的是谁吗?”

周先生指着602的对面楼,也是5栋604房反问燕长锋:“你是指它吗?”

燕长锋点了点头。

周先生犹豫地问:“你是不是想借用它?”

燕长锋再点了点头,“不错。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想借用那房间来亲自监视。”

周先生叹了口气,说:“不瞒你说,这步云花园,如今除了602外,接下来的凶宅就是它了。你还记得早上我告诉过你,有个丈夫酒醉时把妻子按在煤气炉上活活烧死吗,就是他们家。这件事发生后,那里面就没有住人了,大家平常没事也都不敢多在那门前逗留。”

燕长锋“哦”了一声,“那家子人呢,都搬走了?”

周先生苦笑着说:“那家里本来就是那一对夫妻和他们的一个上小学的女儿。那女的死了,男的被判刑,抓去坐牢了,家里就只剩下那个小女儿,现在暂住她的姑姑家。”

“那你知道她姑姑家在哪吗?”

周先生惊讶地挑了下眉毛,“燕警官你真的就准备搬进去住吗?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反正现在602都风平浪静的,没有什么凶案发生,你又何苦要再追查,弄不好都可能把自己性命给搭进去。”说到此,周先生压低了声音说:“虽然对面楼的604至今没有闹出什么事来,但毕竟是惨死过人的地方,半夜三更的,你一个人在里面,恐怕凶多吉少哪。”

燕长锋本来心中没有太多感觉,被周先生这么一说,反倒有点发毛。他咳嗽了一下,说:“周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所以你还是先帮我找到604的那小孩的姑姑吧。”

周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最好多找几个警察,这样大家有个照应,心里也安稳些。那小孩的姑姑也就住在步云花园里,和我老婆以前曾同事过。我带你去吧。”

周先生领着燕长锋,很快来到步云花园1栋1门203室,对燕长锋说:“这就是那小孩的姑姑家。”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过来开门。

燕长锋进了屋,向她说明了一下来意。

中年女子踌躇了片刻,为难地说:“如果正常的情况下,我们做市民的,都应该大力支持你们警察的工作。只是,那房间里死过人,又好久没人住过,我们也不敢过去收拾,怕不太方便……”

燕长锋连忙说:“没关系的。我只要一张椅子就够了,而且最多借用一个星期的时间。”

中年女子看了燕长锋一眼,说:“那好吧。我给你拿钥匙。”不多时,她从卧室里拿了一串钥匙,一一指明给燕长锋哪是一楼铁门的钥匙,哪是大门的钥匙,哪又是正对着6栋602的那间卧室的钥匙。燕长锋一一记住,再向中年女子道了谢,告别出来。

燕长锋再向周先生道了谢,并婉拒了他一起吃饭的邀请,一个人来到街上,随便找了家小饭馆,吃了个饭,然后回到警察局,要了个红外线夜视高倍望远镜,一套万能钥匙,一个军警用专业强光手电筒,一把普通手电筒,再回到家,翻出一个保温杯,泡了满满的一杯浓茶,再找了两盒烟,两个打火机,想了想,又拿了把匕首,绑在小腿上,然后用一个袋子把所有的东西连同手枪一起放入其中。他看了看表,已是晚上九点,于是躺在床上,将闹钟调到十点半,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闹钟十点半时准时地将他吵醒。燕长锋胡乱抹了把脸,拎起袋子,打了个车,来到步云花园。

夜色中的步云花园,除了路灯尽责地发出惨淡的光芒外,整片小区都陷入无边的沉寂中,除了偶尔从谁家屋里漏出一点电视或音响的声音,弄出了一点人烟的生气。燕长锋一路上几乎没有遇上什么人,很快就来到5栋604门前。他看了看左右四周,暗沉沉的,全都笼罩在黑夜所带来的无边空洞中。

燕长锋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门刚推开,一股腐朽且发臭的味道迎面扑来,让他几乎为之一窒息。大概自从604发生过凶案后,房子就再没有住过人,也没有人打开过,于是就仿佛是变成了一口巨大的棺材,把所有的气味都沉积在其中,包括人肉烧焦的腐臭味、残羹剩菜沤烂的臭味,甚至蟑螂屎、死老鼠等所散发出的难闻气味,全都捂在一起,发酵了起来,混成了一种闻之欲呕的气味。

燕长锋真后悔自己忘记带了个口罩。他强忍住心头的恶心,借着手电筒的余光,绕开屋里一地的酒瓶、碎玻璃等的狼藉凌乱,把所有的窗户打开。夏夜的凉风灌了进来,燕长锋感觉胸口的气闷减轻了不少。

他试着摁了下电灯开关,没有反应,看来只能在黑暗中度过了。他找出卧室的钥匙,打开门,侧身进去。屋里也是弥漫着一股久无人烟的发霉味,以及其他说不出来的怪味。燕长锋关上房门,拉开窗帘,一眼就看到对面中,6栋602在路灯的照耀下,幽幽地散发着冷淡的光芒。他打开窗户,让空气对流,好把屋子里的气味给席卷走,然后仔细端详起屋子来。屋子里如同普通人家的卧室一样,摆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另外还有一张椅子。

燕长锋拉过椅子,靠近窗户,然后坐下,燃起一根烟。步云花园的楼间距很近,只有20米左右,所以即便不用望远镜,对面楼的一举一动也都可以尽收眼里。

夜风阵阵地从窗外涌入,屋里的空气渐渐地清新起来。不过燕长锋仍觉得胸口堵得慌,而且大脑如同生锈了机器,无法转动,似乎自己被套在一个不透气的塑料袋里,氧气被一点一点地抽光。

一阵大风吹过,卷起窗帘,甩在燕长锋的脸上,他猛地清醒过来,站了起来,把脑袋探出窗外,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之前的郁积之气渐渐化去。

“真有点邪门。”燕长锋心里默想着,但又有一个声音浮了上来:“也许是连日里劳累,太困倦了的缘故吧。”

他甩了甩头,极力不再去深想这件事,拿起手电筒,仔细地再查看了一下屋子,还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他往床走去,突然觉得,空气似乎在离窗台三尺后就开始凝固了似的,越往里边走,呼吸就越困难。

他心头大骇,挥舞着手枪用力朝空中击打了几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裂开,一股奇怪的气味自空中弥漫开来。

燕长锋深吸了一下,带一点焦味,又带一点肉香。那会是什么气味呢?他突然想到一物,惊得差点跳了起来:那是被烧死的妻子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但她已经死了几个月了,而且案发现场是在厨房,为什么会有这股气味凝聚于卧室,经久不散呢?难道,她现在就站立在黑暗中?燕长锋仿佛看到她被酒醉的丈夫将脑袋按在煤气炉上,皮肉与火接触,发出“滋滋”的声音,毛发烧焦的味道和皮肉被烧熟的香味飘散了出来,跟随着惨叫声,洋溢满整个房间,钻入人的心底,让人毛骨悚然。随后,那一具死尸抬起那烧糊了的脑袋,从床头爬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燕长锋逼近了过来。

寒意包围了燕长锋,让他全身都觉得僵硬。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咬了咬牙,快步走向自己放在窗台边的袋子,从中拿出那警用手电筒,打开,顿时一道雪白的强光刺透了黑暗的帘幕,整个房间的轮廓都呈现了出来。没有什么死尸,没有什么有人进入的痕迹,一切如同刚进来时的模样。

燕长锋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向床头走去。这次空气似乎流通了许多,呼吸不再那么困难,但空中仍布满了那一股奇怪的味道。

就在快要靠近床时,借着手电筒的光芒,燕长锋突然注意到床前的地上有一个黑物。他蹲了下去,用脚挑了一下,霍然发现,那是一只死老鼠,只是奇怪的是,这老鼠并不像是自然死亡的,而是被人拿在火上烧烤过,所有的毛都被烧光了,皮肉也翻绽开来。燕长锋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刚才的那个气味是从死老鼠身上散发出来的,而与所谓的鬼魂没有丝毫关系了。他不禁暗笑起自己的疑神疑鬼,然后勇气被恐惧所攫取,乃至产生幻觉。但很快他的轻松就被另外一个疑窦给挤占了:那这只老鼠是从哪里来的?如果说屋里有一只死老鼠,这并不奇怪,但是有一只被烧烤过的死老鼠,而且看上去似乎还是新近烧烤过的,这未便就太蹊跷了。如果说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从外面扔进来的话,但也有疑点:有谁可以做到把一只死老鼠从一楼抛到六楼?最重要的是,屋子门窗紧闭,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是从外面抛进来的,或是动物带进来的,只能是有人把它带进来!

燕长锋的血液变得冰凉。这个人是谁呢?跟602门后的神秘人又是什么关系呢?或者说,604的凶杀案是否是受到602神秘人的影响才酿就的?

燕长锋猛然想到,当初在602找到的那具尸体,也是死了后被肢解,然后放在煤气灶上烧烤。莫非在602杀死“朱素”的就是如今烧烤老鼠的人?甚至,那人就是朱素,也就是如今躲藏在602里的人?

燕长锋心头一震。他下意识地朝窗户边看去,外面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黑蒙蒙的一片,遮住了视线。燕长锋一惊,赶紧关掉手电筒,冲到窗台,拿起红外线望远镜监视602.镜头里,空荡荡的一片,没有任何的影迹。就在这时。路灯又奇迹般地亮了起来。

燕长锋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是否在刚才的一瞬间,已经有人进入了602?不过他又是如何做到控制路灯的开关呢?没有了光源,即便有摄像头,也无济于事了。

第二章

就在这时,燕长锋突然听到从衣柜里传来悉莎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咬牙切齿地用力推着柜门。燕长锋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枪,打开保险,喝问了声:“谁?快出来!否则的话我就开枪了。”

衣柜里的“人”丝毫不理会燕长锋的喝问,依然在不紧不慢地推着衣柜的门。

燕长锋左手持着手电筒,右手握着手抢,慢慢地靠近衣柜,待走到衣柜跟前,掌心已湿漉得几乎握不住手枪。他用左手尾指猛地勾开柜门,枪口直指柜子间,但令他意外的是,柜子里除了一些件衣服外,别无他物。

没有人反倒比有人更人感到颤栗。“那是什么东西发出声音呢,难道这柜子具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困住了什么东西,而我现在却把它放了出来?”燕长锋感觉有汗自额角渗出。要是放在平常,他绝对地会对这样的想法嗤之以鼻,但现在,一个人在一栋惨死过人的空屋,接连遇见古怪的事,诡异的阴影自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就在燕长锋魂不守舍时,有个东西自柜子里飞速窜出,擦着他的裤管掠过,将他惊得茶点跳起来。他飞快地转身,手电筒的光芒锁住了不速之客,竟然又是一只老鼠!

那老鼠在床前立定,转过头来,看了燕长锋一眼,掉头窜上了床,转眼不见。

燕长锋惊魂甫定,他这才真切地认识到,自己的胆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以前面对着种种的凶案现场,都可以保持镇定,事后安然入眠,那是因为他当时可以做到看在眼里,却并不放在心里,或者说,他可以专注于寻找破案的线索,而忽略了死亡的狰狞,另外地,每一次的破案都是与同事一起进行,当有人可以相互依靠时,对于恐惧也会消淡了许多。人最恐怖的,并不是看到凶残、血腥的情景,而是孤身一人,呆在一个封闭的、黑暗的空间里。因为在这样的空间里,你什么人都依靠不上,又什么都看不到,于是神经时刻绷得紧紧的,就像是一个充满气的轮胎,外界稍微一点的颠簸都会传递出去,带来震动,甚至导致自身的破裂。燕长锋唯一经历这样的场景,就是在自己的家里。但那又是不一样的,因为家对于自己而言,是熟悉的,温暖的,也是安全的,所以人可以放松下来,不去忧惧什么。但当人被放逐到一个陌生的黑暗空间时,那么剩下的,是处处的危机感。这是人类自漫长的演化过程中所形成的自我保护机制。因为在远古时代,黑暗中人类的视觉有限,会增加受袭击的机会,直到人类掌握了火种和建筑房屋后,才得以削减了黑暗的威胁,但这样对黑暗的阴影却延存于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中;而孤身一人也会增加受伤害的危险性,同样也被人类记忆了下来,从而让人们在潜意识中,会主动地去远离这些危险的因素。

而现在的燕长锋,不仅要承受潜意识中对于黑暗的恐惧之感,更为重要的是,之前经历的奇异事件,将他的这一种恐惧之感放大了,于是更增加了心头的紧张与压抑感。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快步来到床头,将手电筒夹于腋下,一手将床单掀起。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整张床垫里,所有的海绵都被啮咬而光,仅剩下一个空壳,里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老鼠。

见到燕长锋,那些老鼠焦躁了起来,它们头朝着燕长锋,“吱吱”地叫了起来,但奇怪的是,没有一只老鼠有要逃跑的意思,似乎床垫被施了魔法,它们全都被困住了似的。

燕长锋惊骇地看着老鼠,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那一张床垫,那群老鼠钻入他的身体里,把所有的皮肉全都吃光,仅剩下个骨架。

“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呢,又在这里面做什么呢?”燕长锋看着老鼠的嘶叫,陷入了迷茫中。他突然注意到,所有的老鼠的头都朝着他的身后,而且身体像是受惊般地尽量往后缩,仿佛他身后,有个什么东西在睥睨着这群老鼠。

燕长锋猛地转过身去,背后空空如也。他转过头去,发现老鼠叫得更厉害了,仿佛危险在向它们逼近。

燕长锋汗水汩汩而出,口中发干,他缓缓地转过身去,环视着四周。依然是黑暗与寂静的主宰,只有窗帘被风吹得晃动不已,映着路灯的光芒,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在注视着燕长锋,并不停地眨眼中。

燕长锋心中一动,难道老鼠嗅到的危险气息来自窗户外面?他疾奔到窗户边,朝外面看去,只一眼,令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他看到对面楼的602门口,整有个黑影在飘动,最终在铁门口站定。燕长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看了一下手表,指针指向凌晨零点五十分。他飞快地抓起望远镜,镜头清晰地呈现,黑影是个男子,大概170厘米左右,身穿一套黑色的西服,不过由于他面朝602,根本无法看见他的真实面目。

“但愿摄像头可以拍到他的正面。”燕长锋祈祷着,但很快他发现不对劲:男子的身体竟然是透明的,燕长锋的目光可以穿透他的身体,看到602的铁门!他清楚地看到,男子站立在门口,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的动作。时间变得凝滞了起来,半分钟时间过去,燕长锋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铁门上多了一把钥匙,紧接着被打开,接着房门也被打开了,男子闪身进去了。在门重新被关上的一刹那,燕长锋感觉他的目光如刀锋一般地划过自己的脸,刺得眼睛下意识地闭上了。等他重新睁开时,发现男子已经不见,602的门关得紧紧的,似乎什么人都没有来过似的。

燕长锋极力地回想在男子回头的一刹那,自己捕捉到他的容颜形象,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一点印象都没有。他甚至怀疑,男子根本就没有回头,而是他的眼睛可以后转,穿透他自己的头颅,刺向自己。甚至另外可能就是,男子转过头了,但就在他的目光刺痛自己的同时,也将自己大脑里关于他的形象摄影,像清洗磁带一样地抹掉了!

“他是谁呢,是不是602屋里的那个神秘人?他与朱素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朱素的去向呢?”燕长锋心里一团糟。他越发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陷入蜘蛛网的昆虫,只是在徒劳地做着挣扎,而根本无法摆脱成为蜘蛛下一个猎物的命运。

身后的老鼠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燕长锋绝望地坐在椅子上,机械般地托着望远镜,寄望着可以再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为自己求得一点反败为胜的希望。但一个晚上下来,602始终风平浪静,门始终没有被打开过。

天色渐白。燕长锋颓丧地放下了望远镜。他闭上红肿的眼睛,感觉整个大脑里的脑浆像被煮过一样地,烂作一团,凝固了起来。良久,他霍然起身,决意不管602是个龙潭虎穴,都要进去闯一闯。

说到做到。燕长锋从袋子里拿出那套万能钥匙,将枪掖在腰上,在摸了一下绑在脚上的匕首。一切都妥当无误。然后打开卧室的门,接着是604的大门,出了5栋。

凌晨的空气,湿润而又清新。燕长锋狠狠地呼吸了两下,第一次感觉到世界原来如此美妙,生命又是如此美好。

他来到6栋楼下,掏出万能钥匙,很快就打开了设在一楼的铁门,几乎是奔跑地爬上6楼。站定在602门口,燕长锋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他想象当年陆霄和陈昆站在这扇门前的感觉,也许就是赴刑场般的悲壮感吧。他无声地笑了,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又会是什么呢?是否还是那一只黑猫,还是更邪恶的东西?

怀着视死如归的情绪,燕长锋很快就打开了602的门。整个602房间里弥散着一股特别的臭味。如果说5栋604屋里的气味就像是一堆腐烂的东西发酵散发出的气味的话,那么602屋里就是干臭。前者闻入人的鼻子,有一种胸口发闷想要作呕,而后者却是让人头晕。

燕长锋捂住鼻子,跌跌撞撞地跑到窗户边,将窗户拼命推开,然后把头伸在窗栏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清晨冰凉的空气。

只在这片刻之间,燕长锋基本上认定,602屋子里不会住人。因为任何有人住的地方,无论它怎么个臭法,哪怕是粪便、狐臭、脚臭的味道,都会带一点人的气味,而现在屋里的味道,更像是千年墓穴里憋得严严实实的恶劣空气气息。

等到大脑逐渐清醒过来,燕长锋转过身,去打量屋子。这是两房一厅的布局,他所站在的是客厅,旁边的门通向厨房,不过另外两个房间的房门都紧闭着。燕长锋掏出枪,将子弹上膛,屏住呼吸,走向主卧室。

卧室的门把手都已生出斑斑锈迹,很显然很久没有人出入了。燕长锋用力将它拧开,里面窗帘紧闭,一片黑暗,仿佛就是永远沉陷于混沌未开的阶段。燕长锋拿出手电筒,打开了光四处扫视。屋里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墙角、衣柜边则布满了蜘蛛网,所有的物件都暗哑无光。一时间,燕长锋都怀疑自己进入了一处废墟,里面的衰败景象根本不像是荒弃两年的样子,而更像是十来年未住人。

燕长锋手中的手电筒划过屋子的各个角落,就在他将目光连同手电筒的光芒从床上转向梳妆台时,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他惊诧地看到,有一个人影自他的视网膜上攸然掠过,他分明正躺在床上,而且翘着二郎腿!

燕长锋惊得差点将手电筒都扔掉,他鼓足勇气,让手电筒的光芒重新笼罩上床。上面一如他第一眼看到的样子,满是灰尘,哪里有人?但等他定睛仔细看去,却发现,浮尘下,依稀有一个人躺着的轮廓。

屋子里真的有人!燕长锋呼吸急促了起来,他猛地转过头去,眼睛飞快地扫过整个客厅,生怕背后突然出现一个人,拍着他的肩膀或对着他冷笑。

还好,没有任何的异动。燕长锋暗松了一口气,重新将目光转向床上,注视着那略微凹下的痕迹。他的瞳孔中再次闪过刚才看到的有人卧躺的景象。但这样衰败的屋子,怎么会是有人住过的呢?燕长锋注意到,地面的浮尘上,没有任何的脚印痕迹。

“大概是我的幻觉吧。”燕长锋微松了一口气。他这才发觉,自己虽然只是站在卧室门口,但就这么几分钟,胸口已隐隐涨痛,像是缺氧的反应。

他心头又是一冰,赶紧将门关上,对着另外那个房间凝思了大概有半分钟,最终还是伸出满是冷汗的手,把门打开。

和主卧室一样,屋里也铺好了尘埃与蛛网,只是不同的是,屋里的东西更少,只有一张单人床,另外墙角堆放着几个纸箱和一个蛇皮袋。很显然,前任主人是预留它作为招待客人住宿之用,同时放一些杂物。

燕长锋轻出了一口气,把门关上。现在整套屋子里,就剩下一个厨房和卫生间未做检查了。燕长锋握了握手枪,朝厨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