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扯掉的竹帘铺陈在地上,黑纹金绣的步履慢慢自上面踩过,散漫而优雅。整个大堂里寂静无声,一阵诡异的安静。

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自竹坊中缓缓行出的女子,齐皆倒吸了一口气。数月来关于洛家小姐端静芳华、天人之姿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信的,但今日得见…洛家之女,完全称得上绝代芳华。

宁渊慢慢走到元硕面前,定定的凝视着桌上放着的墨盒,眼底勾起一抹玩味。

“此物为你所有?”她一向性子疲懒,今日被元硕折腾了半日,语气也带上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当然,洛小姐若是猜不出来…”元硕压低了声音,看着站在面前的宁渊拖长了声调。

“银月丝,三年才得生长一次,不过…这株显然还未成熟,待到此物通体为银白色时,饮来才为上品。齐王,赠你此物之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宁渊从桌上拿起墨盒细细的把玩,眉微挑,眼斜斜的朝元硕瞥去。

元硕身子一僵,神情里透着几分匪夷所思的惊讶,银月丝整个天佑大陆上只有隐山才有,洛宁渊怎么会知道?

他缓缓吐了口气神色复杂的朝宁渊拱了拱手:“洛小姐高见,这的确是银月丝,本王愿赌服输,这株就赠给小姐…”

“不必。”宁渊朝他摆摆手,唇角微微勾起:“刚才王爷要了竹坊做彩头,银月丝就当作是我的彩头好了。”

元硕脸色一暗,感觉到四周探来的视线,握住茶杯的手慢慢收紧。他以物相赠本就是和解之意,难道洛宁渊还真的想让他这个一国皇子当堂道歉不成?

宁渊大剌剌的站在大堂中央,一身白衣格外打眼,翩然回转间有种别样的风流。她扫了扫手心的墨盒,抬眼朝神色尴尬的元硕看了一眼,凤眼高高挑起,淡淡道:“齐王。”

完全是居高临下的态度,元硕看着宁渊肃然的面容,陡然感觉身子一沉,全身上下甚至涌起了血脉倒流的窒息感。他惊恐的抬高眼,听见站着面前的女子清澈到几近冷酷的声音。

“这世上,不是什么东西你都有资格送出的。”宁渊漫不经心的看着元硕,完全无视他难堪的神情,转身便朝竹坊走去。

“洛宁渊,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我们殿下出言不逊!”元硕身边的侍卫长见宁渊转头就走,自家主子更是像魔怔了一般一语不发,一时头脑发热,居然拔刀就朝宁渊挥去。

元硕身边跟着的大多是疆场上的野蛮汉子,说是四肢发达也不为过。更何况他们在漠北和洛家对着干久了,也就全然忘记了这是在对着一个女子挥刀。

弯刀临着那白色身影的一瞬间,陡然停了下来。

众人看着堂中戏剧性的一幕,提到嗓子眼的心七上八下,看向北汗武士的眼神满是不善。居然对着一个女子动武,哪怕是他们这些文人,都做不出来这种事!

两个人影出现在大堂中间,年俊站在宁渊背后,煞气四溢的怒视着举着弯刀的侍卫长,眼底猩红一片。他朝挡着他手中铁剑的人看去,脸色微沉。

封显一手挡住年俊手中的长剑,一手抓住北汗侍卫长握着弯刀的手,肃眼看向了元硕:“齐王,洛小姐的性子素来狷狂,你何必和她置气。”

元硕看着满脸怒色的年俊和语气谨然的封显,僵直了身子有苦说不出。他要是能动的话怎么会让手下的侍卫对着洛宁渊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武,这种没品的事他还不屑去做。

只不过从刚才开始他连话都说不出来,更遑论去阻止手下人的突然发难了。正在为难之时,元硕感觉身子一轻,眉一松抬手便朝封显拱了拱:“九王爷,本王…”他还来不及说下去,就停住了口。

封显制住的侍卫长脸色更是一白,他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兵器,愕然瞪大了眼。就连封显的脸上都显出了几许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那柄指着宁渊的弯刀,居然一点一点从刀尖开始碎成了粉末,悄无声息的在大堂中飘散开来。

等所有人回过神来时,那个侍卫长手里仅仅只是剩下一截华丽的刀柄而已,看起来这场面格外滑稽可笑,但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天下皆知,北汗的武器是整个天佑大陆最坚硬的,更何况跟在元硕身边的人拥有的肯定不是凡品,就算是一般的武学宗师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将它化成粉末。

众人神色一凛,顾自四望…难道这大堂里还隐着绝世高手不成?

年俊看着堂中众人震惊的神情,眼中的厉色缓缓隐下,收起手中的长剑退后了两步。看样子,他家小姐还真是生气了。

一声轻笑声陡然在大堂中响起,一直背对着众人的宁渊缓缓转过了身,她垂着眼,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墨盒,神色难辨。

封显觉得有异,放下了制在手里的侍卫长,也后退了一步。他看着缓步走过来的宁渊,心底泛起了奇怪的感觉。

哪怕是在东界的疆场上,也没有见到过如此浓厚的煞气,可是,洛宁渊只是个闺阁小姐而已。

白衣长袍女子缓缓朝元硕走来,应该是说——朝已经退到了元硕身边的侍卫长走过来,她迈着比刚才更慢的步子,净白的衣袍拂过地上,明亮的颜色带出了些许的深沉。

宁渊站定在侍卫长面前,唇角轻勾,茶墨色的眸子染上了冷峭的冰寒。她抬手拂过手中的墨盒,凤目缓缓挑起,十足的霸戾:“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我面前动过手了,更别说是对我拔刀。说起来,你很有勇气。”

侍卫长看着噙着笑容声音轻缓的宁渊,感觉一股凉气从心底缓缓升起,那感觉就跟刚才他手中的弯刀陡然化为飞灰时的悸颤一模一样,他抖着身子朝后退了一步,眼底划过惊恐,握着刀柄的手不自觉的缩紧。

宁渊却不再理会他,径自转头朝元硕看了一眼,淡淡道:“不管选择你的人是谁,记住,如果你再不收敛,我不介意替她清理门户。”

她的神情里有种隔于世外的通透和冷厉,元硕心脉一缩,放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的轻颤起来。洛宁渊…到底是谁?

他朝四周看去,除了年俊和封显若有所思外,其他人皆是一脸茫然,明显面前的女子用的是传音之术,想起玄禾在他来大宁之际交代的话,元硕眼底现出迟钝的惊惧来。

宁渊朝元硕淡淡的看了一眼,转身便朝竹坊走去。

元硕神色一轻,还来不及舒口气,站在他身边的侍卫长就面色苍白的躬下了身,猛的朝地上倒去。

其他的侍卫一惊急忙扶住他,封显身形一动直接将手搭在了他的脉门上,片刻之后脸色陡然一沉,他朝面色不愈的朝元硕看去,有些干涩的开口:“经脉尽断,内力全失。”

封显的声音很低,除了元硕身边的人根本无人听到。元硕面色一僵,和封显对视了一眼一齐转头朝已经走进竹坊的白衣女子看去,神情都是一变,只不过一个是惊惧,一个是若有所思。

“咦,出什么事了?”清丽的嗓音在书客居门口响起,一个红衫长裙的小姑娘抱满了东西朝里面走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憨憨团团的绿衣少年,两人都挪动得极是艰难滑稽,但却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年俊,看我买什么了…”红衣少女从腰间抽出一截鞭子,脸上喜滋滋的,她朝元硕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微敛:“北汗人?”

众人哪有不知道这少女是谁的,数月前围场一战,洛清河的武力被外界传得神乎其技,名头更是直奔宗师而去。看到她出现在这里,大家神色都有些恍然:大堂里刚才发生的事定是她做下的,这洛清河肯定是一早就到了,只不过现在才出现罢了。

毕竟刚才发生的事太过诡异,除了这个理由,这些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仕子们实在难以解释。

元硕当然也听过洛清河的大名,但他直接无视了清河的怒视,抬眼从守在竹坊外面的年俊身上缓缓扫过,然后眼神直直的落在了里面的白衣女子身上,隔了半响他才站起身朝竹坊的方向极浅的行了一个半礼,淡淡道:“今日多有得罪,洛小姐,元硕告辞。”说完便径直朝外走去,他身后的侍卫皆是一愣,但好歹知道风向不对,沉默的跟在了元硕身后,神情里早已没有了刚才进来时的张扬和跋扈。

清河看着一愣,脸色怏怏的收了手里的鞭子,拉着封皓朝竹坊走去。封皓朝封显歪着脑袋打了个眼色,憨憨一笑就挤进了竹坊。

封显挑了挑眉也跟着走了进去,伶俐的掌柜急忙走过来把散落在地上的竹帘重新安好,亲自守在外面隔开了一堂探究的视线。

封显进得里面,看见里面坐着的人,神情一愣,拱手微微行了一礼道:“原来肖大师也在此。”

年俊和清河都有些心惊,他们刚才也看见了坐在里面的奇怪老头,但小姐没有出声,他们也就没有过问,却没想到是名震天佑的书画大师肖韩谨。

挨着宁渊坐着的老头摸了摸胡子,眯着狭长的眼睛看向封显,乐呵呵的点点头:“恩,老头子瞧着洛小姐就欢喜啊,隔着一堵门伤感情,所以干脆坐过来了。”

外面候着的祁征叹了口气,他们刚才在外面为死为活的是干什么,里面的这两个人还真是…

封显朝竹坊中间看去,果然有道小小的偏门,他看向宁渊恍然道:“洛小姐刚才能说出那几种茶的名字和产地,想必也是大师的功劳?”

肖韩谨但笑不语,望向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的宁渊道:“老头子只是多走了一些路,认得那些花花草草也不是什么大本事。洛小姐才是深藏不漏啊,北汗三皇子拿出的银月丝我还真是闻所未闻!”他说完便抬眼朝宁渊手里的墨盒看去,一脸的兴致焕然。

封显见得有些发笑,这个肖大师虽喜好书画,但最喜欢的却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像银月丝这种东西就更是他的大爱了。

宁渊转了转手里的墨盒,仿似没听见肖韩谨的夸赞般,挑了挑眉道:“你是岭南的肖韩谨?”

肖韩谨一愣,看着宁渊陡然变深的眸子,抹着胡子的手微微一顿,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答了道:“老头子正是肖韩谨。”难道这年头还有人敢冒充他不成?

“那个在嘉沁园写了《倾世绝恋》的肖韩谨?”

宁渊的神色更加古怪,声音也高了一个弧度。肖韩谨却会错了她的意思,颇为倨傲的扬了扬眉,摆摆手道:“原来小姐也看过这场戏,老朽闲来之作,当不起小姐喜欢啊!”

宁渊瞧他满脸笑容,眼都眯成了一条缝,突然也笑了起来,她把手里的墨盒朝肖韩谨的方向一推,正色道:“今日得肖大师相助,以此物相谢,还请收下。”

她话里含笑,说得极为郑重恳切,但不知为何却让站在一旁的封显和年俊突然有种发麻的感觉。

肖韩谨眼眯得更细,一边说着‘洛小姐客气了’,一边伸手就朝桌上的墨盒抓去,拿到手里把玩了一会后才想起来道:“刚才忘了问小姐,这银月丝有何功效?”能让北汗三皇子当作贡品,肯定不是俗物,他可得朝百里那个老小子好好显摆显摆。

宁渊挑了挑眉,神色更是温和:“银月丝滋补,于老年人极好。”肖韩谨一听脸上更是笑成了一朵花。

门外的祁征打了个踉跄,神色陡然变得有些古怪。这洛小姐说得倒是没错,据古籍记载,银月丝的确极是滋补,可是滋补的对象却是…女子。若是男子服用,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虚补过盛,会有些小变化罢了。只是此物最多功效只有一月,变化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

祁征朝里面望了一眼,看着满脸笑容的肖大师和洛家小姐,心里嘀咕道:这洛家小姐应该…大概…也对银月丝的功效不是很清楚吧…

宁渊拿起桌上的茶杯放在嘴边轻轻一抿,极淡的弯起了眉角。

呐,封凌寒,虽然过了五百年,但是你还是又欠了我一次。

40 波谲

城西的永德山庄一向用来接待他国使者,北汗迎亲使团入京后便住进了这里。

离正式的婚盟还有一个月,尽管只是个暂时歇息的地方,但因着宣和帝对这场婚礼的重视,一接到北汗的求婚国书,礼部就对这里进行了整修,整个庄子奢华无比。看着北汗三皇子颇入宣和帝的眼,尽管不喜北汗,但还真没人打他的主意。

是以当永德山庄的守卫看到神色匆匆、兵荒马乱的回到山庄的三皇子一行后,神情里是止不住的震惊。以如今元硕被宣和帝奉为上宾的现状,他们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敢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里触天子的霉头。

元硕沉着脸,在客厅里不停的来回走动,看到从内室里走出来抹着汗的御医后眉一皱,忍着怒气问道:“木桑怎么样了?”

为侍卫长看伤的是北汗随行的御医,他躬身朝元硕行了一礼,有些惶恐的低下头:“殿下,木侍卫伤得很重,筋脉尽断不说,就连内力也好像是陡然间拔空了一样。臣行医几十年,从来没碰到过这么古怪的事情,筋脉只要费些时日就能接好,只是他这一身内力怕是聚不起来了。”自此以后,废人一个。

北汗上下皆知三皇子极是爱护手下的侍卫,是以御医回答的时候心底也有些忐忑。他朝元硕看了一眼,见他面色虽沉但却并无平时的暴戾,大叹奇怪后低下了头不再做声。

元硕沉默了半响朝御医挥挥手便走出了房间,待行到永德山庄的一处僻静小苑的时候,他脸上的暮沉才现出了几许难以压抑的复杂来。

小苑里很安静,甚至有种平和的氛围。元硕长吸了一口气推开回阁处的书房,一眼便看到了端坐在软椅前的白衣女子。他突然想起了今日在书客居遇到的洛宁渊来,一时间难以抑制的心悸陡然出现在脑海里,让他有种猝不及防的恐惧感。

一样的白衣胜雪,眉眼入画,只是面前的这个是翩若惊鸿的纯美,而洛宁渊…却是遗世独立的风流,她身上的那种强势霸道甚至无关年岁和性别…

“元硕,愣在门口做什么?”清冷的声音自房中传来,元硕抬眼望向书房里,白衣女子眼中的柔和让他放下了心中的沉闷,嘴角一抿便走了进去。

“玄玉,今日我去大宁最热闹的街上瞧了一番,果然如你所言,和北汗完全是两个模样。”

“那你对大宁知晓了多少?”玄玉把手中的书放在桌上朝元硕挑了挑眉,看到他眉宇间的低沉,她神色里现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担忧:“可是出了什么事?难道…这大宁的京城里还有人敢寻你的晦气?”

元硕压低了声音,眉眼微微一皱,望向玄玉的神情便带了些许的求证:“玄玉,你实话跟我说,隐山选择的真的是我?”他问完便后退了一步,声音虽还是刚才的随和,但神情却不由自主的现出了恭敬来。

玄玉一怔,神色不变的开口:“你当然是我选择的人,怎么问出这种话来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今日在书客居里遇到了洛宁渊,她不仅认得你赠给我的银月丝,还说…若是我再不收敛,不介意为你清理门户。”

玄玉握住书的手轻轻顿了一下,她看向元硕,唇角勾起了一抹奇异的笑容:“她说要为我清理门户?”声音很淡,有种诡异的柔和。

元硕陡觉冷意袭来,诧异的抬起头,看见玄玉神色如常,暗舒了一口气问道:“玄玉,洛宁渊怎么会…?”

玄玉摆了摆手,浑不在意的开口:“洛宁渊不过是和隐山有些渊源罢了,这个不用在意,你只要记住她姓洛,是北汗的仇敌就好。你把今日的事仔细的给我说一遍…”

待元硕一身轻松的走出小苑时,月头已经攀上了柳梢,小苑里归于宁静。隔了半响之后,才听到刚才的书房里传出温和的男声。

“你就那么想知道洛宁渊的事情?”从屏风后走出来的男子一身仆役打扮,脸上有种青紫的病态,身材很是高挑。青衣男子的眉眼轮廓和元硕极为相似,但却偏生在言谈间便多了几分深沉睿智来。

坐在椅上的女子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朝窗边的软榻走去,坐定后朝青衣男子挑眉一笑,眼波流转间惊艳瑰丽,完全不同于刚才面对元硕时的柔美娴静。

“哦?你想说什么?元离…或是林王殿下?”

元离朝玄玉看了一眼,径自坐在了软榻对面,皱着眉慢慢道:“你刻意调查了洛宁渊的行踪,让侍卫把三哥引到她面前,又吩咐木桑挑衅洛宁渊,甚至连三哥手里的银月丝都是计划好了的…你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玄玉把头上挽着青丝的金簪取下,长发顿时倾泻下来,她看向面色有些潮红的元离,淡淡的敛下了神色:“洛家和北汗世代为敌,我当然是为你着想了。让元硕去试试洛宁渊的深浅,不好吗?”

元离轻咳了几声,青紫的面色有些发僵,隔了半响他才抬起头道:“你知道我的身子,要是三哥为皇…”

“你比元硕更适合,他为一方大将尚可,为皇…你还真是高看他了。北汗的大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没什么打紧的。”

元离听得此言不再多说,端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还真是差点被你糊弄过去了,说吧,洛宁渊到底和隐山有什么关系?让你宁愿损了三哥身边的棋子,也要招惹她?”

玄玉盘腿坐好,指尖在裙摆上戳了戳,翩然一笑:“这个嘛…我还真是不知道。只是她既然送了我一份大礼,你说…我回敬什么好呢?”她拖长了腔调,婉转间有种低调的奢靡和危险。

元离听着心底有些发寒,他细细的打量面前坐着的白衣女子,附和的笑道:“你说如何就如何。”

玄玉敛下了眉不再出声,反而转头对着外面的月色发起呆来。元离看着她悠远淡漠的神情,叹了口气。

他永远也猜不到面前的女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的出现就如十年前的陡然消失一般诡异莫测。

眉眼依旧…如他记忆中的足以乱人心神。

只不过,十年前,她是北汗相府被逐出境的幼女华裳。而现在,她是握着整个北汗权柄的隐山…墨玄玉。

“华裳…”元离轻轻唤了一句,神情温柔,他抬手朝玄玉披散在肩上的黑发拂去,却被陡然射来的眼神止在了半空中。

白衣女子面若冰封,眼底更是盛满了森沉的怒意,她抬高了眉眼,伸手缓缓扫开青年僵在半空的手臂,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元离,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最好把这个鬼名字从你脑海里给我彻底忘记,否则我不保证不会迁怒。还有…记住,我是墨玄玉,不是简华裳。”

森寒冰冷的声音慢慢在书房里回响,满天星光闪耀。这一次,小苑终于真正的安静了下来。

“请恕罪,宣王爷,我家小姐素来身子娇弱,前几日被那些北汗蛮子给冲撞得厉害,回来后一直卧病在床,实在无法接待您,您还是请回吧!”

封显朝满脸歉疚,神色真诚的洛凡瞅了半响,眉一挑差点笑了出来。娇弱…冲撞…卧病在床!

先不说洛宁渊那素来狷狂得无法无天的性子,单看她那日在竹坊里的嚣张,就决计和卧病在床扯不上半点关系。

看着洛凡笑眯眯的模样,封显陡然明白了洛家的这些怪胎是怎么来的,俗话还真是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绝对歪!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登门求见被拒了,京城里关于洛家小姐又多了一个裙下之臣的八卦可谓是津津乐道,就连皇城里的帝王这几日见他眉目都柔和了不少,那些宗亲兄弟更是扔了无数个会意的眼色在他身上…可偏偏他是真的有苦说不出,要不是躲在他府里的那个老头日日上演以死相逼的戏码,他还真是不想招惹上洛宁渊的是非。

当初他怎么会认为那个人人钦赞的岭南肖韩谨是个身正言躬的传世大师呢?现在引狼入室,悔之晚矣!

封显朝洛府大门望了一眼,朝正儿八经挡在门口的洛凡拱拱手道:“那本王就告辞了,洛管家…只要宁渊小姐有空,您派人稍个口信到王府,本王定会马上赶到。”

洛凡疑惑的朝封显打量了一下,这个宣王爷是不是…也追求的太积极了。想到小姐的吩咐,他摆了个笑容慢慢道:“王爷,我家小姐说了,她会卧床一个月。”

封显神色一僵,眼底有几分失笑,他微微点头便转身朝身后的马车走去。哎,不见也好,免得真的得罪了洛家小姐。想到府里肖韩谨的模样,他心里打了个突,这老头到底是怎么得罪洛家小姐了,居然被整成了那么个样子!

清河端着一碟点心走进书房,朝躺在软榻上打着盹的封皓撇撇嘴,她看着站在书桌前挥斥方遒的宁渊,疑惑道:“小姐,您这是为了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以小姐懒惰的性子,真的是太不正常了。

宁渊挑挑眉没有出声,只是把笔势收住,眯着眼道:“无事。”

没事才有鬼!清河在心底喊了一句,一边拿起碟子里的点心往嘴里倒一边含糊不清的开口:“刚才我在花园里遇到凡叔,他让我告诉您已经把宣王给打发走了。”

“是吗?”

宁渊一听神色更是温和,甚至连眉眼都柔了几分。清河瞧着一愣,呐呐的道:“小姐,这宣王怎么老上门来见您啊?瑜阳公主嫁得就是北汗的三皇子,难道他是想让您为元硕道歉!”清河想到这里,声音一高眼就瞪了起来。

宁渊摆摆手:“当然不是,最多一个月,他就不会来了。”银月丝的功效只有一个月,到了时间肖韩谨自然会恢复正常,只不过她还真想看看眉毛胡子全掉光,头发却疯长的一代大师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清河挠了挠头,看宁渊明显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也收住了口。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年俊走进书房,看到满屋凌乱也不诧异,走上前几步躬身道:“小姐,长公主府的管家刚刚来过了,说是…长公主为了给即将远嫁的瑜阳公主祈福,今日已经禀了圣上要去圣华庵沐斋半个月了。”

宁渊闻言点点头,并没有过多的过问,她明白这只是昭言长公主找的借口,恐怕…

“年大哥,祖母真的去了?”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封皓抱着腿坐在软踏上,眼角有些发红。

年俊点点头,眸光一闪走上前拍了拍他,没有出声,只是坚毅的眉眼却柔和了不少。

清河端着点心走到封皓面前,大剌剌的戳了戳他的脸:“团子,今日你可以多吃点,我不和你抢。”

看着清河一脸牺牲颇大的模样,封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接过清河递过来的盘子,沉默了片刻朝宁渊的方向望去,轻轻弯了弯眼角,慢慢开口:“姑姑,我懂的。”

他神色坚毅,圆圆的脸上依稀可见青涩俊秀的眉眼,一举一动间早已没有了宁渊初次见他时的懦弱不堪。宁渊定定的凝视他,极轻极浅的点点头,唇边勾起了一抹宽慰的笑容。

待清河干巴巴的看着封皓消灭了一碟点心的时候,洛凡才踩着慢悠悠的八字步走进书房。

他朝宁渊拱拱手,拿出了上次瑜阳送来的帖子翻开道:“小姐,后天就是瑜阳公主在东来楼举行聚会的日子,我准备了一些贺礼,您瞧瞧看合不合适。”

宁渊摆摆手,打了个哈欠朝软榻走去,“你看着就好,凡叔,只要不把宣王放进来…”

疲懒的声音戛然而止,有种突兀的不协调感。书房里的人俱都抬眼朝站在地毯中间的宁渊看去,一时间都有些惊怔。

黑衣长袍的女子垂着眼定定的站在那里,背对着众人的身影被拉得狭长昏暗,书房里杀气四溢,却又在顷刻间消失不见,但那一袭静静站着的人影却长久的沉默下来。

几乎是无限漫长的时间后,宁渊才睁开了眼,她看向面前放置的铜镜,里面映着的黑衣女子脸容冷酷,神情淡然,茶色的眸子染上了深沉的纯墨色。

她抬手缓缓放在心口处,刚才有一瞬间,那里——是纯粹的…死亡窒息感。

41 突现

灿金的马车在宽阔安静的街道里慢慢行走,清河掀开布帘朝外望了一眼,看到满街的禁军微不可见的撇了撇嘴,果然是皇家做派,为了一场宴会居然把整个街道都封了起来。她放下布帘,转过头朝斜斜靠在软枕上的宁渊看了一眼,眼底划过几分担心。

从两日前开始,小姐便一直是这幅样子,神情怏怏的,好像什么都打不起劲来。想到那日书房里诡异深沉的宁渊,清河蹙了蹙眉,不动声色的把小几上的棋谱全拾进了暗格,又重新找了几本散游行记出来。棋谱伤神,还是看看不费脑筋的宽宽心为好。

瑜阳公主在东来楼宴请京城仕子贵女的事早已不是秘闻,京城里有幸得到邀请的世家在宴会开始的半月前就不动声色的准备起来。世族夫人们生怕自家的女儿在公主的宴席上丢了脸面,更是密集的在几家颇享盛名的金器成衣店里定了不少潮新的服饰和金饰。

宴会举行的这天,长云街从清晨便被封了起来。时近正午,各家的马车缓缓的驶进了街道,但…无论是多高的府第,都颇为默契的对其中一辆行得特别缓慢的马车选择了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