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很简单,不过听入耳中也有暖意,宿兮含笑:

“早些回去再睡一会儿吧,我自己一个人走就是。”

大概也是渴睡得紧,燕生没再推辞,草草与他告了别就往自己屋里赶。

这南方的秋日总是温和如春,阳光和蔼,照得人身上舒适。

此刻甚早,没遇上别的什么人。方才跟着的那几个守卫似也散了去,他就独自行在僻静的石板路上,听着木轮在地上缓缓转动发出的声响。这一瞬,觉得心头很静。

若是以前他兴许还会有兴致去管上一管这类闲事,只是近些年来倦意甚重,就这么看着,也觉得心烦。

索性还是袖手冷眼旁观的为好。

刚转过面前的石门,却不想迎面就冒冒失失撞上来一个人,听她呼吸急促,像是跑了很长一段路似的。她的膝盖正巧碰上他左腿,毫无感觉,宿兮不觉紧了紧眉头。

因得惯性,陶木晴没停住脚先是往前倾了倾,最后身形又不稳,干脆就往后坐在了地上,右膝盖正磕着轮椅的一处,疼得她咬牙倒吸了口凉气。

这几日不是不顺,是越发不顺。

没多久之前是被怪物吓到,这一路没头没脑的跑,竟撞到人,撞到人也罢了,这人……似乎还不是站着的。

“嘶……”陶木晴揉了揉膝盖正准备站起来,面前忽有一只手朝她摊开,青衫衣袖轻轻拂动。

宿兮莞尔道:“没事吧?”

这儒雅俊朗的脸俯视看她,眼角微弯,温煦带笑。

陶木晴没接他的手,自顾闷闷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裙。

“又是你啊……”

宿兮仍保持笑容,很自然地收回手来。

“姑娘那么匆忙,可是在躲什么人?”

她一惊,当即坚定否决:“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宿兮看在眼里,也不当面点破她:“不用如此慌张,我没别的意思。”目光落于她膝盖上,又很随意的问,“适才可有撞伤?”

“这点小伤小痛,几时够我在意的。”陶木晴很大度的拍拍胸膛,而后拿眼瞟他,“倒是你……我记得我好像碰着你的左腿了,你……没什么事儿吧?”

“左腿么?”宿兮垂眸,看了一眼那泼墨衣摆下的脚,清淡道,“无妨,横竖也没甚知觉。”

“没知觉?……你左腿坏了?”陶木晴话刚出口,又觉得不妥,方改话,“我是说……那个,要不要替你找大夫来看看?”

“不用。”宿兮拒绝得很快,“很多年了,要治也不急于一时,无需顾虑。”

抓了抓耳根,陶木晴在原地犹豫了半刻,终是有些过意不去,很生歉意地对他道:

“昨日之事,多谢你,我这人脾气不好,不会说话,若有什么对不住的,你别往心里去。”

“没什么。”宿兮略微低头,沉吟一会,笑道,“其实,你那时之话说得不无道理,名门正派也不全都是仗义之人,偶尔对于邪派的定论,亦是太过武断了些。”

“难得。”陶木晴由衷点头,有些感激,“没想到正派里头还有你这种人。”

“姑娘只是没见过罢了,比在下看得长远的人,举目即是。”

“我看不像。”陶木晴冷哼了一声,想得那些不愉快的事,便再没开口。

沉默了一晌,宿兮见得她脚上穿着神行靴,方才又行色匆匆,不由多少猜得些什么来。只是仍旧笑而不言。

“上回匆忙,还没来得及请教姑娘芳名,不知……可否告知在下?”

她迟疑了一下,道:“我姓陶,名木晴。”

“陶木晴?”宿兮扬眉看她,又在口中轻声慢慢细酌了几遍,继而抬头,微微一笑。

“在下宿兮。”

作者有话要说:宿先生表示,这个看起来冒冒失失的陶姑娘很是可口……

小步这章没出场,大力虎摸之。(?﹃?)

严肃:我真心没有要恐怖血腥的意思。

小赏废话虽然多了一点,不过是努力勤奋的更新党。滚来滚去求留言><

☆、【神秘之人】

“宿兮?……”陶木晴摸着下巴歪头想,“你名字听着文绉绉的。那些人都唤你‘宿先生’,你很有名气吗?”

他风轻云淡地摇了摇头:“不过是江湖朋友给的面子罢了,我一个瘸子,能有何名气?”

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倒真没听说武林里有个什么小诸葛的,如此也觉得对理,陶木晴若有所思地颔首。

见她半晌不语,宿兮故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在下倒是有一疑惑想要请问陶姑娘……姑娘既说并非是杀沈庄主的凶手,这一点,自然我是信的,只是昨日姑娘又为何潜入沈家庄,行踪还如此诡异?”

“那是因为我……”陶木晴顿了一下,偏头悄悄思忖,就随意胡诌,“我是来偷东西的。”

“偷东西?”他眉上一皱,似有不解。

“……你是富家大少爷,当然不明白咱们这些江湖宵小的苦处。”陶木晴只觉得越编越顺口,不由负手走了几步,“沈家何等有钱,信手一个玉樽都管平民百姓家好几年的菜钱了,我也就听说这里遍地是珠宝,没多做打听,只想摸几件走,换点盘缠……哪知道,逢得这个不幸。”她叹了叹气,这话半真半假,量他也听不出什么来。

宿兮勾了勾嘴角,也没道得她言语哪处不妥:

“姑娘四肢健全,又轻功极佳,何必定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觉察到这言语里有些讽意,陶木晴面色不改,反而问他:

“那他沈家既有这么多钱财,为何又不分一些给灾民?江南前年瘟疫,他恰住江南,试问当年拿了几个钱出来?难道不是自个儿拎了家当躲到北方去了么?你们名门正派听着何等有正义,比起邪派来不就多了这侠气吗,事到临头还不是自扫门前雪,亏得挂着这正儿八经的名号,一副清高模样职责邪派。

我是邪派,可我自认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所谓武林正道凭甚看不起我?”

一席话毕,却说得宿兮有些哑口无言。

自习武以来,他一直待在山上,偶有出门。对于江湖门派之间的纷争也只多少从燕生或是大师姐口中听说一些,至于自己是否是正派他倒没有多做在意。不过如今闻陶木晴这般说来,头一遭,对这正邪两方有些别样看法。只是,也说不好。

“唰”展开骨扇轻摇,踯躅着正欲说话,不想那边石亭疾步走来一个人,见得他二人,步伐便又加快,老远就喊。

“宿先生!——”

待得走近,才看清这是欧阳管家。

宿

兮平静看他,问:“欧阳管家这般神色,不知有何事?”

他喘了口气,小小停歇一下,道:“是大少爷,大少爷要我前来请几位去前厅一趟。”

“哦?这样……”他手里的扇子摇得不疾不徐,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我这便去。”

前厅门口已然站了四个持刀守卫,陶木晴随着宿兮进去之时便看见里面人数众多,连得那步云霄也来了。

“沈大少爷,张总镖头,咱们这还需在庄子里头呆多久?”先说话的,是天星刀郑铁石,看样子他有些焦急,“我等虽说是江湖闲散人,可是也有私事要办,能抽出时间来赴宴本就不易,这哪能如此耗下去?且不提我如何,便是不笑大师,三日后,寺中也还有选举主持这般大事要处理。”

“阿弥陀佛。”等他说完,不笑和尚只一手在胸前立着,闭眼念经。

“郑大侠稍安勿躁,只再有两日,两日内我必然能查出真凶来。”张镖头信誓旦旦抖了抖手中弯刀。

懒在椅子上打呵欠的十三猫揉了揉手腕,慢悠悠问他:

“不知此番张镖头叫我等来有何大事?”

陶木晴和宿兮在门边角落站定,此刻,张镖头自撸着胡须笑:

“盗侠这话问得好。诸位,我今日召集大家乃是有重要线索。”

一夜之间,因不晓得又发生了什么,周遭人皆面面相觑,而后见得他掏出一枚雪亮的小巧暗器来,亮给众人看。

“大家且看。早间有巡守来报,说沈庄主屋里房门大开,门锁被破坏,似有人闯入的迹象。我进去探查时,于地上捡得这枚三刃飞刀。”

他话音刚落,陶木晴就惊出冷汗来。

这莫不是她不慎落下的……

不由自主地就往后迈了一步。

前面的宿兮眼光眄视了她一下,平淡无波,又复看向张总镖头手里的飞刀。

有人出言:“这么说来,这是那凶手之物了?快且看看,这是何种镖?”

“郑大侠乃是武器行家,辨一辨不就知道了?”

陶木晴赶手往腰间摸去,掏出适才拿过的那支镖刀,微微一愣,随即又仔细瞧了那镖头拿着的飞刀,两相比较之下,发觉很生不同,那飞刀不是她的东西。

这么说来,莫非有人在她之后也去了那屋子?

前面的郑铁石把那飞刀在手里翻看了一会儿,很是遗憾的嗟叹:

“这暗器不过是

寻常物件,随处可见,没什么稀奇的。若是想从这上面寻得凶手,只怕有些困难。”

又有人疑惑道:

“沈老庄主已死,那凶手潜入房中到底意欲何为?难不成,是劫财?”

“此话有理,沈家这等有钱,保不准是被人盯上了。可有查少了什么没有?”

这话倒是提醒了她,陶木晴脑中顿冒出一个念头来,凶手不会也是冲着避毒珠去的吧?

那么可否能以此断定避毒珠就在沈家山庄之中呢?若是在,凶手是不是已经到手,逃之夭夭了?

所有问题都毫无头绪,反倒将她弄得一团混乱。

“诸位不必担心。”一直沉默在旁的沈大少爷忽而道,“家父房中未缺一物,想来那凶手寻得可是这个……”

他击掌两下,下面有丫鬟呈上来一个托盘,托盘里装着一个精致紫檀雕花锦盒。

在场之人皆探头盯着那盒子,好奇里面的事物。陶木晴也一般踮脚看过去。

沈晨天微拂衣袖,轻轻把那盖子揭开,外面阳光灿烂照于其上,反射出一道亮光来,等光芒过去,众人才见得那通身明黄的金麒麟,双目炯炯有神,蹄踏白云,头仰苍穹,气势磅礴。

“此物……”步云霄皱了皱眉,沉声道,“乃是前朝遗宝之一,不想竟流落市井。”

“如此大的一只麒麟,我还是头一回看见。”下面有人惊赞不已。

“怪不得那凶手要抢夺,想必是眼馋至极了。”另有人自言自语。

……

众人皆被这绝美麒麟吸引住,指指点点,相互交谈,唯得宿兮眼底略沉,摇扇的手停滞,出声问那镖头:

“在下愚昧,不知这东西与捉拿凶手何有关系?”

“诶。”张总镖头摆手一笑,视线却依旧在那麒麟上未移开,“宿先生怎得也糊涂了?那凶手一次拿不成,必然有第二次。沈庄主除了卧房外另有一处书房颇为喜爱,常去看书作画,凶手必然也知道这一点,我们可在书房之外设好埋伏,只待贼人出现,就将其一举擒住。岂不妙哉?”

宿兮不以为然,犹自轻摇头:

“法子想来虽好,只是漏洞颇多,依我之见,还是……”

“宿先生多虑了。”没等他说完,张总镖头就不耐地打断,“为财而作案的人,就是高手也不足为惧。加之留下这么多破绽,可见他行动何等莽撞,凭我这么多人之力,还怕捉不到他?”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宿兮也只能报以浅笑,垂眸摇扇,再不多

言。

时辰尚早,寒暄片刻,沈晨天忽走出来,赔笑着作揖。

“如此劳烦各位,实在是过意不去。想来诸位还没有用饭,我已在花厅中备下吃食,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同晚辈一道过去罢。”

确也如他所说,陶木晴忙了一宿,腹中早觉饥饿,未作多想就随着众人前往花厅。

其间恰路过沈庄主卧房,她偷偷瞟过去,守在院里的守卫皆在那门口两侧立着,房门大开,很容易瞧得清里头。

让陶木晴颇觉奇怪的是,原本挂着仕女图的地方现下摆了一个大白地青花瓷瓶,由于遮挡住了,也不知道其后有没有空隙。她要是没记错,那只手是从画后面伸出来的,也就是说墙上或许有个暗门,或是暗窗。

不过那到底是何人之手,就不得而知了。

再者就是这花瓶的移位。显然是有人故意为掩蔽什么,那幅仕女图上染了鲜血,若这样堂而皇之摆在外面肯定引人生疑。她走之后,何人再度进了那屋子?……真是凶手,还是说,别有企图的另一人?

胡思乱想间走到了花厅,面前摆了几桌点心。因得是早膳,自不可太过油腻。沈家对这方面还是很有讲究的,菜肴不多,却样样精巧。

陶木晴拉了椅子正待坐下,余光瞥见宿兮摇了轮椅过来,她略一犹豫,还是让了一处位置给他,自己则在一侧坐定。

一桌子的人,除了步云霄和宿兮,其余她都不认识,索性就闭口不言,认真的吃粥吃糕点。沈大少爷常年在北方,沿海一带经商,喜吃些甜的东西,就是普通的咸菜是微甜的。

陶木晴打小在蜀中长大,吃惯了辣菜,反而觉太过清淡,吃过一道菜后,突然发现一颗小青辣椒,她眼中一亮,忙夹了过来,不想却有人在耳旁笑道:

“早上吃这么辛辣的,好吗?”

“还好。”陶木晴手没停下,仍旧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我们那儿的人,都这么吃。”

“哦。”宿兮喝了口粥,淡淡道,“对肠胃不好,还是忌着点吧。”

这话并没听进去,陶木晴一面舀了碗粥,一面目光四扫,见得那边的步云霄自拿了一个白面馒头,吃得很无味,眸中清浅,似有所思。

又望到离他不远处一个青色花饰的小碗里盛着的东西。

“菊花鲈鱼羹。”陶木晴一扬眉,伸手端了过来,凑到宿兮面前,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这个不错,能避毒的,你该试试看。”

宿兮略微一怔,委婉

要拒绝:“多谢,我……”

“这里头还加了杏仁儿的。”陶木晴嗅了嗅,并没在意他的话,“你体质太虚了,要多吃点才是。”

说话间,她又盛了一碗粥,吹了吹热气,自顾自的喝起来。

宿兮看着手边的鱼羹,又转头瞧了瞧她,终究是无奈的笑笑,取了勺子舀着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里的几个伏笔过几章在收。

小步仍旧表现得很透明啊,摸摸……

不要怪偶慢热啊,偶真的只是在发展JQ而已啊……T T

☆、【夜深入毒】

饭后人皆散去。

陶木晴犹自无聊地在庄子里闲逛,但介于四处都有人盯着,着实也很生难受。

南方秋日里的阳光很暖,天气好如今日的时候,金灿灿的,照得人心上身上都是一派温意。

话说回来,对于沈大少爷拿出的那只金麒麟,她倒觉得很玄乎。若是那凶手仅为了这么一个东西,就大费周章杀掉江湖上信誉名声颇好的沈庄主,想来有些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