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可不笨,甚至可以说是天才哩!智商很高的,他爸爸还是有名的教授…」

同事说的很对,开始上课没多久她就发现了这孩子的聪明!

学什么都比同学快,老实说,她曾经给这孩子出过六年级的题,这孩子丝毫不费力气的解答出来,让她目瞪口呆之余,忽然明白了这孩子为什么总在发呆:现在的课程对他来说太简单了,没有什么好学的,自然会发呆。

真让人嫉妒啊…

课余她和同事感慨这样的天才为什么不跳级念书的时候,同事却说了意味深长的话。

「你没发现他的身高比其他孩子要矮么?他已经跳了一级啦,之前鉴定所说,他现在应付高中的课程绝对没问题,所以他被送去一所明星高中去上课,可是没两个月就回来了。」

「啊?」

「会被欺负的。」同事那时神秘的说。

「那样小的孩子却那样聪明,怎么能让普通人不嫉妒?尤其是那种秀才中学心胸狭隘偏偏自诩天才的小屁孩?那孩子被欺负的很惨,却一声不吭,最后还是老师发现向校方反应了这个问题。」

这就是IQ和EQ不成正比的结果么?智力足够应付的生活不一定心力可以应付,再怎么说,和比自己大将近十岁的同学也没有共同语言吧?年龄差距,经历差距,甚至还有身高差距…那个孩子在格格不入的环境会有怎样的遭遇,其实很明显。

这也是现在越来越多的教育专家,不鼓励资优儿童越级上学的原因。

为了这些「天才」的未来,有必要让他们和同龄人一起,慢慢的长大。缓慢长大的人生中,也有很多很多不容错过的必修课。

知道了这些,何秋萍以后再看向叶田夕的时候,目光多了同情。

不过现在这样的生活就真的让他健康成长了么?

看着点头之后自行推门进入教室的叶田夕,何秋萍叹了口气。

即使现在这种情况,他还是班上最小的学生,个头也是最矮的。懂得比谁都多的孩子,和自己那些还停留在幼稚园阶段的同学没有共同语言,身体瘦弱不喜欢运动的孩子也不愿意和同学一起游戏,下学则有家里派来的车子直接把他接走。

不和同龄人游戏、不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下学…要知道,游戏和一起上下学,这两件事可是小孩子结交同伴的最主要途径啊!没了这两个途径,直到现在,叶田夕也没有一个朋友,课间也很少出去,只是静静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画画。

对了,她又想起来这个孩子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这个孩子相当喜欢画画,而且画的相当不错,听说很多专家称赞过的。

可是孩子的父亲却不知道为什么相当反对他画画,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叶田夕只在学校画画,他的图画本也一直放在学校里属于他的小柜子里。

「你要仔细的观察哟,老师们可是很期待你的画哟!当然,作文也是!」摸了摸孩子的头,何秋萍看那孩子面无表情的进门,关门,也不知道对方听到自己的话没有。

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其他的小朋友开始抗议,她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将近十五分钟。敲了敲门之后探头进去,她这才发现那孩子还站在箱子前,动也不动,虽然有点奇怪,不过何秋萍还是拍掌把他叫醒,「好喽!

放学的时间到喽!」

其他的孩子一哄而入,拿好自己的书包之后,便你追我赶欢呼着出了教室。

小孩子就是这样…何秋萍笑了笑,转过身正想把用作教学道具的箱子收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叶田夕还站在那个箱子前。

这孩子这么喜欢照镜子么?

没错,那个箱子里其实就是一面穿衣镜,她把镜子放到一个大箱子里做了一个简单的道具,那些孩子们看到的其实就是自己,让他们描述自己,也算有意思的事情吧?可是这个孩子怎么…

何秋萍奇怪的偏了偏头,悄悄走到叶田夕身后,她的影像出现在叶田夕的身后,还没出声,她忽然被镜子里叶田夕的表情吓了一跳。

她看到那孩子瞪了她一眼!

彷佛气愤似的瞪了她一眼!

接着,那孩子转过身来,拿起一旁的书包就跑,跑得太匆忙撞了她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呀…」揉着自己被撞到的地方,何秋萍奇怪的耸了耸肩,然后开始思考怎么把这个箱子收拾出去。

「那么,大哥哥走了哟!小叶子再见。」男人为男孩开了车门,确认他进了大屋之后便锁上了铁门的电子锁,然后进入自己的车子扬长而去。

看着男人的车子跑远,男孩离开用钥匙开了一半的房门,向来路跑去,跑到高高的雕花铁门前,用力的摇了半天,确认铁门无法打开之后,男孩静静的顺着原路返回,用插在门上的钥匙将门打开,然后重重的关上门。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很大的客厅,客厅里有一台很大的电视,电视前还有一个茶几,茶几上有很多小孩子喜欢的零食。

然而面对这些小孩子难以抵挡的诱惑,叶田夕却彷佛视而不见,拎着书包进入二楼自己的房间,从书包里拿出之前老师发给的纸,开始认真做作业。

虽然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不过他其实非常喜欢学校的作业,那比父亲给自己的作业有趣的多。他起劲的写着,原本一页的作文纸甚至写不下,拿出了自己的作文纸,叶田夕撕了一页继续写,写完了就开始画画,他把自己最喜欢的事情留到最后做。

因为这是学校老师留的作业,所以他可以在家画,他画的太开心、太用心,以致在这上面花了太久时间,直到画完最后一笔,这才忽然想起父亲交代的作业还没有完成,虽然肚子很饿而且很困,男孩还是硬打起精神开始完成父亲给的任务。

父亲要自己做的事如果作不完会受罚的。

想到父亲的惩罚,男孩哆嗦了一下。

叶衡基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趴在桌上睡着的叶田夕。

即使睡着也没忘记把脸避开作业纸的男孩,果然是个细心的孩子。叶衡基看了一下旁边叠得整整齐齐的本子,那是他昨天给他的功课,升学高中三年级的难易程度。

简单检查了一下,每道题都被工整完成这件事,让原本打算推醒男孩的叶衡基停止了动作,将男孩轻易从椅子上抱下来,放入一旁的小床上,为他盖上被子,正要退出的叶衡基忽然看到儿子书桌另一边的图纸。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的国小老师怎么会让小孩子画这些?」看着儿子的画,叶衡基皱起了眉头。

田夕向来喜欢画画,事实上他美术很好,和他这个年龄其他的孩子只能画的四不像简笔划不同,田夕能画出的图画让很多专业人士赞叹不已。

人们纷纷说这孩子有绘画的天赋,建议他给他找一位专业的老师,然而叶衡基却拒绝,画画这种东西是没有前途的事情,这个孩子的天赋应该用在更有用的地方。

然而他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儿子有着相当的绘画天赋,现在,儿子的画纸上栩栩如生画着的却是一个奇怪的人:低着头,头发把脸完全遮住,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那人脖子上绑着绷带…

从作文纸上的作文可以知道,这是儿子老师留给他们今天的作业,题目是《箱子里的人》。他知道那种教学游戏的,可是正常的老师会在箱子里放一个这样的人么?

「再这样胡闹下去,我有必要找他们的校长谈谈。」左手拿着作业纸,右手拿着儿子的画,叶衡基喃喃自语。

他有一个天才的儿子,这个孩子应该在出色的教育环境下长大,那样才能发挥他的最大潜能。他一直这样认为,让这样的天赋浪费在小学生的游戏时间上太可惜,所以他才让儿子跳级。

可是学校不久之后却派人说,建议这孩子重新回到小学,压力之下他将儿子重新送入小学,可是小学中生活的儿子看起来,和之前在高中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一点让叶衡基决定继续自己的英才计划,顺利的话,叶田夕明年将进入大学读书。

「这些扮家家的东西…」冷哼着,叶衡基撕掉了手里的纸张。

做完这些事情,关上灯,叶衡基随即出了儿子的卧室,关上门的他自然看不到被窝里,小小颤动的儿子的身体。

听到父亲的脚步消失到不见,叶田夕才悄悄从被窝里爬出来,不敢开灯,他在黑暗中蹲在地板上,捡着被父亲扔掉的图纸的碎片,父亲不喜欢他画画的,早知道他藏在书包里就好了,都怪他…

碎片却少了一张,黑暗的室内难以搜索,他的作业注定开天窗,叶田夕只能在第二天空手上学。

「老师,可以让我再看看那个箱子么?」他只对何秋萍说了一句话。

何秋萍虽然有点奇怪,不过想到他情况特殊,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

只不过又要再扛一次镜子了,那镜子很沉哩!

被提出要求的何秋萍烦恼的只有这件事情。

那天下午,叶田夕顺利的交出了作文纸和图纸,然而这两张之上的内容却让年轻的老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应该是自画像和自我描述,怎么这孩子的作业上却明显是另外的人?

「叶同学,老师问你,你在箱子里看到的是这个人?」何秋萍确认了一遍。

男孩点头,看到接他的人来了,恋恋不舍的看了眼放着镜子的箱子,和她有礼貌的说了再见之后离开。

「…」看着学生从门口消失,何秋萍站起身绕着镜子转了三圈,最后停在箱子里镜子的对面。

镜子里倒映的只有她自己的身影。

「奇怪了,那孩子画的怎么是个小女孩呢?而且画得好阴森好真实…」想到那副阴森的图就在自己手里握着,何秋萍哆嗦了一下,那幅图随即掉了下去。

她慌忙去捡,何秋萍记得那张纸是飘到放着镜子的箱子里去了,可是等她钻进箱子的时候,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一头撞在镜子上,何秋萍吃痛的叫了一声。

反射性的向镜子里看去,却被吓了一跳。

镜子里面有一双眼睛瞪着她!心脏怦怦跳着,何秋萍感觉自己的手脚一下子凉了。

好容易冷静下来之后,女人重新看了看镜子,笑了,「那是我自己的眼睛嘛!」

钻出箱子,何秋萍伸了个懒腰,「镜子里能照出的只有自己而已嘛!

都是那孩子的图画太逼真…」不过,让她奇怪的是,那孩子为什么要画一个根本不是自己的人呢?

何秋萍很是被这个问题困扰了一会儿,忽然茅塞顿开。

是了!叶田夕画的似乎也是一个小孩子嘛!好像还有绳子什么的垂着,低着头,看不到脸。

那是心灵的反射!没错,和其他的孩子只是写实的画着镜子里看到的东西没错,那个孩子画的是更深入的:自己的内心世界!

那个孩子画的很阴郁,画出正是寂寞、犹豫、被束缚的自己…

不愧是天才啊!一定是这样的没错!为那幅画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何秋萍重新露出了笑容,哼着歌拿起扫把,她决定借用大扫除将那幅画先找出来再说!

然而那幅画却始终没找到,她翻遍了办公室的整个角落也没有找到那幅画,那幅画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恰好美术科的王老师这个时候来取学生的作业,她只好先将其他学生的作业交了上去,然后开始头痛怎么把自己弄丢学生作业的事情说给学生听。

不过本来以为只要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却有了意外的发展--

那天一直找不到机会和叶田夕说话,最后还是放学的时候男孩主动跑来找他,他又提出了想看箱子的愿望,虽然有点奇怪,不过因为心里的愧疚,何秋萍还是把他引到了箱子那边。

说来也巧,按理说昨天她就应该把那个箱子弄走了,不过其他班的老师说这种游戏很有意思,打算效仿,因为这个原因,那个放着镜子的箱子至今还矗立在办公室的角落。

叶田夕钻进箱子,很久没有出来,她听到里面有轻轻的男孩说话的声音,不只男孩的声音,她总觉得自己似乎还听到了一两声异样的声音,就好像有人在交谈似的…

女人的眼皮跳了跳,怎么可能?

可是叶田夕却一直没有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阳光遍布的下午,何秋萍却感觉一股恶寒。

「那个…叶田夕同学,老师要和你道歉,那个…老师把你的图画纸弄丢了,拿在手里…掉在地上忽然就不见了。」抱着肩膀,她试图和箱子里的叶田夕说话,她想打断叶田夕的这种行为,箱子里的叶田夕总让她有种不好的感觉,她要阻止他!

叶田夕却久久没吭声,半晌,男孩忽然从里面出来,「没关系的,我找到了。」

男孩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东西让她看。

看到昨天遍寻不见的图画纸赫然出现在男孩手里的瞬间,何秋萍的眼睛突了突。

「你在箱子里找到的么?奇怪了…昨天…我明明找过那里的。」

叶田夕却冲她笑了笑,将图画纸塞入她手里,对着她说了一声再见。

那声「再见」应该是对她说的,又好像不是对她说的,因为男孩视线的方向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

看着自己身后的箱子,何秋萍喊了一声「讨厌」,然后将箱子推到了办公室的角落。

之后,叶田夕还是会来看那个箱子,三番五次之后,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会疯掉的何秋萍,藉口说办公室老师们抱怨地方太小、想要拿走箱子,拒绝了男孩的要求,叶田夕愣了愣,阴沉了一天,却在第二天的时候又恢复了精神。

其实…何止是恢复了精神?所有教导这个孩子的同事都认为这个孩子比往常活泼了许多,他们认为这是这个孩子开始接纳他的同龄人,渐渐融入正常生活的表现,他们为此欣喜不已,然而,只有她一个人不这么想。

非但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她只觉得困惑,然后…恐惧。

那个孩子没有任何和同学交谈的行为,更不要提加入他们玩游戏,她的同事们怎么会认为这是他开始接纳同龄人的表现呢?

在她看来,那个孩子却是更加孤僻了。不但孤僻,而且古怪。

课余的时候那个孩子还是永远在画画,终于忍不住,何秋萍在某个课间假装闲逛,逛到叶田夕身边的时候,她看了眼图画本上的图,称赞道:「画得真不错哩!」

虽然只是为了打开话题而说出的话,不过她话里的赞美却是真的。

听到她的赞美,叶田夕忽然抬起头,将手里的画册递给她,何秋萍怔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要给我看么?啊?可以么?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