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贪官,来不了了?

第109章 灿烂祖业(一)

“公子,人都走了,您还瞧什么?要不要千两把墙打穿让您继续瞧得见?”原本站在墨紫身边的小老虎眼凑到金银面前。

金银用金扇子将他脑袋顶开,“百两,你敢拆墙,我就真把你赶出去讨饭。”

发带绿色的,是百两,也是弟弟。

“公子,这世上还有不喜欢银子的人吗?”千两的发带是蓝色的,歪着头想,“您愿给她二十五万两,她竟是眼睛不眨,呼吸不变。”

以下是金银脑中还原的对话——

墨紫说:金大少,等人真来不了,再说。

金银说:墨哥,怎么才能确定人来不了?一个月,半年,一年?

墨紫说:不必。等上都有他的游街过市,午门外斩首,我亲眼看那人头落地,就来跟金大少做这笔交易。

金银说:不瞒墨哥,我有些消息来源,那人入了皇宫之后,再无人见过他。皇帝要让一个人死,根本不用大张旗鼓。

墨紫说:金大少只知那人入了宫,也不能肯定是死是活。我这人,做事向来慎重,还是等等为好。或者,大少有了明确的凭证,再跟我谈不迟。我家主人两日后就要嫁到夫家,因她是金银钱庄的大客,我不时会过来。到时,就像今日,金大少让人请我就是。

金银说:墨哥不问我因何得知那人身份?

墨紫说:这还不简单。水净珠乃南德传世之宝,像金大少这等能把钱庄开到南德的人,一那位当时的权势,又怎会不与他打交道。你还别告诉我,这珠子原本就是你哪来送人情的。如今见物如见人,知道那人来了,有何稀奇?反正这珠子我存在你这儿,人来不了,咱就做笔买卖,来得了——

金银说:来得了,如何?

墨紫转身就走,声音传来:来得了,你就跟他买。我猜,以他的处境,即便能活命,日后需要现银,远大过一颗能看不能吃的珠子。到时,你是二十万两跟他买,还是二十五万两跟他买,就是你的本事了。

金银的声音追上去:墨哥,你既非他的女人,亦非他的仆人,他如今是丧家犬,人人能将他踩在脚下,你何须待他以诚?你可知,只要给那人一滴水,他日后就能翻江倒海。我了解的他,不会感激一个落难时救助过他的人。你帮了他,不过是白帮的。

墨紫脚步不快,声音不高,却能让三个人听得清清楚楚:金大少从一开始跟我说话,就句句有他意,我果然不曾误会。实话说了我跟那人不过相处过几日,话都没说过多少,对他的为人更是一点都不清楚。不过,我救人,全凭当时的心意,这人命不该绝,所以,我还他一颗珠子,却未想过要他感激我。天下财富数之不尽,何必对一颗珠子耿耿于怀?我相信,该是我的,便是我的。金大少,我给你提个意见,你家柜台高高在上,对像我这样的矮客实在吃力之极,感觉不是到钱庄存钱,而是到当铺还钱。笑脸待客不错,最终却看心。心跟人那么远,叫人如何信任贵宝号?

“她也不是不喜欢我,不过是有原则的人而已。有原则的人,通常都发不了大财。”金银若有所思间站起身,腰间的坠饰雅俗共赏的晃着。他将水净珠收进衣袖,突然问一句,“白两,千两,咱家的庄子像当铺吗?”

“呃——还好吧。”千两比较懂得主子的心思。

“公子,你不说我不觉得,说了还真有那么一点。”百两比千两少了九百两,不是没道理的。

“瞧瞧去。要真像她说的那样,我大概知道咱得银子涨那么慢得原因了。”金银悠悠逛了出去。

墨紫在前堂等了不过一刻,裘三娘和小衣就出来了。

“姑娘,银子都存妥了?”她笑着问,似乎完全不受刚才金银那些话的影响。这年头,说要死,谁能活。她无力多管。自己能活下去,已属不易。

“存妥了。有一个三年的,给我六分息一年,别的钱庄哪有这么好的?可也没敢全存,怕一时半会儿要急用,就存一半。剩下的都没一分息的存放。望秋楼一天开不成,我就日日损失利钱。”裘三娘从墨紫那儿的来的净水珠当然不会存在钱庄里,而是自己收妥了。

这种事一般有钱人的做法。在他们的想法中,存银子是一码事,宝贝就得自己藏好。裘三娘要不是还不了解夫家什么状况,否则连银子都不会存。

三人上了马车,小衣和车夫并坐。

裘三娘一进去,就从怀里掏出那把小金来,要仔细算算利钱。

墨紫不由笑了一声。

裘三娘瞟了她一眼,“平白无故的,笑什么?”

“姑娘,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来,金银钱庄大门里外,姑娘说就像浇了金身。那颜色,真是挺好笑的。”墨紫其实想起来的,是那把有名家字画,扇骨扇面纯金打制得,金大少的扇子,还有那幅金光闪闪的对联。这么一看,裘三娘的小算盘跟大少好金的程度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不知裘三娘见了浑身金光的金大少会说什么?同道中人?惺惺相惜?还是敌视眼红?墨紫一个人想着就偷乐。

“一看就知是从哪个小村子里跑出来的土包子,没见过大世面,莫名其妙发了笔横财就炫富。”裘三娘的话里对未曾谋面的金银钱庄大东家没好感。

那就是敌视眼红啰?墨紫了解。裘三娘说金银是从小村子出来的暴发户,可她看,此人悄无声息建起这么多钱庄,而且这么年轻,不是隐藏了身份,就是旁门左道厉害。不好随意得罪的人物。

裘三娘打得小金啪啪响,墨紫不用帮忙,就看窗外,很快发现并非来时景色。

“姑娘,咱们这是还要去哪儿吗?”

“出城。”裘三娘专心的时候,话精简。

“咱们出来一个多时辰了,再出城一来一回,赶得及回李府用晚膳么?”墨紫默算一下时间。

“赶不及就在外面吃,难得出来一趟,心急慌忙回去干什么?”裘三娘四根手指一抓小算盘,唰唰唰。齐整整珠子,一手将随身小账册拿起另一本。这是一本算完,要接着算。

墨紫看来。是裘三娘太久没有扮男装出来,心野了,不想那么早回去。只是——

“姑娘,后日就是你的大喜日子。再说,我们如今是住在别人的府上,偷跑出来两个时辰,白荷绿菊勉强能用睡觉应付过去。要吃过饭再回去,两人怎么顶得住?”

昨日到的上都,因为不是吉利日子,敬王府那边派人对卫姨太太本来要安排裘三娘她们在王府的别院住下,不过李氏邀请她们到她娘家住。她是裘三娘的干娘,而李氏的父亲是名满上都的大学士,说法上就很好。裘三娘可以从大学士府到敬王府走轿,名义上又算是从娘家出嫁,一路将经过官员们集聚的各大坊间,可谓风风光光了。

“不用她俩给我顶,我干娘自会帮我找藉口。”裘三娘抬眼瞧瞧外头的街面,五年了,哪里还有印象。“你以为我怎么认的这干娘?小时候,父亲带着女扮男装的我下酒楼宴客吃酒,巧遇上刺史和他夫人,两人看我能说会道,长得模样儿俊,戏言说认干儿子。结果,知道我是女儿家。她笑我是女儿身男儿心呢。今日想出来,我也没打算瞒她。让百荷待我们出去后就给干娘传话,想来这会儿已经知道了,顶多就是回去挨两句说。”

墨紫跟裘三娘的时间不长,因此是头回听说认亲的其中缘故,“本来我就觉得唐夫人性情特别的好,想不到还有这般的趣事,喝个酒就认干儿子干女儿的。”

“你道呢?我干娘还是学士府的千金小姐时,性子比我还皮。干外公不让她读书,她自己换了哥哥的衣服,跑到书院去听先生讲课。干外公实在没法子,只好请了人到家里来教。如今,李府姑娘们都读书。就是从她们这个姑姑开始的。”裘三娘五指捻出一朵兰花,翻开第二本账册,“我干娘女扮男装在我之前,我都得尊称一声前辈。”

墨紫听得,竟忍不住拍起手来。“真想不到唐夫人这么活泼大胆。”

“嫁人之后收敛了很多。不过,我干爹喜欢她的真性儿,也不拘小节常带她到外面走动,算是一对令人羡慕的恩爱夫妻,如果我干爹…”裘三娘顿了顿,低下头去,“没娶小妾的话,干娘性子坚韧,不爱跟我说那些,可我看得出来,她终究还是失望的,也因此,她特别纵容我,常跟我说,少女时期最幸福,让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家人之后的漫长岁月,对女子而言,很可能酿苦酒的过程。”

嫁进豪门的女子,大概都会经历类似的过程,有几个能获得相公一生的一心一意呢?酿酒之初的甜蜜和喜悦,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事。等到年华老去,饮得那杯苦酒,才发现竟是给自己酿的。

墨紫悄然一叹。

第110章 灿烂祖业(二)

墨紫虽然叹息,叹完之后却说,“故而,我们女子自己要争气,花木兰代父从军,却何尝不是来自那份同男儿比高下的决心?姑娘的出嫁,我瞧着不是酿酒。”

“那是什么?”裘三娘有了兴致,帐本也不翻了,笑呵呵望着墨紫。

“…”想找一个合适的词,最后说的是,“挂着羊头卖狗肉?”裘三娘一听,又好笑又好气,“什么?根本挨不上边。”

墨紫自己也觉得纯粹胡说八道,于是这么解释,“咱们是借敬王府三少奶奶的名头,再借敬王府上达天听,开营生赚大钱,而敬王府想用姑娘正室嫡妻的身份压着小的那一位。亦或是能助萧三郎的一把力,这该是互相利用的一种关系,酿酒这事,就算姑娘愿意,白荷绿菊还不愿意呢。”

小衣在外面咳嗽一声,挂进个头来,“我也不愿意。”

裘三娘咄一声,“这丫头什么耳朵,外面吵里面轻,她照样一字不漏。”

“姑娘平日要是没事,闲下来了,酿酒,打发着玩儿,那还行,“墨紫冲着小衣做个鬼脸“是不是,小衣?”

小衣眼珠子转了一圈,“酿果子酒,我可以负责摘。”

这位,前世猴子生的。一天到晚,不想当剑客替天行道,唯一的奋斗就是爬上窜下,挑战不同高度。

裘三娘被逗乐了,笑了好一阵子,直到肚子疼笑不动。

墨紫这才问:“姑娘,咱们到底去哪儿?”

裘三娘也不马上开口,从旁边的袋子里掏出一个长木匣,递给墨紫,“自己瞧去。”

墨紫满腹疑问,打开一看,里面有卷成筒状的一张纸,写了某天干地支年某季月某时令日,上都城外的某个地方,某块名为红萸坳的地归属裘某某的地契。

“这什么候的地契,纸都发黄了?“还好保存得宜,用厚纸衬了,收在干燥的木匣子里,字迹可读。至于天干地支,她搞不太清楚哪年是哪年。”

“大概百年前,具体哪个周帝,别问我。”裘三娘也不关心政治。

“百年前?”古董!墨紫不假思索出口,“是则天大帝?”

“不是她,就是元帝。”裘三娘不能确定。

元帝,是武则天死后,将帝位拢下的第一个姓武子孙,据大周史书记载,元帝大器晚成,十岁前兄弟之中读书习武最迟钝,十岁后慧根终开,且文韬武略样样出彩,武则天死后,李氏武氏陷入战乱很大的原因就在于这个元帝,他最终出奇谋奇兵,一统天下,继国号为周,只可惜在位不过十一年,死时才三十五岁。

其安邦定国之策,用人之策,外交之策至今为人所称道,世人多感慨他英年早逝,否则能培养出好的继任者,后面的昏君也就不会出现,大周也不会分为四国了。

对这位元帝,墨紫曾经十分好奇,以为他是穿越的,不然,十岁前跟弱智一样,十岁后怎么变天才了?可查遍史书,元帝所用的兵法兵器,完全没有创新,大物件没有,小物件也没有,她细心观察日常用品,一点没有什么革新的端倪,最后,她只好相信,元帝可能撞到了头,真开窍了,要不然,至少应该发明一样东西——卫生纸,她是丫头,没本钱造这个,因此虽然想过,但没有真正付诸于行动。

“那这个裘某某是——”墨紫还没有搞清楚。

“父亲说,那是我的曾曾曾…”几个曾,裘三娘也懒得数,“反正就是我裘家发家致富百年来的先祖。”

墨紫眼睛亮了亮,一般人说道先祖留下来的东西,那就是传家宝了,虽说不是她的先祖,没准她也能沾到点宝气,而且,发家致富的宝贝!金陵有个聚宝盆,上都有个什么呢?

裘三娘将墨紫的神色看在眼里,也笑了笑,道:“就知道你跟我想的一样,这次我出嫁,张氏连块地都舍不得给我,更别说铺子店面了,我爹心疼我,私底下塞给我这张传在裘家百年的地契,说是绝对不能卖的宝贝,我猜红萸坳至少也有良田千亩,比张氏抢走的所有庄子都大吧!再说,这是祖业,怎样也不能差到哪儿去。”

的确,红萸坳,名字一听就很大,墨紫点点头,同意裘三娘的话。

“如你所说,后日我便嫁进去了,里头的情况也不清楚,我估摸十天半个月出不了门,所以趁着今日,一并把这块地看了,看看究竟有多大,现在种些什么,庄子里养了多少人,谁又主管着事。也得让他们知道,如今我是地的主人了,怎么记的帐,多少收益,又如何交银这些,都得清清楚楚,可不像我爹似的好糊弄。”

“姑娘怎?知道他们糊弄老爷?”墨紫不明白。

“我帮我爹管过帐本,他那点私产我一清二楚,可从来没有过这红萸坳的帐,亏的赢的,一本没有,多半是些先祖留下来的后人,以为时间久了,地就是他们的。”

墨紫皱眉,“这种事也有可能,不过,老爷既然把地契给你,应该不会也扔给你这么大的麻烦吧?”

“不知道,也许我爹也给不了我别的,麻烦可能麻烦,地契在我手里,打官司也是稳赢的,我不怕麻烦,只怕少了进项。”裘三娘手上的田庄有两处,年净利三千两的肥田果林鱼场,不在上都,倒也离得不远,七八日的车程。

一路快马加鞭出东城门,偏离了官道,眼前风景一变,远山近水,稻田新绿,油花金黄,刚过午,家家青烟直上,几只燕子,一剪一拍,低时滑水,起时入云,一切清冽,好似山水画一般。

入田园村舍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

小衣再次探进投来,说道,“车夫不认得路,去找人问。”

裘三娘回知道了,眼睛没有离开帐本。

墨紫往外瞧,见一农妇提了饭篮子,在土梗上呼夫唤子,一家人坐在田里,背天向地,大个儿的馒头呼噜噜的饭,一根青葱一个蛋,用她叫不出名字的酱一拌,吃得恁香,她可以肯定这农妇酿的酒不苦,即便真苦,也有她的丈夫和孩子陪着一起喝,那么苦也是甜。

她,就这么看得入了神,直到马车重新开始跑,衣道道水秧子将那三人的身影完全遮盖掉。

“怎么越跑越荒了?”裘三娘终于看完了所带的全部小帐本,揉揉眼睛,垂垂腿,发现外头的异样。

墨紫呃的一声,真的,绿田鱼塘和村舍全都从清冽的画面中退了出去,齐人高的荒草,孤僻站立的灰石,那般狂野,那般放肆,顶天立地,浓墨渲染。

空气中有潮湿的水味道,突然漫进她的嗅觉,那是江水腾跃出来的小小分子。

“这附近有江。”她说。

“江?”裘三娘想起来,“东城门外,应该是雅江吧。”

裘三娘刚说完,马车便绕过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土坡,停了。

“不会又不认路了?”裘三娘这回有点皱眉,“两边杂草丛生,上哪找人问?真是,八成刚刚就是问错了人走错了路。”正要喊小衣。

小衣却已经掀起门帘子,轻声说道,“小姐,咱们到了。”

“什么?到了?”裘三娘惊讶得不敢相信,端坐在那儿,往两边的窗外瞧,目光透过小小地方格,看不了太远的地方,全让杂草矮树丛档住了。

“姑娘,下车瞧瞧吧。”虽然脑袋里勾勒不出裘三娘之前说良田千亩的景象,墨紫还是相信眼见为实。

她率先起身,弯腰出去,跳下马车,举目四望,印象终于有了六个字最经典——

枯藤老树昏鸦。

一大片的青青茅草中,一棵枯焦枯焦的大柳树,两只漆黑羽毛的乌鸦一见有人来了,呱呱扑腾着翅膀,倒也不十分害怕。

裘三娘那双漂亮的远山眉都耸动成毛毛虫了,站在车夫座旁,眼中全然是不可置信,小衣拿了踮脚板凳给她,她却连脚沾地的意图都没有。

“墨紫。”裘家的祖业,原来不是有人私吞,而是荒芜了,可能荒芜了近百年,她爹当宝贝的地契,拿出来给她时,还犹豫豫,怪不得呢!她以为是老爹舍不得给,原来是不好意思给。

“是,东家。”墨紫却没有裘三娘的失望,她对还境的适应力是惊人的快,而一出车,当着车夫,裘三娘的称呼已换。

“你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人家,如果有,就问问是不是弄错了地方。”裘三娘对那看上去笨头笨脑的车夫已经失去信心,因此想派能干的人去。

“我没弄错啊!刚才我问的人说了,过个小土坡,能瞧见江的一片坳…”车夫很不服气,“对啦,还有那棵枯树,那人说是被雷劈的发焦,石碑就在——”摇头晃脑地四处看,然后伸手往前方三丈远的地方一指。

墨紫离的最近,走过去,将那块伏倒的石碑翻过身来,又拔了一把草,蹭掉上面的泥巴,三个字原本的朱红色已经褪得东一撇西一捺,但刻得很清晰,她读出声音,让裘三娘听清楚——“红萸坳。”

第111章 灿烂祖业(三)

“叫什么红萸?分明一朵红萸都没有,野花倒遍地是。”裘三娘站得高,看远了却没有任何惊喜,“回去吧。荒成这样,这地也肥不到哪儿去。我现在可没多余的心思整一块废弃近百年的贫地。”

“这位公子,好歹地大啊,我打听的那人说,以石碑为界,一直到雅江边上,五倾的地都属于红萸坳,那可有前头那个小村子的田地一半大啦,有江,就是靠水,对岸有山,就是面山。靠水面山,风水好。”车夫其实不笨,还知道风水。

“地要有产出,才算风水好,瞧瞧你脚下的地缝,能看到硬邦邦的坚石,这叫石床地,泥土薄浅,根本种不出庄稼来,靠水面山又有何用?”裘三娘可不是无知的富贵女,买两个庄子前,还自己跟农夫下过地种过果,对地的肥瘠能够区分。

车夫踩踩脚下的地,见上面一层土泥分开,下面真是石头,话风转向,“怪道这么大的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走了。”裘三娘心情不好,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糟糕结果。

“东家,来都来了,不若让我去看看?”墨紫是近水则安的人。土地是贫瘠还是肥沃,老实说,她五谷不分,拿不了锄头种不了地,当然就并不特别关心。

“还有什么好瞧的?”裘三娘掀门帘,欲弯身进车里,听墨紫说要去瞧瞧,回头问道。

“地种不了,没准能捕鱼,不是有江吗?”可以走水产致富的道路。

“要能捕鱼,早有人住江边上了,可我一个草屋顶都没瞧见。”裘三娘刚站的地方其实瞧不见坳的全貌,因为坳是由高往低,环抱成形的。但她对红萸坳的第一印象已经完全失望,所以一下子没心思再呆下去。

“东家,我就下去瞧上一眼江水,立刻回来。”裘三娘有坚持,墨紫又何尝没有?“您再车上眯会儿眼,保准不等睡着,我就上车了。”

“行了,不让你去,恐怕你不死心。去吧,看仔细点儿,有我家老祖宗藏下的宝贝,赶紧给我拿来,免得我不当心把这地贱价处理。”裘三娘拗不过,只好允了。

墨紫说了声是,扭头就往前找入坳的路。

小衣想跟,却因为裘三娘入了车里,不能留她和车夫两个人,只好没精打采走回马车旁,细眼眯眯,一边看那棵被雷劈过的大树,心中度量可爬性,一边望墨紫的背影。树当然纹丝不动,那袭旧青衫却扎入草丛,很快不见了。

原来红萸有路,虽然因为纵横的杂草高杆几乎让人错过,还是让眼尖的墨紫发现。路很小,只容一人过,不时有各种障碍物来挡,譬如一条不深的小水沟,一片突然长铺的草,一块梗在地上的怪石头,但总的来说,比没头没脑以身开路强。而走了没多久,墨紫就察觉,这小路看似天然,却是人为辟出来的。有些断了的茅草叶上是十分齐整的割痕,显然由锋利的工具造成。

而且,越往腹地,小路就越干净。

当墨紫走出小路尽头,视线突然一片开阔。伸手摘掉头上的草叶子,又拍拍身上尘土,她如愿以偿看到了流动的水。

不过,不是江,而是河。一条宽度很不错的河。往北百米的上游处被山陵挤窄而过不了一条走江船,可到了红萸坳这段,宽宽阔阔往南去。

她走到河岸边,往河的流向看去。河口竟就在不到两里处,一出河口就是浩瀚江面。那,大概才是雅江,能见白帆大舟,伴巍峨高山而走。驻足站立好一会儿,她就明白为何这段河上没有船只。首先北边太窄,大船从江面入,只能到红萸坳便无处可去。其次河流入江之边南口,多奔腾放纵,如千军万马杀到,尘嚣风鸣声随浪逐波,水流得劲且急,一般中小捕鱼船很难行得稳,一不当心就可能冲到河口去了。

看清楚这一点,小小寻宝的游戏玩结束,却是双手空空要回去,可她还有好几个疑问在心里揣着。为什么红萸坳会成为裘姓发家致富的祖业呢?这块看似不能种田也不能捕鱼的地方,裘三娘的先祖到底做何营生赚取了第一桶金?还有,既然能赚钱,为何这个营生却被后代放弃了呢?

想着不能久留,该往回走的双脚,却又换了个方向前行。绕那杂草半圈,竟然有找到一条小路,相同宽窄,茅草也让利器割断了叶子。她犹豫一下,本着宝藏游戏的口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终于踏进那条不知通往哪里的路。

有万全的心理准备,偏偏这条路短得出乎意料,才走十来米,眼前就放天光了。不过,路虽短,所看到的景象却还是让她愣了愣。

一座用石头垒起来的屋子,有门有窗。屋前用石头夹干草堆了矮墙,墙内围了鸡圈鸭圈,大概鸡十来只,鸭子一两只。不远处,开了一亩大小的菜园子,红红绿绿的。菜园子旁边竟然还有一个小池塘,以为比例失调的鸭子们,其实有二十多只在那儿戏水。

当成自己的幻想,眨眨眼,这幅简陋却温馨的田园小屋画面却仍静静伫立在前。

墨紫走过去,轻轻推开柴木的院门,扬声问道,“有人在家吗?”

应她的只有咯咯的母鸡,还有嘎嘎的鸭子。

看这情形,小屋一定有人住,却不知是什么人。她往里探探身,又问一遍,“有人在吗?”

还是没人回答。

墨紫以为人出去了,裘三娘那儿说好一会儿就回,也不好再拖时间,于是转身要走。突然,眼角余光瞥到石屋后冒出的一对羊角辫。

那是一个粉嫩嫩的女娃娃,眼睛不大,却灵动得很,躲在屋子后头亮晶晶瞧着她。年龄大概还很小,三四岁的样子。

“小姑娘?”墨紫这么一声,自己都觉得有点像不怀好意的人贩子,赶忙露出友善的笑容来,语气更缓和了,“你爹娘在家吗?”

女娃娃摇摇头,羊角辫拍到她的小脸蛋,她伸出小手抓住,又从石屋子后面侧跑出去,奶声奶气叫着,“爷爷,爷爷。”

墨紫顺着方向一瞧,一个一手拿镰刀,一手提菜篮子,穿着满是补丁的短衣黑裤子,肤色黝黑,却留一把雪须的老人家,先朝自己看了一眼,又笑呵呵将刀放进篮子里,单手把女娃娃抱了起来。

“妞妞真乖,等爷爷洗把手,咱们就吃饭,好不好?”老人的声音洪亮,精神矍铄。

“妞妞要吃青菜,不吃鸡蛋,这样妞妞就能长得跟爷爷一样高。”娃娃认真地说。

“对!而且,这鸡蛋啊,不是咱们吃的,要拿到镇上去卖的。等爷爷把这个月的钱凑够了,有多的铜板,再给你买鸡蛋吃。”老人慈爱地贴贴娃娃的额头。

有鸡蛋,为什么还要买来吃?奇怪的逻辑。

墨紫再次开口,“老人家,请问这里是不是红萸坳?”虽然石碑上写得明白,不过既有人住,还是多问一声的好。

那老人将篮子放到矮墙的一角,又让娃娃坐在矮凳上,这才转过头来,“这里是红萸坳,不过只有我和我孙女住,你找错地方了吧?”

“既然是红萸坳,我就没找错。”这老人是见这里荒着,以为无主的,才安了家吗?如果裘三娘知道,会把人赶走。毕竟,这地方不能赚钱是一回事,让人霸着却是另一回事。墨紫因此想问问清楚。

“你是什么人?来红萸坳做什么?我先跟你说,这地不卖的。”老人一听是特意找上门来的,就不太友善起来。

霸地的人说不卖地?墨紫一怔,脱口而出,“我不是来买地的。红萸坳是我主家的,今日随主人特地过来看看。不知老人家你——”是什么人才对!

“你说红萸坳是你主家的?”老人的脸上刹那满是激动神色,双手有点不知所措哪儿摆,最后大掌相搓,跨步上前,“请问你主家贵姓?”

“姓裘,现居洛城。”看上去不像霸地的了。

“没错没错!”老人咧着个大嘴直点头,“红萸坳就是姓裘的,如今知道的也没几个人。小哥刚说和主人一起来的?”

“正是。”墨紫瞧老人的高兴不似作假的,心下就有了几分明白。

“小的先祖就跟主家姓,后来主家南下,留了他守在红萸坳。小的叫裘大东,还请小哥跟主子禀一声,能让小的见如今的主子一面,认个脸,等下了黄泉,还能跟我祖爷爷报个主家仍然兴旺昌盛的吉讯。”老人恳求墨紫。

能冠主人姓的仆人,可能是主人所喜欢的帮手。而能看守主人祖业的仆人,且几代未曾离开过,这份忠这份义,简直就是稀世之宝了。

“老人家,那你就跟我来吧。主人在石碑那儿等着。”墨紫当然会带人见裘三娘,因为就像自己很好奇一样,裘三娘也一定好奇红萸坳这块土地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裘大东也顾不上吃饭,临走给抱在手上的妞妞一个大饼,跟墨紫入了杂草间的小路。

第112章 灿烂祖业(四)

裘三娘在车里哪里睡得着,躺着就觉得气闷。一块地,看着那么大,却不值钱,到谁那儿都说不过去。可是,躺着气闷,坐起来捣算盘也没意思。不好怪她爹,只好把责任都推到张氏头上,心里想,要不是她把着上都的丝绸铺子不肯给,她爹也不会拿这块地契来充数。

她心浮气躁的,根本没了耐性,问外头的小衣几次人回来了没有。

等几次都是否定答案,她扯开窗纱就对着小衣说墨紫,“说是我眯会儿眼,不等我睡着,就回来了。可我这梦都做完了,人呢?”

小衣无辜的看着裘三娘,一个字没有。怎么说呢?难道说,小姐你说谎,听到你一会儿躺,一会儿起,根本没睡?

所以,缄默最好。

“这都去多长时间了?”没人回应,并不代表裘三娘就没问题了。

这个她能答。小衣抬头看太阳的位置,估量一下,答道,“半个时辰。”

“她敢情是吃过午饭再回来吧?”裘三娘说到这儿,开始觉得肚饿,立刻没了力气继续声讨,将墨紫的背包拿过来,翻出两盒点心,“小衣,你也上来,吃点东西。”

小衣上了车,裘三娘把点心分成两份,一份给她,她却不接。

“怎么?你不是爱吃甜的?”裘三娘奇怪。

“墨紫没地方吃午饭。”小衣这般回答。

裘三娘嘴一撇,“谁知到。她本事那么大,没准就在杂草堆里抓到一只兔子,立马自己烤来吃了。你心疼她,就把自己那份留给她。”

小衣很明白自家小姐在饥饿的情况下会口不择言,于是默默地将自己那份分出一半来,放好了。

裘三娘看着小衣的动作,捏了芝麻酥糕放进口里,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吃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小衣说一句回来了,就窜了出去。没一会儿,便听到墨紫柔柔的说话声音,是打发车夫到村里去等。